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回了他給我表白的那一天。
謝博衍說:「茵茵,做我的女朋友吧,讓我照顧你。」
他說到做到。
往後的八年,他對我很好。
他當了我六年的男朋友,又當了我兩年的丈夫,差一點兒他就可以晉級為父親了。
可惜我意外早產,連同孩子死在了手術台上。
臨死前謝博衍猩紅著眼抓著我的手。
他祈求道:「你不能死,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如果連你都死了,我該怎麼辦。」
一、
我以為我死了。
可是一睜眼,我又見到了謝博衍,還是一臉青澀的他。
他說:「茵茵,做我的女朋友吧,讓我照顧你。」
他語氣平淡、表情淡漠,眼中既沒有期待也沒有緊張。
他不像在表白。
更像在完成某項任務。
因為他不愛我。
他愛的人是我姐姐。
而我姐姐快死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
所以謝博衍將我這個累贅背在了自己身上,一背就是八年。
看著此時的他,我突然想起了我們結婚時他朋友問他的話:
「沒必要吧,她姐都走了五年了,你還真準備把自己一輩子都搭進去?」
謝博衍抽著煙,白霧氤氳中,他說:「說好的一輩子,一分一秒都不能少。」
他跟我姐說好的。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茵茵,一輩子。」
我長吁了一口氣。
上輩子,我按照所有人的期待走完了這一生。
重來一次,總該有些不同。
「博衍哥,不用的,我能照顧好自己,不用麻煩你的。」
謝博衍似乎沒有料到我的拒絕。
他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茵茵……」
他想說什麼,我打斷了他:
「博衍哥,我要去看姐姐了,你去嗎?」
謝博衍右手的大拇指摩擦著中指,這是他煙癮犯了的表現。
「你先過去吧,我一會兒再去。」
二、
現在的我 18 歲,剛上高三。
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要參加高考了。
上輩子的我缺席了高考。
因為在我高考前三個月,姐姐去世了。
母親歇斯底里地撕毀了我所有的課本。
「你沒有良心嗎?阿菀走了,你還有心思讀書?」
「阿菀都走了,你為什麼還活著?」
高考那幾天,她把我反鎖在家裡。
她說:「阿菀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參加高考,你什麼都不能為她做,就不要讓她在天上了還要難過。」
其實那時候我是以為她想讓我死的。
她不僅反鎖了我,還不給我吃不給我喝。
最後是謝博衍闖進來帶走了我。
說實話,我還沒有做好再見他們的準備。
所以我躲在角落裡,直到母親從姐姐病房裡離開,我才進去。
謝博衍在裡面。
看到我,他沉下臉:「去哪裡了?為什麼這時候才到?」
我沒理他,而是定定地看著姐姐。
一股熱意從心臟處往上涌,直抵我的眼眶。
七年了,我太想她了。
她輕拍了一下謝博衍,嗔怒道:「凶什麼?」
然後她沖我招招手:「茵茵,過來。」
「茵茵,過來,姐姐給你糖吃。」
「茵茵,過來,姐姐給你講故事。」
「茵茵,過來,不怕,姐姐在。」
「茵茵,過來,姐姐抱抱。」
……
「茵茵啊,我走了,我的寶貝怎麼辦啦!」
我快步走過去蹲在她床邊。
我伸手輕輕地環住她纖細的腰。
我把頭埋在她腿上。
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我低聲抽泣著,仿佛是受了巨大的委屈。
「怎麼了?茵茵,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茵茵,別哭,告訴姐姐發生什麼事了。」
「茵茵,別怕,姐姐在呢,姐姐在呢!」
三、
我叫方茵,我的名字是我姐姐取的,綠草茵茵,那是生機。
我的姐姐叫方菀,我為她而生。
姐姐是在六歲的時候查出的白血病。
在我國,每年有上百萬的血液病患者在等待造血幹細胞的移植,但每年僅有百分之 0.03 的患者能夠得到治療。
方菀不在其中。
萬般無奈下,醫生建議父母再生一胎,用二胎的臍帶血進行骨髓配型。
醫生說:「配型成功率很高。」
醫生說的是很高,可在父母聽來就是百分之百。
他們毫不猶豫地做了這個選擇。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那個被生下來的就是我。
所有人都期待著、激動著。
可是,配型失敗了,不能進行移植手術。
生了個沒用的。
那個為了方菀而生的孩子是個沒用的。
萬念俱灰下,母親血崩。
她的身體遭受重創,不能再生了。
好在半年後,臍帶血的造血幹細胞庫中找到了和方菀成功的配型。
方菀得救了。
萬幸!
