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山海後續章節

2025-01-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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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扒著桶沿看向他,溫柔地笑道:「秦晏,我若真殺了你,最高興的人,應該是那高高在上、平素最寵愛你的秦國皇帝吧?」

4

我不傻,秦晏也不是傻子。

捧殺這一招,凡是生在皇家的孩子,沒有人不知道的。

秦晏來接我,說的是為了迎親,那想必要娶我這個和親公主的人,便是他。

若老皇帝真屬意他為太子,絕不會讓他娶一個小國來的和親公主做正妻,也不會幫著他得罪朝中重臣,敗壞民間聲望。

秦晏眼神沉了沉,唇邊卻勾起嘲弄的笑:「公主既然如此篤定,想必是深有體會。」

我也不惱,就泡在冷水裡,笑盈盈地望著他:

「讓我猜猜,那怯懦不堪的二皇子是宮女所出,想必皇上心中真正屬意的太子,是剛愎自用的六皇子吧?而你秦晏,不過就是皇上用來磨鍊六皇子的一步棋,是不是?」

秦晏冷笑一聲,倏然站起身,將我濕淋淋地從浴桶里抱出來,扔到床榻上,伸手來剝我的衣服。

我終於變了神色:「你要幹什麼?」

「我見公主牙尖嘴利,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

秦晏說著,倏然將我右手按在床榻之上,伸手抽走了我藏在袖裡的金簪,「遲緋月,你殺不了我,不要白費功夫了。明日一早,我就會帶你進京。」

秦國都城戒備森嚴,進去了我就不可能再有逃脫的機會。

我惡狠狠地瞪著秦晏,恨不得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秦晏卻伸手撫過我的眼睛,聲音低下去:「遲緋月,你不想知道你母妃失蹤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嗎?」

我驀然愣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

十二歲那年,母妃忽然將我送出宮外,在山間寺廟中住了兩個月。

等我回去後,母妃不見了,我亦失寵,只能從皇后偶爾的一次失言中判斷,我母妃沒有死,只是被父皇藏了起來。

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原本我想逃,也是為了找到我母妃的下落。

可秦晏如何知道我的目的?

秦晏淡淡笑了一聲,凝視著我的眼睛:「遲緋月,我們做個交易吧。我可以幫你找到你母妃的下落,前提是,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我愣了一下,笑起來:「三皇子未免太看得起我?我一個和親公主,如今連身份也讓別人替了去,能幫你什麼忙?」

「我要秦國的皇位。」

秦晏伸手將我濕漉漉的頭髮撥到耳後,語氣平常得好像在說晚膳吃什麼,「至於如何幫我,早就聽聞撫寧公主十二歲前飛揚跋扈,如今在秦國都城中繼續跋扈下去,倒也不難吧?」

這要求委實古怪,這輩子沒聽過這麼離奇的篡位方式。

我微微抬起身子,勾著秦晏的衣領,故意在他鼻端呵氣如蘭:

「三皇子可知道本宮十二歲之前有多跋扈嗎?我看哪個不順眼,哪個就得死——」

「我替你兜著。」

秦晏打斷我,在我嘴唇上啄吻一下,接著在我瞪視的眼神里笑起來,「你只管做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撫寧公主,就算死了人,我也替你兜著。」

我答應了秦晏。

第二日一早,他帶我一同入京。

進了城門,馬車才剛走了一段,忽然停了。

接著車外響起一道女子嗓音:「晏哥哥,你回來啦!聽說你前幾日出京辦差,可還順利嗎?」

這嗓音又嬌又軟,只聽著,便能想像聲音的主人是如何容色嬌美。

我端坐在車內,聽著秦晏裝模作樣地同人閒話家常,剛嘲諷地扯了扯唇角,話題忽然轉到了我身上:「晏哥哥,車裡坐的人是誰?阿雲能看看嗎?」

語氣很是警惕。

我嗤笑一聲,不等秦晏應聲,已經起身掀起車簾,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聒噪。」

陽光晃眼,我眯了眯眼睛,這才看清馬車外站著的,是一個著鵝黃衣裙、梳雙髻的嬌俏少女。

而站在她面前的秦晏,竟然全然不似前幾日在我面前那副心狠手辣的模樣,唇邊反而掛著春風和睦的微笑。

自稱阿雲的少女愣了愣,眼中閃過一絲慍怒,仰頭看著我:「你是誰?」

我慢條斯理地扯了扯微皺的裙擺,笑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知道本宮的身份?」

她惱怒道:「我是當朝左相的嫡女魏若雲,你好大的膽子!」

又轉頭看著秦晏,眼中流露出幾分委屈:「晏哥哥,這女人是誰,她怎麼敢如此無禮?」

我冷笑一聲,從腰間抽出匕首,猝不及防抵上她的脖頸:

「本宮是遲國的撫寧公主,對你無禮如何?若惹了本宮不高興,就是殺了你,又能怎麼樣?」

魏若雲嚇得臉色煞白,盯著我的眼睛裡浮出怨毒之色。

秦晏終於開口了:「好了,阿雲你先回家吧,我下午去府中看你。」

又盯著我,緩緩道:「還望公主放過阿雲一次。」

我嗤笑一聲,將匕首收起來,坐回馬車裡。

隔著厚厚的帘子,隱約聽到外面秦晏安撫魏若雲的聲音,片刻後馬車繼續前行。

秦晏沒帶我進宮,反而徑直將我帶到了三皇子府。

我下車時,正好有風掠過,幾片細小的花瓣被吹到我衣襟上。

我摘下那幾片花,隨手揉碎丟到一旁秦晏身上,挑釁地望著他。

我說:「三皇子的心肝兒被我欺負了,你生氣嗎?」

他不答,反而若有所思地盯著我:

「一直忘了問,遲國曾經有一位二公主,應該是你的姐姐,撫寧公主可知她去了哪裡嗎?」

我的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驀然收緊,面上卻笑得更加燦爛。

「她死了。」我看著秦晏驟然沉冷的神色,又十分好心地補充了一句,「我殺的。」

5

二公主遲纖月死在我手上。

她死之前,渾身傷口潰爛,血肉翻在外面,上面爬滿了蠕動的蛆蟲。

她趴在冷宮的草叢裡,攀著我的袖子,求我殺了她。

她說:「死在你手上,至少我這最後一程走得乾乾淨淨。」

她容色傾城,在此之前,我們的父皇已經用她的身體,為自己籠絡了十數位朝臣。

這當中有幾位,極愛在床笫之間用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遲纖月身上的傷口,全部來自他們的折磨。

我望著眼前面沉如水的秦晏,微微笑道:「三皇子怎麼會認識我二姐?」

「前些年去過遲國都城,有幸得見二公主一面。」

原本我沒指望他回答,沒想到秦晏還跟我解釋了兩句。

我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輕描淡寫道:「既然如此,來年清明,三皇子便替我為二姐姐多燒些紙錢吧。」

