23.
我回去的時候,十七正啃著香噴噴的包子。
「呦呵,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
「皇上放了我一天假,對了,李伯呢?」我問他。
「他說他出去溜達溜達。」
我無奈說道:「年紀大了就好好休息,皇上早就給他留職免工了,他還是閒不住。」
十七笑了笑,「找點事干也好,這樣才有精氣神兒。」
「吃包子?」他拿了個包子舉到我面前。
「我不吃,我不餓。」我看了看那包子。
「都那麼涼了,你也不去熱一熱?」
「哪有那麼多事,能吃飽就行,哎,我跟你說,這包子可是那個叫小蘭的奴婢一大早送來的。」
我頓時有些無語,「那死丫頭,平時沒見她給我送次早飯,這時候倒勤快。」
十七笑了笑,「那姑娘挺可愛,像舒嘉。」
我沉默了一下,又說道:「舒嘉比她聰明多了。」
「舒嘉才笨呢……」
我們倆都默契地沒有再說這件事。
十七喜歡舒嘉,阿成、還有王府里好多人都喜歡舒嘉。
是啊,她那麼聰明伶俐長得又好看的人,我也很喜歡。
我們幾人里,舒嘉可以說是最幸福的。
阿成本是皇上外祖家的奴才,善良敦厚,他的父母因護主有功,阿成便被先皇貴妃調進了祁王府。
十七不是奴籍,他的父親同樣也是皇宮的侍衛,為救先帝而亡。
我無父無母,是李伯從路邊撿的。
舒嘉本名叫陳嘉嘉,原本也是普通平民,她的父親做點小生意,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她有一個弟弟,可她的父母從不偏心,對她也是萬千寵愛。
我把舒嘉送回家的那天,她的父母抱著她哭得很傷心。
我記憶中的舒嘉自小爭強好勝,簪子要帶漂亮的,繡的帕子是最精美的,就連擦的桌子都比別人亮幾分。
在我們埋怨幹活太累的時候,她纏著府里最有學識的嬤嬤教她練字,寫了一手漂亮的小楷。
她是自願入府為奴的,可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只當一個奴婢。
「舒然……」十七看了看我,滿臉猶豫,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扭扭捏捏?」我不解。
「唉,皇上昨天問了我許多關於萬將軍的問題。」
「萬將軍?是賢妃娘娘的那個兄長嗎?」
十七點了點頭,「皇上問我……算了,你成天跟在他身邊,這些事跟你說太多也不好。」
「也好,萬一我哪天不小心透露了什麼惹得皇上疑心,咱們都得倒霉。」我認同地點點頭。
「那你怎麼回答?」
「當然是實話實說啊,皇上問什麼我說什麼?」
「那你在擔心什麼?」
十七皺了皺眉頭,「我也是今天才想到這個問題的,萬一以後萬將軍知道我曾是皇上身邊的人,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去監視他的呀?」
這還真有可能。
「萬將軍是吾輩之楷模,誰人不敬佩?而且我感覺他也沒做什麼可疑的事。」
「他成天就是練兵、打仗、布防。這次我回來,本想幫他帶封家書,可他卻不敢寫。」
24.
萬將軍手握重兵,守衛大梁邊境。
而他的妹妹是宮裡的賢妃,弟弟在御林軍當值,皇上看似是安撫犒勞,可又何嘗不是拿家人牽制他呢?
我急忙甩了甩頭,把腦子裡的東西全晃出去。
「想太多不好,想太多不好,你也別想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改變的。」
十七又恢復了賤兮兮的模樣,「哎呀,難道我這就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啊!」
今年的除夕宴熱鬧了許多,皇上的女人比往年多了,而我仍是早早就回去了。
可能因為十七回來了,我那兒也很熱鬧。
李伯、十七還有小蘭那丫頭,我們圍在一桌吃餃子,恍惚間我感覺回到了曾經在王府的日子。
我、舒嘉、阿成、十七、李伯……還有祁王。
我們一起吃年夜飯,祁王參加宮宴回來總會給我們帶好吃的,然後跟我們一起放煙花。
十七跟我們講著外面的奇聞趣事。
「西北過年老冷了,那兒除了吃餃子,還要吃火果,寓意紅紅火火。」
「火果不是果子,是一種用油炸的東西。」
「你們知道嗎?我在那見過通體雪白的狐狸。」
「舒然,我本來想打一隻也給你做件披風呢,可惜沒打著兒,不過你放心,下次回來一定給你整一件。」
「離我們最近的縣裡有一家酒樓,燒的菜真是一絕。」
「兄弟們偶爾去喝酒,老闆每次都不願收錢,可將軍說不給錢就把腿打斷,所以我們扔下銀子就跑。」
十七滔滔不絕地講,我和李伯在一旁靜靜地聽,小蘭時不時插嘴,好奇地問兩句。
眼看最後一口羊肉進了我嘴裡,光顧著說話的十七著急了,「舒然!你倒是給我留一口!」
「你吃魚肉,魚肉還有。」
「老子不愛吃魚,你故意的?」
「行了行了,吵吵什麼!再不吃餃子都涼了!」李伯拍了拍桌子。
小蘭這個時候殷勤地說道:「我去,我去把餃子熱一熱,十七哥,廚房還有羊肉,我再給你做點來?」
「謝謝啊,還是小蘭姑娘好。」
小蘭走後,我看了看十七,笑道:「哎,小蘭好像看上你了。」
十七撩了撩頭髮,「哥哥我英俊瀟洒,小姑娘看上我不很正常?」
「我是說認真的,她好像真對你有點意思。」
「那她可就要傷心了,哥哥我一腔熱血只想保家衛國,等將來當一名萬將軍那樣威武的大將軍。」
「瞧把你厲害的。」我忍不住笑了笑。
話音未落,一陣腳步聲傳來,我本以為是小蘭回來了。
誰知我笑容還沒收回去,就看到皇上推門而入。
這……來之前也不打個招呼?
我們仨齊齊跪下,皇上徑直走進來,簡直沒把自己當外人,「這兒沒別人,都不用多禮。」
說著他走到桌子旁……坐在了小蘭的位置上,他朝我伸了伸手。
我一臉蒙,確認了一下他伸出的手,趕緊從櫃檯上拿了雙新碗筷。
「都愣著幹嘛,坐下繼續吃啊?」
十七看了看我,我沖他搖了搖頭,然後看了看李伯。
李伯連忙說道:「皇上,這不合規矩。」
「今日沒規矩,朕讓你們坐你就坐。」
「是。」
見李伯坐過去,我和十七也跟著坐過去,我緊張地繃著,屁股都沒敢坐實。
25.
