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昭昭後續章節

2025-01-13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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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的心思昭然若揭,派過來的幾個丫鬟里,有幾個長得分外出眾。

可惜她得失望了,

我並不打算嫁,也不需要玩那種後院把戲,找人替我「固寵」。

京都人的反應比起府里人的反應也未慢上多少,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在有心人的宣傳下,陸雲馳派人給我送東西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沒人看得出陸家究竟是什麼態度。

而盛無暇卻因為一本聊齋,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甚至還得了皇后娘娘青眼,連著數日被召喚進宮陪伴。

……

抱著盛無暇設計的新式熊熊抱枕,我睡在竹製的躺椅上,拿著那本雲書和我費了大力氣才從書局裡搶回來的聊齋,慢慢看著。

不得不說,盛無暇確實有本事,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從哪裡想出的這般奇幻詭譎的故事。

大夏民風開放,對這種山精鬼怪的接受度頗高,尤其是聊齋第一冊裡面沉睡的小美人魚的故事,更是騙了不少人的眼淚。

據說京都里幾個有名的戲班,看到此書如獲至寶,已經在加班加點地排練新的劇目。

因為我的關係,雲書起初對這本書很是不屑,直到看了兩頁,到現在深深沉迷,連燒個水都拿著書在讀。

這勁頭比我當初教她認字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姐,侯爺又遣人送東西來了。」

身前正洗著衣服的雲書突然停了手,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我放下書,正見何海笑起來的臉。

「江姑娘。」

這些日子裡,何海作為陸雲馳的代表,來來往往,我對他也早已不陌生。

只見他左手提著糕點,右手從懷裡摸出一封信遞了上來。

「畢芳齋的金絲糕,侯爺說您喜歡,另外這是侯爺給您的回信。」

我伸手接過來,笑道:「侯爺如今還事忙?像這般遞來遞去豈不麻煩,要我說,再見一面,直接說清楚,豈不是更好?」

「侯爺最近確實抽不出空來,南邊鹽稅還有些尾巴要收。」何海輕咳了一聲,像是不敢多說,「待事畢後,姑娘想怎麼見,便怎麼見。」

南邊鹽稅,事關重大,我清楚,我這麼說,也不過只是抱怨而已。

「雲書上茶,何總管,先坐,請稍後。」

說完,不等雲書起身,我便直接回了屋,拆開信件,掃了一眼。

信紙上都是我同他的對話。

從他說不同意開始,到我問為什麼。

再到他回復,我質疑。

密密麻麻寫了足足七八張,若是不知道的人見了,只怕會覺得我同陸雲馳之間關係有多親密。

然而信紙上卻是字字如箭,筆筆刀鋒。

【我知積善堂對你母親意義非凡,無論日子過得有多艱難,你也從未斷過對積善堂那幫孤女的資助,只是現在的積善堂早已不是明德皇后在時的積善堂,朝廷一直都想撤除這個冗雜的機構。

【你現在拿回了江伯母的嫁妝,手上確實有些銀錢,可是你能幫得了多少人?也不過像現在這般只能接收京都附近的孤女,此事終究是需要朝廷牽頭。

【而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你嫁給我,一切都可以實現,那你有什麼理由不嫁給我?

【再者,貴妃娘娘的意思很明顯,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和她對著乾的下場如何。現在的你有什麼?現在的江家有什麼?凋敝的老宅,還是你們江家那個靠著祖上蔭庇才勉強得了個六品官的大伯父,不嫁我,你準備好接受貴妃娘娘的怒火了嗎?】

……

陸雲馳!!

我咬緊了牙,我知道他說得都對,可依舊怒火中燒,氣鼓鼓地抓起桌上的硯台就想往下砸,剛拿起來,訕訕地又放了下來。

算了,這是才買的。

深吸一口氣,我研墨提筆,另提一張紙,起筆。

【侯爺說了這麼多我應該嫁給你的理由,只是有一點你始終都在避重就輕。你呢?你又為什麼一定要娶我?不要同我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相信侯爺並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我並無感情,那又是為什麼非要娶我?我過得好與不好,與侯爺何干,我心中志向又與侯爺何干……】

起初我與他的言辭還算彬彬有禮、婉轉,也不知從哪次回復後,逐漸變成了現在這樣。

真是的,若是這些信件傳出去,怕是陸雲馳在外人眼裡中的冷峻嚴肅的形象怕是得碎一地,這說話的口氣,活脫脫的就像是個不要臉的小流氓。

若不是這信件是由何海送來的,我都懷疑是別人寫的。

實在不知道他到底圖什麼?