我想秦晏一定恨死了我,可卻不能拿我如何。畢竟他狼子野心,想要這秦國的皇位,還得靠著我。

雖然我壓根兒不知道他要如何靠我。

我只在秦晏的府邸住了一夜,第二日他便帶我上了朝。

彼時遲國送親的隊伍已經站在大殿之上,桃春替我換上了那身艷紅的嫁衣,只是眉眼發虛,半點也撐不起來。

秦國的老皇帝高坐龍椅之上,用苛刻的目光打量著她,嘲弄道:「這便是遲國的撫寧公主?怎麼養得這般小家子氣?」

昨日我在街頭為難魏若雲的事,想必他早已聽說,這會兒倒真會演。

我冷笑一聲,跨進門來。

大殿中人皆回過頭,錯愕地看著我,桃春看著我的眼神更是驚慌又怨恨。

我從腰間摸出鞭子,一鞭抽在桃春肩上。

她一聲痛呼,肩頭衣衫破裂,滲出血來:「公主,你……」

「你還知道本宮才是公主?」我微微抬起下巴,看著她冷笑,「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穿本宮的嫁衣,冒充本宮的身份?」

身為遲國人,桃春絕不敢說出我逃婚的真相來,便只能任由我責打辱罵,神情卻十分隱忍委屈。

這一番戲演了半天,老皇帝總算看夠了,笑著開口:「朕早就聽聞撫寧公主貌美氣性大,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我仰起頭望著他:「皇上,本宮縱然來秦國和親,也是遲國的公主,容不得一個賤婢頂替我的身份。」

老皇帝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著我,撫掌而笑:「撫寧公主這脾氣,倒同朕的一位皇子頗為相投。」

不等我答話,旁邊有人已經迫不及待道:「兒臣瞧著,這撫寧公主,與三哥甚為相配。」

這人面色陰鷙,身著蟒袍,又稱秦晏為三哥,八成就是那無才無德的六皇子秦安。

果然難堪大用。

老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轉向我身後的秦晏時,已是一臉春風和煦:

「老三覺得撫寧公主如何?朕似乎聽聞,撫寧公主此前進京,便是與你同行?」

秦晏低頭道:「是。撫寧公主被山賊擄走,兒臣外出辦差,正好遇上,便救了她。」

老皇帝若有所思:「既然如此,撫寧公主在京中這些日子,便住在你府中吧。」

秦晏面色如常,恭敬行禮:「是。」

不見半分怨懟。

我跪下行禮,側頭望見一旁秦安臉上掩不住的得意,不由在心中冷笑。

正要收回目光,看到秦安身後那一襲白衣,面色溫潤的男子時,不由微微一怔。

像是感覺到我在看他,那人轉過臉,沖我微微一笑。

我很快就猜到了這人的身份。

想必是秦國朝中,那個多智近妖、神機妙算的右相林遇辭。

我同秦晏回去的路上,一直皺眉思索,直到秦晏問我,才笑著開口:「三皇子可知,林相心中屬意的儲君人選是誰嗎?」

秦晏目光凜凜地望著我,似是在心中評估,好半天才說:「林相,一向同秦宣走得近。」

傳聞中懦弱無能、貪好女色的四皇子秦宣。

我輕輕挑了下眉,忽然湊近秦晏,一雙眼波光粼粼地望著他:

「秦宣有林相,秦安有皇上,秦晏,你什麼都沒有,拿什麼和他們去爭?」

秦晏倒也不生氣,修長的手指挑起我一縷頭髮,在指間繞了兩圈,淡笑道:「我有公主便夠了。」

我冷笑一聲,根本不信。

我一個來和親的公主,手中無權無勢,能幫到他什麼?

秦晏恐怕在下一盤大棋,而我不過是他的棋子。

不過,這棋子與執棋人的身份,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顛倒過來。

老皇帝安排我住在三皇子府,幾乎已經明示了,我此次前來和親的對象便是秦晏。

而秦國京城中流言紛紛,都說我被山賊擄走,早就失了清白。

若我嫁給哪位皇子,他幾乎就斷絕了繼承大統的可能。

即便如此,老皇帝依舊一意孤行,堅持讓我嫁給秦晏,想必是已經對他忍無可忍。

我拈了顆葡萄吃了,抬眼瞧見秦晏迎風踏月而來,站在我面前道:「聽人說,今天府中抬出去一具屍體。」

「是桃春。」我懶懶地說,「她膽大包天,還想頂替我的公主身份,自然留不得。」

我殺桃春,是親自動的手。

擰斷她脖子前,我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聽皇后的命令,將碧秋推進枯井中時,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一日?」

她睜大眼睛望著我,身子軟軟地倒下去。

蘭若站在一旁,身子抖得如同篩糠。

我拿手帕擦了擦指間的血,輕笑道:「叫人進來,把她的屍體弄出去。」

「公、公主……」蘭若聲音發顫,我稀奇地看了她一眼,「你還不去,莫非是想跟桃春一起上路?」

桃春的屍體,被丟在了都城外的亂葬崗。

見秦晏目不轉睛地望著我,我笑了:「三皇子別這樣看我,說不定日後哪一天,你的脖子就和桃春一樣,斷在我手上。」

6

秦晏在我旁邊的位置坐下,也吃了顆葡萄,神態自若,不見半點怒氣:「公主捨得嗎?」

「捨得呀。」我笑得眉眼彎彎,「不光捨得,到時候我還要去城中最好的酒樓開兩壇酒,喝個酩酊大醉,以示慶祝。」

他也笑:「公主想喝酒,跟我說就是,不必找旁人要。」

我一下就收了笑,冷冷地望著他。

秦晏反倒笑得愈發開心,甚至頗有閒情地為自己倒了杯酒:

「三日後宮宴,林相與秦宣都會到場。若公主白日在醉金樓有話沒說完,大可以繼續同林相暢談。」

白日桃春的屍體被送走後,我出了趟門,在街上遇到了林遇辭。

他拱手行禮,溫溫和和地問我可還習慣秦國的氣候,在三皇子府可住得舒服。

我說:「三皇子這裡什麼都好,只是沒有酒喝,甚是無趣。」

林遇辭順其自然請我去醉金樓喝酒。

一進雅閣的門,我便瞧見端端正正坐在窗邊的秦宣。

他抬起頭,沖我笑了一笑,語氣並不冒犯:「那日我身體抱恙,未曾上朝,故而今日才得見撫寧公主。」

我早就知道,林遇辭請我喝酒,目的不純,但沒料到秦宣敢這樣堂而皇之與我見面。

秦宣目光狀似溫和,其中卻暗藏審慎打量。

我心知肚明,那所謂懦弱無能的傳聞,多半是假的。

老皇帝無條件偏心秦安,他與秦晏,不過各自偽裝,收斂鋒芒罷了。

「三皇子錯了,本宮白日與林相見面,並非為了暢談,而是為了幽會。」

我見秦晏神情漸漸轉冷,唇邊笑意愈發明顯,「三皇子有所不知,像林相這樣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往往最得本宮歡心。」

