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山海後續章節

2025-01-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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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過後,魏若雲前來尋我,說近日天氣漸暖,荷花開得十分好看,邀請我去圍獵場一旁的湖泊之上泛舟乘涼。

她擺出一臉天真嬌俏,望著我:「遲國地處邊疆苦寒之地,撫寧公主大概從未見過滿湖盛開的荷花吧?」

這演技實在拙劣不堪,可我還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應了下來。

畫舫漸漸行至湖心,荷葉層層疊疊的深處,岸邊的一切都瞧不真切。

微風拂過鼻息,帶來淡淡的香氣。

魏若雲指著船外一叢荷花,仰著小臉單純道:「公主能幫我摘一下嗎?我有些夠不到。」

我挑了挑眉,望著她:「好。」

探出身子的那一瞬間,我聽到魏若雲沉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這一刻鋒芒畢露,不加掩飾:

「從小我就覺得,長大後我一定是要嫁給晏哥哥,做他的皇妃,然後是太子妃,最後是皇后。我得陪著他君臨天下,看遍大好河山。」

「可是你來了,你不過是彈丸之地來的和親公主,有什麼資格嫁給他?只有我,配做晏哥哥唯一的正妻。」

是我看輕了她。

魏若雲想要的比我想像中更多。

她想要的,不光是秦晏,還有秦晏身上代表著的,翻手雲覆手雨的皇權巔峰。

可她不知道,老皇帝真正看中的太子人選,正是她要嫁的秦安嗎?

我嗤笑一聲:「就算沒有我,你以為皇上能允許你嫁給秦晏?」

「用不著你操心,只要你死了就好。」

身後驀然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撲通」一聲,我從船邊掉入湖水中。

冰冷的湖水湧上來,將我全身包裹住,五歲那年命懸一線的記憶在這一刻回歸腦內。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浮上水面,扒住搖搖欲墜的船舷,厲聲呵斥:「魏若雲,你好大的膽子。本宮可是結兩國邦交的和親公主,你可知謀害本宮是什麼罪名!」

「哈哈哈哈!」魏若雲大笑幾聲,低下頭望著我,滿是恨意的眼底再不見絲毫天真活潑,「遲緋月,我與你泛舟湖上,而你因為採摘荷花,不慎掉入水中,又怎麼能怪我呢?」

林遇辭給我的那把竹扇,還好端端揣在我袖中。

我忽然在這一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魏若雲會對我下手?

魏若雲抓起船上的竹竿,沖我扒著船舷的手狠狠打了下來。

劇痛傳來,我幾乎聽到指骨碎裂的聲音。

也就是那一瞬間,她身後傳來秦晏冰冷震怒的聲音:「是嗎?」

我強迫自己放棄鳧水的本能,向下沉去。

沉入湖水前,我最後看到的,是他看向我那雙倉皇失措、滿是痛意的眼睛。

我在心中默念:秦晏,你現在,欠我兩條命了。

15

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我和遲纖月一同出了宮門。

她轉過頭,笑著對我說:「緋月,聽說今日有秦國使臣來訪,我們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我與她一同溜到殿門外,聽到我們平日裡萬分威嚴的父皇聲音囁嚅:「朕讓,讓給你們七座城池,夠不夠?」

我不屑地撇撇嘴,轉身就走:「真無趣。二姐姐,我們還是去騎馬吧。」

父皇雖然寵著我,也寵著母妃,我卻並不喜歡他。

因為他每次從母妃的寢宮離開後,她總要小病兩日,以淚洗面。

走到馬廄,我看到遲纖月那匹皮毛髮亮的棗紅色大馬,眼睛一亮:「二姐姐,我要騎你的馬!」

在外人眼中,遲纖月是個冰山美人。當著皇后的面,我與她看起來頗為不合。

實際上,她對我極好,什麼都依著我。

當即將韁繩遞到我手中,笑笑地說:「好。」

然後畫面一轉,我被母妃送出宮去。

再回宮時,母妃不知所蹤,遲纖月躺在冷宮叢生的雜草中,渾身潰爛,奄奄一息。

我揪著她的衣袖,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也落不下眼淚。

「緋月,緋月。」她叫兩聲我的名字,然後猛地喘息,像是隨時都會斷了氣。

她死死攥著我的衣袖,細長的手指已經被拔去指甲,這下又滲出血來,「你殺了我。死在你手上,至少我這最後一程走得乾乾淨淨。」

我把匕首插進她心口,眼淚終於掉下來,和血一起融在我手背上。

猛然睜開眼,陽光刺進我眼中,一片斑駁的光點。

我渾身濕透,被秦晏抱在懷裡,腦袋輕飄飄地發著昏。

咬著嘴唇仰起頭,看到秦晏緊抿著嘴唇,下巴的線條格外清晰,神情肅穆。

我皺了皺眉,嘗試掙脫。

似乎察覺到我的動作,他低下頭看著我,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我蒼白的臉,上面還掛著濕漉漉的水珠。

