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野沉默。
郝蔓的眼神變冷了,「阿野,你以為簡時宜對你那麼好,是因為喜歡你嗎?」
「她不過跟你一樣,也將你當作了替身。」
徐嘉野猛地睜開眼睛,「什麼意思。」
「她之前有個談了很久的初戀,出車禍死了。生前他簽了人體器官捐贈協議。」
「而你正好是那段時間做了心臟移植手術。」
砰。
桌子上的東西全部被掀翻。
11
第二天傍晚,郝蔓突然聯繫我,
「阿野根本不肯吃藥,現在燒得人都迷糊了,你過來一趟勸勸他。」
「不去。」
剛掛了郝蔓的電話,另一個電話又打進來。
這次是阿野的兄弟,「你怎麼那麼狠心?起碼你也陪了阿野一年多,現在他發燒了都不願意過來看看他嗎?」
我掛斷。
後來又打進來了七八個電話,幾乎都是徐嘉野的兄弟打來罵我沒良心。
可沒人記得,徐嘉野當時是怎麼折磨我的。
郝蔓又給我打了一次,「阿野剛剛說心臟疼得難受。」
我愣了一下,「把地址發給我。」
可找到徐嘉野的時候,他卻是完好無損地坐在沙發上。
郝蔓包括那些輪番給我電話轟炸的兄弟,都圍坐在旁邊,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看著我。
是郝蔓先說話,
「這回你總相信了吧?」
徐嘉野臉色鐵青,桌面的水杯被他用力地摔碎在地上,
「簡時宜,你怎麼敢拿我當替身。」
我不意外他會知道這件事,只是我討厭他拿心臟來開玩笑。
「以後別做這種事情,很幼稚。」
「關你什麼事,」他拍著他心臟的位置,「我用錢買的東西,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徐嘉野仿佛失去控制,整個人變得猙獰又歇斯底里。
我早知道,他骨子裡的偏執。
驕傲的他怎麼可能容忍自己被別人當做替身。
只有他拿我當替身的份。
他或許會瘋狂的報復。
但是,我不怕。
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我打算走。
徐嘉野拿起茶杯準確無誤地砸在我的額頭上,
「簡時宜,你等著,你也別想好過。」
有鮮血從我額頭留下。
我攥了攥拳頭,最後還是鬆了手,轉身離開。
12
南溪給我的傷口塗藥,一邊塗一邊吐槽,
「徐嘉野是不是瘋了,下手那麼重。」
我發著呆,沒說話。
「你這段時間還是小心一點,我擔心他會對你做出什麼傷害性的事。」
我點了點頭,讓她放心。
最後南溪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我記得,明天會去許醫生那裡。」
南溪展臂抱住我,「要記住,這世上不止有你一個人,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
「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可是在許醫生那裡的診斷結果並不樂觀。
重度抑鬱症沒有半點好轉。
許醫生的眉頭幾乎擰在一塊,「你現在的情況,比上次更糟糕。」
「我不知道能夠搗毀你精神支柱的事件是什麼,但我希望那件事永遠不會發生。如果真的發生了,時宜,我希望,你能挺過去。」
我垂眸,「謝謝你,許醫生。」
從許醫生那裡離開後,我卻開始莫名的不安。
回到家,發現徐嘉野陰鷙地站在我家門口。
渾身上下散發著狂躁的氣息和濃重的酒味。
12
我無視他,想要去開門。
他一把將我拽過去,吻強制落下來,濃重的酒氣鋪天蓋地襲來。
一些難堪的記憶破繭而出。
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拿出包里常年攜帶的刀具。
刀尖對準他的心臟。
在即將刺下去的時候,我混沌意識開始清醒,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徐嘉野也察覺到了,他放開我。
握住我拿著刀具的手,一雙血紅的眼緊緊盯著我,「來啊,往這刺。」
我想收回手,他卻帶著我的手往裡刺。
刀已經劃破衣服。
我用力抽出手,「徐嘉野,你發什麼瘋!」
徐嘉野大笑,指著自己的心臟,「是不是很在意這個?是不是覺得只要它還在跳,蘇越就還存在這個世上?」
「我告訴你,他早就死了!蘇越早就死了!」
「那天跟我一起接受心臟移植手術的還有另一個人,他才是蘇越心臟的受捐者。」
「而他,在手術後出現排異現象,已經死了!」
「蘇越也早就不存在了!」
我的血液在一瞬間凝結,他的話就像利刃刺破我的耳膜。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混亂一片。
「閉嘴,徐嘉野,你閉嘴......」
我不想再聽他說話了,拿出鑰匙想要打開房門。
但是無論如何都對不準鎖孔,鑰匙一次、兩次、三次......從我手中掉落。
我麻木地一次又一次撿起。