我原本已經做好了惹怒秦晏的打算,他卻並未生氣,反倒似笑非笑道:「公主一片痴心令人感動,只可惜林相已有未婚妻,怕是不能如公主所願了。」

我笑得燦爛:「本宮亦有未婚夫,只要三皇子不介意,說不得這樣要更快活些。」

大約沒有男人受得了這樣的屈辱。

秦晏終於沉下臉,看著我的目光一片沉冷。

「怎麼,三皇子很想殺了本宮嗎?」

我柔軟的手指沿秦晏手臂一寸一寸往上攀,直至停在他脆弱的喉嚨上,指節輕輕摩挲著喉結。

故意笑得魅惑又勾人,我眼看著他眼底一點點浮出情慾的光,這才柔聲道:

「秦晏,你可要提防著我點兒,我可是……時時刻刻都想著殺了你。」

他猛地扣著我手腕,將我扯進他懷裡,微微低下頭,語氣曖昧:「公主若是殺了我,怕是不能活著走出京都。」

我冷笑一聲,沒有作聲。

秦晏,總有一天,你會死於你的自大。

而且……是死在我手上。

我根本不聽秦晏的話,之後幾天,照舊出門和秦宣見面。每一次,林遇辭都陪伴在側。

他有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睛,專注看人時,總是含情脈脈的樣子。

但我很清楚,比起秦宣的審慎藏拙,林遇辭用一副溫潤面具掩飾的,是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銳利鋒芒。

第二天,我和他們約在青樓見面,點了個姑娘過來彈琵琶。

撥弦聲錚錚響起時,秦宣在我對面笑得前仰後合。

他說:「像阿月這樣的和親公主,大概是大秦建朝以來的頭一個。」

我挑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四皇子這話說得有趣。我在遲國時,十二歲就鮮衣怒馬過長街,沒得來了秦國還得束手束腳,唯唯諾諾的道理。」

秦宣不置可否,我又看向他身邊的林遇辭:「林相跟我們來青樓,可想好怎麼跟未婚妻解釋了嗎?」

林遇辭看了我一眼,目光泠泠:「臣不曾有過未婚妻。」

「看來是三皇子誆騙本宮,不想讓本宮過多與林相來往。」

我點點頭,眼看著對面的秦宣瞠目結舌,指著我道:「公主竟……瞧上了遇辭?!」

「林相風姿俊朗,得女子愛慕也是人之常情,四皇子這麼吃驚做什麼?」

我目光掃過秦宣,落在一旁的林遇辭身上。

他神情變也未變,反而淡笑道:「公主想要什麼,不妨直接開口。這般厚愛,臣實在擔待不起。」

林遇辭很聰明。

秦宣故意裝出那副懦弱好色的樣子用以避禍藏拙,大概也是他教的。

我在心裡暗暗評估了一番,起身湊近林遇辭,在很近的地方盯住了他的眼睛,目光坦蕩又銳利:

「我想知道,兩日後的宮宴上,到底會發生什麼。」

7

到宮宴的那一日,我盛裝打扮,描了凌厲飛揚的眉毛,又在發間插了一支華貴的珠釵,和秦晏一起跨上馬車。

他輕笑著誇我:「公主容色傾城。」

我也笑:「出生時就有人算過,本宮是禍國殃民之相,三皇子當心我禍了你的國。」

我和秦晏就不可能和平相處。

他大概也知道我恨極了他,神情不變,閉目養神。

秦國是大國,老皇帝雖偏心無才無德的秦安,於治國一道上卻頗有才能,任用賢臣,加以制衡,才讓秦國的版圖越擴越遠。

以至於我那愚鈍昏庸的父皇都有了危機感,忙不迭地送我來和親。

秦晏面對的,是這樣一個對手。

想想就很期待。

我勾了勾唇角,目光從對面閉著眼的秦晏臉上刮過。

不得不承認,他長著一副好皮囊,眼尾上揚,眉骨與鼻樑高挺,撐起整張輪廓深邃的臉。

濃墨重彩,比林遇辭那副水墨畫般的冷清面容更為瑰麗。

秦晏倏然睜開眼,看著我笑道:「公主若是沒有看夠,日後時間還長。」

我眯了眯眼,淡淡道:「三皇子貌美,可惜比之林相還是略遜一籌。」

秦晏好像很不喜歡林遇辭。

我每次在他面前提到林遇辭的名字,他的眼神都會轉冷,臉色也沉下來。

可是他越不喜歡,我就越高興。

我偏要提,還要多提。

按照秦國老皇帝的旨意,我將要嫁與秦晏,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因此我與他並肩跨入大殿後,第一時間就感受到側面傳來一道凌厲的目光。

這目光裡帶著恨意與不甘,恨不得將我凌遲。

我微微一轉臉,果然看到盛裝打扮的魏若雲。

她身邊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正是秦國當朝左相,魏若雲的父親魏杭。

想到兩日前林遇辭和秦宣對我說過的話,我勾勾唇角,直覺等下有一場好戲。

「沒看到林相,公主很失望?」秦晏冰涼的聲音在我身側響起。

我笑容不變:「是啊,很失望。本宮與林相一見如故,一日不見就愈發想念。」

秦晏目光森冷,與我一同落座。

也就是我們剛坐下的那一瞬間,秦宣與林遇辭一併跨進門來。

我的目光在虛空里與林遇辭交錯,他投以一個疏淡的微笑,又很快轉開了眼神。

秦安來後,老皇帝也到了,他身邊的皇后眼神陰沉,惡狠狠落在我身邊的秦晏身上。

「還未祝賀三皇子好事將近。」

秦晏舉起杯子,唇角微勾:「多謝母后。」

我冷眼看著,只覺得十分可笑。

秦安是皇后唯一的嫡子,所以哪怕他不中用,老皇帝還是願意用秦晏做他的磨刀石,一點一點將他磨礪成才。

只是他低估了秦晏的野心和狠心。

酒過三巡,老皇帝忽然開口道:「朕今日有兩樁喜事,要說與眾愛卿。」

我動作輕輕一頓。

來了。

這頭一樁喜事,是給我和秦晏賜婚。

他安排我住在三皇子府,就幾乎算是明示,聖旨讀完,滿場沒有一個人意外,只是落在我與秦晏身上的目光,多多少少帶了些探究之意。

秦晏丟了酒杯,伸手捉住我的手,牢牢扣在手心,輕聲道:「公主笑一笑。」

他的掌心溫熱,我指尖卻冰涼。

我扯扯唇角,目光從對面滿目憤恨的魏若雲身上掠過,落在林遇辭臉上。

他神情無喜無悲,一派平和,眼底霧氣繚繞,令我無法辨清他的情緒。

秦晏的聲音又一次在我耳畔響起來:「遲緋月,林遇辭救不了你,只有我能幫你。」

「我們才是同一類人。」

其實秦晏說得沒錯,我和他是一類人,甚至第一回交手,我輸在了他手上。

可是人往往會被自己沒有擁有過的東西吸引。

我好奇。

我想剖開林遇辭那副冷清的皮囊,看一看下面埋藏的骨肉,究竟是什麼樣的。

第二樁喜事,則是秦安的婚事。

老皇帝給他和魏若雲賜了婚,算是把左相這一脈勢力,牢牢綁在秦安的船上,用以抗衡秦宣和林遇辭。

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我轉頭看了秦晏一眼。

這一場死局,你要如何破解呢?

