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謝笛聲自知激怒了我,識趣離開,很快打來一壺水。
我不知道他怎麼找到水源的,四周黑漆漆的,換成我,肯定找不到。
打好水,他笑嘻嘻地說:「少爺,喝水。」
我忍無可忍:「別叫我少爺!」
從來沒有遇到這樣一個人,三句話就能激怒我,總讓我生氣。
以前遇到的人,說話做事都講究臉面,謝笛聲卻不要臉,像個流氓。
雖然生氣,但我得領情,更不能得罪他,便輕聲道謝,拿出饃饃分享。
謝笛聲沒客氣,幹掉了兩個饃饃,還驚訝地說:「賀兄,你胃口這麼小,只吃半個就飽了?跟只貓兒似的。」
我懶得理他,和衣躺在樹下。
「這地方沒遮風的,咱們摟著睡吧。」謝笛聲提議。
我一僵,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行。」
謝笛聲揉揉眉頭:「到了後半夜很冷的,反正咱們是男人……」
我:「不行!」
謝笛聲無奈:「好吧。」
我害怕他搶劫,瞪大眼睛堅持不睡覺,但昨夜就沒睡,這一路又十分辛苦,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第二天早上了。
我縮在謝笛聲懷裡,迷迷糊糊地抬起頭。
謝笛聲露齒一笑:「醒了啊賀兄?」
我慌忙退開,眼睛瞪著他。
謝笛聲舉起手:「別這樣看著我,是你半夜冷,自個兒縮到我懷裡的。」
我第一時間檢查包裹。
謝笛聲臉色僵硬:「賀兄難不成認為我會偷你的銀子?」
我沒理他。
數完銀票,一張都沒少,才鬆了口氣。
然後取出一張遞給他:「僱傭你的費用。」
謝笛聲冷笑著扭頭走開。
路上他不收錢,也不說話,似乎生氣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難道因為檢查銀子的事嗎?
萍水相逢,他又來路不明,我當然不信任。
這不很正常?
和他在一起難受得很,我打算甩掉他。
中午到了驛站,吃完飯,我趁他上茅房的當口,掏出一張銀票塞進他的包袱,趕緊找到驛站旁的馬廄,高價買了一匹馬,騎著開溜。
我學過騎馬,但學得不好,老是摔下去。
曾有一次摔骨折,躺了一個多月。
現在腳太痛,實在走不動,沒得選。
謝笛聲沒追上來。
我把自己抹得跟黑炭似的,手腳也髒兮兮的,這樣或許不會引人注意。
我打算去下個城鎮跟著商隊或者鏢局走,離開京城,外面的人應該不認識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隨隊出行。
但我低估了自己的霉運。
走到半路便遇到強盜。
「打劫!」
一隊牛高馬大、滿臉橫肉的綠林好漢攔住去路,看到他們身上的刀,我雖然心在滴血,但知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有命才有機會花,很順從地將包袱遞給他們,請求饒一命。
這夥人看到裡面的銀子高興瘋了,又趕緊讓其他人交錢。
其中一個不交,強盜便直接砍死。
鮮血濺到我腳邊。
我心臟收緊。
攔在官道上搶劫,無異於挑戰官府,這群人大機率要滅口的。
我順從無比,他們便把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趁他們糾纏不休ƭüₒ時,我拔腿就跑。
「抓住他!」
後面響起吼聲。
我心頭一沉,倘若他們沒有滅口的心思,肯定不會追被搜刮乾淨錢財的人,可現在他們卻追了上來……
我不由苦笑。
小說里我死了。
原本以為假死離開,再也不出現,就可以瞞天過海,重獲新生。
沒想到還是得死。
強盜追上來,大刀揚起。
眼看著要被砍死,一把劍忽然從斜刺伸出,挑飛了刀。
謝笛聲站在我身前,吊兒郎當笑道:「賀兄,走得那麼快,也Ťū́⁺不喊喊我。」
我怔然。
接下來的場景仿佛一部武俠片,謝笛聲以一挑十,將衝上來的強盜打得落花流水。
剩下的強盜眼見不妙,趕緊抓著搶來的錢財逃走了。
我確信,他說自己武功高強,不是說謊。
9
「謝謝。」我驚魂未定。
「不客氣。」謝笛聲說,「你花五十兩僱傭我,這麼大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肯定要保你到漳州。」
此時此刻,我總算確認他的確對我沒有惡意。
「謝謝。」我誠心誠意地拱手,「之前懷疑謝兄,是賀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不起。」
謝笛聲挑眉:「你果然很有趣。」
他打量我片刻,忽然問道:「你的包袱呢?」
我:「被強盜搶走了。」
謝笛聲臉色微變,立馬追了過去。
「謝兄,不用追了。」我在後面喊道,「追不上的。」
強盜有馬,怎麼可能追得上?