不然母親會死的。
她說過:「如果阿菀死了,我活不下去的。」
至於我,一個沒有用的廢物而已。
十八年前,我的臍帶血配型失敗。
十八年後,我的腎臟再次配型失敗。
尿毒症。
方菀快死了!
四、
姐姐把謝博衍趕了出去。
她把我從她懷裡挖出來。
她一邊給我擦眼淚,一邊輕聲問:「是因為博衍嗎?他說他跟你表白了,但你拒絕了他。」
「茵茵,你不想讓博衍照顧你嗎?」
「你知道的,博衍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當然知道。
在這個世界上,在危險發生時,能第一時間把我護在身後的,只有謝博衍。
從我上小學開始,他就接送我放學,風雨無阻。
即使自己遲到逃學,他也不會落下我。
他會為我打架。
他會告訴別人:「這是我妹,誰都不能欺負。」
我摔倒,他背我。
我生病,他照顧。
我餓了,他給我做飯。
甚至我第一次來例假都是他給我講解的。
有一次他喝醉了,他用手指抵著我的腦袋,沒好氣地說:「老子這是無痛當爹啊!」
他說:「方茵,你是老子養大的。」
我是謝博衍養大的。
我知道的,他對我好,不僅僅是因為方菀的囑咐,他是真把我當妹妹。
「博衍哥是哥哥,姐,我喜歡他當我哥哥!」
姐姐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茵茵,哥哥沒有辦法照顧你一輩子,只有你的愛人可以。」
我躲開她的目光低下了頭:「可是,他是哥哥。」
良久,姐姐嘆了口氣:
「哎,是我著急了。」
「算了,你們的事可以慢慢來,他總歸是會照顧好你的。」
我含糊地嗯了聲。
「姐,我每天都來看你,好不好?」
姐姐眼睛一亮,不過轉瞬就暗淡了下去。
「不用麻煩,你好好上學。」
父親母親並不願意讓我頻繁地出現在姐姐面前。
母親說:「你去幹什麼?給阿菀添堵嗎?你覺得看到你能跑能跳、健健康康,她能高興?」
姐姐說她高興,她想見我。
但是父母不信。
他們偏執地認為:姐姐對我所有的偏袒都是在委屈她自己。
他們不允許方菀因為方茵受任何委屈。
「哎,你這成績啊……」她戳了戳我的額頭,「小朋友,你能考上大學嗎?」
我的成績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差,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我縮了縮脖子笑著問:「姐,你希望我上哪個大學?」
姐姐脫口而出:「當然是最好的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連忙改口,「你量力而行,不用為難自己,能考上哪一個,我們就上哪一個。」
正說著話,身後的病房門突然打開。
「阿菀!」
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傳了進來。
熟悉是因為那是母親的聲音。
陌生是因為,我已經六年沒有聽到了。
母親踐行了她的諾言。
沒有方菀,她活不下去。
她撐了一年,最後喝了一瓶農藥。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茫然。
我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心情面對。
或許從頭到尾,她就只是方菀的母親吧。
她仿佛沒有看到我,跟我擦肩而過。
她快步上前調整病床的高度。
她放低聲音,溫柔地說:「坐起來幹什麼,趕緊躺著,不累嗎?」
姐姐語氣無奈:「媽,我沒事!您不是回去做飯了嗎?怎麼突然又回來了?」
母親說:「你爸爸給我打電話說他帶過來。」
「爸爸出差回來了?」
「嗯,說是給你帶了禮物。」
「太好了,剛好茵茵也在,我們一家人……」
母親打斷了她。
她淡淡地說:「博衍,謝謝你來看阿菀,不過阿菀需要休息,你們先回去吧!」
從頭到尾,她沒有看我一眼。
我明明已經習慣了,可是此時卻有些窒息。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一隻大手包裹住了我的拳頭。
是謝博衍。