秦晏勾一勾唇角,壓低了聲音:「公主是擔心我嗎?」

「三皇子多慮了。」我說,「我只是怕有人比我更快一步動手,你不能死在我手上。」

秦晏沒有動怒,只是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公主想必知道,越是逼到絕處的反擊,越是好看。他既然把魏杭也拖下水,這盤棋就該換我與公主來下了。」

我沒說話,只是抬眼看著對面的魏若雲。

她眼眶通紅,渾身顫抖著,卻在老皇帝和魏杭的逼視下,被迫領旨謝恩。

「臣女,謝皇上賜婚。」

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裡逼出來的。

從古到今的政事博弈里,似乎總是如此,女子的婚姻大事,一生的落處,不過是顆利益交換的棋子。

魏若雲嫁與她並不喜歡的秦安。

遲纖月被我那父皇逼著用身體籠絡朝臣,最後慘死在遲國後宮的荒草叢中。

而我被送來秦國和親。

這些男子談笑間,隨口一句話,似乎就決定了一個女子一生的宿命。

我怎麼可能讓他們得逞。

我收起眼底蔓延的情緒,反手扣住秦晏的手,輕笑道:「那麼,三皇子這盤棋,我從現在開始入局。」

8

宮宴結束時,天色已暗。

夜色淒清,我和秦晏在暗紅的宮牆外站了片刻,便遇上了出來的秦宣和林遇辭。

秦宣假模假樣地同秦晏客套:「還未恭賀皇兄得此佳人——此等絕色,實屬人間難得。」

他目光掠過我的臉,帶上了兩分恰到好處的垂涎。

後面不遠處路過幾位朝臣,見狀,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突然有些想笑。

對秦宣來說,對著見了好幾次面、已經很熟的我,還要演得這麼賣力,大概實在是件辛苦的事。

秦晏扯扯唇角,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似笑非笑道:「四弟屆時可要來喝一杯喜酒。」

「一定。」

林遇辭仍然站在秦宣身邊,淡淡抿著唇,神情毫無波動,眼中像是有經年不散的霧氣。

我笑著伸出手去,在林遇辭臉頰上輕輕摸了一把。

冷靜碎裂,他終於忍不住露出驚愕的神情。

握著我右手的那隻手猛然增大了力氣,秦晏咬牙切齒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遲緋月。」

我置若罔聞,輕笑道:「林相此等絕色,若生在我遲國,當為本宮面首之最。」

林遇辭眼神一動,朝我拱手:「多謝公主厚愛,只是,公主既然已為三皇子妃,便不是遇辭能夠肖想的了。」

我不顧秦晏越來越冷的眼神,湊近林遇辭的臉,直直盯著他的眼睛:「這麼說,林相還是肖想過本宮?」

林遇辭猛地後退一步,撣了撣衣袖,沉聲道:「遇辭冒犯了。」

他與秦宣相攜離去,只是那步履,怎麼看都有些失了穩重。

秦晏冷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倒不知,公主對林遇辭竟痴心到此等地步。」

「三皇子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的小青梅吧。」

我話音未落,紅著眼眶的魏若雲已經站在了秦晏面前,眼神落在我與他交握的手上,神情一時複雜難辨。

她淚眼盈盈道:「晏哥哥,若雲真的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

秦晏淡淡道:「事情已成定局,魏姑娘還是不要再拘泥於過去了。」

語氣很是絕情。

魏若雲後退一步,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看著他,似乎受了莫大的傷害。

她走時,滿臉淚痕,十分仇恨地瞪了我一眼。

回去的路上,秦晏冷著臉,我托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三皇子如此動怒,究竟是因為我和林相,還是因為魏若雲和秦安的婚事?」

秦晏不說話。

看著他心情沉鬱,我心情十分愉快,靠在車壁上閉著眼睛,微微翹起唇角。

直到回到府中,我進房前,他忽然拽住我的手腕,聲音沉沉道:「你與林遇辭究竟是什麼情況?」

「三皇子這樣擔心,倒不如親自去問一問林相。」

我冷笑著甩開他的手,「想必一定能得到令你滿意的答案。」

我用力甩上房門,將秦晏關在門外。

他在那裡站了許久,腳步聲才漸行漸遠。

我卻並無睡意,只是在心裡反覆思索:秦宣與林遇辭自成一派,魏杭則被一樁婚事強行綁上了秦安的船,老皇帝已經將秦晏逼入絕境,想必他的反擊,一定又痛又狠。

秦晏的動作,快得令我猝不及防。

宮宴結束後的第三日,滿國都流言紛紛,皇上病體漸微,將傳位於六皇子秦安。

縱然老皇帝迅速出手,還是沒能遏制流言的擴散。

秦安大器未成,羽翼未豐,老皇帝不會允許他的意圖這麼快暴露於人前,於是又飛快地將秦晏拉出來,將查封京中命案賭場的差事交給了他。

也不知道秦晏是如何查的,他到那裡時,正好遇見一個賭紅了眼的男子舉刀傷人,被他一劍斬斷了手臂。

那男子撐著斷臂,一路瘋狂逃竄,竟從後門逃進了左相府邸。

秦晏很快帶人闖進魏杭府中,當著他的面,將那個罵罵咧咧的斷臂男子帶走。

而那男子,竟然是魏杭正房夫人娘家唯一的親弟弟,宋青。

因著從小嬌生慣養,向來性格暴戾、無法無天,此前賭場發生的那兩起命案,也與他有關。

再往深里查,他手中另有好幾條人命,竟都是靠著秦國左相的名聲遮掩過去。

一時間,魏杭聲望跌落谷底,左相一脈勢力收攏,數名門客被罷官,似已式微。

這一切,都是秦宣告訴我的,上一次也是他告訴我,宮宴之上,老皇帝會給魏若雲與秦安賜婚。

只是出了些偏差,不知道魏杭對她說了什麼,魏若雲並未因此大鬧,雖然眼睛發紅,最終還是平靜地接受了。

秦宣落下一枚棋子,抬眼望著我,笑道:「公主以為,這些命案都是宋青所為嗎?」

「我說他是不是,有用嗎?」我捏著一枚黑子,遲遲未下,卻托著下巴看向他,「皇上說他是,那就是。」

9

老皇帝既然鐵了心要磨鍊秦安,當然不可能要他順風順水,免得他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秦晏這把刀如此好用,那多用用也是好的。

只是,老皇帝忽略了一點。

太鋒利的刀,傷己時只會更痛。

這一盤棋下到這裡,究竟是老皇帝利用了秦晏,還是秦晏利用了他,誰也看不清。

秦晏把這一池水攪渾,為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看不清。

秦宣微微一怔,笑起來:「公主雖為女子,卻機敏過人,遲國皇帝如此不上道,竟送你來和親,實屬屈才。」

我也笑,終於將最後一枚棋子落下,令秦宣滿盤皆輸:

「是我該夸四皇子,只端坐府中,卻耳聰目明,對京中大事了如指掌。」

說到最後,我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他身邊的林遇辭。

他也垂眸看著我。

眼中一貫瀰漫的霧氣,卻好像有了絲絲裂痕。

秦宣能知曉這些事,當然出自林遇辭的手筆。

上一次他對我說,他自己「雖知天下事,卻無逐鹿心」,我就懂了。

他選擇與林遇辭站在一處,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自保,而非真有上位之心。

怯懦又好色的皇子,如何能當得起一國之君?