很快,謝笛聲懊惱地回來:「可惡,那可是你的全部家當!」
「沒關係。」
謝笛聲有點意外:「你不在意?」
我展顏一笑:「丟了就丟了吧,至少命保住了。」
沒死,已經是我之幸。
丟了銀子的確遺憾,但人生哪裡沒遺憾?反正哭也沒用,不如坦然面對。
謝笛聲沉默良久,也笑起來:「賀兄,你這氣度令人佩服……僱主丟了銀子就是鏢師失職,我不能收你這麼多錢。」
他將五十兩銀票還給我。
「謝兄……」我驚訝。
「身上還有銀子嗎?」
我不明所以,從口袋裡掏出一點兒碎銀。
謝笛聲伸手撿了一塊,笑著道:「一兩。」
謝笛聲說沒保護好我,只收一兩報酬。
雖相處時日尚短,但我已知曉他的性情,沒有推辭。
這次我們結伴而行,下南方漳州。
放下戒心後,我和謝笛聲相談甚歡,對他講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兩人幾乎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你的文書怎麼辦?」
到了城鎮,謝笛聲問。
我從懷裡摸出文書:「在這兒。」
「沒丟?」
「之前被謝兄推測出我身帶銀子,心中警惕,害怕有人偷盜搶劫,乾脆將文書拿出來單獨放。即便有人偷走銀子,至少文書還在,沒想到這招最後用上了。」
謝笛聲瞅瞅我,道:「真讓我刮目相看。」
進城入客棧休息,我趕緊叫了水洗澡。
這一路我渾身污泥,也沒洗漱,實在忍無可忍。
謝笛聲倒是跳到河裡洗過幾次,邀請我一起:「都是男人,別害羞啊!」
我搖頭:「洗涼水澡會生病。」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我很珍惜。
到了客棧,謝笛聲出去閒逛了,我讓小二給我送熱水,自己在房間裡洗澡。
「賀兄……」
房門猛然推開。
我剛從木桶里出來,伸手拿衣服穿上:「怎麼了?」
「……」
半晌沒聲音。
我疑惑抬頭:「謝兄。」
謝笛聲迅速退出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外面傳來他悶悶的聲音:「先穿好衣服。」
我說:「都是男人,沒關係。」
「你先穿好。」
我沒多想,穿好衣服打開門。
謝笛聲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看我:「洗完了?」
「洗完了。」
「哦。」
兩人無話。
自那日後,謝笛聲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一副很不自在的樣子。
「謝兄,你怎麼了?」我問他。
「什麼怎麼了?」
「最近你都不愛說話。」
謝笛聲對上我的眼睛,別開,冷靜道:「我在想怎麼走比較安全……」
我恍然大悟:「你在警戒有沒有強盜?辛苦了。」
「咳……是這樣沒錯。」
我有點感動,又有點愧疚。
之前他保護我,我懷疑他的動機,後來又只收一兩銀子作資費,護我這麼長的路程。
真是個好人。
可惜我已經沒錢報答他了。
五十兩銀子,省吃儉用只夠我倆的路費,到了漳州身無分文,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生活已經夠苦,不要再去想明天的苦難,就讓這段時間過輕鬆點兒吧。
10
謝笛聲的確強大,也很負責。
路上的強盜都被他輕鬆搞定,還能打野味做燒烤。
和他在一起,不用擔心安全,也不用擔心食物。
我越來越依賴這人。
謝笛聲做事細心,還能談天說地,什麼都懂。
和他相處,很放鬆,很舒服。
