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了,「先別說話!」
「不是還有其他孩子嗎?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旁邊坐著的孩子不出聲。
我輕輕問道,「你們夫子有沒有教過,君子應以誠待人,不能撒謊?」
他們點了點頭。
「既如此,能不能請各位小君子告訴我,剛剛李忘辰有沒有撒謊?」
「沒有。」
我點了點頭,「好孩子。」
那倆大姐面如豬肝色,還想再說什麼。
誰知李忘辰直接大步向前,拍了拍那倆孩子的肩膀。
「都說不打不相識,大家以後可以當好兄弟,互相切磋。」
「但打不過不能耍賴啊,我把你們當兄弟,你們汙衊我啊。」
那倆孩子頓時痛哭流涕,「好兄弟我們錯了,我們只是覺得好玩,不知道會這樣。」
李忘辰直接抱住他倆,「大哥也有錯,大哥下手太重了。」
這就當上大哥了?感覺不需要我來解決。
我看了看旁邊尷尬不已的大姐,「要不……咱先帶孩子去看大夫?」
2.
除了上學堂,我還給李忘辰找了個武先生,天天讓他早起鍛鍊身體,然後我回去接著睡。
他朝我抗議。
我義正詞嚴地說道:「咱們孤兒寡母初來乍到不安全,你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人,你得保護好娘。」
李忘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娘。」
於是他想盡辦法給自己找個爹,為家裡添第二個男人。
幾個月,他便跟附近所有的未婚男子都混熟了,每次還非得拉我過去看看。
怎麼說呢,我見過了位高權重的渣男皇帝,交過十七那樣胸懷抱負的武將,還見過許多英俊的世家公子。
或許自己有點眼高於頂了,但我對港口賣魚的劉二哥、陳阿嬤他兒子、還有我家飯館對面的布店老闆真的沒那種意思。
那天我難得去接兒子放學,便聽見他又沖人推銷我。
「我娘溫柔又善良,雖然長得是不好看,但是她聰明,沒有她不會的事。」
臭小子,我哪裡不好看了。
突然,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你這是想給自己找個父親?」
「嗐,我娘都是我自己認的,再認個爹也沒啥。」
我輕輕往前走,只見那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畫,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揚,盡顯嫵媚。
我仿佛聽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他輕輕笑了笑,捏了捏李忘辰的臉,「可我的束脩不多,還要給你們買糖,沒錢養你娘啊。」
我鬼使神差地開口,「我……我有錢。」
問聲那人朝我看過來,烏黑的眼眸溫柔細膩,我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娘,你來了!」一聲大喊打破了我的尷尬。
我沒敢看那人的神色,拉著李忘辰就跑,「李忘辰跟我回去。」
「娘,你急什麼,那是我們夫子。」
「娘,你走慢點,注意形象。」
回家後李忘辰繼續跟我普及。
「娘,他叫趙思齊,今年二十六,是學堂最有學識的夫子。」
「你放心我都打聽過了,街坊鄰居都誇他人品俱佳,長的還好看,縣長女兒看上他兩年了,他沒願意。」
拋開人品不談,我承認我見色起意了。
其實李忘辰說得也沒錯,我確實不發脾氣,倒不是溫柔,只是尋常事還不足以讓我生氣。
聰明是自然的,我能在那麼短時間將飯館開得風生水起。
但感覺趙思齊應該看不上我這種俗人,何況我還帶個兒子。
我沒想到李忘辰那小子直接把趙思齊請家裡吃飯來了,看到他我頓時有種仙人下凡塵的感覺。
「打擾姑娘了,在下趙思齊,是小辰的夫子。」
畢竟是侍奉過狗皇帝,這點心態還是有的,「趙先生不必多禮,我叫李舒然。」
說是來吃飯,趙思齊自己買了熟菜,我燜了個飯。
李忘辰隨意扒拉了兩口就跑了,「你們聊,我約了兄弟切磋武藝。」
兩兩相望,只我尷尬,趙思齊淡定地吃著菜。
「李姑娘,在下蘇州人,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家住城西杏花巷。」
怎麼有種相親的錯覺?
「我從京城來,父親去世,我只有李忘辰這個兒子。」
他抬頭笑了笑,「聽小辰說,你還未成過親?」
我點了點頭。
「真巧,在下也沒有。」
巧?