他說:「阿姨,我帶茵茵回家了。」
五、
我從小就知道父母不喜歡我。
比知道父母不喜歡我更早的是,爺爺奶奶也不喜歡我。
也許是因為從小就沒有被愛過,所以在回到他們身邊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過任何期待。
母親對我有很多要求。
比如不能穿漂亮、艷麗的衣服。
比如不能吃主食以外的任何零食。
比如不能笑。
比如不能讀書好。
一母同胞,方菀纏綿病榻,方茵就不能過得好,不然方菀該多難過。
「你今天怎麼了?」謝博衍審視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博衍哥,我能搬去你那裡嗎?」
自從謝博衍大學畢業開始工作,他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他是說過讓我搬去他那裡的,但我拒絕了。
我想像得到,如果我搬出去,他們會說什麼。
可是這一次,不管他們說什麼,我都得搬出去。
謝博衍愣了下。
他沉聲問:「方茵,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誰欺負你了?」
我搖頭追問:「不可以嗎?」
謝博衍長久沉默,最後嘆了口氣。
他推著我往前走:「走吧,我們去搬東西。」
說是搬東西,但其實我的東西並不多,除了書,就是幾件換洗的衣服。
從收拾東西開始,謝博衍的眉頭就緊鎖著,等到離開,他語氣很不好地說:「去商場。」
這次我沒有拒絕:「謝謝博衍哥。」
他的神色終於放緩:「走,去給我們茵茵買漂亮衣服。」
謝博衍的興致很高,他帶我買了一圈衣服,又帶著我吃了烤肉,最後又去超市給我買了一堆零食和日用品。
我已經很久沒有跟他這樣舒服地相處了。
上一世他跟我告白,我答應了。
可從那以後,我們就回不到從前了。
身份的轉變讓我們不知道該怎麼相處,我們很擰巴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所以啊,他終究是應該當我哥哥的。
六、
第二天,我穿著謝博衍給我買的裙子去了醫院。
姐姐看到我很驚訝,她的眼裡是從未有過的色彩。
「漂亮!」
「我們茵茵真好看!」
「謝博衍給你買的?算他有眼光!」
姐姐拉著我的手,她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下拿出一盒巧克力。
和上輩子一模一樣。
「茵茵,你吃,別人說這款巧克力最好吃了。」
上輩子我沒有吃到。
因為父母灌輸的思想,我從來不會在姐姐面前吃任何東西。
所以上輩子我把它帶回了家。
被母親發現了。
她哭著打了我一巴掌:「方茵,你是不吃會死嗎?讓阿菀騙爸爸給你買吃的?你知不知道,這一盒巧克力就是阿菀一次透析的錢!」
想到以前的那些,我並沒有多大的感觸。
我剝開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裡。
「甜的,帶一點苦味,很香很滑。」我點頭笑著說,「好吃的!」
姐姐也彎了眉眼:「放博衍那兒,想吃的時候就讓他給你。」
「就放姐姐這兒!」我說。
「可是……」
「姐,我想休學。」
姐姐錯愕地看著我:「你說什麼?是不是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了?」
我搖頭:「我想在醫院陪你。」
「那你放學的時候可以過來。」
「不夠。」
姐姐似乎想到了什麼。
她難過地看著我:「茵茵,你得去走你自己的路,好好讀書考大學,從這個家裡走出去。」她扯扯嘴角,「我這裡有爸媽照顧,你不用擔心,姐姐沒事。」
我堅持道:「我只休學半年,我會自學的,然後參加高考。」我笑了笑,「到時候我給你考一個狀元回來,好不好?」
姐姐沒有笑,她表情嚴肅。
「茵茵,你到底怎麼了?你這樣姐姐很擔心!」
這兩天我聽到最多的就是「你怎麼了」。
我垂下眼眸。
「我只是覺得我沒有錯,我想陪著你,我想天天看到你,我想照顧你!」
姐姐沉默了。
過了許久,她抓住我的手,語氣堅定地說:「好,我們天天在一起!」
七、
母親來得比我們想像中要快。