秦晏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我輕聲道:「我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順把魏若雲娶回來,魏杭的勢力也收歸你手,你不高興嗎?」

「別演了,我們已經回到府中了,這裡沒有其他人。」他在我冰冷的額頭印下一個吻,「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算了吧秦晏,你也別演了。」

我被他那副深情的樣子噁心吐了,忍不住冷笑:

「你要我嗎?當初你害我墜馬、將劍刺進我心上三寸,給我下藥、把我扔進乞丐堆里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扯開濕淋淋的衣服,將白皙肩頭那一道刺眼的傷疤露出來。

令林遇辭時時惦記的一道傷口,因我手臂總是用力,反覆裂開,已經留了疤。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大家不過各取所需,又何必要惺惺作態?

秦晏面上的光一瞬間盡數收斂,眼圈微微發紅。

他盯著我,指腹以極輕的力道摩挲我肩膀的傷疤,吐字十分用力:「你跟我說的是,你熟知水性,不會有事。」

是啊。

我是這麼說的。

可是不摁著自己在生死間走上一遭,別說老皇帝,旁人也不會信,一貫柔弱天真的魏若雲,會真的對我下死手。

抵抗生的本能,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冰涼的湖水灌進鼻腔,嗆得發痛,痛得我幾乎昏厥過去。

可我總是想起母妃,想到我不管在旁人口中如何惡名遠揚,她總是用一雙溫柔如水波的眼睛望著我,摸著我的頭髮說:「緋月很好,很乖,是母妃的好姑娘。」

這樣好的母妃,失蹤於我十二歲那年的夏天。

皇后高坐在鳳椅上,懷裡抱著一隻白貓,笑得眯起眼睛,神情發狠:

「她活該!獨享了這些年的恩寵,也該受些折磨了——知道她過得不好,我真是暢快極了。」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母妃沒有死,可她也過得並不好。

我要找到她。

「我不這麼說,三皇子怎麼敢跟我交易?」我直直盯著他,眼中波光瀲灩,低聲笑道,「既然我沒有死,也請三皇子信守承諾,即位之後,替本宮找到母妃的下落。」

自然,我手中剩下的籌碼,也暫且不用告訴他。

秦晏望著我,一雙眼深沉似海。

「公主放心,我自是信守承諾之人。」

我點點頭,一顆警惕高懸的心臟總算穩穩落下,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當晚,我陷入高熱,遲遲未醒。

而秦晏乘夜而行,坦蕩蕩跪在宮門前,跪了一夜,懇請老皇帝嚴懲推我落水的魏若雲。

他在大門前跪了一夜,一直到天光乍破,朝陽光落。

早朝時,老皇帝終於將他召進大殿,輕描淡寫道:「魏家女生性善良,便是不慎使撫寧公主落水,亦情有可原。便罰她禁足左相府中,閉門思過一月吧。」

秦晏不說話,就直勾勾望著老皇帝。

老皇帝皺起眉,目光銳利:「怎麼,老三,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秦晏搖頭道:「兒臣多謝父皇秉公處置。」