「小辰說想找我做他的父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腦袋嗡的一聲,隨即便冷靜思考,自己規矩了那麼多年,放肆一回又怎樣。
我承認我見色起意,可無論什麼後果我都承擔得起。
我放下筷子,冷靜地說:「我沒別的親人,沒有家長里短的糟心事。」
「城東開了家飯館,生計不成問題,我能養你,生孩子的事我想順其自然。」
「只是李忘辰是一定要姓李的。以後我還想繼續住在這裡,你可以搬過來。」
「我不是嫌棄你,只是搬家太多次了,實在懶得動了。」
說完後我老臉一紅,萬一人家沒這意思,我豈不是丟大人了。
只聽他輕輕笑了笑,「那以後就麻煩娘子養活我了。」
跟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成親了,跟做夢一樣。
李忘辰問我,「娘,我有爹了,以後是不是可以不用早起鍛鍊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你爹看起來還沒我身子壯呢,你還是繼續練吧。」
3.
說來也巧,成親兩月後,京城傳來消息,麗貴妃給皇上下毒,欲圖攜二皇子謀反。
事情敗露,母子皆被賜死。
我看著牆上貼的告示,心中五味雜陳。
麗貴妃謀反應當是真的,我之前就察覺不對勁,只是二皇子年幼,哪裡懂那麼多?皇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怎麼了?」趙思齊問我。
想來,這種告示除了我應該不會有人在意了。
我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回家吧。」
他輕笑,「娘子如此關心國事,實乃大義。」
真是羞愧,我關心的哪裡是國事。
今日是趙思齊去陳員外家教學的日子,我從飯館回來,正巧順路接他。
我竟不知那麼多人花重金請他去當私人教書先生,他都拒絕,非留在學堂拿那點微不足道束脩。
陳員外都求到家裡來了,他才答應每月去上幾天課。
我對自己這個夫君當真是一點不了解,但我的舊事也從未告訴過他。
我問他,「連縣令的女兒都敢拒絕,為何會選我?」
「娘子人美心善,聰慧溫柔,豈是常人可比?」每次都被他油嘴滑舌糊弄。
我百般追問,他才告訴我,「小辰打架,你去學堂那日,我就在簾後。」
「你在?」
他笑道:「老學究被折騰怕了,找我來處理。」
「我來到便看娘子坦然自若,如清風般化解了難題,當時就感嘆,什麼樣的男子才入得了這小娘子的眼?」
不得不說,跟趙思齊在一起久了,我還真是被誇飄了,以前做奴婢時的自卑全讓他給化解了。
4.
我生辰那日(實則是我出宮的日子),趙思齊給我帶了只簪子回來。
我在宮裡見得最多的便是珠寶,那簪子一看便價值不菲。
「這東西那麼貴,你哪來的錢?」
日常開銷我都會放到床前的匣子裡,但基本沒見他動過,我不信他那點束脩能買這個簪子。
趙思齊翻著書,「畫了幅畫賣了個好價錢,便想著給娘子準備生辰禮物。」
我還是不願相信,「這簪子多少錢?」
「四十兩。」
「畫賣了多少錢?」
「四十兩。」
「那麼巧?」
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我早就看上了這隻簪子,老闆說四十兩,所以畫錢我就只收了四十兩。」
這麼豪橫?