9

我拿著寫好的回信出去的時候,雲書和何海聊得正熱絡,說的正是京都里正在流傳的聊齋中,一個關於狐狸報恩的故事。

「小狐狸好慘!明明救了王少爺,還被王夫人誤會是妖孽要害她兒子。」

「哼,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認不出來,只知道嘴上說喜歡。小狐狸被綁上火刑架的時候,只會畏畏縮縮地只會躲在別人身後,算什麼男人!」

「小狐狸就該殺了他!」

……

兩個人說得正熱鬧,連我出來都沒什麼反應。

盛無暇的故事之所以流傳,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她的標新立異,聽多了忠節烈婦、少年才子的故事,突然冒出了個對渣男的奇幻復仇,怎能不吸引人眼球。

有明德皇后編撰的花木蘭、倩女幽魂等故事在先,盛無暇倒也顯得不怎麼突兀。

見我站到了身側,何海輕咳了一聲,瞬間反應過來,站了起來。

「江姑娘。」

「還是老樣子,把這封信交給侯爺。」

「是。」何海笑著接過,將信件塞進了懷裡,「江姑娘,今個兒來時,侯爺還有句話讓小的轉告。」

「什麼?」

「讓您做好入宮準備,皇后娘娘或許要召見您。」

「皇后娘娘?為什麼?」

何海搖了搖頭:「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但侯爺說的從來沒有錯過,也是給您提個醒。若是沒有,那更好,若是召見了,您也好有個準備。」

「知道了,替我謝謝侯爺。」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雲書送客。

沒過幾日,我便接到了來自宮裡的傳訊。

不是召見,而是明華公主的生辰宴,受邀之人不僅有我還有大伯母的女兒。

名為生辰宴,但私下眾人都清楚,乃是皇后娘娘藉機為公主擇婿,特邀些世家貴女作陪,遮掩遮掩。

此事算不上什麼新鮮,江家也曾是座上席,但自從沒落之後,便在邀請名單上渺無音訊。

五天後,一大早,在一番盛裝打扮後。

我與江宛眠同坐一輛馬車入了宮,一下車便有小太監前來指引。

宴席設在御花園中,我們到時已有了不少人。

作為今日壽星的明華公主身穿一身雪緞金絲紅裙,頭上插戴著掐絲玲瓏蝴蝶簪站在陽光下,美艷得不可方物。

她笑著正在和身旁另一位同樣打扮精緻的少女打鬧。

江宛眠撞了撞我的胳膊,不懷好意地挑了挑眉:「盛無暇!」

我面無表情,趁著有人到了,一併上前向公主請了安。

或許是因為盛無暇的關係,明華公主對我很有興趣,直勾勾地盯著我,問了好些話。

眼見著嘉南將軍之女沈嵐到了,才放過了我。

我學著旁人的樣子,自顧自地取了個盤子,朝著四周桌上擺放的各色糕點走去。

這樣的宴席倒也是新鮮,不是分席而坐,轉而變成了自助式,想吃什麼都可以自己拿。

桌上除了宮廷慣有的糕點,還多了些造型精緻的「蛋糕」。

我聽旁邊的人說:這些都是盛二小姐所做,尤其是蛋糕,更是極得皇后與明華公主喜愛。

愛屋及烏吧,我想。

自從盛家站隊後,皇后對盛無暇的喜愛便是肉眼可見地與日俱增,即便我長居於府中,近日裡少有外出,也多有耳聞。

某種程度上,盛無暇的東西能在京都推廣得這麼快,其中也不乏皇后的功勞。

朝著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盛無暇此刻正與她說得熱絡。

眼見著盛無暇有過來的意思,我不動聲色轉身地朝著嘉南將軍之女靠了靠。

嘉南將軍之女——沈嵐性子潑辣活潑,同明華公主向來不睦,偏偏沈家又是世代將門,功勳卓著,不過是一點小女兒之間的嘴角爭執,等閒不可動之,只是矛盾越積越深。

明華公主自是不願意和沈嵐站在一處。

沈嵐注意到了我的行動,雖未與我搭話,但也沒說什麼。

宴會裡,各家小姐或是湊到公主身邊,又或是三五成群和自己交好的閨中密友笑談,唯有我像是個局外人,端著一塊上面點綴著葡萄的蛋糕慢慢吃著。其間只零星有人過來與我搭訕了幾句,倒也不寂寞。