秉公處置四個字,他咬得極重。

老皇帝眉心一跳,很快下旨,命他去城外,探查幾月前破廟中的命案真相。

這是對秦晏的警告。

16

這一切,都是林遇辭來府中探望時告訴我的。

京中風雲變幻,秦晏的狼子野心正一點一點變得明朗,秦宣於皇位無心的意圖也越來越明顯,他便從容退出。

他離開戰場前,幫了我最後一把,促成了魏若雲殺我的舉動。

只是,這是我與秦宣之間的約定,並未告訴林遇辭。

圍獵場那場刺殺,魏若雲殺我的舉動,環環相扣,終於撕開和平的表象,將秦晏與老皇帝的鬥爭擺在了明面上。

這就是我的目的。

之前的進展太慢了。

我不想等,也不喜歡等。

「所以林相早就知道,圍獵場上,魏若雲會推我下水?」我倚在床頭,臉色微微發白,手中把玩著他送我的摺扇。

林遇辭抿了抿唇,搖頭道:「不是魏若雲,也會是魏杭。不是推你下水,也會有其他手段——總之,想要你命的不止是魏若雲,而是魏家人。」

「為什麼?」我思索片刻,忽然想通了其中的關節,眯起眼睛,「貪心不足蛇吞象——魏杭是想同時踩著秦安與秦晏這兩條船,觀望究竟是誰繼位吧?」

「是,所以公主是他的阻礙。」

「其實本宮也很好奇,林相身為秦國人,明知本宮圖謀不軌,還這樣幫我,圖的究竟是什麼?」

我以為林遇辭會避開我的眼神,又一次閉口不答。

可是沒有。

他直直望著我的眼睛,低聲道:「因為我心悅公主。」

「我不想讓公主出事。」

「公主不是問我那天晚上夢到了什麼嗎?不是春風一度,是我夢見了我第一次在朝堂上見到公主時的模樣,公主穿著鮮紅的嫁衣,與我拜堂成親,與我洞房花燭,鴛鴦交頸——」

房間裡有淡淡的松香味。

他眼中的霧氣散盡,鋒芒破開一線鑽出來,忽然變得極具侵略性,甚至埋著一層隱隱的情慾光芒。

他一寸一寸靠近了我的臉頰,呼吸灼熱:「我與三皇子的交易已經結束了,如今公主不用怕,我會與他同謀——」

「林遇辭!」

秦晏怒極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房間裡的陽光暗過一瞬,而他穿過明暗交錯的光影,站到了我的床前。

淡淡的血腥味傳入我鼻息。

林遇辭眉眼一動,恢復了從前的冷清淡漠。

秦晏穿著一身單薄白衣,嘴唇沒有血色,配合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睛,和他肩膀處不住向外滲的鮮血,倒真有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

林遇辭眼中閃過一絲愕然。

他站起來行禮:「見過三皇子殿下。」

「聽說父皇今日剛給老四賜了婚,林相不去看望他,倒來這裡看望本王的未婚妻,實在是有心了。」

秦晏攏了攏衣襟,面無表情地說,「不過天色已經不早,阿月需要靜養,林相請回吧。」

林遇辭沒走,也沒答話,就那樣望著他。

半晌,他忽然轉頭對我道:「那一日,我在巷中對公主說的話,始終有效。」

說完他就走了。

沒有再看秦晏一眼。

秦晏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觸及我唇角尚未褪去的零星笑意時,忽然露出盛怒的神色。

他揪著我的衣領,將我拽下床,迫使我站直身子,微微低頭貼上了我的嘴唇。

我越掙扎,他就越用力。

這不像是一個吻,更像是野獸般的啃咬。

嘴唇上傳來的刺痛令我萬分惱怒,扣著秦晏肩膀的傷口往裡戳。

他讓我疼,我就要他更疼。

傷口又一次裂開,鮮血順著我的指縫滴滴答答往下落,黏膩的觸感纏繞上來,腥氣緩緩彌散。

秦晏終於鬆開我時,血已經染透了他半邊衣衫。

他扣著我的肩膀,用力喘了兩口氣,忽然笑起來:「遲緋月,每一次,你都是真心想殺了我。」

「我說過。」我咯咯地笑,「只要有機會,我會像殺桃春那樣,親手擰斷三皇子的脖子。」

秦晏肩膀上的傷口是我刺的。

那一日,他帶回一件繡著鳳凰的嫁衣,被我用匕首劃得七零八落。

秦晏的眼中原本帶有一絲微薄的希冀,這下似乎被激怒了,他握著我捏著匕首的那隻手,一寸寸逼近他的肩頭:「遲緋月,你這麼恨我,這道傷口我還給你,好不好?」

「好啊。」

我笑著把匕首插進他肩膀,沒有絲毫猶豫。

而此刻,秦晏望著我,目光幽深似海。

他點頭道:「好,我都還給你。」

秦晏忽然將我打橫抱起來,出門上馬,一路飛馳到城郊。

他把一隻冰涼的玉瓶塞進我手裡,嗓音喑啞:「這是上次的藥,旁邊就是住著乞丐的破廟,你可以用在我身上,也可以把我推進去。阿月,我都還給你。」

我忍不住笑起來。

秦晏是在賭我會心軟嗎?

