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子正義感爆棚。
鄰居張阿姨因為在小區群里罵了句髒話,第二天就被兒子舉報到單位,丟了先進評選。
三樓的孩子拋了個紙飛機,第三天就被兒子連人帶監控錄像送到了派出所,罰款教育。
我壓著怒火提醒他幾句,他卻梗著脖子反駁。
「媽媽,規則不容侵犯,正義不會缺席。」
「哪怕是您破壞規則,我也會大義滅親。」
直到我拿了公司快要過期的甜點回家,
兒子用65頁PPT舉報給領導,讓我停職。
他還在一邊撥打著報警電話,一邊安慰我。
「媽,你進去以後好好改造,學學規矩。」
「我等你回家。」
我明白了。
我的兒子,正在對他眼中的每一個不符合規定的「罪人」,進行著「正義」的審判。
但他不知道,當年我是從一個橋洞下把他撿回家的。
沒有辦任何正規手續。
......
警車來的時候,我正坐在沙發上,看著那份停職通知發獃。
紅藍交錯的燈光,透過窗戶,在我臉上明明滅滅。
江澈開了門,他的身姿站得筆直,像課本里的一棵白楊。
「警察同志,就是她,侵占公司財物。」
他指向我,聲音清晰,沒有一絲猶豫。
我看著他,這個我養了十八年的兒子,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似狂熱的光。
那是為「正義」而燃燒的火焰。
兩個警察走了進來,表情有些為難。
「林女士,跟我們走一趟吧。」
江澈跟在後面,還在補充。
「同志,這是我整理的證據,包括她拿回甜點的監控錄屏,公司關於禁止拿取過期食品的規定,以及她本人承認的錄音。」
他遞過去一個U盤,條理分明。
我被帶走了。
走出家門的時候,鄰居們探頭探腦,指指點點。
那些議論聲像針一樣扎在我背上。
「看,就是她家,兒子把自己媽給舉報了。」
「聽說偷了公司的東西,真丟人。」
我低著頭,坐進了警車。
在派出所待了三個小時。
公司領導最終打來電話,向警方解釋這只是一場誤會。
那些本就是公司即將銷毀的甜點,打算給員工發福利的。
他們不追究,只作內部處理。
我又被放了出來。
走出派出所的大門,夜風很涼。
我給公司領導打電話道歉,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最後,他說:「林書,你先回家休假吧,等通知。」
我懂了,這是變相的辭退。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門沒鎖。
推開門,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客廳里,我所有的東西,抱枕、茶杯、幾本常看的雜誌,全被裝在一個黑色的大垃圾袋裡,堆在門口。
江澈戴著塑膠手套,正在擦拭我的房門把手。
「你回來了。」他平靜地說,「我把家裡消了消毒,那些不符合衛生標準的東西,我都處理掉了。」
我衝過去,打開那個垃圾袋。
裡面有我用了十年的馬克杯,有我出差時給他買的紀念品,還有一本我母親留下的舊相冊。
「江澈!」我第一次對他吼出聲,「你憑什麼扔我的東西!」
他摘下手套,眉頭緊鎖。
「媽,這些東西要麼藏污納垢,要麼是無用的雜物,按照《家庭衛生管理條例》,早就該清理了。」
「什麼狗屁條例!」
我氣得渾身發抖。
「我自己寫的。」他從桌上拿起一沓列印紙,「為了我們這個家更規範,更有序。」
「你違反了第十七條,隨意堆積雜物。」
我看著他那張因為激動而微微漲紅的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我養大的不是兒子。
而是一個冷冰冰的規則執行機器。
2
第二天,我去銀行取錢,想找個地方冷靜幾天。
櫃員告訴我,我的銀行卡被凍結了。
我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為什麼?」
「女士,稅務部門通知我們配合凍結的,說您可能涉嫌偷漏稅款,需要接受調查。」
稅務部門。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立刻想到了江澈。
我有一個小小的愛好,做一些手工飾品,掛在網上賣。
賺的錢不多,只是個消遣,我從來沒想過要為此報稅。
而記帳的本子,就放在我床頭的抽屜里。
我瘋了一樣跑回家。
江澈正在客廳里看書,一本《法律基礎》。
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既乾淨又純粹。
我衝到他面前,聲音都在顫。
「我的銀行卡,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抬起頭,扶了扶眼鏡。
「媽,依法納稅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你的線上店鋪,去年七月份因為有個紀念款賣得特別好,單月收入超過了五千元的免徵額度。」
「你應在那一個月申報8.5元的個人所得稅。但你沒有。」
「我只是將這一事實提交給了稅務部門,由他們來裁定。」
我幾乎是在尖叫。
「就為了八塊五?你把我舉報了?!」
「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他合上書,目光平淡如水,「是規則。你違反了規則,哪怕只是一分錢,也是污點。」
他的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討論今天吃什麼。
「你知不知道那些錢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幾乎是在尖叫。
「那是我們的生活費!是你上大學的學費!」
「所以你更應該合法賺錢。」
他合上書,目光平淡如水。
「媽,不要因為錢,就扭曲了是非對錯。」
我看著他,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我哥打來的。