只是……

林遇辭到底是什麼目的,我竟然有些猜不透。

他不過二十有餘,已經官拜右相,位極人臣,又怎麼會甘願陪著心無大志的秦宣,竟絲毫沒有從龍之功的野心嗎?

我不信。

果然,秦宣笑著說:「我能知道這些,還要多虧遇辭。」

他低頭看了看棋盤,苦笑道:「公主棋藝高超,不下了,我認輸。」

林遇辭忽然道:「四皇子昨夜睡夢正酣,卻有刺客入府,險些要了他的性命——公主知道這是誰派來的嗎?」

「遇辭,你跟公主說這些幹什麼!」秦宣一聲低喝。

林遇辭無動於衷,只是直直盯著我,目不轉睛。

我緩緩站起身來,撣了撣裙擺,慢條斯理道:「天色不早了,林相送本宮出去吧。」

我與林遇辭跨出門時,天色已近黃昏。

「公主若是不願留在秦國受人擺布,遇辭可以送公主回遲國。」林遇辭忽然開口,頓了頓,又道,「這也是四皇子的意思。」

受人擺布。

「林相覺得本宮在受秦晏擺布?」

我回頭,笑盈盈地望著他。

林遇辭不閃不避望向我,神情坦蕩,眼神明澈。

他是在暗示我,秦晏是個極危險的人。

他能踩著刀尖與皇權共舞,反過來利用老皇帝的轄制對付秦安,為自己鋪路;也能派出刺客暗殺秦宣,用以試探他真正的實力。

「本宮不會走的。」我淡笑道,「我要看看,究竟是狼咬斷我的喉嚨,還是我拔下了他的牙齒。」

何況秦晏答應要替我尋找母妃的下落,在這樁心事了結之後,我會親自找他報我的仇。

在此之前,我不介意多等等看。

也不介意……替旁人推一把手。

林遇辭大約是聽出了我語氣中的篤定,不再堅持。

拐過一條僻靜的小巷,忽有風聲過耳,一個黑衣刺客落在我們面前,舉刀便刺。

林遇辭面色一肅,冷聲提醒:「公主小心!」

他話音未落,那刺客的刀尖已經將要刺入我肩膀,卻被我低下身子猛然避過,反手將匕首插進他心口。

乾脆利落,下手狠絕。

天邊夕陽殘紅如血,刺客的身體在一片血紅的光芒里轟然倒下。

我蹲下身去,拔出匕首,慢條斯理在那刺客的衣服上一點點將血擦乾淨,這才站起身,轉頭看著林遇辭:「林相莫怕,本宮學過殺人之術,會保護好你的。」

林遇辭卻倏然道:「公主的真心究竟如何,我看不清。」

我眉眼輕輕一動,伸手在他肩膀上點了點,嬌嬌地笑:「怎麼,林相莫非要本宮將一顆心都剖出來,才相信本宮一片真情嗎?」

那一瞬間,林遇辭眼中閃過複雜難辨的光芒。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指,語氣平靜,卻好像藏著萬千波瀾:「昨天夜裡,我夢見了公主。」

10

一片溫熱驟然包裹住我冰涼的手指,我怔了怔,仍然笑道:「怎麼,林相莫非是夢到了與本宮……春風一度?」

語氣愈發曖昧。

林遇辭卻像被燙到了似的,猛然甩開我的手:「是遇辭冒犯了。」

我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道:「林相是在跟本宮玩欲擒故縱這一套嗎?」

「不敢。」

語氣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靜。

林遇辭將我送到三皇子府門口時,秦晏正好回來。

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冷冷道:「多謝林相,替本王護送公主回府。今日事忙,便不留林相了。」

林遇辭也不惱,拱手行禮,淡然離去。

我仰頭看著秦晏,輕笑道:「三皇子這麼生氣,莫不是醋了?」

秦晏翻身下馬,用那一雙冰冷的眼睛瞧著我,半晌才道:「遲緋月,別忘了你與我的約定。」

「約定?」我怔了怔,點頭笑道,「本宮正是時刻謹記著與三皇子的約定,才時時與林相來往。要知道,本宮身在遲國時,可是養了不少面首在府中。」

這話當然是……胡言亂語。

皇后日日眼中釘肉中刺似的看著我,後來我出宮一趟,都是千難萬難,又哪裡有機會養什麼面首?

不過事實如何不重要,能刺到秦晏就好。

看著他面色發沉,我便心情愉悅。

我也不管秦晏如何神情難看,自顧自過去,摸了摸他騎回來的那匹馬,握著韁繩翻身上馬,縱著它在街道飛馳了一個來回。

夕陽血紅映在我身後,回頭時,正好瞧見秦晏站在原地,怔怔地瞧著我。

盛極的光落進他瞳孔里,在原本冰冷的暗色中撐開一片融化的春意。

秦晏原本就生得極為好看,眉眼似用濃墨重彩細細勾勒,這下更是光芒流轉,耀眼奪目。

好像透過我,看到了很遙遠的東西。

「三皇子。」

我叫了一聲,他猛然回神,眼中鋪陳的情緒一瞬間被盡數收斂,又回到了慣常的冰冷。

只是到底多了一抹複雜。

我微微低頭看向他,又問了一遍:「三皇子在想什麼?」

他抿了抿嘴唇,嗓音微啞:「公主若喜歡的話,這匹馬便送你了。」

我當然喜歡。

遲國地形崎嶇,馬車常不能行,需要騎馬。

因此我十歲學馬術,十二歲就能騎馬過街上山,甚至縱馬越長河。

秦晏這匹馬,渾身烏黑,四蹄踏雪,當為良駒。

只是……他送我這匹馬,大機率不是出自偶然。

憑秦晏的審慎與狠絕,我不信他會無緣無故送我東西,想必定然有所圖。

他所圖之事,究竟是什麼,目前一片迷霧,尚未可知。

我心念急轉,面上卻分毫不顯,只笑著道:「那便多謝三皇子了。」

那天晚上,我在房中時,秦晏忽然來敲門,說要同我下棋。

等白棋呈圍剿之勢,將星星點點的黑棋圍殺其中時,秦晏忽然停了手,抬眼看向我,淡淡道:

「京中局勢已漸漸分明,公主既然覺得我不可靠,又為何對秦宣如此信任?」

我動作一頓。

果然,我不該低估秦晏。

「三皇子錯了。」我微笑著道,「我誰也不信,不過是如同與你合作一般,與四皇子談一樁交易罷了。」

這些日子,我總是去見秦宣,見面地點不是在他的四皇子府,便是在京中最大的青樓,還專門要了靠近下方溪流的濟楚閣兒。

秦國是個多水的國家,即便在國都之中,同樣處處靜水流深。

兩條護城河縱橫交錯,穿城而過,又分出無數支流,潺潺流淌,滋養出無數濕潤靜謐的好景致。

其中,就包括了我們最常去的那一處濟楚閣兒窗外。

我在那裡,明面上同秦宣一起聽曲兒賞美人,飲酒作樂,實則在珠簾的遮擋下見了不少人。

其中有江湖門客,亦有朝廷官員。

我那父皇雖然昏庸無能,手中卻掌控著先皇留給他的密探組織。

雖然在他的無用與秦國老皇帝的壓制下,已經一縮再縮,到底還是留了幾枚勉強可用的棋子。

其中有一枚,安插在秦國軍中,已經坐到了副將的位置上。

他待在秦國十數載,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遲國人的身份,驟然見到我,臉色煞白。

我微笑著問他:「程將軍是想助本宮一臂之力,還是想身份敗露,死無葬身之地?」

我在遲國飛揚跋扈多年,皇后恨我入骨,卻始終殺不了我,當然不是因為她不敢。

而是不能。

我母妃失蹤前,父皇十分縱著我,連御書房也允諾我隨意進出。

而掌管密探組織的信物,我正是在御書房的暗格中摸到的。

起先我只當個好玩的物件拿著,父皇許久不管,也不曾留意過。

後來母妃失蹤,我失寵,這東西我便貼身藏好,直覺總有一日能用上。

我拿著信物,命程副將在京中暗布兵馬,用以監察秦晏與秦安的動向。

秦晏眉眼輕動,忽然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手:「你與秦宣如何,我不管。但你要離林遇辭遠一點,他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這是他第三次在我面前說起林遇辭的事情。

但我從來沒覺得林遇辭是個簡單的人。

我輕輕地笑:「可林相風姿出眾,才貌過人,本宮實在捨不得,怎麼辦呢?」

「嘩啦」一聲,秦晏驀然拂落滿盤棋子,將我按在棋盤上。

堅硬的玉石硌著我的後背,溫度在冰涼與滾燙間反覆傳遞。

「遲緋月。」他一字一頓,聲音沉冷,「你來秦國,是要嫁給我的。」

我萬萬沒想到秦晏這時候竟然說出這種話,當即嗤笑一聲,揪著他前襟,抬起下巴道:

「三皇子是不是忘了,本宮與你之間有生死大仇?」

他眼底的光一瞬間黯淡下去,嘴唇翕動兩下,卻什麼都沒說出來,丟下我走了。

惺惺作態。

我冷笑一聲,翻身坐起來,將被揉亂的裙擺展平,施施然站起身。

秦安給我的那枚白玉璫,仍然穩穩噹噹系在我腰間。

前兩日,我瞞著秦晏、秦宣和林遇辭,在京中一處密閣同秦安見了一面。

他在我面前大罵了一刻鐘秦晏,又說魏若雲明明已經指婚給他,卻碰都不讓他碰。

他說什麼我都迎合他,又捏著袖子,在秦安面前哭得梨花帶雨:

「六皇子可知我的苦處?那秦晏明面上恪守禮節,暗中卻多次輕薄於我,進京前便將我強行按在床榻之上,又言語辱我至極……」

秦安聽得滿眼興奮,險些伸出手來捉住我的手。

只是大約想起了我的惡名,又及時將手縮了回去。

「既然如此,撫寧公主配合我,我替你出了這口惡氣,如何?」

我淚盈於睫,柔聲道:「那便多謝六皇子了。」

秦晏啊。

我怎麼可能什麼都讓你知道。

秦宣只是我布下的第一步棋。

真正的破局點,還在秦安這個蠢貨身上。

11

此後數日,我在秦國都城街道策馬飛馳,愈發放肆。

秦晏看在眼裡,卻絲毫不加阻止。

聽說老皇帝曾召他入宮,明里暗裡說我太過放肆,可秦晏卻無奈道:「撫寧公主素來囂張慣了,兒臣也拿她沒有辦法。」

老皇帝十分不滿,修書一封,命人送去遲國。

半道上,那封信卻被秦晏的人給截了下來。

他當著我的面,將那封信放在燭火上點了,當著我的面從容笑道:「公主放心,你只管撒野,無人管得了你。」

我也笑:「三皇子放心。」

保證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滿京城盛傳我的惡名,說遲國來的撫寧公主行事跋扈,三皇子都拿她無可奈何。

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

因為撫寧公主無法無天,連一貫心狠手辣的三皇子,竟也收斂不少,變得溫和起來。

溫和?

這詞用來形容秦晏,當真是匪夷所思。

​‍‍‍​‍‍‍​‍‍‍‍​​​​‍‍​‍​​‍​‍‍​​‍​​​​‍‍‍​‍​​‍‍‍​‍‍‍​‍‍‍‍​​​​‍‍​‍​​‍​‍‍​​‍​​​‍​‍‍‍‍‍​​‍‍​​‍‍​‍‍‍​​​‍​​‍‍​​‍‍​​‍‍‍​​​​‍‍‍​​​​​‍‍‍​‍‍​​‍‍‍‍​​​​‍‍‍​​​​​​‍‍​‍‍‍​‍‍‍‍​‍​​​‍‍‍​​​​‍‍‍​‍​‍​​‍‍​​​‍​​‍‍​​‍​​​‍‍‍​‍‍​‍‍​​‍‍​​‍‍‍​​‍​​‍‍​‍‍‍‍​‍‍​‍‍​‍​‍​‍​‍‍‍​‍‍‍‍​​​​‍‍​‍​​‍​‍‍​​‍​​​​‍‍‍​‍​​​‍‍​‍​‍​​‍‍​​‍‍​​‍‍‍​​‍​​‍‍​‍​‍​​‍‍‍​​‍​​‍‍‍​​‍​​‍‍​​​​​​‍‍‍​​​​​‍‍​‍‍‍​​‍‍‍​​‍​​‍‍​​​​​‍​​​​​​​‍‍​​​‍‍​‍‍​‍​​​​‍‍​​​​‍​‍‍‍​‍​​​‍‍‍​​‍​​‍‍​‍‍‍‍​‍‍​‍‍‍‍​‍‍​‍‍​‍​​‍‍‍​‍‍​‍‍​​‍‍​​‍‍​‍​​‍​‍‍​‍‍‍​​‍‍​​​​‍​‍‍​‍‍​​​‍​​​‍‍​​‍‍‍​​‍​​‍‍​‍‍‍‍​‍‍​‍‍​‍​‍​‍​‍‍‍​‍‍‍‍​​​​‍‍​‍​​‍​‍‍​​‍​​​​‍‍‍​‍​​‍‍‍​‍‍‍​‍‍‍‍​​​​‍‍​‍​​‍​‍‍​​‍​​​‍​‍‍‍‍‍​‍‍​​‍​​​​‍‍​​‍‍​​‍‍​​​‍​​‍‍​​​‍​‍‍​​​​‍​​‍‍​‍‍​​‍‍‍‍​‍​​‍‍​​‍‍​​​‍‍​​​‍​​‍‍​​​​​‍‍​‍‍​​​‍‍​‍‍​‍​​‍‍​​‍​​​‍‍​​‍​不過,或許這也就是他讓我在京中為非作歹的目的之一。