可我不會啊。

我是遲緋月,遲國出了名心狠手辣的公主。

父皇厭我,皇后恨我,可他們更怕我。

怕我瘋起來真的殺了他們,所以忙不迭地送我來和親。

我掐著秦晏的喉嚨,把藥灌進他的喉嚨,眼看著他的臉色一點點湧上情動的潮紅,貼著我指腹與掌心的皮膚愈發滾燙。

我仰起頭,冰涼的嘴唇親吻他的下巴。

「想要嗎,秦晏?」

「阿月……」

我驀然鬆開他,後退一步,指向旁邊的破廟:「去吧,那裡面會有人好好招待你的。」

17

秦宣找過來的時候,秦晏已經被我扔在破廟裡整整一個時辰。

他把滿身傷痕的秦晏帶出來,不贊成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你現在突然玩起手足情深那一套了嗎?」

「公主,你再恨秦晏,他終究是秦國的皇子,你的未婚夫。」秦宣說,「鬧得太大,並不好收場。」

「用秦晏的話說,那些都是沒東西的人,並不能真的碰他,怕什麼呢?」

我翻身上馬,遙遙而去:「既然四皇子來了,就好好照顧你的皇兄吧。」

夜晚,秦晏回府時,我正伏在院中的石桌上小憩。

手邊一壺喝完的流霞酒,呼吸間隱有酒氣。

他將我打橫抱起來,見我仍然闔著眼睛,沉沉睡著,終於不再掩飾自己洶湧的感情,小心翼翼親了親我的耳垂,聲音輕如囈語:「阿月,是我認錯了人。」

「原來那一日,騎著馬從我面前絕塵而去的那個背影,入我夢境好幾年的小姑娘,是你。」

他將我抱回房間,小心地放在床上,又在我床前坐了許久,方才轉身離去。

關門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

看來當初秦國使臣去遲國時,秦晏一定跟著一同前去,這才有了將遲纖月錯認成我的經歷。

因為那一日,我騎著的,一直是遲纖月最寶貝的那匹馬。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

秦晏,你把這麼大的一個籌碼送到我手上,我該如何謝你呢?

不如就留你一具全屍,好不好?

接下來幾日,國都內傳言紛紛,都說老皇帝已經不再寵愛三皇子,欲立六皇子秦安為太子。

流言紛紛中,秦晏和秦安一同入了早朝。

老皇帝斥責秦安行事不夠周全,還需再磨鍊後,便指派他去邊疆苦寒之地練兵三月。

又封秦晏為巡鹽御史,親赴江南富庶之地,巡查鹽井開採情況,嚴查私鹽。

這兩樣差事,對比起來,一樣極為艱苦,另一樣卻看似肥得流油。

據說秦安當時就跳了起來,叫嚷著老皇帝偏心,還被拖下去打了五杖。

我聽了只想笑。

自古以來,多的是鋒銳的利刃籠著柔光,毒藥裹了蜜糖。

老皇帝這是等不及要殺秦晏了。

秦晏去江南前,將另一塊玄鐵令也給了我。

「合起來,可調動一萬五千御林軍,和三千禁衛軍。如有變故,公主可以自保。」

他目光沉沉望著我,當中似乎藏了千言萬語。

前些日子,他被我刺穿肩膀,又下了猛藥,大病一場,將養了許久傷口才癒合,人卻瘦了一大圈。

原本冷峻又挺拔的身形,倒是憑空多出幾分惹人憐愛的單薄。

我接過令牌,勾勾唇角:「本宮還要謝過三皇子。」

「……阿月。」他忽然輕不可聞地喚了一聲,頓了頓,語氣又平靜下來,「等我回來。」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秦晏的背影漸漸遠去。

三日後,秦安約我在青樓見面。

他已經領了旨意,又養好了那一日的杖傷,不日就要前往邊疆練兵。

他咬牙切齒地望著我:「遲緋月,你竟敢誆騙於我!」

「不是我故意要騙著六皇子玩。」我呷了一口杯中清茶,望著他淡淡一笑,「只是我為何要放著這大秦好端端的後位不坐,陪著六皇子來戕害我未來的夫君呢?」

秦安猛然怔住。

「後位……」他喃喃道,眼中漸漸多了一絲自以為是的瞭然,「你的意思是——」

「是啊。」

我輕柔地打斷了他,神情驕傲:

「六皇子難道沒有聽說過嗎?本宮自小便是遲國最受寵的公主,即便後來有了些失寵的傳言,也並未影響本宮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乃至於送本宮來秦國,同未來的儲君和親,以結兩姓之好。」

「自古以來,江南都是秦國最富饒之地,你武藝尚可,倒是適合做個替新皇開疆拓土的將軍,如果不聽話,還有別的手段——六皇子還看不明白嗎?」

秦安走時,面色鐵青,儼然已動了殺意。

我則望著他走後,從隔壁濟楚閣兒走出來,坐在我對面安靜喝茶的林遇辭,挑眉笑道:「林相用的,似乎是本宮方才用過的杯子。」

他微微一笑,眼中登時波光瀲灩:「不甚榮幸。」

一本正經的人說起調情的話來,竟然格外勾人心魄。

更要緊的,是他安排去刺殺秦安的刺客,下手一次比一次狠辣。

而他們的身上,每一次,一定都能搜出來自老皇帝的密令。

我漫不經心地轉著杯子,抬眼問道:「林相這一次相助本宮,做的可是謀逆這等天大的事,不會還是因為心悅本宮吧?」

「不全是。」林遇辭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聲音里忽然多了幾分沉冷和肅殺,「還是因為,我想親眼看著仇人,死在我面前。」