「看啊,看清楚!這就是蘇越早就不存在的證據!」徐嘉野將他所找到的所有紙質證據丟在我面前。
那些字仿佛刻刀一筆一划扎入我的眼裡。
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體里轟然坍塌。
我是個孤兒,從來都是孤單一人。
以前,我以為我的人生大概會就此一直黑暗下去。
是蘇越的出現,撕開了裂縫讓光照進來。
成績優異的他拖著倒數的我補課,硬生生將我的成績提入了重點大學。
高考後他替我估分,替我選學校選專業。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他也跟我選了同一所學校。
當時我都氣哭了,憑他的成績完全可以選更好的大學。
他只是說,他選的專業在這所學校里綜合條件都不錯。
為了讓我沒有心理負擔,他還帶我去見了他的爸媽,表示他爸媽都很支持他的選擇。
我一直認為是我拖了他的後腿。
所以我在大學裡也非常努力,爭取各項獎學金。
工作後我也努力地獲取在大公司的轉正名額。
我在一點點向蘇越靠近。
當幸福正唾手可得的時候。
蘇越不在了。
燈塔熄滅。
後來得知他捐贈了器官,我的世界才又重新燃起了一絲火苗。
我想,只要那顆心還是跳動的,我就可以一直堅持下去。
可是,現在一切都轟然坍塌了。
我的目光逐漸變得空洞,那些字眼在我眼睛裡變得扭曲變得巨大,然後一口將我吞噬。
我的五感開始變得遲鈍。
徐嘉野紅著眼對我大喊大叫的畫面,似乎被消音放慢了倍速在我面前播放。
他抓住我的肩膀搖晃我的身子,他在大喊著什麼。
我聽不到。
聲音傳播了好久才傳到我的耳朵里,「簡時宜,你給我清醒!」
清醒?
醒什麼?
我醒著。
13
我住院了。
南溪一直陪著我。
還有一個人好像每天都要來看我,可是都被南溪攔住了。
我遠遠看過他幾眼。
不知道他是誰。
我只認得南溪了。
今天他又來了,被南溪擋了回去。
不過今天似乎有點麻煩,為了不讓他見到我,南溪都被他逼得到樓下去了。
我跑到休閒區去看電視。
平時一起跟我看電視的病友已經坐在那裡了。
我看電視就只看一集,我喜歡重重複復地看女主跳崖那集。
剛開始我擔心他會讓我看下一集,後來在我重複播放同一集的時候,他只是轉頭看了我一眼,便沒有說什麼。
今天依舊如此,我看了兩次女主跳樓的這一集,原本打算回病房了。
但想想他每天都只能陪我看這一集,怪可憐的,於是我決定給他編個故事結局。
「這個女主跳下懸崖以後,會有一個老婆婆把她撿回去,替她養傷,等她傷養好以後,老婆婆發現她長得漂亮,於是就把她賣去了青樓,賺了一大筆。」
男人轉頭看向我,「昨天你不是這麼說的。你說的是,女主跳下懸崖掉落到一半,被一隻仙鶴接到到天上做嫦娥的侍女。因為女主漂亮,后羿看上了她。嫦娥知道了以後,一邊恨后羿出軌,一邊又捨不得把女主趕出宮,於是嫦娥就把后羿殺了。」
我眨了眨眼,「我昨天就跟你說過話嗎?」
他點頭。
「好吧。」
我已經習慣了,我的腦子記不住事。
我被小護士叫回去吃藥了。
小護士告訴我,「你的朋友好像在下面跟那個男的吵起來了。」
我把五顏六色的藥吞下去,拉開窗簾往下看。
南溪確實在和那個男的吵架,看起來很激動。
小護士說,「如果你想下去看看的話,我可以陪你下去,但是只能下去一會兒。」
我搖頭,「不去,南溪不讓我去。」
小護士誇我,「你是我見過最聽話的病人。」
14
樓下。
徐嘉野紅著眼懇求南溪,「你讓我上去看看時宜,可以嗎?」
南溪冷眼看他,「就算你跪下求我也沒有用,別忘了,是你把時宜害成這個樣子的。」
徐嘉野閉上眼睛。
他不敢回想那天時宜的模樣。
她不哭不鬧,只是很冷靜很冷靜地蹲在地上。
對外界的所有東西都沒有反應,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他不知道那件事對她的影響會這麼大。
他不過是,不過是想讓她難過,想讓她跟自己一樣難過。
然後讓她知道他跟那個蘇越沒有任何關係,他不是誰的替身,她要喜歡也只能喜歡徐嘉野這個人。
「求求你,讓我上去看看時宜好不好?我去告訴她,這顆心就是蘇越的。就算,她把我當替身都沒關係。」
南溪冷笑,「你之所以報復時宜,是因為覺得時宜把你當替身,你很委屈,很生氣是嗎?」
「你是不是忘了,時宜不過也是被你消遣的一個替身。你甚至各種折磨她。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南溪說著眼眶紅了起來,「你一個半夜三更讓她出門為你做事的電話,就差點要了時宜的命!」
雨夜。
醉酒的流氓。
小巷。
簡時宜被侵犯。
「如果不是還對蘇越有執念,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南溪抹了把眼淚,「現在,時宜變成這個樣子,你高興了吧?是不是報復得很爽?」
「那就請你滾!以後再也不要來打擾時宜了!」
時宜被侵犯......