皇上說不講規矩,但我們不能真的不講規矩。
眼看皇上夾了口菜往嘴裡送,李伯又連忙說道:「皇上,這是奴才們剛剛吃過的,老奴讓他們重新做一份。」
「無妨,李伯你就別忙乎了。」皇上倒沒在意是剩飯,吃得挺香。
見狀,李伯皺了皺眉頭,「皇上在宮宴上可是沒吃好?」
「宮中宴會哪是吃飯的地兒?」
李伯又擔憂地說道:「夜深路又滑,皇上身邊怎麼能不帶個人呢?」
「帶他們幹嘛,朕身邊那兩個狗奴才沒點眼力見,礙事又煩人?」
我坐在一旁,低頭摳著指甲……這罵得應該不是我吧?
李伯又說道:「既如此,以後宴會還是讓舒然丫頭跟著伺候吧?」
我心中一驚,咽了咽口水。
呵呵,謝謝你啊李伯。
穩住,我輕輕抬起頭,見皇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應該是在詢問我的意見。
我連忙說道:「奴婢一切聽皇上吩咐,只要皇上不嫌棄奴婢愚笨。」
「罷了,一年到頭你也沒什麼安生日子,替朕好好陪陪李伯吧。」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能伺候皇上是奴婢的福分。」
皇上又看向十七,「剛剛聽你說想成為萬將軍那樣的大將軍,你很敬佩他?」
十七站起來行了個禮,「回皇上,萬將軍忠君愛國,年少便馳騁沙場,用兵如神,天下誰人不敬佩?」
「臣以為男兒應胸懷大志,效忠皇上,護我大梁。」
皇上說的不錯,十七果然穩重多了,把話說得滴水不漏。
「說得不錯,男兒應胸懷大志,朕就隨口問問,坐。」
「是,皇上。」
不行了,感覺再待下去我就窒息了。
「羊肉來了,十……」小蘭提著食盒進來,看到屋內的情形都蒙了。
「奴婢參見皇上。」小蘭連忙跪下行禮。
「起來吧。」皇上並沒說她什麼。
我看著小蘭不知所措的樣子,給她使了個眼色,但她好像沒懂。
無奈我走過去把食盒拿過來,把羊肉端桌子上,「皇上,這羊肉是新做的,還熱乎。」
皇上看了看我,終究是說道:「罷了,朕還要去皇后那兒,就先走了。」
皇上離開後,小蘭腿都軟了,險些癱在地上,我連忙過去扶住她。
十七又恢復了不正經的樣子,「還好,我的羊肉還在。」
李伯氣得往他腦袋上打了一下。
「舒然姐姐,咱倆換個位置吧,這是皇上坐過的凳子,我不自在。」小蘭害怕地說道。
無奈,我把她扶到了我的位置上。
今年的煙花格外盛大,可依舊比不上王府里的。
看完煙花,我們一起守歲,十七跟李伯聊了聊這些年的生活,我在一旁教小蘭剪紙。
好羨慕十七,他有幸在最年輕的時候,看過這大好河山,見過這廣闊天地。
能有幸尋到一個機會,施展自己的滿腔抱負。
李伯私下裡突然問我:「你覺得十七如何?」
「啊?」我不解地說,「挺……挺好的。」
「十七這孩子自幼練武,熟讀兵法,先帝曾誇他是個將才,僅僅入軍四年就升為都司,他日後定是要封侯拜爵的。」
聽著李伯的話,我在一旁認同地點了點頭。
李伯恨鐵不成鋼道:「你們自幼便相識,於你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以後說不定能當個將軍侯爵夫人,難不成你真打算在宮裡找個小太監,或者出宮隨便找個人嫁了,到時候你都二十五了!」
我沒忍住笑了笑,原來李伯打得是這個主意。
26.
「笑笑笑!還有心思笑?」
「那你可有問過十七的意思?」我問道。
「他?你那麼聰明又能幹的,連皇上都屢屢讚賞你,他還能有什麼不樂意的?」
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李伯,那麼多年了,我終於聽見你誇我一回,可你以前不都是說我又呆又笨的嗎?」
「行了,別扯那些,你到底咋想的,還是說你真的對皇上有什麼念想?」
「我可沒想過……但我跟十七也沒可能。」我正色道。
「我把他當朋友,當兄長,我想他也是如此。」
「就算現在他念著情分,願意娶我,萬一以後他有了心上人,我們該如何自處?到時候可真就白白傷了我們的情義了。」
李伯或許也覺得有道理,「那你想如何?」
「著什麼急啊,我幹嘛非要現在想啊,再說我也不一定非要嫁人吧?」
說實話,身邊有皇上那麼一個反面教材,見證後宮那麼多女人的命運,我是真的對男女成親沒什麼嚮往。
李伯氣的又要伸手敲我,「還不著急?要等咱家這個老頭子入土了你才著急是吧?你不嫁人,等著當老姑子!」
「李伯你說什麼呢,你得長命百歲,再說了皇上也捨不得你啊。」
「咱家這副老骨頭咋樣自己心裡清楚,你在這世上無親無故,我總得在死前看到你有個好歸宿才放心啊。」
我頓時眼眶有些濕潤,「李伯,我自己便是自己的歸宿,無需依靠別人給。」
李伯嘆了口氣,「你向來穩重,等你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了,到時候你有何打算?」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留在這裡陪著你。」
「人都會有死的一天,咱家也不例外,等那時你又當如何?」
我沉默了,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想過。
只是我伺候的是皇上,他知道我在宮外沒什麼親人,到時候他允不允我出宮……我猜不准。
猶豫再三,我還是說了出來。
「李伯,我想出宮,我從沒好好看過外面的世界。」
「十七回來對我講述的種種,我都很好奇,我雖不能像他一樣入伍從軍,可我也不想將一生都困於宮牆之內。」
「我想去江南,看赤秋山的楓葉;我想去塞北,賞天山雪蓮;我還想去遠近聞名的嶺邑,看看這世上是否真的有胡奇仙人……」
越說越多,我有些忘乎所以。
我看了看李伯的臉色,若是他不放心皇上,想讓我留下來……我定然也會聽他的話。
「好。」李伯笑了笑。
「啊?」我有些難以置信。
「多去看看也好,年輕人啊。」李伯沒理會我的震驚,直接離開了。
送走十七的那天,天氣晴朗,日頭正好,空氣中都帶了一絲絲暖意,陽光灑在他離開的路上。
十七面前是康莊大道,前途無量,而我能做的就是祈禱他平安。
臨別前,我還是問了他一句,「十七,你以後想成為怎樣的人?」
「哥哥我當然是要馳騁沙場,保家衛國,將來封侯拜將!」他滿是壯志豪情。
「好,你一定會如願以償的。」只是我們要走的路不同。
小蘭哭得梨花帶雨,「十七哥,你可一定要平安呀。」
「哭哭哭,哭什麼哭?」李伯嫌棄道。
十七笑了笑,「行了李伯,你可少生點氣吧,注意身體。」
「我該走了,都回去吧,舒然,你們都要好好的,等我回來啊。」
十七騎馬離去,我看到李伯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感嘆道:「他下次回來,可就不是如今這幅場景了!」
我明白李伯的意思,下次回來,十七必然不會是孤身一人,皇上定會親自迎接,犒賞大軍。
我又想到了小蘭,若是十七對她有意還好,可若是無意,她怕是難以如願了。
27.