18

秦嘉帝二十一年秋夜,皇六子秦安起兵造反。

他帶著老皇帝安排給他、原本打算用來磨礪他的三萬兵馬闖入皇宮,直奔老皇帝住的朝元殿。

因為程副將的關係,我對秦安的兵馬部署,甚至行兵路線,都一清二楚。

高舉秦晏留下的兩枚玄鐵令,我朗聲道:「今日三皇子不在京城,諸位便雖本宮一同入宮,鎮壓謀逆,保護聖駕!」

我騎馬奔入宮門,舉劍殺了好幾個人後,在火把明明暗暗的光芒里,看到了不遠處的秦安。

他盯著我,大聲怒吼:「遲緋月,你是敵國公主,怎敢手持我秦國兵符!」

「本宮是三皇子的未婚妻,此刻征戰,是為三皇子保護聖駕,守衛這大秦江山。」

我目光微轉,看到遠處的鳳藻宮燃起熊熊火焰,知道林遇辭帶去的人,已經制住了皇后。

再轉回來時,面目猙獰的秦安已經舉劍向我刺來。

我低頭避過這一劍,借著身體交錯的一瞬,將竹扇中一百零八根銀針,盡數射進秦安心臟。

他從馬上栽下去的那一瞬間,我身後忽然有箭矢破風而來。

我躲閃不及,原本以為自己必然中箭,可是沒有——

金屬相交的聲音在我身後猛然炸響,接著是馬匹長長的一聲嘶鳴,和萬分熟悉的、帶著一絲慶幸的嗓音:

「阿月,不要怕,我來了。」

是秦晏。

我猛然轉過頭,在星星點點火把的照耀下,望著他黑暗裡明澈的眼睛。

玄衣墨發,風姿俊朗,踏月而來。

我方才那一瞬間倉皇的心緒,在這一刻被驟然填滿。

「你是從江南趕回來的?」我冷冷地問,「秦晏,你果然一直在監視我的動向,是不是?」

他嘴唇囁嚅兩下,眼底的光微微黯淡:「阿月,我是怕你出事。」

我也不想在這時候過多和他計較,揚眉示意一旁滾落在地、已經漸無聲息的秦安——

「出事的是他。」

秦晏拖著秦安的屍體,與我並肩走入朝元殿。

老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神情木然地瞪著秦晏,等看清他手中的人是秦安後,放在扶手上的手指顫了顫,忽然暴起,指著他大怒:「秦晏,你怎麼敢!那是你親弟弟!」

「是嗎?」

秦晏不以為意,隨手扔了秦安的屍體,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血跡。

一片瑰麗的紅深深淺淺擦在他蒼白又俊美的臉上,襯出幾分勾人的妖異。

他盯著老皇帝顫抖的手指,染了血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兩個字:「皇叔。」

我眉心跳了跳,轉過頭,有些震驚地望著他。

「皇叔,你莫不是以為,殺了所有知情的人,忍著恨將我認作你的兒子,當年那些真相,就永遠不會大白於天下了?」

大殿冷清,秦安謀逆,早想辦法將伺候的人都支走了。

秦晏提著滴血的劍,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秦子陽,你殺我父皇,將他的屍骨付之一炬,踩在腳下,又奪我母妃,令她在驚懼憂思中鬱鬱而終時,可有想過這一日?」

我知道了秦國皇室的秘密。

原來秦晏並非老皇帝的親兒子,而是秦國先皇的。

秦晏的母妃與老皇帝青梅竹馬,最終卻嫁與先皇。

老皇帝因愛生恨,便親手殺了先皇,又將已經懷孕的秦晏母妃強行接入宮中,謊稱她懷的是自己的孩子。

不承想,秦晏的母妃憂思過重導致難產,生下他後日漸虛弱,沒幾年便去了。

老皇帝心態扭曲,一邊養著秦晏,一邊又要捧殺他。

「皇叔可還記得林將軍?」秦晏道,「林家女將,戰功赫赫,就因為是我父皇的舊臣,你便命她一人挑千騎,脫了力,慘死馬蹄下——二十年後,她的兒子,做了你器重如山的右相,你還滿意嗎?」