「皇上駕到。

「皇后娘娘駕到。

「貴妃娘娘駕到。」

明黃色的身影一現出來,宴席上齊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拜見皇上、皇后娘娘、貴妃娘娘。」

明華公主笑靨如花,興奮得小跑過去,行完禮後,便拽著皇上的袖子撒嬌。

看上去皇上很寵這個女兒,揚起的嘴角就沒有掉下去過。

皇后在旁看著也很是開心,至於貴妃雖也是笑著,但總覺得有些興致缺缺。

「父皇!父皇你看,你看這些都是無暇幫我弄的,有意思吧。」

明華公主拉著皇上便朝里走,興致勃勃地給他介紹。

皇上看了一圈, 抬了抬手,笑著對眾人說道:「平身,今兒個是明華生辰,不必拘謹,之前怎麼玩,現在也怎麼玩。」

「謝陛下隆恩。」

我站起身。

眼見著明華公主將盛無暇招到了皇上跟前。

說話聲起,園子裡恢復了熱鬧,雖說都在說話,但眾人的目光大多還是落在了盛無暇身上。

面對皇上的詢問,盛無暇絲毫不怯,笑容明媚燦爛,隱約帶著些小女兒的嬌羞,又是同明華公主一般的年紀,又如何不讓人喜愛。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盛華那個老古板居然還能生出這般聰慧伶俐的女兒,你叫盛無暇是吧?看著倒是有明德皇后之遺風啊。」

「陛下過譽了,小女做的這些不過都是些雕蟲小技,哪敢同明德皇后相提並論。」盛無暇低頭做嬌羞狀。

「你寫的聊齋,朕在皇后那兒也看了,挺有意思的,什麼時候能出第二冊?」皇上看了一眼皇后,笑彎了眼睛,「尤其是其中那篇沉睡的小美人魚,甚有意思,皇后之前還同朕說,要排成戲,待太后壽誕時,一道樂樂。」

「承蒙陛下喜歡,都是些女兒家無意聽聞的民間傳說改編的故事,若陛下喜歡,小女儘快。」

「陛下既喜歡,還讓人做事,那可不能小氣了,總得賞賜些什麼不是。」皇后娘娘在旁笑著打著邊鼓。

「哈哈哈,知道你喜歡這丫頭,事還沒辦呢,就急著幫人討賞了,給。」說著,皇上從腰間取下了一塊通體碧綠的玉佩,遞了過去,「賞你了,這可是當初明德皇后的遺物,好好收著。」

「多謝陛下賞賜。」盛無暇笑彎了眼睛,恭敬地接了過來。

周圍人無不羨慕。

明德皇后。

那可是明德皇后的遺物啊。

若說起這位明德皇后,那可真可算是一位奇女子,文韜武略樣樣都不輸男兒,夏太祖生逢微時,她一路陪著他從草莽到登上皇位,更是出力良多。

各種奇思妙想驚詫旁人,在位時,興教育、開民智,辦女學,設女官……那時的大夏朝學風鼎盛,經濟富庶、一派欣欣向榮之態,只可惜紅顏英雄多薄命,在生下第一個皇子後,沒多久便病故。

但這並不妨礙民間百姓,尤其是女子對她的推崇和景仰。

積善堂也是明德皇后在時所建,是為了收養教育戰後無父無母的孤兒,更尤其是女孩,避免被有心人帶入歧途。

在以男子為尊的時代里,明德皇后還留下了一句名言:女子也能頂半邊天。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夏朝延續至今,許多事情早已事與願違,積善堂也越發凋敝,成了個只能粉飾門面的空架子。

10

幾乎是盛無暇每得一句誇讚,我便會被周圍人當成猴子圍觀一次。

在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我的未婚夫同盛無暇之間那些「莫須有」的傳聞,且在眾人眼裡,侯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屬。