他愛口花花調笑,但為人很正經。
一個月的路程,我和他越發惺惺相惜,不再謝兄賀兄地叫,直呼其名。
抵達漳州,謝笛聲要送我回家,我肯定不敢回賀家,便百般推託。
他看出我的拒絕之意,沒強求,問:「賀陽家在哪兒?」
我隨口道:「在城南。」
「過幾日來看你。」
我笑著點頭:「好啊。」
心中卻遺憾,漳州城這麼大,恐怕不會再見面了。
欠他的情,以後有機會再還吧。
與謝笛聲分別,我走進一條街里,掏出身上的十個銅板嘆氣。
該怎麼活啊?
找地方吃面,手裡只剩下最後五個銅板。
「你們聽說了嗎?京城有樁怪事,名曰真假少爺……」
「快說快說!」
「丞相家原本的小兒子唐煜,竟是個假少爺,還自甘下賤做了梁王的男寵。
「丞相出獄後,便公布他的真實身份,斷絕關係,迎回了真少爺。
「後來那唐煜懷揣巨款,被強盜盯上燒死了,梁王抱著他的屍骨衝進丞相府,鬧得天翻地覆……」
隔壁桌几個人圍在一起聊天。
我頓了頓,繼續吃面。
「啊?梁王為什麼要鬧?」
「誰知道呢?大家都猜,唐煜做過他的男寵,他應該很喜歡。」
「哈哈,梁王會喜歡一個假少爺,還是個低賤的男寵?說笑呢!」
「這可不是說笑,他為唐煜立了碑,將他的屍骨仔細收殮了……」
「這樣看來,梁王的確有情,若唐煜沒死,跟著梁王也不會受苦……」
我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離開。
經過這一個月的顛沛流離,我已經很久沒去想京城裡發生的事,也不想去了解。
那是唐煜的人生,不是賀陽的。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流浪,思考五個銅板能讓我活多久。
後來證明五個銅板可以讓我活五天。
一個銅板買個硬饃饃,每天只吃一個,便可以扛過去。
五天時間,我努力去找工作,但我手不能抬肩不能挑,處處碰壁,又不敢去人太多的地方應聘,怕被認出來節外生枝,故一直沒找到工作。
第五天時,我終於找到一家書局,他們在招畫師,還說需要在僻靜的地方專心工作。
正適合我!
我大喜,現場露了一手,老闆當場拍板留用。
然後,我被他帶到後院的僻靜房間,讓馬上工作。
工作內容:畫春宮圖。
我:「……」
算了,吃飯嘛,不寒磣。
男子漢大屁股,抬得起,坐得住。
我就這樣兢兢業業地乾了一個月,拿到二兩銀子的巨款。
第一次賺到錢,我高興極了。
關了一個月,我想去外面放放風,便揣著二兩銀子出門吃肉。
我已經一個月沒吃過肉。
正美滋滋地吃著烤雞,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賀陽?」
我扭頭,謝笛聲驚喜地盯著我。
我也吃驚地盯著他。
因為他身上穿的衣服十分華麗,並非武師的服裝,更像個貴公子。
他身後站著幾個人,個個衣著不俗。
「真是你。」他大步走過來。
經過交談我才知道,謝笛聲是漳州首富謝家的二公子,從小有個俠士夢,早早拜師學藝。
他天賦極高,學成武功便跑去鏢局做鏢師,四處走南闖北。
如今祖母八十大壽,他才趕回漳州,無意間與我同行。
「我去城南找你,但城南姓賀的人家,都和你對不上……」他疑惑道,「賀陽,你到底住哪兒?」
我心頭一緊,趕緊編了個理由:「其實,我家已經沒了……」
謝笛聲並未懷疑,他又問我幹什麼營生,我支支吾吾答不上來,總不能告訴他我在畫那啥吧。
「不想說的話就不說。」謝笛聲體貼道,「對了,三日後是我祖母的生辰,你能來嗎?」
望著他期待的眼神,我想了想,點點頭:「好。」
謝笛聲那樣幫我,我不能再讓他失望。
到時候我躲在清靜的地方,應該沒事吧?
