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聽不懂。
可我心動,可我心懂。
我的心要我像那日從鞦韆架上跳下來一樣,不管不顧地撲進他的懷裡,再耍賴喚他一聲夫君。
聽見我悶聲喚他夫君,徐風清身子一滯,卻下意識護著我,生怕傍晚的風將我吹冷。
不遠處馬蹄噠噠,似乎有人晝夜不歇,匆匆趕來。
我聽見身後聲音嘶啞,掩不住的妒意和惱怒:
「祝小螢!你叫他什麼!」
我回過頭。
那人勒繩下馬,是許非墨。
他不知趕了多少路,看著憔悴又疲憊。
手上正死死攥著那件我做給徐大人的衣服,臉色比死還難看。
07
那衣服上繡了兩隻螢火蟲。
「祝小螢,我找你找了半個月,連個好覺也沒有睡過,你呢?你在這……」
許非墨看著徐風清,強壓下怒火,對我伸出手,
「過來!」
我躲在徐風清身後,不願多看他一眼。
「小螢是傻子,這事不能怪她。」許非墨很快冷靜下來,他覺得憑我的腦子還想不到吃鍋望盆,「但是風清兄,我想你必須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我的未婚妻會在你這裡。」
不等徐風清解釋,我先開了口:
「跟我夫君無關!是我祝小螢不要做你許非墨的未婚妻了!」
聽到我喚徐風清夫君,許非墨滿臉不可置信:
「小螢,你不是一直想嫁給我嗎?
「半個月連貓狗都養不熟,你就死心塌地跟他走?」
是,半個月連只貓兒狗兒都養不熟。
「可這半個月足夠小螢明白兩件事。」我定定望向他,「盪鞦韆是不會挨罵的,小螢的病是可以好的。」
聽到鞦韆和我的病,許非墨怔住了。
「你說你很擔心小螢,可你見到小螢,還是一口一個傻子地喊著。」
我沒有那麼想哭,可是眼淚卻不聽話。
「就像從前你罵小螢傻子蠢貨的時候,小螢不是聽不懂,不是不會難過。
「小螢每個字都聽懂了,可是聽懂了,難過了又能怎樣呢。
「小螢還是要原諒你,因為小螢沒有別的地方能去了。」
許非墨怔住了,他猶豫著道了歉:
「是我錯了,不該這樣叫你,可你也不該跑到別人家裡……」
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那天一個人出門,我其實很怕,怕人家看出來我是傻子,怕人家像你一樣嫌我礙事。
可是沒人在意我,也沒人為難我,甚至有人誇我打的絡子好看,多分我一把喜糖。
把喜糖塞進小花包袱里時,小螢甚至沾沾自喜地想,原來自己也沒有那麼礙事呀。
「小螢是想去宿州等你的,可是我坐錯了船,我怕船夫像你一樣罵我蠢,就不敢再仔細問一問。
「我會坐錯花轎,是因為看那個新娘子哭得好傷心,卻沒有一個人問一問她,我很替她難過。」
看見她,我就想到了自己。
當初在許家,我坐在石頭上掉眼淚時,多希望能有一個人來問一問小螢在想什麼,在哭什麼。
可是沒有,一次也沒有。
「小螢,我已經後悔了!可是你若是為我想一想,如果痴傻的人是我,你難道就能一輩子對我好嗎?」許非墨質問我,「你難道會……」
「我會啊!」我忽然就淚流滿面,「我會給你找聰明藥,我會打很多絡子賣錢,小螢會一直一直陪著你啊……」
看我滿臉的淚,許非墨怔住了。
他竟然紅了眼圈,哀求著要去拉我的手:
「回去我也給你搭鞦韆,再也不會嫌你吵鬧了。
「回去我們就成親,我也帶你去醫館看病,我們找最好的大夫……
「小螢不是九歲就答應要嫁給我嗎,你替我喝下那碗甜湯,你……」
我用力擦乾眼淚,搖搖頭:
「那碗甜湯的味道我已經不記得了。
「許非墨,你走吧,我不要你了,永遠也不要了。」
話已說清,見我意已決,徐風清將我護在身後:
「許賢弟,珍寶棄於市,自然會有人撿回去奉養,要怪就怪自己有眼無珠。
「你與我妻的婚約,要告要鬧都隨你,但你我相識多年, 應當知道我這人護短的毛病。
「從前官場上處處維護你是, 如今對小螢也是。」
08
這一年過得快。
小螢識了許多字,也交了好些朋友。
白眉老爺爺說徐風清教得好, 小螢再吃半年苦藥, 病就徹底好了。
所以我和徐風清的婚事,定在第三年立春。
那些新婚賀禮徐風清大都退回了。
唯獨有三份留下了,說是人家特意送我的。
有兩份是崔家姑娘送來的, 還有一份是許非墨送的。
我以為盒子裡裝的是九歲那年定下的婚書, 卻不想是一封信。
信上說了許多從前,字字皆是自覺虧欠, 悔不當初。
那些ţúₔ舊事如今再提起,我的眼睛和心裡都不會泛起波瀾了。ťûₖ
我聽徐風清說起過, 我走以後,許家給許非墨挑了好些姑娘相看, 他一個也不肯見。
每次說起這事, 徐風清都頗為警惕:
「他至今不肯娶親,到底是什麼居心?要我說不如趁早死心。」
盒子底下是一枝青梅花,算是快馬加鞭送來的,打開時花香依舊清麗。
可畢竟顛簸幾日路程,那花從折下枝頭的那一刻,就註定開始枯萎。
徐風清假裝不在意,卻不住地往盒子裡瞟。
瞧見那支青梅花, 他莫名和窗外的花兒草兒置起氣來:
「夫人要是喜歡青梅, 明日我找花匠來,把院子裡的花兒草兒都拔了。
「都種上梅子樹,咱們春天看,夏天吃,秋天釀, 冬天喝。」
我笑盈盈地摟住他的腰, 仰頭吸了吸鼻子:
「咦,青梅沒有熟,怎麼有好酸的味道。」
第三年夏,到了小螢出嫁的日子。
三書六禮,每張紅箋子上都寫著小螢的名字。
這次的嫁衣都是量身裁的,合身得正正好。
奶奶笑盈盈地接過我奉上的茶,止不住的笑意:
「可見是月老牽線,差一個巧字都湊不成這段姻緣。」
紅燭高燒,照著徐風清的臉。
眉眼緋艷, 好看得叫我羞赧低下頭去。
他抬起我的下巴, 戲謔道:
「夫人仔細瞧瞧, 可別再認錯了夫君。
「若是喚錯名字,我可不饒你的。」
季夏月, 夜星如雪。
溫風至, 腐草為螢。
紅帳燈影里, 飲罷合卺後,花好月圓。
看促織成雙,唱白首偕老, 恩愛百年。
聽鴛鴦私語,說鶼鰈情深,瓜瓞綿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