看到我的穿著,她本就難看的臉色愈發陰沉。
但還是擠出微笑對姐姐說:「阿菀,你先休息,媽媽有話跟方茵說。」
姐姐不鬆手:「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你不用擔心。」說著她轉向我,「方茵,跟我出去。」
「媽,茵茵不出去,您有什麼就在這裡說吧。」
「阿菀,你乖!」她加重語氣,「方茵,跟我出去,你非要打擾你姐姐休息嗎?」
姐姐還想開口,我捏了捏她的手。
「您想跟我說什麼?」我問,「是我搬出去的事,還是我來看姐姐的事,或者是我穿新衣服的事?」
「方茵!」母親低呵,「小小年紀不學好,跟男人同居,你知不知道羞恥?」
「媽,您說什麼呢!什麼跟男人同居,那是博衍,對茵茵來說就是她的親哥哥!」
「呵,親哥哥?」母親冷笑,「有血緣關係嗎?」
「沒有血緣關係!」我說,「但我會在那裡住一段時間,我已經向學校提出了休學申請,從今天開始,我會每天到醫院來照顧姐姐!」
「我不同意!」母親聲音猛地拔高,「你給我搬回去,老老實實上你的學,阿菀還在生病,你作什麼妖?」
看著她,我平靜地說:「我不是在跟您商量,我只是在告知您。」
「方茵,你到底想幹什麼?」
「夠了!」姐姐虛弱的聲音強勢插入,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阿菀,你怎麼了?」母親一臉擔心,她無措地看著姐姐,就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媽,我沒多少時間了,我想讓茵茵陪著我,您就答應我這一次好不好!」
母親紅了眼眶:「方菀,你胡說八道什麼!什麼叫你沒有多少時間了?啊,你想幹什麼?往媽心上捅刀子嗎?」
「媽,您答應我這一次,好不好?」
「媽答應你,媽什麼都答應你,你別說這些,媽受不住的,媽受不住的!」
一番折騰後,姐姐很快就睡著了。
母親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額頭,又為她掖好被角。
轉過頭,她冷冷地看著我。
「方茵,你在報復我,是不是?」
「什麼?」我愣了下,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你拿阿菀報復我,看到阿菀難過,我難過,你是不是特別開心?」
我突然就笑了。
上輩子,心理諮詢師問過我:「你恨不恨你的父母?」
我搖搖頭說不恨。
她問我為什麼。
我說:「我可以理解。對他們而言,姐姐才是他們的孩子,我的出生不過是為了延續姐姐的生命,可惜事與願違,我讓他們失望了。人無完人,極致的期待,滅頂的絕望,這樣的落差本就會讓人做出不理智的行為。後來他們對我所作的一切,不過是他們偏執地覺得這樣確實對姐姐好,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不對的。」
我甚至興致勃勃地跟她分析,「這種情況其實挺常見的,就像父母體罰孩子,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而且會越打越重,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在親子關係中,父母是絕對的強勢地位,他們對孩子的所作所為是沒有成本的。不僅沒有損失,還能達到目的,何樂而不為?」
「絕對的權力意味著絕對的獨裁,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
那時候,心理諮詢師看著我的目光裡帶著心疼。
後來我偷聽到她給謝博衍打電話,她說我是在極致的痛苦下選擇了情感剝離。
我並不認同。
可是現在看來,似乎錯的確實是我。
她說我在報復她。
原來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會讓我心生恨意的。
我頓時醍醐灌頂。
既然都是明白人,那就可以講道理了。