「秦子陽,你知道秦安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嗎?」秦晏笑笑地看著老皇帝,只是冰冷的眼底並無絲毫笑意,「你要用我磨鍊他,怎麼不想想你的蠢貨兒子受不受得住?你派來殺我的那些殺手,他們身上的令牌與信物,我統統都收起來,還給了秦安。他倉皇失措,以為你要殺的人是他,要扶持登基的人是我——」

他每說一個字,老皇帝的面色就灰敗一分,到最後,已然面如死灰。

秦晏將長劍刺入他心口,然後猛然拔出。

鮮血飛濺里,老皇帝的身軀轟然倒了下去。

秦晏轉過身望著我。

他踩著滿地碎落的月光,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又在距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阿月。」他輕聲道,「林遇辭在你身後,我在你眼前——我給你選擇的權利。」

我沒有回頭。

即便不去看,我大概也能猜出此刻的林遇辭是怎樣的神情。

他一定又是用那樣霧氣繚繞的清冷眼睛望著我,然後……然後大概會說:「我並未欺瞞於公主。」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迷亂我的心智,令我忘了,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秦晏,不是你給我選擇的權利。」我說著,晃了晃手裡的兩塊玄鐵令牌,「是我——給你選擇的權利:要麼信守承諾,替我找到我母妃;要麼,程副將是我遲國的人,他就在殿外,我今日將你斬殺於此,你秦國江山歸我。」

我說了謊。

程副將不在殿外。

我只是在賭,賭秦晏那天夜裡說的是真心話,賭他對我的那一點喜歡,能讓他信守承諾。

原本我是想趁著他去江南,將秦國都城掌控在手中,再與他談判。

可秦晏竟然及時趕了回來。

我手中的籌碼已經全部打了出去,只剩下這微不足道,卻又雷霆萬鈞的一張。

夜色迷離里,秦晏忽然向前跨了一步,微微低頭,吻在我的眼睫上。

「阿月。」他輕聲說,「我知道那天晚上,你沒有睡著。」

19

立冬那日,秦晏登基為帝。

秦宣封了王,帶著妻子前往封地。

魏杭告老還鄉,帶著魏若雲主動離開了都城。

後來聽說,魏若雲半路掉進水裡,撈上來時已經凍壞身子,落下了病根。

林遇辭則辭官離京,去遊歷四海前,來與我告別。

我與他坐在醉金樓的濟楚閣兒中,窗外大雪紛紛揚揚,將蒼翠的青竹覆了大半。

落雪終至無聲,我為他斟了一杯酒,全當送行。

並肩走到城門口時,我從袖中取出那柄竹嵌玉的摺扇,交還至他手中。

林遇辭微微垂下眼,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沒有接。

「公主若不想要,便扔了吧。」

我輕笑一聲:「這樣貴重的東西,好歹救了本宮一命,怎麼能扔了?林相受三皇子——現在是皇上了,林相受皇上所託,一直以來陪伴本宮身側,本宮也甚為感激。」

林遇辭眼中終於掠過一絲痛。

他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握著我的手,可伸到一半卻又僵住,只有幾片雪花落在他白皙修長的手指上,又很快化成水滴落下去。

「公主。」他忽然叫了我一聲,一字一頓,說得很慢,又很用力,「我從未騙過你。」

「我從前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說完這句話,他閉了閉眼,收回手去,轉身上了馬,迎蕭蕭風雪而去。

這時我尚且不知道,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次見到林遇辭。

來年春天,冰雪消融時,我帶著秦晏給我的十萬兵馬,一路打回了遲國。

臨走前一夜,秦晏拎著一壺流霞酒到我房裡來,為我踐行。

兜兜轉轉,我與他之間原本不死不休、如履薄冰的局面,竟然微妙地走到了這一步。

我與秦晏睡過一張床榻,也曾借著酒意共赴巫山,情慾綿長。

情最濃時,我的手就停在他喉嚨最脆弱的部分,強迫自己從慾海中一點一點抽離。

秦晏睜開眼,定定地看著我。

「阿月,你現在還不能殺我。」

舊仇新恨,歡愛糾葛,身份籌碼,無數紛擾的東西橫亘在我們之間,一點一點織成一張細密的網,將我與秦晏都籠在其中。

似藤蔓般互相糾纏,又不能斬斷。

秦晏說的沒錯,我還要用他的東西,就不能殺他。

秦晏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隔著一叢跳動的燭火望向我:「公主現在,還想擰斷我的脖子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想。」