十七離開了,日子還要一天天過,事情還要按部就班地做。
皇上封了我做女官,這就意味著我不再是奴籍。
要知道本朝女子二十歲才可被授予女官的職位,而我今年剛好二十歲,這是莫大的榮幸。
麗妃娘娘生了對龍鳳胎,皇上大喜,冊封她為麗貴妃,為皇子取名為景安,為公主取名為景華。
一個是平安順遂,一個是榮華富貴,都是極好的寓意。
不久後,宮裡又誕生了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孩子一多,皇宮也漸漸有了些生氣。
皇后娘娘又有孕了,兩位婕妤也相繼懷孕。
皇上也寵愛過很多女子,但真正盛寵不衰的還是麗貴妃,真正地位不可撼動的還是皇后。
賢妃娘娘還是與以往一樣,恭謹收禮,也升為賢貴妃,皇上偶爾會召她侍寢,可她始終未有孕。
至於淑妃娘娘,皇上似乎再也沒召見過她。
五月份,靖安侯離世,皇上為表哀痛,身著素服,命其安享太廟。
淑妃娘娘的弟弟承襲靖安侯爵位,小侄兒被封為靖安侯世子。
皇上或許是因為愧疚,特召小世子進宮做大皇子伴讀。
這就意味著小世子可以和未來的太子接受同等教育,而淑妃娘娘也可以時常督促教導。
這就是帝王的權衡之術,將鼎盛的家族努力削弱,又把勢微的家族往上提拔。
宮中又要籌辦宴會,東黎族元樂王子攜使臣來訪,我大梁禮儀之邦,必當好好接待。
但皇上這幾日批閱一本本奏摺,心情也愈發凝重。
皇上登基不過五年,朝政不穩,之前幾位皇子奪位耗費了不少國本。
十七曾與我提過,之前高月國趁大梁內亂,犯我西北邊境,皇上將一半的兵力都派去了西北。
雖說目前高月國節節敗退,我方局勢大好,但一時半會也無法撤離。
眼下並不是再打仗的好時機。
不知東黎使臣此次來訪是何意,但看皇上的臉色,對方應該是不懷好意。
我從沒有如此盼著皇上長命百歲,他要是沒了,我定然也沒了。
這是我第二次參加宮中大型宴會,第一次是皇上登基那年。
嗯……還是有點緊張。
皇上命我跟在皇后娘娘身邊,皇后娘娘懷有身孕,委實精力不足,於是把她兒子扔給了我照顧。
或許是當大哥了,彥兒果然比之前更穩重了,張口就叫了我聲「舒然姑姑」。
這些貴人們一次次敬酒,順帶互相吹捧,跟我沒什麼關係。
他們所說的政事,我也不是很懂,不過我猜也就是一些客套話。
我靜靜地看著歌女、舞女表演,我朝表演完再由使臣帶的人獻藝。
不得不說不同地域風土人情還真不一樣哈。東黎族女子穿那麼少,若是在我朝定會被沉塘。
大家你來我往客套話講完了,一般就是要進入正題了。
果不其然,元樂王子走到了大殿中央。
這元樂王子長得怎麼說呢……毛有點多。
披著頭髮,留著鬍子,腰上還繫著獸皮,那頭髮乾枯發黃,肯定不常洗。
雖然有些驚奇,但是……尊重文化差異。
只是我平日伺候皇上,做事需要條理清晰,所以我看到元樂王子那雜亂不堪的頭髮,忍不住想幫他梳順溜。
頓時感覺我們英俊瀟洒講衛生的皇上順眼多了。
28.
東黎族人果然不拘小節,元樂王子出口驚人。
「早聽聞,貴國有一位驍勇善戰的女將軍,小王心中敬佩不已,不知今日可否見一見。」
使臣的王子問話,我朝天子自是不能回答的,而眾皇子均年幼……
這時一位大臣回話,「元樂王子所說之人應當是我朝的陸將軍,如今已沐天恩,被皇上封為淑妃娘娘。」
元樂王子滿臉惋惜,「已經嫁人了呀,那不知是哪位娘娘,可否讓小王一睹陸將軍芳容?」
「這……」大臣有些為難。
興許是得到了皇上的指示,淑妃娘娘看了皇上一眼,便站了起來,說道:「正是本宮。」
元樂王子感嘆道:「陸將軍果然是英姿颯爽,女中豪傑啊,小王斗膽請問陸將軍芳名?」
「放肆!淑妃的名諱豈是你能問的?」說話人正是麗貴妃。
眼看場面僵持,之前的大臣又出來打圓場。
「元樂王子有所不知,這兩國習俗不同,在我大梁,當眾隨意詢問女子閨名實為不尊重之舉,淑妃娘娘也會感到難堪。」
這大臣會說話,皇上必須給他升官。
元樂王子聽後連忙向淑妃娘娘道歉:「陸將軍恕罪,我絕對沒有對將軍不敬之意。」
說著,他端起一杯酒,「為表示賠罪,小王敬將軍一杯,不知將軍可否原諒我剛剛的失禮之舉?」
「無妨。」淑妃娘娘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人家都道歉了,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不得不說,這元樂王子的態度確實是過於謙卑。
本以為到這裡就結束了,誰知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面。
元樂王子直接走上前,朝皇上跪下。
「尊敬的大梁皇上,小王著實對陸將軍仰慕已久,今日一睹陸將軍芳容,委實難以忘卻,小王在此斗膽求娶陸將軍,不知皇上可允?」
此話一出殿內一片譁然,我都驚了。
跟皇上搶女人?這不是變相地給皇上戴綠帽子嗎?
不過聽聞東黎習俗中,父親死後,兒子是可以繼承父親的妻子,在那裡「我娶了我小娘」完全不是笑談。
在他的認知里,要娶一個有夫之婦完全可以。
怪不得,他一直稱淑妃娘娘為「陸將軍」,算盤打到這兒了。
皇上不愧是皇上,要被戴綠帽子了,還能如此鎮定,甚至面帶微笑。
「元樂王子有所不知,淑妃已經嫁人,此舉並不符合我大梁禮制。」
「此舉不符合大梁禮制,但卻符合我東黎習俗,剛剛我已經遵從了貴國禮制,那皇上是否也應該遵從一次我族的規矩?」
「畢竟禮尚往來方能和諧長久,不是嗎?」剛剛還謙卑有禮的元樂王子立馬換了一副面孔。
淑妃娘娘笑意全無,皇上倒還穩得住。
「早就聽聞東黎族習俗奇異非凡,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皇上這話頗有諷刺意味。
其他大臣見皇上的態度,也紛紛附和,「兩國相交應以禮相待,共妻之舉太過荒唐,與野人何異?」
此刻我也有些焦急,淑妃娘娘可是我們大梁所有女子欽佩的英雄,她怎麼能遠嫁異國呢?