我說:「正常成年男性一次射出的精液量是二到六毫升,每毫升的精子數在 6000 萬以上,也就是說每次射出的精子數是 1.2 億到 3.6 億,其中有活動力的精子數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也就是 7200 萬到 2.16 億,取中值 1.5 億。」
「正常成年女性一次排出的卵子數是一個,有時候會有兩到三個,取中值,兩個。」
「在這種情況下,一顆精子和卵子結合的機率是 7500 萬分之一。」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母親打斷我。
我繼續說:「當然這是一個理想數據!我想說的是,但凡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但凡早一分鐘或者晚一分鐘,但凡是另外一顆精子和另外一顆卵子結合,那都不是我。」
「我被你們生下來不是我的選擇。我的基因鏈是你們賦予的,是你們的精子和卵子在千萬分之一的機率下做出的選擇。」
「我無罪,罪不及我!」
八、
我八歲那年,姐姐的白血病復發了。
她被推進急救室,母親跪地祈禱。
而我瑟瑟發抖地躲在角落裡。
父親把母親摟在懷裡,母親崩潰大哭。
「為什麼生出來的是她?但凡換一個孩子阿菀就不會遭這樣的罪!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偏偏生的是她?」
「她就是老天爺派來折磨我們的是不是?為什麼別人的臍帶血都可以,就是她的不行?為什麼我生的要是她?」
那是我第一次這樣直面母親的恨意。
即使我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冷遇,那一刻我還是難過了。
後來謝博衍來了。
他捂住我的耳朵將我摟在懷裡。
溫暖的擁抱驅散了我由心底散發的寒意。
他說:「茵茵,別聽,哥哥在!」
九、
我的反抗似乎給母親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最後我們達成了統一,我會每天過來看姐姐,但會和她錯開時間。
她同意了。
我們都不願意看著姐姐夾在我們中間為難。
至於我跟他們,有些事情是不可調和的。
從醫院出來,我回了出租屋。
謝博衍還沒有回來,我從冰箱裡拿了菜開始做晚飯。
等到最後一道菜做好,大門從外面打開了。
「博衍哥,吃飯了。」
謝博衍換好鞋子,隨口問道:「外賣?」
「我做的。」
謝博衍不相信:「你還會做飯,我怎麼不知道?」
他當然不知道。
畢竟這個技能是我上輩子學會的。
我含糊著說:「我一直都會,好了,吃飯吧!」
謝博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心疼地揉了揉我的發頂。
「嗯,吃飯!」
「以後你想自己做就自己做,不想自己做就出去買。」
「好!」
「多做點自己愛吃的,你不是喜歡吃辣嘛,這一桌都沒見著辣。」
我咽下嘴裡的飯說:「健康!」
謝博衍啼笑皆非:「稀奇,還能從你嘴裡聽到這兩個字。」
我笑了下沒說話。
他嘆了口氣:「也好,多養養,太瘦了!」
我的生活就這樣規律了起來。
每天早上我會起床去跑步,然後給謝博衍帶一點早餐。
至於我自己的,就在家裡做。
有一次謝博衍好奇地嘗了一口我的。
他的表情一言難盡:「好吃?」
我說:「健康!」
他搖搖頭:「不明白你們小孩子都在想什麼。」
吃完早餐我就開始刷題。
一個半小時後去醫院,待到中午十二點半。
那是他們留給我的時間。
我經常帶著一本書去給姐姐讀,然後推著她去樓下花園逛一圈。
有時候會碰到相熟的醫生、護士或病人。
他們問我是誰。
姐姐說:「我妹妹。」
「妹妹好看的呀!」
姐姐驕傲地點頭:「對!」
中午,我會在母親給姐姐送飯過來之前離開。
每當這個時候,姐姐就會很失落。
她希望我和父母能和和美美地相處。
可是她努力了這麼多年也明白,她做不到。
我只能安慰她:「我不難過,能每天看到姐姐,我一點都不難過。」
我是真的不難過。
「我會自己做飯吃,都是我愛吃的,吃得很飽,中午還會睡午覺。」
我說:「你看,我都胖了!」
姐姐捏捏我的臉:「長肉了,也有血色了,不錯!」