我翻身下馬,望著面前瑟瑟發抖的首飾店掌柜,用馬鞭托著他下巴,輕笑道:「是你在背後議論本宮?」

他嗓音發顫:「沒、沒有……」

我正要再說話,身後倏然傳來一道聲音,清冷平和:「公主。」

是林遇辭。

我動作一頓,鬆開那掌柜的下巴,沒理會他連滾帶爬逃走的動作,只是回頭看著林遇辭,眨眨眼,笑道:「本宮與林相果然有緣,到哪裡都能遇見。」

林遇辭面不改色,淡淡道:「今日前來,是有東西要送給公主。」

他將我一路帶到了醉金樓,我原本以為秦宣又在那裡等著我,將計劃的進度告知我。

可是沒有。

只有林遇辭一個人。

在臨水的窗邊坐下,他忽然從懷裡取出一把竹嵌玉的扇子。

「扇中藏有一百零八根銀針,針上淬了毒,足夠公主自保。」他將那沉甸甸的冰涼摺扇遞到我手裡,又取出一隻小玉瓶,「這是解藥。」

我將扇骨與玉瓶緊緊握在手心,抬眼看著他:「林相為何幫我?」

林遇辭抿唇道:「七日後京郊圍獵,公主生在遲國,不熟水性,應該要當心。」

他這……是在暗示我嗎?

七日後的京郊圍獵,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迷霧遮眼,我發現我竟然不能看穿林遇辭的目的,只能在心中反覆思量。

只是我怎麼會不熟水性?

我五歲時,皇后瞧我不順眼,支開我身邊侍奉的宮人,命人將我推進湖中,是我母妃衝出宮門,哭喊著救起我,將我從命懸一線的邊緣生生拽回來。

那次之後,我咬牙學會了鳧水,在冬日冰冷的湖水中。

出門時,拐過一處小橋流水,竹林茂密,我驀然閃身進了竹林,勾著林遇辭的衣帶將他也拽了進去。

林遇辭踉蹌了兩步才站穩,衣擺布料擦過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我用力揪著他衣襟,微微仰頭問道:「林相可知那日刺殺本宮的,是誰的人?」

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低聲道:「別太用力了,你今日縱馬,已是很放肆,當心肩膀的傷口掙開。」

我驀然怔住。

寒意從心頭一路竄到指尖。

撥開迷霧,某些從前我沒有想通的關鍵點,在這一刻驟然清晰起來。

我渾身發冷,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舌尖死死抵著後槽牙,一字一句地問:「你是秦晏的人?」

12

林遇辭神情一動,眼底的光驀然沉下去,聲音卻格外溫柔:「我不是。」

我鬆開他,冷笑一聲,後退兩步。

「我肩膀受傷這事,不是秦晏告訴你的?」

「……是。」林遇辭眼中多了幾分惶急,伸出手來,似乎想握住我的手,卻被我避開。

我嘲弄地笑道,「林相的演技這樣出色,配合秦晏糊弄本宮多時,想必你們心裡一定很得意吧?」

「我與三皇子的關係,並非你想的那樣。」

林遇辭凝視著我的眼睛,語氣誠懇:「我與他不過一場合作,各取所需。」

我點點頭,問他:「那林相今日來送我暗器,又提醒我七日後的圍獵上會有事情發生,是不是也是出自秦晏的授意?」

「不。」

林遇辭毫不猶豫地否定,眼中這一刻雲消霧散,光芒躍出,粼粼鋪開一片暖色。

「我是擔心公主的安危。」

我垂下眼,片刻後復又抬起,向前兩步,寸寸逼近他的臉頰:「林相又是為何,擔心本宮?」

呼吸愈發灼熱,近在咫尺。

林遇辭不答話,逃了。

他走時,步履踉蹌,再不見半分冷靜。

我站在冷風簌簌的竹林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走遠,並未追上去的打算。

這件事,我沒有開口問秦晏。

圍獵前一夜,他卻主動找上門來,遞給我一方玄鐵製成的令牌。

那東西冷冰冰又沉甸甸地墜著我的手,我把玩片刻,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秦晏:「三皇子這是何意?」

「圍獵場恐生變故,公主拿著玄鐵令,足夠號令獵場外的五千御林軍。」

屋內燭火跳動。

在那一星溫熱光芒的映襯下,秦晏素來冰冷的神情,竟也緩和許多。

我忽然笑起來:「這東西既然對三皇子如此重要,你不怕我拿著它,反過來殺你嗎?」

「遲緋月。」他忽然喚我的名字,在暈開的燭光里凝視著我的眼睛,「等我大仇得報,你要殺我,隨便你。」

我動作輕輕一頓。

大仇?

他指的是什麼?

我忽然想起,秦晏從不曾在我面前提過他的母妃,而皇后看上去又恨他入骨。

那麼他的仇人會是誰,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垂下眼,輕輕地笑了起來:「好啊。」

林遇辭一定沒有告訴秦晏,我已經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第二日秦國京郊圍獵,我一身紅衣,騎在秦晏送我的那匹馬上,十分惹眼。