這什麼王子才第一次見淑妃娘娘,我可不相信他真的一見傾心,八成是看淑妃驍勇善戰,想讓她為東黎所用。
那元樂王子絲毫不理會大臣的指責,一直盯著皇上,「難道是大梁皇上瞧不起我東黎小族,不願意割愛?」
這誰能忍?
皇上坦然說道:「元樂王子誤會了,只是男女之事無論在哪裡都講究你情我願,不知你可有問過淑妃的意願?」
29.
元樂王子轉身對淑妃娘娘說道:「我願以正妻之位求娶陸將軍,並承諾此生再不娶第二人,不知陸將軍可否願意?」
這話說得倒還挺有誠意。不過淑妃娘娘自然不會答應,她雖然不待見皇上,但是在東黎外族面前,咱們大家才是一家人。
但直接拒絕不利於兩國相交。
淑妃娘娘絲毫不慌,「元樂王子有所不知,本宮曾經立過誓言,此生不會嫁給武功弱於我之人。」
「不知王子可敢比試一番,你若贏了,我就答應嫁給你。」
「好。」元樂王子自信應戰。
淑妃娘娘服飾華麗繁瑣,要先下去換身輕便的衣服。
我心中還是捏了一把汗,雖說淑妃娘娘武功不凡,但元樂王子什麼情況,大家都不了解。
雙方交手,點到為止,武器自選。
淑妃娘娘選了一把長劍,元樂王子為了公平,也選了長劍。
他們打得酣暢淋漓,我在旁邊看的是心驚膽戰,早就把彥兒給忘到一邊去了,他突然開口委實嚇了我一跳。
「舒然姑姑不必緊張,淑娘娘勝算很大。」
雖然知道於禮不合,但我還是忍不住問道:「殿下如何得知的?」
彥兒低聲說道:「東黎族以力氣著稱,比武多靠蠻力,淑娘娘身法輕快,他的力氣基本沒什麼用。」
「況且以他練的招式,長劍顯然不適合他,但他太過自信,為了博得淑娘娘的好感,還是選了長劍,驕兵必敗。」
我輕輕一笑,「謝謝殿下。」
我真是白活了那麼多年,難為一個小孩子跟我講解。
比試結束,彥兒誠不欺我,雙方打平,之前可是明明白白說了,那元樂王子得贏了才行。
我在旁邊鬆了一口氣,彥兒卻憤憤說道:「淑娘娘放水了。」
我連忙安撫他小點聲,可以理解的。
若是打贏了,東黎族顏面盡失,說不定惱羞成怒搞出什麼事情。
若是輸了,淑妃娘娘真的要嫁了,平手是最好的結果。
彥兒突然又不生氣了,轉身對我說:「淑娘娘放水,那元樂定然能看出來,羞辱一下他也好。」
我隨即抬頭看了看,那元樂王子果然面如土色。
「淑妃娘娘武藝高強,小王甘拜下風。」
淑妃娘娘輕輕一笑,「哪裡,元樂王子毫不遜色,你我難分伯仲,本宮也是打得酣暢淋漓。」
是打對方的臉打得酣暢淋漓吧。
皇上此刻是高興了,連忙誇讚兩句元樂王子,安撫一下。
「哈哈哈,早聽聞東黎族人個個身體強悍,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這才是男兒本色。」
「改日也叫我大梁那些貴族子弟好好學學,別成天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朝臣們紛紛附和,「皇上說得極是。」
此次宴會,極為和諧,雙方相處和睦。
嗯……反正我是開心了。
這幾日皇上與幾位大臣在乾清宮商議要事,有時東黎使者也會在,估計是商議兩國的一些交易,並不讓人在內殿伺候。
我在殿外守著,裡面時不時傳來一陣吵鬧的爭論聲,聽不清具體再說什麼。
小蘭擔憂地看了看我,我拍了拍她的手,讓她放寬心。
過了年以後,小蘭突然變得不再鬧騰,好像轉了性子一般,看她行事愈發穩妥,我把她調來了乾清宮殿外當值。
沒事的時候,她就跟在我身旁學習,小蘭立志要像我一樣成為一名女官。
我知道,她是想希望自己的身份配得上十七,畢竟十七如今已在軍中任五品官職,要娶一個奴婢顯然不太現實。
30.
看小蘭如此有上進心,我也不願再多說什麼。
私下裡,她擔憂地問:「舒然姐姐,我想問的東西太多,你會不會不想教我啊?」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你爭什麼,再說我也比不上你,你一直都是我學習的榜樣。」
我笑道:「你之前不是還挺怕皇上的嗎?怎麼現在膽子大了?」
她嘆了口氣,「現在也怕啊,每次皇上路過門口,我還有點哆嗦呢。」
「可那又能怎樣,我想要做女官,一定是要過皇上這一關的。」
我還是忍不住提醒她:「在皇上眼下做事可是很辛苦的,都說伴君如伴虎,這可不是誇張之言。」
「我知道……可十七哥在戰場上不也很辛苦嗎,隨時有性命之憂。如果不辛苦,怎麼當女官啊?」
說著她又笑了笑,「沒關係,我年紀還小,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努力。」
「好,我相信你。」
我開始有意地將皇上的一些喜好與習慣教給她。其實我也有自己的一些私心,若是小蘭能有機會到內殿伺候,皇上滿意,說不定就不需要我了。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委實沒想到此生還能親眼見到這血腥的場面。
一個天氣晴朗,平平無奇的日子,我在長樂宮裡算帳,皇后和賢貴妃商議招待東黎使臣禮節之事,我被拉去當苦力。
而且人家使臣馬上要走了,我大梁禮儀之邦總得送點東西給人家。
皇后娘娘一邊說,我一邊寫,突然一陣馬蹄聲與劍戟的碰撞聲傳來,我剛理好的禮物清單被畫上了一道濃墨。
隱約聽到長樂宮門外有人喊,「殺逆王,復正統」。
皇后娘娘連忙進入內殿尋大皇子,賢貴妃命宮人們關好宮門和殿門。
我慌張不已,到底是哪裡來的逆賊?京中布防森嚴,他們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進來的?
李伯現在怎麼樣了?萬一碰上這群逆賊可就完了!