姐姐欣喜於我的越來越好,謝博衍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凝重。
那天他喝了點小酒,微醺,一個人站在陽台抽煙。
我是睡前出來喝牛奶的時候看到的他。
「博衍哥,你早點睡,我先進去了!」
「站那兒!」
他掐滅煙,又扇了扇身上的煙味。
走進來,他審視地看著我。
半晌他說:「茵茵,跟哥交個底,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語氣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是憋著什麼大招的反派。
我語氣無辜地問:「我怎麼了?」
他不耐煩地「嘖」了聲,抬手推了下我的額頭。
「你是我帶大的,我比你姐還要了解你,別想著騙我。」
我很無奈:「我每天健身,努力學習,好好吃飯,不好嗎?」
他皺著眉:「很好!」
「這些是我一直期望你做到的,可是你突然之間全部做到,我又很擔心。」
「茵茵,我很擔心你!」
他確實醉了。
不然情感內斂的他斷不會在清醒的時候說這樣的話。
我嘆了口氣:「哥,我很好,真的,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我很開心,我每天都很開心,真的!」
謝博衍突然抱住我,他拍拍我的背,像小時候那樣。
他說:「茵茵,不管發生什麼事,第一時間告訴我,好嗎?」
「好!」
十、
老天爺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存在。
當你以為日子會幸福美滿地進行下去的時候,它總是突然出現,打破這個夢幻泡影。
姐姐再一次被推進了急救室。
原本我們還在討論怎麼織圍巾,她突然就倒了下去。
母親趕來之後給了我一巴掌。
她惡狠狠地質問我:「方茵,你對阿菀做了什麼?」
她詛咒:「要是阿菀出事了,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的動作太快了,謝博衍只來得及把我拉到身後。
他氣勢洶洶地上前。
我拉住他,沖他搖搖頭。
他沉著臉碰了碰我的臉。
「疼不疼?」
我嘶了聲,挺疼的。
母親還在咒罵,她說姐姐身體越來越差,我卻把自己越養越好,是不是故意的。
她說我就是在報復他們。
她說為什麼受苦的是阿菀而不是我。
她的狀態明顯不對,謝博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我拉到一邊。
面對這樣的急怒之人,辯駁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了。
父親摟著母親,他沒有看我一眼,也沒有多說一句。
母親面對我時還有謂之怒謂之恨的情緒,父親則淡漠很多。
我於他而言似乎就像空氣。
上輩子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醫院。
酒精中毒。
看到我時,他一點也不驚訝。
他說:「再有關於我的電話聯繫你,你不用理會。我沒養你小,也不需要你養我老。」
他一直很清醒,清醒地漠視我。
謝博衍買來一瓶冰水給我敷臉。
他安慰我:「沒事的!」
我點點頭,笑著迎合他:「對,不會有事的。」
當然不會有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現在。
謝博衍拉過我的手,將我緊握的拳頭掰開,指甲深陷掌心,已經掐出了血痕。
他說:「不想笑就別笑,難看!」
強撐的情緒仿佛被人扎了個眼兒。
我細碎地哽咽出聲。
我害怕。
即使知道不是現在,我還是害怕。
姐姐被搶救了回來。
她被安放在重症監護室,等到轉入普通病房,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了。
在這期間,我被拒絕前往探看。
父親說:「你別來,你幫不了任何忙,就不要讓她更崩潰了。」
我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