他眼中光芒暗了暗。

「既然如此,公主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後,便回來殺我吧。」

我帶兵回遲國,騎的是秦晏從前送我的那一匹,四蹄踏雪的絕世良駒。

從前某個醉酒的夜裡,情慾褪去,他伏在我耳邊,字字句句,眷戀深切:

「我十五歲那年見公主縱馬飛馳過長街,便下定決心,要將這世間最好的良駒尋來送給公主。」

「我想讓公主肆意飛馳,無拘無束。」

我勾了勾唇角:「你想的事情,已經實現了。」

這世間沒有東西能拘束得住我。

遲國的律法如此,秦國的皇權如此,秦晏本人亦如此。

我走的這大半年,我父皇越發昏庸無道,甚至迷上了修仙和長生之術。

若非秦國內部正值儲君之爭,怕是遲國的河山早就被秦國的軍隊踏平了。

我不由想到老皇帝生前,讓秦安來邊疆練兵。

想來也是為了將蕩平遲國的功績,安在他頭上,為他繼承皇位增加籌碼。

只可惜秦安是個蠢貨。

我領著十萬精兵,勢如破竹,攻到遲國都城門外時,這個春天都還沒有過去。

我那昏庸無能的父皇,派了從前唯一與我關係還不錯的五皇子遲九暮,出來談判。

他站在城樓之上,喏喏地問我:「緋月,父皇說,你想要什麼,儘管提……只要你把這些人都撤回去……」

語氣里滿是倉皇。

我騎在馬上,仰頭望著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頓:「你讓他,把我母妃交出來。」

發覺自己的皇位已然岌岌可危後,我父皇的動作真是快極了。

不出兩個時辰,我整整五年未曾見過的母妃,已經安坐在馬車中,被送出了城門外。

可是她形銷骨立,站在風裡,單薄得像是一片紙。

如同曾經的遲纖月一樣,她的指甲也被拔掉了,曾經柔軟濃密的頭髮,有著滿頭珠翠掩不住的蓬亂稀疏。

我抱著她時,竟然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氣。

她用顫抖的、血肉模糊的手來撫摸我的臉,一下又一下:「我的緋月長大了。」

我咬著嘴唇,把眼淚逼回去,一字一句地問她:「這些年,母妃去了哪裡?」

「我一直都在月影宮,看著我們緋月一點一點長大。」

我的動作陡然凝固,落在她肩上的手忍不住發抖:「……你說什麼?」

我的父皇,在我與母妃從前住的月影宮下面,修了一間密室。

他不但要日日折磨她,還要她親眼看著我受苦。

而起因,不過是因為我母妃進宮前,曾有過一個兩情相悅的青梅竹馬,已經拜堂成親,甚至懷了他的孩子。父皇看上了她的美色,強搶她入了宮。

後來那人戰死沙場,母妃哭得無比傷心,父皇察覺出不對,命人暗中查證,發現了我並非他的血脈。

盛怒之下,他將母妃囚禁,又冷眼看著旁人折磨我。

憤怒與仇恨盪在我心口,直至焚燒出一片滔天的烈焰。

三日後,我安置好母妃,帶兵攻入遲國都城。

守城將領已然不知所蹤,街道門戶緊閉,門窗縫隙後露出一雙雙黯淡無光的眼睛。

我父皇無能,又沉迷煉丹修仙,一層一層地加重了賦稅,臣民的日子並不好過。

我吩咐下去,命軍隊直搗皇宮,不許傷到遲國百姓。

殺入皇宮時,我父皇還龜縮在他的煉丹房裡,頂著一張虛浮又蒼老的臉,幻想著長生不老的美夢。

我拎著長劍,一腳踢開大門,煉丹爐滾落在地,濺起幾點火星子。

父皇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一邊求饒一邊倉皇地問我:「不是說好,我把你母妃交出去,你就把這些人都撤走嗎?」

「是啊,我把他們都撤走了。」我歪了歪腦袋,笑著看他,「我是來親自殺你的。」

他色厲內荏:「遲緋月,我可是你的父皇!」

「哦。」我點了點頭,「那我今日,便是來弒君弒父的。」

「你……大逆不道!」

我嗤笑一聲:「父皇,我究竟是不是你的血脈,你比誰都清楚。你還沒有你的皇后有骨氣。她起碼大罵了我一句娼婦,兩句小賤人,而你只會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徒有一顆昏君心。」

他瞪著眼睛看著我。

「我殺她時,割了她的舌頭;殺你時,便剜掉你的心臟吧。」

將手中長劍刺入我父皇心口時,我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命運流轉,我與秦晏的生命軌跡,在某一刻分離,又在某一刻重合。