這些逆賊應該是奔著皇上和後宮的主子們來的,宮中下人住的地方比較偏僻,他們應該暫時不會到那兒去,我不停地安慰自己。
「不要慌!」賢貴妃鎮靜說道。
我們躲在內殿,彥兒被皇后抱在懷裡,他終究還只是個孩子,早已嚇得臉色蒼白。
「母后?」
皇后拍了拍他,安撫道:「別怕,有母后在,不會有事的。」
逆賊似乎闖入了宮門,大聲喊著,「逆王篡位,我等扶持先太子血脈匡扶正統!」
狗屁的先太子血脈,還正統?
正不正先不談,先太子早就死得連渣都不剩了,留下的兩個兒子也被皇上斬草除根,哪來的血脈,逛窯子生的?
門外傳來了一些女人的哭喊聲,他們這是把各宮妃嬪們都抓來了?
「皇后娘娘,逆王已伏誅,勸你識相點,交出逆王餘孽,若你願意向天下證實先太子血脈,我等日後可尊您為太后。」
皇后抱緊了彥兒,說道:「皇上身邊有羽林衛,絕對不會有事的,不要被他騙了。」
我都要哭了,皇上身邊有抄家大隊還有御林軍,我們這兒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31.
「皇后娘娘您若是再不出來,那就別怪我等不講情面了,這些娘娘們一個個可是如花似玉,嬌弱不堪,還有幾個有身孕的……」
「從現在起,每過半刻鐘,我便殺一人,先從那個大著肚子的開始!」
「啊!嗚嗚嗚……」門外傳來了一位嬪妃的哭喊聲。
皇后娘娘突然把彥兒交給我,打開了後面的柜子。
我萬萬沒想到,長樂宮竟還有這樣一條密道。
「舒然,你抱著彥兒離開,順著密道走,出去後是一片小樹林,往西行會看到一道矮門,那裡可直通宮外。」
「母后,孩兒不走!」
「聽話,眼下逆賊應當都集中在乾清宮和長樂宮,那裡應該暫時安全。」
皇后是把彥兒的命交給我了,可是萬一……
「皇后娘娘,我們一起走吧。」
「他們把各宮嬪妃都抓來了,本宮是後宮之主,不能棄她們不顧。」
「逆賊不敢直接衝進來殺了本宮,這意味著他們留下本宮有用。」
賢貴妃急忙說道:「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說著,她伸手把我往裡面推。
我抱著彥兒,出了密道,發現自己並沒有來過這兒,只能聽皇后娘娘的,一直往西。
這裡雖沒什麼人,但我卻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逆賊人數眾多,定會在整個皇宮搜索,絕不會給皇上留下絲毫血脈。
我跑著跑著突然路過一座宮門,感覺有些熟悉,這裡還有宮殿。
我不敢停下,誰知迎面撞到了一個人。
「啊!」我嚇得大叫一聲,本就緊張,如今更是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不是逆賊,我鬆了一口氣,對方是個渾身髒亂披頭散髮的女人,精神好像還不太正常。
我沒打算理會她,默默地繞開繼續走。
誰知那女人突然抓住我,「哈哈哈哈,我……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勾引皇上的賤人!這是不是你生的孽種?」
我此刻才認出她,「安……安昭儀?」原來剛剛的宮殿是冷宮。
「我是皇后!我要做皇后,你……你怎麼配生下皇子,我殺了你們!」
她抓得太緊,我無奈只好把彥兒放下來,儘量安撫她。
「對,皇后,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奴婢帶你逃出去?」
聽著馬蹄聲越來越近,我越來越著急。
安昭儀一下把我撲倒在地,「逃?我不逃,哈哈哈你們都別想走!」
「來人吶!快來人!有人逃跑了!」
她在那大喊大叫,彥兒一口咬住她的胳膊,她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痛,還一直大喊。
我掙脫不開,看到旁邊有一塊石頭,想也沒想,直接往她腦袋上砸過去。
為了以防萬一,我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眼看她倒在地上,我抱起彥兒就跑。
她死沒死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死。
但好像來不及了,已經有逆賊看見了我。
兩條腿的怎麼比得上四條腿的?
「原來逆王餘孽在這兒呀,兄弟們,一起拿著他的頭去領賞!」
眼看那人一劍刺過來,我倒在地上,認命地閉上眼,轉身把彥兒護在懷裡。
一陣刀劍摩擦地刺耳聲,疼痛感並沒有襲來。
32.
過了良久我才微微睜開眼,只見淑妃娘娘帶著幾個士兵三兩下解決了那幾個逆賊。
這是……我女神救了我?
劫後餘生,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嚇死我了!
淑妃娘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嫌棄道:「哭什麼哭?還沒死呢!」
我還是止不住哭聲,眼淚直流。
「舒然姑姑,你勒到我了。」彥兒默默地說道。
我意識到自己太用力了,默默地鬆開手。
「還愣著幹嘛?等著給逆賊陪葬啊?」
我看著淑妃娘娘,特別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起……起不來了。」
她甚是無語地把我拉起來,抱起彥兒往前走,「趕緊跟上!」
「哦,好。」女神剛剛拉我手了。
到了長樂宮門口,濃重的血腥味傳來,我險些吐出來。
彥兒連忙撲向皇后娘娘懷裡,「母后!」
一位領頭的男子帶著人處理著逆賊屍體。
皇上也安然無恙地趕來長樂宮,那名男子急忙上前去彙報情況。
皇上安然無恙,我突然想起李伯,還有小蘭,我急忙往外跑去。
誰知皇上一把拉住我,「逆賊還沒完全剿滅,你不要命了!」
我慌張地說:「李伯,他……他……」
他似乎才想起來,於是吩咐眼前那個男子,「你陪她去一趟。」
「是。」
快要趕到的時候,我撞見了小蘭。
「舒然姐姐!碰見你太好了,李公公暈倒了,我……我正想去找太醫!」
「暈倒了?」現在那麼亂,上哪去找太醫啊?
「在下略通一點醫術,不知可否讓在下去看一看?」跟我來的那人開口道。
「多謝你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跟著小蘭走,李伯正在我屋裡躺著。
「聽到外面動亂,我和李公公都想來找你呢,誰知李公公突然昏倒了。」小蘭著急地說道。
那男子使勁兒按了按李伯胸口,又按了按印堂,說道:「不礙事,只是驚厥之症。」
「真的?」我不敢相信。
對方笑了笑,「真的,不騙你。」
他剛說完話,李伯就醒了,這打臉打得太快,搞得我挺尷尬。
「李伯你醒了?」
李伯微微睜開眼,「舒……舒然丫頭,皇上……如何了?」
「皇上沒事。」我無奈說道。
「不行……你扶我去看看,我才放心。」說著,他就要起身。
我趕緊摁住他,有些生氣。
「哎呀李伯你好好躺著吧,我剛從他那兒來,他有那麼多人護著,一點事兒都沒有,用不著你操心。」
「你那麼擔心他,也沒見他把你放心上!」
「你……你個……」李伯氣得說不出話,一直用手指著我。
「他現在剛醒,不宜動怒,少說兩句。」
聽到這話,我才想起來身邊還有個外人。完了,他可是狗皇帝的人。
那人好像看出了我的憂慮,隨即說道:「顧念親人心情著急乃人之常情,姑娘放心,在下什麼都沒聽到。」
此地無銀三百兩,弄得我更心虛了。
「嗯哼……多謝小將軍一路護送,也多謝你救了李伯。」
「皇上吩咐,在下職責所在,不必客氣。」
「逆賊已伏誅,廢太子血脈為假。」
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皇上說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33.