一旁的林遇辭目光微微恍惚,時不時落在我身上,帶著幾分欲言又止。

另一側,秦安十分焦灼,不停地向我遞來眼神暗示。

我知道,他的計劃要我配合,才進行得下去。

秦安的計劃很簡單。

他要我在圍獵場上,將箭射向秦晏,再於眾目睽睽之下,向老皇帝揭示秦晏的罪行。

屆時,他會將自己收集的秦晏罪證一併公之於眾,徹底斷絕他繼承大統的可能。

我知道,秦安是急了。

魏相一脈勢力的沒落,魏若雲對他的不配合和對秦晏的痴心不改,以及老皇帝的磨鍊。

對他來說,是刀刀刻骨的凌遲。

並不會磨礪他成為一個好的儲君,只會讓他更加焦灼。

我挑了個空隙,轉向秦安的方向,用口型對他無聲道:「放心。」

秦安的神情終於緩和下來,還十分陰毒地看了秦晏一眼,眼中儘是冷笑。

老皇帝攜著皇后與寵妃,坐在樹蔭高台之上,看著我們各自奔向叢林和獵物。

秦國多水之地,圍獵場中亦有大片湖泊和交錯穿流的小溪。

馬蹄踏過一處淺淺的溪流,水花濺上裙擺,我臉色微微發白。

秦宣適時遞來話頭:「公主怕水?」

「是。」我抿了抿唇,故作傲然,「怕又如何?本宮千金之軀,也不需要會水。」

目光流轉,在某一刻不經意對上一雙沉暗的眼。

正是坐在馬車中,掀起車簾向我看來的魏若雲。

我確信,方才我聲音放得夠高,她一定能聽到。

一頭鹿輕巧地從林中躍過,秦晏與秦安策馬跟了上去,秦安臨走前,不忘充滿暗示地看了我一眼。

蠢貨。

我在心中暗道。

又一隻鹿跳出時,我騎馬跟了上去,在它身影與秦晏交疊的一瞬,猛然搭弓射箭。

箭矢破風而去,凌厲非常。秦晏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驀然揮劍將箭矢打落。

然後他一提韁繩,騎著馬轉過身來,黑漆漆的眼睛隔空凝望著我。

這變故是秦安未曾想到的,然而他愣怔後,也只能硬著頭皮將戲演下去:「撫寧公主,三皇兄可是你的未婚夫,你為何要將箭射向他?」

「本宮怎會將箭矢射向三皇子?」我挑眉道,「不過是那隻鹿恰好路過三皇子,本宮不小心脫了力。」

13

秦安不敢置信,愕然低吼:「遲緋月,你——」

「六皇弟還是不要直呼公主閨名為好,畢竟,她是本王的未婚妻。」

秦晏淡淡道。

秦安嘴唇抖了抖,面色十分難看,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兇狠的殺意。

原本他在獵場外埋伏了人,打算在我射傷秦晏,又揭露其罪行後,讓那群人順勢衝進來,給秦晏定一個造反謀逆的罪名。

屆時他重傷在身,百口莫辯。

沒想到,這計劃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但眼看秦安滿臉不甘,我就知道,他不會輕而易舉讓自己的計劃泡湯,一定會另尋方法,把這罪名牢牢安在秦晏身上。

果然,晚膳時分,我們剛落座不久,高台下忽然衝上來一群黑衣刺客,手中利刃寒光凜凜,高喊著「殺昏君,除逆賊」,便沖向了老皇帝。

看來秦安不死心,一定強行要秦晏背下這口鍋了。

玄鐵令滑入我手中,我正要動作,身邊的秦晏忽然伸出手來,握住我空蕩蕩的那隻手。

他輕聲道:「阿月,不要怕。」

我驀然怔住。

轉頭望去,秦晏穩穩端坐在原地,隱在袖中的左手牢牢握住我的手,右手甚至端著未喝的一杯酒,看上去一點也不意外。

果然。

秦安這蠢貨,哪裡斗得過秦晏。

在秦安大呼小叫著「護駕」時,「砰」地一聲,老皇帝踢翻了面前的桌子,驀然拉過一旁的寵妃為自己擋了致命一刀,又將寵妃沒了聲息的屍體扔在地上,厲聲高呼:「麗妃母家行刺於朕,意圖謀權篡位,當誅九族!」

秦安急得險些跳起來:「父皇,那是——」

「老六,坐下。」

老皇帝冷冷的目光看過來,充滿威壓,秦安立刻偃旗息鼓,坐了回去。

卻微微低下頭,眼中滿是不甘恨意。

御林軍已經迅速趕到,在秦晏的指揮下,制服了所有刺客,當場盡數誅殺,沒留下一個活口。

老皇帝木著臉,面無表情道:「麗妃護駕有功,可葬入皇陵,其他族人按律處置。」

頓了頓,他看向秦晏:「老三,這事你來辦。」

秦晏鬆了我的手,沖老皇帝遙遙跪下:「兒臣領旨。」

他雖然跪著,但脊背卻挺得筆直,並無絲毫臣服之意。

一個年輕兇狠、野心勃勃的皇子。

一個年事漸高、無法再面面俱到的老皇帝。

旗鼓相當的博弈,又見了血,當真是十分好看。

我勾勾唇角,探出胳膊,痛快地伸了個懶腰。

不枉我苦心安排,總算看了這一場大戲。

秦安自以為他計劃縝密,只要刺客出現,便能將黑鍋扣給秦晏。

然而老皇帝向來多疑謹慎,他大機率會想到,刺客是秦晏安排的,他們將會反咬一口,將謀逆的罪名安在他選好的儲君秦安身上。

老皇帝名下只剩這三個成年皇子,他明顯看不上懦弱無能的秦宣,對狼子野心的秦晏更是又防又用。

怎麼會允許秦晏在僅剩的秦安身上,染這麼大一個污點?

圍獵場血腥味彌散,而天色暗後,我們宿在了圍獵場旁邊的溫泉行宮。

不出我所料,夜裡,秦晏找上門來,欺身將我按在桌上,困在他兩臂間。

他滿身酒氣,眼睛微紅,在我肩頭重重咬了一口,像是懲罰一般。

「嘶——」

我吃痛,用力推開他的腦袋,冷笑道:「三皇子做禽獸上了頭,竟不管不顧了?」

「遲緋月。」他背對著一室燭火,目光沉沉地望著我,「白日裡那一箭,你沒絲毫留力,是真的想殺了我,是不是?」

不知為何,他的語氣聽上去竟有幾分難過。

我嗤笑道:「我要殺三皇子這事,三皇子今天是第一次知道?」

「我早就知道。」他湊過來,用鼻尖輕輕碰了碰我的鼻尖,「可我總盼著你對我有幾分心軟。」

這動作溫情脈脈,實在過於親昵,不是我和秦晏該做的。

「我早就知道你去找了秦安,但我沒說,我想你總不會真的對我下死手。」

酒意蔓延間,他攀著我的肩膀,乞求般低聲道:

「阿月,我沒有真的丟下你不管,我只是想嚇一嚇你……那破廟中的乞丐,都是宮裡犯了事放出去的,他們沒有東西,傷不了你……」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秦晏一下子僵在我身上,一動不動,像是凝固了。

「算了吧,秦晏,你又沒有真的喝醉,何必裝模作樣地來同我示弱,你覺得我會吃這一套嗎?」

我用力推開他,坐起身子,將被他揉皺散亂的裙子攏好,嘲弄地望著他:

「你早就知道了又如何?配合得這樣好,不還是為了達成你的目的?」

他目光萬分複雜地望著我,半晌,才勾出個自嘲的笑來:「公主自是聰慧異常,沒有什麼瞞得過你。」

「說吧。」我跳下桌子,站直身子望向他,「你今夜來找我,又是為了得到什麼?」

14

圍獵第二日,我藉口昨日脫力,身體不適,坐在了高台之上。

昨日滿地鮮血已經打掃乾淨,只余淡淡的血腥味,讓濕潤的冷風一吹,便全然散了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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