11
回去的途中,接觸到周圍探究的視線,我才發現自己忘記戴帽子,臉露出來了,連忙低頭趕回書局。
回到書局,我剛要回自己房間,老闆叫住我:「賀陽,等等。」
「老闆?」
「你能臨摹這幅畫嗎?」
老闆拿出一卷畫給我。
我打開一看,熟悉的畫面映入眼帘——長河落日,蒼鷹盤旋。
是我臨走前在梁王府畫的那幅畫。
我剛想拒絕,老闆開口:「倘若能臨摹得比較像,給你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
「可以!」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很快臨摹好交給老闆,老闆拿到手,又驚又喜:「像!真像!足以以假亂真!」
「掌柜臨摹這幅畫做什麼?」我問。
老闆說:「唐煜公子畫畫一絕,他死後,唐氏畫技成為絕響,墨寶價格水漲船高,可以賣到一百兩到上萬兩不等……」
「上萬兩?!」我眼珠子快掉出來,恨不得馬上畫一百幅賣出去。
老闆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所以我想著,倘若能臨摹幾幅,低價賣出去,也能賺不少啊。當然,我一開始不想做這種事的,可其他人都這麼干,我為什麼不幹?」
我:「老闆,本人最擅長臨摹唐煜的畫作,可不可以多分點兒錢給我?」
老闆:「好說。」
兩人一拍即合,狼狽為奸,都很爽快。
當天我便上手,臨摹一幅畫可以賺一兩銀子,至於老闆能不能賣出去,能賣多少,我不用管。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沒用自己常用的技法,免得被識別出來。
三天過後,我拿著謝笛聲給的請帖前往謝府做客。
還沒靠近大門,謝笛聲就走了過來:「賀陽。」
他像是覺察到我不願意多見人,便在附近一直等著,見到我便將我從側門迎進去,拜見了他的祖母,又見過他其他家人。
謝家商賈之家,謝家人為人處世比較圓滑,還有一點江湖氣。
即便我穿著普通,無權無勢,他們也笑臉相迎,並不慢待。
謝笛聲鄭重地介紹我是他很好的朋友,祖母笑道:「這可太好了,笛聲,你朋友既然在漳州,以後就留下來吧,別再出去到處亂野。」
謝笛聲轉頭看我一眼,笑著點頭:「行,不走了。」
眾人吃驚地望著他。
祖母急急問:「當真不走了?」
謝笛聲:「賀陽不走,我便不走。」
這話說得……
眾人立即看向我。
我莫名有點臉紅,也很尷尬。
祖母十分高興:「以後賀公子經常到府上玩兒,笛聲多陪陪。」
謝笛聲:「自然。」
見過謝家人,謝笛聲帶我到一處環境清幽的偏院:「此處沒什麼人打擾,若想見人,就出去見見,若不想見人,就在此處休息,等我回來。」
前院熱熱鬧鬧,他作為主家必須作陪。
我頷首,他便離去。
小院設計得很美,陽光暖洋洋的,我坐在躺椅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臉被人摸了一下。
我猛然驚醒,睜眼看到一張完全沒想過的臉懸在上方——周歡!