其實在百姓眼裡,先太子委實不是一位好的儲君。
他的親信借著他的名義可沒少作孽,強取豪奪,逼良為娼。
他除了占個嫡子的名分,其他啥也不行。
先帝有七個兒子,先太子排老二,他上面還有一個手握兵權的大哥,占了長子的名分。
下面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排行老六,同樣是嫡子,先皇后看自己的大兒子不爭氣,便只能指望小兒子。
而如今的皇上,排名老四。
當時的他能力並不出眾,但先帝喜歡呀,原因無他,祁王的生母皇貴妃是先帝的心頭愛。
兩人美好的愛情到現在還被人廣為傳頌,後來皇貴妃還自縊在先帝靈前。
所以先太子可以說是爹不疼、娘不愛,上面的大哥還成天說教自己,自己的儲君之位岌岌可危。
所以他先幹掉了同為嫡子的親兄弟老六,是個狠人!
隨後又陷害老大擁兵自重,意圖謀反,奪了老大的兵權,祁王純屬命大,逃過追殺。
先帝重病時,先太子擔心親爹廢而另立,直接逼宮。
而先帝也不傻,他用血的教訓讓太子明白了「誰是兒子誰是爹」。
逼宮那晚具體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
我只知道先太子涼了,大皇子受了重傷,三皇子也涼了。
這些事表面上好像跟老三沒什麼關係,但他就是被先帝賜死了。
老五胸無大志,老七還是個奶娃子,祁王殿下臨危受命,皇上留下繼位詔書,撒手人寰。
先太子的一些親信逃離了京城,不知去向,皇上一直在查,始終沒查到其行蹤。
現在才知道,他們竟然跑去東黎族境內,通敵賣國。
處理完內部叛亂,就要對付外人了。
沒錯,這些逆賊是混在使團內進入京城,之後又與外面的叛軍裡應外合,才導致了這場叛亂。
他們蟄伏五年,實力大增,可皇上也早已不是五年前的皇上。
而東黎族勾結先太子餘孽禍亂我大梁王朝,難得的把柄,皇上怎麼會輕易放過。
一個月後,皇上與東黎王子終於談攏,約定五年之內不開戰,而之前談的一些貿易往來與文化交流,合作條例也有過所更改。
看皇上的臉色,應該是占到便宜了。
東黎使團離京後,皇上終於想起來李伯這看一眼。
不知為何,李伯自從那次暈倒後,整個人仿佛都沒了精氣神。
以前雖身體不好,但精神還在。
李伯看到皇上如同看見了親兒子,又惶恐又驚喜,連忙要從床上下來。
皇上制止了他,「李伯,這兒沒別人,不必多禮。你身體如何了?」
「嗐,老奴平日裡什麼事都不做,自然無礙,倒是皇上政事繁忙才應當多保重啊。」
「聽聞你那日暈倒了,朕讓太醫給你準備了一個方子,好好調理調理。」
皇上轉頭又對我說:「需要什麼藥讓太醫直接用,沒有的話就去庫房拿,不要不捨得。」
「是。」我答應道,我才不會捨不得,又不是我的東西。
李伯聽了連忙擺手,「使不得啊皇上,庫房裡放的都是一些珍貴之物,千金難求。」
「用在我這老頭子身上不值當,皇上還是自己留著吧,萬一哪天用得上。」
「朕說你用得,你就用得,只要你儘快好起來,那就值得。」
33.
李伯笑了笑,「皇上不必為老奴憂心,老奴近日已經感覺身子大好了,過幾日就能繼續服侍皇上。」
「那就好,如此一來朕也放心些。」
我思慮再三,終究還是不能什麼都不說。
我跪在皇上面前,「皇上,李伯這幾日身子愈發不好。」
「睡時多,醒時少,又時時擔心皇上,哪裡能安得下心來?」
於皇上,我別無所求,但是李伯不行,他事事念著皇上,可皇上哪能看見分毫?
宮中叛亂那日,他可有擔憂過李伯的安危?至今一個多月了,他才來看一下。
於他來說,李伯可能只是一個伺候他長大的下人,但於李伯來說,皇上是他的全部,看著他從蹣跚學步的幼兒長成獨當一面的君主。
皇上難得驚訝,「如此嚴重,你為何不早日告訴朕?」
「皇上,是李伯不讓我說,他說皇上憂心於國事,讓我不要為您平白添無用的思慮……」
「行了閉嘴吧!皇上別聽她胡說,哪有那麼嚴重。」李伯說著,又打了下我的頭。
「叛亂那日,李伯本安然無恙,只是突然聽到逆賊大喊……喊『逆王已伏誅』,李伯才驚厥昏倒。」
聞言李伯又敲了我一下,「還亂說!我是不是管不了你了?都說了我身體沒事!」
「好了,是朕疏忽了,朕一切都好,你不必擔心。」
「朕以後也會常來看你,李伯好好養病,也別讓朕為你擔心。」
皇上沒有生氣,又在這待了一刻鐘,不過很快就有人來催,說「禮部尚書在乾清宮等候多時」。
皇上剛要離去,李伯卻叫住了他。
「李伯安心養病,朕改日再來看你。」
李伯看著皇上,欲言又止,「皇上,老奴……有一事想求皇上。」
李伯事事都以皇上為先,從沒求過他什麼,如此,不免讓皇上正視起來。
「李伯你說,只要朕辦得到,定為你去辦。」
李伯嘆了口氣,「老奴是想為舒然丫頭求個恩旨。」
聽到這兒,我不由得抬起頭。
「我本想熬到她二十五送她出宮,可如今還剩五年太長了些,奴才也擔心……」
「唉,老奴懇請皇上,在我死後就讓她出宮吧。」
「光陰易逝,女孩家的青春也沒幾年,老奴也不忍她一輩子耗在這宮裡。」
聽到這兒,淚水奪眶而出,我著實沒想到李伯是為我求的。
他一直記著我想要出宮的意願。
他也一直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他更清楚皇上可能不會輕易讓我出宮。
所以他早就已經替我想好了。
皇上轉頭看了看我,沉默良久,終是說:「好,朕答應你。」
李伯此生唯一一次懇求皇上,皇上必然無法拒絕。
皇上走後,李伯看著在一旁抽泣的我,嘆了口氣。
「你是翅膀硬了,咱家管不了你了,什麼話都敢往外說,啊?」
「我……我就是不忍心看你這樣,無論怎樣皇上都應該知道你的心才是,你把他當兒子疼愛,他怎麼能不關心你?」
「唉,咱家是皇上的奴才,一輩子都是,哪有讓主子替奴才操心的道理。」
35.