這隻簪子趕我飯館兩個月盈利了,雖然這簪子不是我買的,但想想一隻簪子花掉兩個月利潤,我還是肉疼。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娘子不必心疼,以後為夫畫了畫都交給你去賣,錢都歸你管。」
「不對啊。」我疑惑,「你有那麼多本事,為何之前一副窮兮兮的樣子?」
他皺了皺眉頭,「也不算窮吧,只是那時候養自己一個人,足夠了。」
「而如今有了娘子,總得給娘子賺些脂粉首飾錢。」
「你為何不自己開個文墨房,賣些字畫,也少了中間商賺差價?」
他往後一躺,「太麻煩,而且娘子說過要養我的。」
我無語扶額,現如今我可不相信他只是個普通人,但他不說,我也不好過問。
飯館出了些問題,我愁容不展。
趙思齊見狀,湊過身來看了看我手中的帳目,輕輕笑道:「不如娘子求求我,我幫你解決?」
「你有辦法?」我眼前一亮。
他但笑不語。
我試探道:「夫君幫幫我?」
他還是不說話,我急得晃他,「哎呀你幫幫我嗎,再不幫我可就養不起你了。」
「好了好了,別搖了,幫你。」
起初飯館開的紅火,不過是我拿學過幾道御膳房的菜做招牌,還有我遊覽各地的稀奇小吃。
可菜式總有被別家學去的時候,這種事很正常,沒偷沒搶,只是自己照著樣子研究出來罷了,我也讓人研究過其他店的菜式。
趙思齊說:「來飯館吃的不僅僅是飯菜,這些在家裡也能吃,你必須要有其他能夠吸引人的點。」
我想了想宮中辦的宴會,「要有歌舞,不同的價錢坐的位置也不一樣。」
他點了點我的額頭,「娘子真聰明,不過你要先把飯館改成酒樓。」
「重新修整要花不少時間和銀錢吧?」我有些猶豫,雖然飯館賺了不少錢,但這也不夠啊。
「為夫有錢。」他看出我的心思。
我震驚道:「你又要賣畫,這得一次性賣多少幅啊?」
「城西那套宅子,閒置也無用,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我急忙說道:「不行,這是你以前的家。」
「我以前的家在蘇州,那只不過是我的暫時棲身之所,娘子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我頓時感覺有些無力,「錢你出,主意也是你出,要不酒樓開張後你做老闆吧,我躺平?」
「那怎麼行?娘子說了要養我的,可不許耍賴。」
造孽啊,我當初就不該說那句話。
5.
趙思齊知我怕冷,每年冬日都會給我置新的冬衣,穿起來暖和又輕便。
懷孕後,他更加謹慎,每次出門他都要給我披上一件狐皮大氅,再給我塞個湯婆子,將我捂得嚴嚴實實。
李忘辰跑過來,「爹,我也冷。」
他穿的冬衣和棉帽都是與我的衣服一起趕製的,冷什麼冷。
「李忘辰別找事啊!」
他抗議道:「娘,你脾氣越來越大了,你以前很溫柔的。」
我使勁揉了揉他的臉,「我現在不溫柔嗎?」
他無奈地捂著臉離開,「唉,自己找的娘,自己找的爹,以後我必須哄著弟弟妹妹跟我站在統一戰線。」
「好了,以後冬日還是少出門吧。」趙思齊無奈說道。
我忍不住笑,「我只是不喜冬天,但也沒有怕冷到這個地步,並非忍不了。」
他執意道:「過去忍耐或許是形勢所迫,現在無需忍耐,娘子要對自己好些才是。」
他猜得不錯,確實是形勢所迫。
「有時候真好奇娘子經歷了什麼,你性情天真如孩童,可做事卻又如此老成?」
「想知道,那就拿你的故事來換啊。」我量他不會說。
可沒想到,他真的盡數相告。
趙思齊本是地方官員之子,十七歲那年高中狀元,那時朝中儘是權臣,官官相護,將他的名字換了下去。
父母替他申冤,誰知案子還沒到皇上面前便被壓了下去,他父母被人扣上罪名滅口。
直至後來皇上逐漸將權力上收,又設立監察部,才洗清了當年冤案。
趙思齊感嘆,皇上是賢君。
呵,做賢君也是要手段的,比如他是個渣男。
我從不知他還有過這樣輝煌又悲慘的經歷,頓時有些心疼,「那你就沒想過重回官場?」
他搖了搖頭。
「人心複雜,就算我能保持初心不變,可官場有太多身不由己,或許我一個小小的決定便能讓別人家破人亡。」
我還處於悲傷的情緒中,只聽他說道:「輪到娘子聊聊自己了。」
我頓時語塞,「我沒想到你真的會說。」
「呵呵,我從未想瞞你,只是你從不過問,等得我都有些著急了。」
「我也從未想過瞞你,只是……我說我侍奉過天子,你信嗎?」
「我信。」他正色道,「娘子說什麼我都信。」
既如此,我便大致朝他透露了些。
「細緻的事情,我實在是不願意再想,但我的經歷大致就是這樣,複雜卻也單調。」
他輕輕擁我入懷,「娘子那些年的心驚膽戰,如履薄冰,怎麼會是一個單調可以形容的呢?」
我心中苦楚,十七都未必能理解八成,他卻從只言詞組中,體會到我的心情。
我的眼光不錯,找了個好夫君。
如果能這麼跟他過一生,想想都覺得幸福。
6.