他身上瀰漫著刺鼻的酒味,醉眼矇矓,皺眉看著我:「唐煜?你是唐煜?」
「認錯了!」
我迅速從躺椅跳起。
他一下子撲過來按住我,醉醺醺道:「你就是!別走,陪我,表哥答應把你給我了……」
我被他死死按在躺椅里,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他怎麼會在這兒?
「親一個……」周歡作勢要吻。
「滾開!」
我一腳踹開他,拔腿就跑。
周歡大怒,再度撲上來,將我按在地上。
「不聽話?待會兒讓你哭著求我!」
他從懷裡掏出一顆丹藥,強行塞進我嘴裡。
我劇烈掙扎,周歡雖然紈絝,卻身材健壯,又習武,一時間掙脫不了。
衣服被扯開時,周歡忽然被踹開。
那一腳十分用力,周歡飛了出去,直接撞到旁邊的大樹,暈了過去。
「沒事吧?」
謝笛聲看也沒看周歡一眼,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沒事……」
我努力保持鎮定。
身子漸漸發熱,像有一把火,越燒越旺。
神志也漸漸模糊。
「謝兄,我還有事,先告辭。」
我狼狽地夾緊腿,勉強朝外面走,剛走兩步便摔倒。
強烈的慾望在體內翻滾。
「賀陽,你怎麼了?」
謝笛聲扶住我,關切的聲音忽遠忽近。
不行了……
我紅著眼睛抬頭,猛然撲了上去……
12
再醒來時,我躺在一張華麗的床上。
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
我迅速坐起身,牽動了傷口,瞬間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全身骨頭像是被碾碎重組,尤其是下面,更是又痛又麻。
我和陸致做過,知道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麼。
難道……
我痛苦地抱住腦袋。
門吱呀一聲打開,謝笛聲從外面進來。
我問他:「周歡呢?」
「放心吧,昨天他喝了很多酒,記不太清楚狀況,我找了個和你相似的人,換上你的衣服伺候他,他現在已經相信自己喝醉酒認錯了人。」
後面我才知道,謝家和達官貴族有些聯繫,其中就有周歡的家族。周歡前段時間得罪了梁王,被陸致發配到漳州,謝家便邀請他參加宴會,才巧合地撞上我。
我抿緊唇:「你都知道了?」
「猜出來了。」謝笛聲神情複雜,走到床邊坐下,「你的反應很奇怪。」
我默默看他。
他臉一紅,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為你醒來第一反應是問我們上床的事,沒想到會問周歡……」
「比起上床,當然是命重要。」我說,「倘若他將消息傳回京城,我……」
頓了頓,有點迷茫。
就算周歡真將我的消息傳回去,唐家、陸致不見得會殺我。
我這樣的小角色,又沒有深仇大恨,他們沒必要追到漳州來置我於死地。
我稍稍放寬心,將謝笛聲送來的衣服穿上,告辭離開。
我沒把那次意外放在心上,謝笛聲卻像換了個人,打聽到我的住處,天天到書局蹲著。
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
我被他纏得煩不勝煩,讓他走。
他卻說:「我們都那個了,我得對你負責。」
我瞪他一眼,壓低聲音:「我又不會懷孕,用不著你負責。」
「跟懷孕沒關係。」
「我是男人,不介意。」
「我介意。」
「你介意什麼?」
「你強迫了我,奪走我處子之身,我當然介意,你得對我負責!」