天氣漸漸涼了起來,李伯在床上躺著時間越來越長,皇上吩咐我好好照顧李伯,他說會時常來看望,卻一次也沒來過。
皇上是一國之君,政務繁忙,後宮妃嬪日日盼著都未必能見上一面,更何況是一個下人。
李伯昏睡的時候總是念叨著皇上,聲音模糊,我偶爾能聽清一兩句。
「小殿下,慢點兒跑。」
「小殿下,冷不冷啊?」
「小殿下,少吃點糖,娘娘又要生氣了。」
「王爺,今日進宮萬不可惹皇上生氣,上次受得打,還沒消腫呢。」
「皇上。」
「皇上……」
可每每睡醒後,卻又總告誡我,別去惹皇上憂心。
夜晚,小蘭遲遲未歸,我擔心她出事,便去乾清宮看一看。
去的時候,卻發現她正跪在乾清宮門外。
自從調來這裡當值,小蘭也算是謹小慎微,可終究年紀小,還是惹下事了。
「怎麼回事?」我蹲下來輕聲問道。
小蘭眼眶紅紅的,解釋道:「我……我不小心衝撞了良妃娘娘,把茶水灑到了她身上。」
這良妃娘娘是皇上新寵,她爹在刑部身居要職。
小蘭壓低了聲音又說:「可……明明就是良妃娘娘故意為難,是她推了我。」
我又詢問了兩句,猜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是良妃來乾清宮尋皇上,恰巧碰上麗貴妃也在。
小蘭先給麗貴妃奉了茶,然後才是良妃,或許正是因此惹得了良妃不快,才故意刁難,罰她跪了四個時辰。
麗貴妃位份更高,小蘭沒做錯,可良妃近日也確實榮寵過盛。
在麗貴妃和良妃之間,倒霉的只能是小蘭。
皇上願意縱容良妃,況且只是罰了一個奴婢,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看到小蘭仿佛看到了我自己,這種事我早已習以為常,但小蘭還是第一次經歷。
「小蘭,你沒做錯,在皇上宮裡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守規矩。」
即便她真的去奉承良妃,可同樣也會得罪麗貴妃。
「那……那為什麼我還要會受罰?」
「因為良妃是主子,是皇上的寵妃,而你是奴婢,只有牢牢記住自己的身份,才能在宮裡生存。」
小蘭沉默了,我也被自己這番話驚到了,我從沒想過,我會把自己最討厭的一句話當成道理,講給小蘭聽。
「記住自己的身份!」
這話皇上說過,李伯說過,雖然我心底不願認同,可那麼多年我確實是嚴格遵循了這句話。
所以我活到了今天,如今我又把這句話告訴了小蘭。
「還要跪多久?」
「還差兩個時辰。」
「小蘭,以後這種委屈你還會承受很多,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第一,我進去為你求情,皇上八成是可以饒過你,不過你以後就別在這伺候了,我想辦法把你調走。」
「第二,繼續跪,跪完了進去請罪。」
小蘭選擇了第二個,我解下披風,披在她身上,「夜晚風涼,注意身體。」
路是自己選的,代價也是必須要承受的。
算著時間,差不多到了,我把小蘭扶起來,她的腿已經站不穩,止不住發抖。
「小心些,進去向皇上請罪。」
皇上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
良妃嬌縱,皇上很清楚此事不是小蘭的錯,所以我要讓皇上記住,這也是我僅能幫小蘭做的事了。
如我所料,皇上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她明日休息一天,後日再來。
35.
我扶著小蘭離開,回頭看了看在深夜中依舊燈火通明的乾清宮,不禁感嘆……其實當皇帝也挺不易。
回去後,我給小蘭擦了藥,便讓她趕緊休息。
她的膝蓋青腫,疼得受不了,硬是過了許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李伯走的時候是一個清晨。
那天早上我照例去叫醒他,剛進門便聽見了他劇烈的咳嗽聲,我嚇得趕緊讓人去找太醫。
太醫診了脈,沖我直搖頭。
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還沒有明白太醫的意思,只聽到李伯模糊不清的話語。
「皇上……」
「李伯怎麼了?」我沒聽清楚。
「皇上……呢?」
我眼淚止不住地流,不知是難過還是著急。
「李伯你別急,我這就讓人去請皇上。」
這個時辰皇上還沒下朝,小蘭已經去幹活了,我派了個掃地的小太監去殿外等著,等皇上下朝將他攔下來。
可我心裡還是不放心,若是皇上那邊有什麼要事,其他下人未必敢上去攔,可若是我去,我還不放心李伯。
太醫為李伯扎了兩針,說是能讓他多撐會兒。
「皇上……」
「小殿下……」
我看到李伯如此念著皇上,說不難過是假的。
皇上心裡放著國事政事,天下百姓,甚至後宮妃嬪,而李伯根本占不了多少分量。
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他還要把皇上放心上?
這些年,中秋節、除夕夜是我陪他度過。他每次生病,也是我在一旁照顧,皇上幾乎沒來過。
我知道他月餅愛吃五仁餡的,餃子愛吃豬肉白菜的,喝茶愛喝竹葉青,而皇上不知道。
我知道他嗜酒,嗜酸,尤愛吃梅子,討厭吃辣,皇上也不知道。
我還知道,他愛打葉子牌,但他怕帶壞其他宮人,更重要的是怕給皇上丟臉,進宮後他再也沒碰過。
這些皇上從來都不知道,可我都知道,我從一開始便知道。
皇上來了,應當是下朝後就趕過來了。
我忘記行禮,急忙對李伯說道:「李伯,皇上來了,皇上來看你了。」
皇上拉住李伯的手,輕輕說道:「李伯,朕來了,你睜開眼看看。」
李伯喘了兩口氣,輕輕喊道:「皇……皇上。」
「皇上,政務繁忙,可也要當心龍體啊,少熬夜。」
「一定要按時用膳,您本就腸胃不好,當心腹痛。」
「天冷了,皇上來時怎麼不多穿點,莫感染風寒。」
「皇上……」
「皇上……」
我哭得不能自已。
皇上點了點頭,哽咽道:「李伯,朕知道了,朕會保重好自己。」
「皇上,老奴死後,不要回鄉,我……要一直守著皇上。」
「好,朕在皇陵外的林子裡,給你修了個墓。」
「舒……舒然丫頭呢?」
我急忙上前,「我在,李伯。」
「我向來是最放心你的,你是最聰明的丫頭,李伯以後再也不說你笨了,也不打你了,你可別怨我。」
我急忙搖了搖頭,「李伯,我從沒怨你,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
「好孩子,你還年輕,我死後別為我難過,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吧。」
「不要告訴十七,他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別耽誤了他。」
我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李伯。」
「我這輩子無兒無女,最放心不下地便是你們了。」
我幾乎哭著喊道:「李伯,我給你做女兒,是你救了我養了我,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爹。」
「從此以後,我姓李,以後我的孩子也姓李,李伯……爹……我給你傳宗接代。」
李伯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好孩子……」
他的手緩緩滑落,我頓時止住了哭聲,眼淚依舊不停地流。
整個屋子裡靜得可怕。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
於我來說,李伯在我六歲那年將我撿回家,那便是我的來處。
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我的歸途在哪兒?