電話一接通,他憤怒的咆哮就傳了過來。
「林書!你到底怎麼教的江澈!」
「這個小畜生,他把我給舉報了!」
我哥的女兒,我的外甥女,昨天半夜突發急性腸胃炎。
情急之下,我哥跟單位領導口頭打了招呼,借用了單位的車送孩子去急診。
「就這一次!特殊情況!領導也同意了,說回頭補個手續就行!」
我哥在電話里吼道。
「他拍了照片,都沒問我一句,直接一封舉報信捅到了紀委,說我公車私用,侵占國有資產!」
「他說我公車私用,侵占國有資產,直接一封舉報信捅到了紀委!」
「我現在被停職調查了!你滿意了?」
我握著手機,手腳冰涼。
「哥,對不起,我......」
「別跟我說對不起!你管好你那個六親不認的兒子!」
電話被狠狠掛斷。
我看向江澈,他臉上沒有絲毫愧疚。
「舅舅做錯了事,就應該承擔後果。」
「那是你舅舅!」
「在規則面前,沒有親人。」
他說完,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書。
仿佛我們討論的,只是一個與他無關的社會新聞。
我的世界,正在被他一條一條,用他所謂的「規則」,摧毀得支離破碎。
3
事情很快發酵開來。
我在小區里徹底成了名人。
一個「偷公司東西被抓,教出個六親不認的兒子」的蠢女人。
以前熱情打招呼的鄰居,現在看到我都繞著走,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幸災樂禍。
我賣手工飾品的網店,也被平台以「涉嫌違規經營」為由,永久封禁。
我的生活來源,徹底斷了。
我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敢出門。
我試著跟江澈溝通,我拿出我們以前的相冊,指著照片上的笑臉。
「澈澈,你還記得嗎?這是我們去海邊,你第一次看見大海,高興得又蹦又跳。」
「你看這張,你發高燒,我背著你跑了三條街才到醫院,你抱著我的脖子說,媽媽是我的超人。」
我以為這些溫情的回憶,能喚醒他一絲半點的感情。
但他只是冷漠地推開相冊。
「媽,不要用這些來混淆視聽。」
「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犯下的錯誤,而不是過去。」
「訴諸情感是最低級的辯論技巧。」
他的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將我最後一點希望也割斷了。
他甚至在家裡的大門上,貼了一張「家庭成員行為規範準則」。
上面羅列了幾十條規定。
「晚十點後必須保持絕對安靜。」
「每日垃圾必須分類並於晚八點前清理。」
「非用餐時間不得在客廳食用零食。」
每一條下面,都有對應的扣分細則。
我的名字下面,已經密密麻麻記了好幾排「違規記錄」。
「11月12日,未按時倒垃圾,扣2分。」
「11月13日,在客廳看電視吃蘋果,扣5分。」
「11月14日,洗澡時間超過15分鐘,浪費水資源,扣3分。」
我看著那張紙,感覺自己不是住在一個家裡。
而是住在一間由我兒子管理的監獄。
而我,是唯一的犯人。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閉上眼,就是鄰居鄙夷的目光,我哥憤怒的咆哮,還有江澈那雙永遠「正確」、永遠冰冷的眼睛。
我瘦得很快,不到半個月,就脫了相。
有一次我半夜起來喝水,看到江澈的房門開著一條縫。
他沒睡,正對著電腦,螢幕上是他那份65頁的PPT。
他還在完善它,在「母親的罪證」那一章節,又加上了新的內容。
「品行不端,有偷漏稅行為,企圖以親情為擋箭牌,逃避責任。」
我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死了。
4
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稅務局的正式通知。
一封挂號信,白紙黑字。
因為我「逾期未申報」,並且在稅務部門初次通知後未能及時處理,我需要補繳的稅款是8.5元,但因此產生的滯納金和行政罰款,合計十五萬元。
更荒唐的是,稅務部門的通知信是被江澈藏起來的。
因為他覺得我應該自己承擔發現問題的責任。
如果限期內無法繳清,我將面臨被強制執行和信用記錄污損的風險。
十五萬。
我拿著那封信,手抖得不成樣子。
兒子為了八塊五,就這麼毀了我的一生。
我沒有工作,沒有存款,沒有一點辦法。
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唯一的出路,只剩下賣掉我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
這是我唯一的財產,是我父母留給我最後的念想。
我紅著眼,在網上掛出了房子的信息。
中介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約我第二天就帶客戶來看房。
我答應了。
我必須活下去。
晚上,江澈從學校回來,看到茶几上我隨手放著的中介名片。
他拿了起來,臉色瞬間變了。
「你要賣房子?」
「是。」
我看著他,聲音沙啞。
「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錢,去補繳你替我舉報的罰款。」
我一字一句地說。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不行!」他斷然拒絕,「這是我們的家!你怎麼能為了逃避自己的錯誤,就賣掉我們的家!」
「逃避?」我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江澈,我是在為你犯下的錯,收拾爛攤子!」
「我沒有錯!」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神固執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