「……」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我被下藥了,何況你要不願意,也硬不起來,一個巴掌拍不響!」
「我不管,反正我清白之身被毀,你得對我負責。」
「……」
我說不過他,只能躲著。
謝笛聲以前就難纏,現在更加難纏。
我內心惶恐,這個人像一匹野馬橫衝直撞地跑進我的內心,讓我無所適從,七上八下,有種不受控制的危機感。
我找了個藉口要畫畫,讓老闆另外找房間給我住,還以秘事不能泄露為由,不讓告知任何人。
老闆非常認可。
謝笛聲找不到人,我總算獲得了安靜。
一日,老闆春光滿面、喜氣洋洋地走進房間,大笑道:「賀陽,你畫的畫都賣出去了!有個冤大頭……啊不對,老闆全收了。」
我驚訝:「當真?」
老闆關上門,神秘湊到我面前:「就是經常來書局的那個謝二公子,他不識貨,我說這是唐煜的真跡,他便信以為真,爽快掏錢,我就沒見過這麼傻的……哎,我看謝家要敗在他手裡咯。」
我暗暗握緊拳頭:「老闆,我有事出去一趟。」
「啊?哦!行!」
抵達謝府,我還沒開口說要見謝笛聲,立馬就有人上前迎接:「你就是賀公子吧,快請。」
「……」
謝笛聲在府上等著我。
他站在爬滿紫藤的廊下,眉目含笑。
我走過去,開門見山:「如果你想要畫,不如直接找我買。老闆賣你一百兩,我只能得一兩,你直接找我,我可以五十兩,不,十兩賣給你!」
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直接交易多好。
謝笛聲愕然:「你找我,就為這事兒?」
我瞪眼:「不然呢?」
「……」
他望著我半晌,肩膀忽然顫抖。
「你笑什麼?」
「賀陽,你總讓人出乎意料。」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我以後直接找你買。」
有了金錢交易,我很樂意和謝笛聲來往。
作為朋友,我給他打了折,只收他十兩一幅。
「當年在京城,我的畫千金難求,現在更是炒到天上,收你十兩,仁至義盡。」我理直氣壯地說。
他含笑點頭:「好好好,是我占了便宜。」
賺了五十兩,我找到他,將銀子遞給他。
「這是為何?」他滿眼疑惑。
「護我下漳州的報酬。」我說,「如今我不欠你了。」
當初謝笛聲說沒保護好我的財產,只收一兩銀子作報酬。
可我知道,路途遙遠,又幾次相救,怎麼可能只值一兩?
再怎麼著也得值五十兩。
「……」
謝笛聲又笑得肩膀顫抖,收下錢:「行,我不客氣了。」
然後他用那五十兩買了杏花樓里最好最貴的酒,問我:「喝嗎?」
我驚訝地望著他。
「可否賞臉?」
望著他笑吟吟的模樣,我心臟怦怦直跳,心說:【他可真會。】
「好。」
我們坐在紫藤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頭上太陽暖烘烘的,讓人十分放鬆。
這人的確是個情場浪子,很會討人開心。
或許酒喝多了,我竟然冒出一個想法——和他談戀愛挺好的。
漳州的杏花酒很出名,很好喝。
我很快醉得不省人事。
再度醒來,我又和謝笛聲上了床。
這次我沒掙扎。
雖然喝醉了,但腦子裡殘存著記憶。
自己主動的,怨不得旁人。
謝笛聲躺在旁邊,強健的手臂摟著我,聲音低沉:「咱們在一起吧。」
我似醒非醒,輕輕嗯了一聲。
13
我和謝笛聲正式在一起了。
他在屋子裡像只猩猩般來回吹哨大吼,躁動不安,又興致勃勃地對我說:「咱們去見爹娘!」
我不幹。
破事一大堆,怎麼能隨便公開?