我不知道。
37.
門外又有太監來叫皇上,皇上走了,只留下了我。
皇宮裡那麼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沒人在乎一個下人在這一天去世,也沒人知道,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親人。
小蘭回來後,一直陪著我,擔心我出事。
我不會有事,我要好好地活著,這是李伯為我爭取的出宮機會,我不會辜負。
李伯下葬,皇上親自為他寫的碑文,陪葬了許多金銀珠寶,何等的榮耀,何等的體面。
可人死了,這東西生帶不來,死帶不去。
我在宮裡度過了最後一個除夕夜,一個沒有李伯的除夕夜。
小蘭怕我孤單,專門陪著我。
我看著日益成熟穩重的她,跟我越發像了。
「小蘭,你以前就叫小蘭嗎?」
她小蘭搖了搖頭,「我以前的名字是李馨兒,嬤嬤說衝撞了貴人名諱,便給我改了。」
我點了點頭,這種事很常見。
「你以後可是立志要當女官的,我給你換個正式大氣的名字可好?」
小蘭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也想換來著。」
我笑了笑,「明法令而修理兮,蘭芷幽而有芳,芷蘭二字可好?」
她點了點頭,「芷蘭?舒然姐姐取的,定是好的。」
「就當是我給你留個紀念。」
「紀念?」
我笑了笑並沒打算告訴她,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希望她不要怨我才好。
春節過後,我收拾了我為數不多的東西,就差皇上的旨意。
可皇上絕口不提我出宮的事,我也不能先開口。
我心裡著急,出了好幾次錯。
皇上終於忍不住,「心不在焉,你就如此心急出宮?」
我連忙跪下請罪,心裡確實竊喜,只要皇上願意提起,一切就好說了。
「皇上,李伯之前說過,您也答應了。」
「那又如何?」他輕笑。
我緊緊捏了捏手,不知所措。
我心一橫,說道:「皇上,李伯生前贈我一本書名為《風土遊記》,很舊,他翻過許多遍,卻從未真正見過。」
「皇上,奴婢從未出過京城,我還沒有真切地感到自己長大過,不想就這麼慢慢老去。請皇上放我出宮,」
皇上看了我良久,沒說話,他起身從一旁的書柜上拿出一個匣子,「自己看看。」
我打開看了看,裡面是出城令,通關文牒,還有我的身份名符,還有大小銀票不等。
我連忙叩拜,「謝皇上。」
「唉,不必謝我,這是李伯生前給你準備好的。」
眼淚奪眶而出,身份名符是四年前辦的,最舊的一張銀票日期也是四年前。
李伯一直是念著我的,他早就替我想好了。
他心甘情願將一生耗在宮裡,卻為我的人生做了最好的打算。
皇上忽然走上前來,伸手將我扶起來,看著我說:「走吧,明日就走吧。」
他轉過身去,繼續埋頭在一堆奏摺中,「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
我看著他孤身一人坐在殿上,輕輕說了聲,「保重。」
出宮後,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去了祁王府。
王府已經閒置了,只留了兩個打掃衛生的老嬤嬤。
昔日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王府還是那麼熱鬧,家人也還在身邊。
我是祁王府的奴婢,可於我來說,這兒就是我的家,我前二十年里,最美好的歲月都是在王府里度過的。
李伯,舒嘉,阿成,我要走了。
十七,我等不到你回來了,希望你能夠建功立業,得償所願。
番外:
1.
二十五歲那年,我在江南開了個飯館,定居了下來。
原因無他,我兒子李忘辰該上學堂了。
街口賣肉的楊大哥他媳婦說:「七歲嘞還不上學,成傻子了。」
隔壁攤賣韭菜的劉三姑說:「上不上學有啥嘞,有力氣能幹活就行。」
我的兒子自然是要有學識的,就這兩年,我一邊自己看書,一邊教他,他應該也不會落下太多。
二十一歲出宮,我自北向南,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停留一些日子,到附近看一看附近的風景,嘗一嘗名勝小吃。
我不禁感嘆皇上治國有方,世道清明,我沒遇到什麼劫難。
二十三歲那年,我在淮陽遇見李忘辰。
我買燒餅正給錢的時候,他衝過來搶了錢就跑,被我抓回來了,這技術不太行。
後來得知,他要給阿嬤買藥,我心軟幫他請了大夫,阿嬤還是死了。
阿嬤跟他沒有血緣關係,只是他們都沒有親人,所以才互相照顧。
我想李伯剛遇到我時,情況應該比這還慘。
看他哭得慘兮兮,我輕輕說道:「小子,你叫我一聲娘,以後我養你怎麼樣?」
就這樣我多了個兒子,但由於沒生過也沒養過,委實不知道母子該如何相處,只感覺自己多了個小弟。
「好兒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毛蛋。」
「好,毛蛋,你等娘回去翻翻書。」
事實證明,把兒子當小弟養還是不行,上學堂第一天他就打架了。
我在學堂看著兩位大姐吐沫橫飛地沖我嚷嚷,我早已習慣用自己的章法解決問題。
李忘辰好好的,那倆孩子一個流鼻血,一個腦袋起了包。
我問李忘辰,「沒受傷吧?」
「沒有。」他得意地瞪了瞪那倆孩子。
我問李忘辰發生了什麼。
「娘,他們幾個欺負我新來的,折了我的筆,還拿石頭扔我,扔不著就打我,還打不過。」
聽到這兒,那倆孩子還沒說話,兩個大姐又開始嚷嚷。
「那孩子說什麼胡話呢?」
「看把我兒子打的!」
我聽得頭疼,等他們嚷嚷完,我沒生氣,蹲下來語氣平和地問那倆孩子。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那倆孩子不說話,他倆娘又開始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