這一瞬間,竟然又有著驚人的微妙相似。

我將染了血的劍猛然拔出,父皇仍然瞪著眼睛,身體向後倒去。

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緩緩道:「你此生最後悔的一個決定,大概就是送我去和親吧。」

只可惜他已經魂歸黃泉,大約是聽不到了。

20

遲國曆三百四十九年,遲宣帝歿,皇五子遲九暮登基為帝,加封撫寧公主為長公主,追封曾經連封號也無的二公主遲纖月為長樂公主。

她這一生過得那樣坎坷痛苦,若有來世,我只希望她長命百歲,平安喜樂。

我扶持遲九暮為帝,他向來懦弱,不敢不從,便安安心心聽命於我,做我手中的傀儡皇帝。

遲國的朝政大權,牢牢把控在我手裡。

那一日下了早朝,我回到月影宮,剛關上寢宮大門,身後忽然覆過來一具灼熱的身體,還有落在我耳側溫柔又纏綿的吻。

「阿月,說好你要回來殺我,人呢?」

我笑笑,將藏在袖中許久的鎖鏈扣在他手腕上:「我在等你,自投羅網啊。」

秦晏被我囚禁在月影宮中。

我握著鋒利的匕首,一步一步走近他,垂下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動作一頓,微微仰頭看著我,笑道:「阿月,你要動手了?」

我不說話。

他卻驀然以心口致命處朝我手上的匕首撞了過來,神情決絕,沒有絲毫猶豫。

刀尖淺淺刺進他血肉的那一瞬間,手上傳來微微的阻力,我意識到秦晏是認真的,於是幾乎是下意識的,向後躲了躲。

隨即反應過來,咬牙不語。

他卻仿佛贏了我一般,抬起眼望向我,笑著道:「你遲疑了——阿月,你不想再殺我,你心軟了,是不是?」

是,我心軟了。

這個瘋子,他在用命跟我賭。

為了混進宮來,秦晏穿了一件遲國侍衛的衣服,此刻倚在床邊,衣襟微微敞開,倒多了幾分勾人的風流艷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看我的眼神不復初見時的狠絕,反而遍布交織的愛與欲。

可我呢?

我看不到自己的眼睛,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噹啷」一聲,我將匕首丟在地上,淡淡道:「秦晏,我不殺你,我放你回去。」

「你欠我兩條命,而我借你的勢力殺了我父皇,救出了我母妃,我們兩清了。」

「我不想跟你兩清。」秦晏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忽然道,「阿月,我留在遲國,做你的駙馬好不好?」

這話太過荒唐,以至於我險些笑出聲來。

「秦晏,你別忘了,你可是秦國的皇上!」

「我不是了。」

他驀然截住我的話頭,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是了,我把皇位交給了秦宣,來找你了。」

「阿月,你就當我是秦國送來遲國和親的王爺,好不好?」

一字一句,明明說得那麼輕巧,卻好像有著攝人心魄的力量。

我怔怔看著秦晏,一時搞不清楚,究竟是他瘋了,還是我瘋了。

第二日,遲九暮鬼鬼祟祟地來找我,遞給我一封信,說是秦國國君送來的國書,指明了要我打開。

我打開那封信,是秦宣寫的。

他在信中氣急敗壞地表明,自己一點都不想做皇帝,原本答應了小嬌妻,要帶她去江南定居,以後還要乘船出海,這下全泡湯了。

遲九暮心驚膽戰地望著我:「他們……他們不會又要皇姐去和親吧?」

「誰敢?」秦晏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他從我手裡抽走那封來自秦宣的控訴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隨手揉成團扔掉,然後直直望著我,「秦宣不想做皇帝,那就讓遲國將秦國吞併了吧。」

輕描淡寫。

但我知道,秦晏這個瘋子,向來說得出做得到。

他是認真的。

於是我也笑:「好啊。」

遲九暮站在一旁,聽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在我的示意下,他封秦晏為鎮遠大將軍,指派了一支兵力給他,幾日後,秦晏帶兵一路向西出發,以摧枯拉朽之勢,飛快地制服了常年在遲國西部作亂的西夏人。

東山一帶山匪猖獗,亦是秦晏帶兵踏平。

我大辦科舉,任人唯賢,和秦晏一起, 把這個被我父皇折騰得千瘡百孔的國家,一點一點復甦起來。

他是天生的君王。

如果他繼續做皇帝, 秦國會比老皇帝在位時更加繁盛,甚至蕩平宇內,一統四海, 也絕非難事。

所以我竟看不透,也猜不出,秦晏究竟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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