我們秘密談起了戀愛。
我用賺來的錢、畫畫技巧和書局老闆談判,希望成為共同老闆。
老闆同意了。
於是我成了書局的二掌柜,日子越來越順心。
還買了一套小院子,給自己和謝笛聲安了個小窩。
謝笛聲樂顛顛地將他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搬過來,天天倒騰院子房子。今日弄個鞦韆,明日弄個花架,後天種花弄草。
我發現他不只有武學天賦,還有木匠天賦,手藝很不錯。
我設計了一些家具,讓他做,他能做得一模一樣。
如果以後他失業了,或許可以改行當木匠。
做完木工活兒,他便做飯。
每天我去書局做事,回來吃他做的飯。
吃完飯他又伺候我洗漱,一切都依著我。
只有上了床,他不太依著。
我畫春宮圖的事瞞不過他,他買了好多,每天都和我認真實踐,還開發出很多式樣,讓我學以致用,回去繼續畫,名曰吃軟飯的報酬……
殺千刀的。
日子就這樣平淡如水地過去。
相處半年,我們仿佛已成老夫老妻。
周歡已經回京,京城的消息偶爾傳來。
梁王和丞相鬥得水火不容。
丞相府落敗,一家人被判了流放。
新認的小兒子回到神醫谷,再也沒出現。
他並未和陸致在一起。
我有點意外,卻也不甚關心。
配角離開了劇情,應該過好自己的生活,沒空管主角們的事。
謝笛聲心心念念想轉正,說:「我覺得自己像你養的外室。」
我有點愧疚。
或許,真該給個名分了?
某日大掌柜派人傳信於我,讓我趕去書局,說有個大主顧談生意。
我不疑有他,趕緊來到書局。
走到裡屋,我一眼就看到背對著我打量房間的熟悉身影。
黑袍金邊,氣勢威嚴。
陸致!
這道身影太熟悉了,我扭頭就跑。
「站住!」
一把劍擋在我面前。
陸致的心腹攔住我。
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堆侍衛。
我插翅難飛。
陸致緩緩轉過頭,眼神默默注視我,道:「你還活著。」
我渾身僵硬。
他走到我身邊,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打量半晌:「還好,沒瘦。」
我用力打開他的手,後退一步。
陸致沒生氣,收回手道:「跟本王回京。」
「不可能!」我一口拒絕。
陸致眼眸陰寒,那是他發怒的徵兆。
我害怕起來,強撐著說:「梁王殿下,我已非你府上之人,你沒資格要求我回去。」
陸致一愣,隨即沉默。
我說:「我們已經兩清了。」
「兩清?」陸致面孔抽搐,狠狠瞪著我,眼睛發紅,「怎麼可能兩清?你知道你死後,我有多難過,多憤怒!結果你卻是假死,還一去不回!如果不是收購你大量畫作,從蛛絲馬跡里發現了跡象,又聽周歡說似乎在漳州見過你,不然我也不會來,也找不到你!」
原來是畫和周歡暴露了我。
我咬緊牙:「那又如何?」
陸致掐住我的下巴,憤怒重複:「那又如何?」
我被他掐得生疼:「你難過關我什麼事?我和你非親非故,你討厭我,我怎麼知道你會因為我的死難過?你完全可以不難過!」
「唐煜!」陸致怒吼。
我毫不畏懼:「請問殿下,我哪句說錯了?因為你難過,我就必須跟你回去嗎?我已經不是你的男寵了。當初你那般欺辱,不把我當人看,我死後你難過什麼?」
陸致一怔,放開手:「我……我不是……」
「不是什麼?」我捂著脖子冷笑,「你當初沒有羞辱責罵我?你故意帶我招搖過市,不是想讓所有人看我下賤的模樣,好讓他們唾罵嗎?你把我送回唐家,故意用我羞辱唐家人,我差點被打死,你何曾在乎過?怎麼,我被強盜殺了,沒死在你手裡,所以難過?」
我每說一句,陸致臉色就蒼白一分。
「殿下想殺就殺吧。」
陸致疲憊道:「本王沒想殺你……」
「那就放我走。」
「不可能。」
陸致拒絕。
我就這樣被他囚禁了。
半夜,我正在屋裡沉思該如何脫身,窗外忽然響起打鬥聲。
「有刺客!」
我衝出去一看,火光里,謝笛聲一腳踹開侍衛,提著刀從門外衝進來,眼睛裡滿是殺意。
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將他團團圍住。
「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