日子一天天得過,清淡而又幸福。
李忘辰應當是遺傳了我的商業頭腦,我打算過幾年把酒樓徹底交給他管。
而太平的日子再一次被打破,南關要起戰亂了,皇上派了軍隊去守衛國土。
朝廷大軍在此地休整時,我將酒樓里的存糧都送了過去,倒是沒想到會在此時遇到故人。
十七一眼便看到了我,驚喜又激動,說不出話來。
此時他已經被皇上封為平西侯,是百姓口中的大將軍周世奇,年輕時的志向已經實現。
而他旁邊的那位,男子裝扮,右臉一道可怖的疤痕,可我還是認出了她,淑妃娘娘。
回到家時,李忘辰正在教妹妹寫字。
「這是你的孩子?」十七問道。
我點了點頭,「兒子叫李忘辰,女兒叫謝長樂。」
十七將長樂抱了起來,「長樂是嗎?叫舅舅。」
長樂年紀小,認生。
忘辰教她,「跟我一起叫,舅舅好。」
長樂最喜歡她哥哥,乖乖喊道:「舅舅好。」
十七看了看忘辰,「李忘辰?那你外祖父是?」
「李德。」那是李伯的名字。
「忘辰,你帶妹妹出去玩。」
我給十七和淑妃倒了杯茶。
十七看著我,幾次欲張口,卻說不出話,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抹眼淚。
「十七,對不起。」我知他心中難過。
他立大功風光回京,卻發現能分享喜悅的人都不在了,得有多難過啊。
他哽咽道:「你過得好嗎?」
我發自內心地點了點頭,「好。」
「那就好。」
沉默一路的淑妃終於開口,「羨慕你。」
我笑,「我也羨慕您, 您不知道我從很早便崇拜你,你做了尋常女子做不到的事。」
我看著她臉上的疤, 有些擔心,卻又不敢問。
她毫不在意,「無妨, 我自己劃的,怕被人看出來。」
「這次蠻夷來犯,部分大臣主張和親以求安定,景華是大公主, 和親的首要人選。」
「陸家鎮守南關, 熟悉蠻夷作戰, 和親?那我就把他打得和不了。」
「小蘭還好嗎?」我問。
「小蘭?」十七皺了皺眉頭,看似並不清楚。
淑妃諷刺一笑,「哪還有小蘭,只有皇上的蘭貴人。」
「她可沒有你那般心性堅韌, 她跟皇上也沒什麼情分,皇上自不會護著她, 受得欺負多了,借著職務之便爬了龍床。」
我嘆了口氣, 我自知宮中艱難, 罷了, 路是自己選的,希望她不要後悔。
這些年我想明白了很多, 如果沒有皇上有意維護,我怕是也很難在宮中存活。
大軍進程不能耽擱, 他們不能久留。
正要走的時候,趙思齊和兒女們一同回來了,他們互相見了禮,默契的都沒說話。
「東西都收拾好了, 這幾日就走吧?」
趙思齊點了點頭,「聽你的。」
「幹啥去啊?」李忘辰問道。
「這裡不太平,我們去蘇州看望下你祖父母。」
走之前我回頭朝殿內看了一眼,麗妃頹然地坐在地上,髮髻散落,面容蒼白,哪還有之前的傲氣。
「他趙」我笑了笑,「還想著酒樓,等回來再開業。」
趙思齊敲了敲他的腦袋,「快去看看還有沒有要帶的東西, 這一路還要靠你當保鏢。」
在蘇州趙家祖宅住了大半年,聽聞我軍勢如破竹, 蠻夷求和。
五年後, 李忘辰已經開了好幾家酒樓,我和趙思齊都閒了下來。
那天趙思齊正為我和女兒畫丹青, 忽然我聽到國喪的鐘聲在各地敲響,我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長樂擔憂地問:「娘,你怎麼了?」
我感嘆,「又一個故人離去了。」
「是誰啊?」
「他是……他是……」我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趙思齊。
他是皇上, 是祁王, 他叫什麼啊?
誰敢直呼皇上姓名,所以他叫什麼啊?
趙思齊將長樂支了出去,「去看看哥哥回來了沒有?」
他抱著我,輕輕說道:「他是大梁的皇帝文博禮, 故人不在了,我還在,我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