徐嘉野不停地搖頭,踉踉蹌蹌地往後退,最後腿一軟,直接倒在了地上。
時宜因為他半夜打電話戲耍她出門,被人侵犯過。
15
我又做噩夢了。
渾身酒氣的人將我拖進巷子裡,我拚命掙扎,他卻越來越興奮。
混合著雨水,我的衣服被撕開。
雨水滴在我的肌膚上,我不停地戰慄。
我哭著祈求,「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求求你......我給你錢,求求你......」
可是我的哭訴,我的求饒,卻讓他越來越興奮。
他殘暴地將我最後一些蔽體的衣物撕開,然後一邊掐著我的脖子,一邊在我身上搖晃。
令人作嘔的酒氣鋪天蓋地朝我襲來。
如被野獸撕扯般的折磨持續了很久、很久。
我已經哭不出聲,麻木地躺在骯髒的角落。
我也是髒的。
從凌晨到天光微亮。
停下,又開始。
停下,又開始。
一次又一次。
禽獸終於從我身上離開,他唾棄,「誰讓你大半夜在外面瞎晃悠,活該。」
我想,死掉就好了。
......
「時宜,時宜......」
有人不停地喊我的名字。
我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南溪雙眼通紅的看著我。
「你還好嗎?」她抱住我。
我才發現,我的臉已經被淚水浸濕。
我說,「還好,只是剛剛又做噩夢了。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夢。」
南溪身子僵硬,「沒事,假的,都是夢。」
16
我繼續在醫院接受治療。
那個男的還是每天堅持守在樓下。
不過他再也不上來煩南溪了,南溪也不用費盡心思到底去攔他。
我依舊每天去看女主跳崖的那集電視劇,陪我看電視的男人也總是會在。
我要每天絞盡腦汁地給他編故事結局,他也總是跟我說,「你昨天不是這麼說。」
我才不管我昨天說了什麼。
我在醫院住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已經不喜歡重複看同一集電視劇了,我也記得我昨天說過什麼話了。
我不再給一起看電視的男人編故事結局,然後他就問我,
「你什麼時候出院?」
我搖搖頭,「不知道,要問南溪。」
「那你呢?」
他說,「大概比你早一個星期。」
「哦。」
我配合所有治療,按時吃藥。
就在很普通的一天早上,所有事情在我腦海里清晰地浮現出來。
我吃完藥,看著下面日復一日過來站崗的人,平靜地對南溪說,
「南溪,我想下去跟他說清楚。」
南溪愣了一下,然後眼眶泛紅,「我陪你。」
我搖搖頭,「不用。」
我走到樓下的時候,他已經看到我了。
但是他不敢過來,只是遠遠地看著我。
我叫他,「徐嘉野。」
他好像被定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我。
「我有話跟你說。」
過了很久,他才拔腿朝我奔來。
不遠的距離,而且是平地,他卻摔倒了兩次。
他笨拙地從地上爬起,然後站在我面前,驚慌失措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時宜,你,你都想起來了嗎?」
我點頭,「或許吧。」
他立即認錯,扇了自己好幾巴掌,「對不起,我錯了,從頭到尾我都不該做那些混帳事。時宜,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搖頭後退,「我不會原諒你。我下來是想告訴你,以後別來了,我們自己過好自己的生活吧。」
17
但是我說的話徐嘉野好像不聽。
他依舊每天出現在樓下。
我也不再理會他,每天都認真配合治療。
我知道了跟我一起看電視的男人叫顧承景。
自從我不再重複看同一集電視劇後,他偶爾會帶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來給我玩。
很奇怪,但是真的很好玩。
今天他就帶了一些能夠貼在牆壁上,然後會自己往下翻轉的橡膠小人。
我把六個小人同時往牆壁上丟,撐著下巴看他們自己一點點往下翻轉。
我說,「顧承景,我下周就可以出院了,你恭喜我啊。」
顧承景挺平靜地說,「恭喜。」
「你也要按時吃藥,好好配合醫院治療,爭取早日出院。」
顧承景說,「我明天就出院了。」
「......不玩了。」
每次跟顧承景玩遊戲,他都玩得比我好。
本來以為出院這件事上可以贏他一回,沒想到還是落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