我又能算得了什麼。

我垂眸,一心只想低調,避開這場風波。

但總有人不放過我——就比如貴妃娘娘。

沒一會,便有位小宮婢客氣禮貌地將我請了過去。

「江闌的女兒?」

「回陛下,小女正是。」我低眉順眼,恭敬答道。

「想當年你父親在京中那可也算是個人物,那一手山水畫堪稱絕響,可惜了。」皇上嘆了一聲,「江家也是……」

江家沒落也是不爭的事實,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只能勉強笑笑。

好在貴妃娘娘接過了話茬,嬌嗔道:「陛下,您昨兒個不是還說,想見見文信侯未來的媳婦。這怎麼現在人都站在您面前了,您不問些別的,老抓著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看把人家姑娘嚇得,難不成那些事還能怪她。」

「是是是!是朕不對。」看得出來陛下對貴妃娘娘很是寵溺,跟著又問了我些讀書和生活上的事情。

我斟酌著話,簡單地答了答,比起盛無暇的大方自然,我的小心翼翼便顯得格外小氣。

略說了一會,覺得無趣的陛下,便放走了我。

我鬆了一口氣,待走回角落時,後背已濕了一片。

都說伴君如伴虎,在我看來,更像是與虎謀皮。

耳邊傳來幾聲嬉笑聲,我垂眸不語。

……

園子裡的宴席不過只是開頭,重頭戲向來都在後面,皇上只待了片刻,便在貼身太監的服侍下離開了。

皇后留了下來,貴妃同皇后不和,自是覺得無甚趣味,待皇上走後,隨意尋了個藉口,留下了身邊心腹後,便回宮休憩去了。

後面的生辰宴將由皇后主持,既是給明華公主擇婿,那麼自然得與京都中的世家公子見上一見。

特意挑選的世家公子都在水榭那頭,由三皇子相陪。

跟著人群過去時,一眼我便望到了對面人堆里,正舉著酒杯觀賞湖景的陸雲馳。

三皇子站在他身旁,兩人正在交談,似乎相談甚歡。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但身下的三皇子、五皇子便已爭鬥得水火不容。

此時站隊,可著實不算什麼好事。

見我看他,陸雲馳似乎察覺到了視線,像是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極快,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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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領頭,眾人向皇后娘娘與明華公主見禮。

皇后娘娘笑得格外和藹,為避免眾人放不開,簡單說了幾句後,將自己身邊的嬤嬤留下,便離開了。

雖是為公主擇婿,但同樣也為在場恰當年齡的小姐和世家公子提供了機會。

而有宮中的嬤嬤與諸多宮婢盯著,也不怕發生什麼事。

明華公主早已心有所屬,與圍攏過來的人簡單說了幾句後,便羞答答地朝著當朝新進狀元——孟長君走去。

臨走前,還不忘將盛無暇朝著陸雲馳的方向推上一把。

盛無暇雙頰飛紅,回頭看了一眼周圍人戲謔的眼神,矜持地朝著陸雲馳的方向走去。

陸雲馳的胳膊被人撞了一下,身邊的人朝著他挑了挑眉後,像是極為懂事的,搖著扇子離開了。

我在看他。

而他在看她。

突然陸雲馳的視線轉了過來,但不過一瞬,便離開了。

我環顧四周一圈,周圍人望過來的眼神除了嘲諷,還有憐憫。

是啊,對面亭榭里的那位是我的未婚夫。

但他現在卻同另一女子一道。

當著我的面。

也是,我是旁人。

錯開眼,懶得理會周圍人不懷好意的問話,我往角落走去,獨自觀賞湖景。

微風拂過,陽光下湖面波光淋漓,笑談聲順著風飄得很遠。站在角落的我顯得與熱鬧格格不入。

沒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不等我轉身,一隻手迅速地朝著我臉上的面紗伸去。

側頭,我迅速往旁邊躲了一下,待站定後,發現來人是定遠伯嫡子謝遠山。

陸雲馳的表弟,京都里有名的紈絝子弟。

「謝小伯爺,你這是在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是好奇想看看這面紗之下究竟是怎樣一副面容。」

謝遠山翹起嘴角,眼神遊離。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不遠處的欄杆處,幾個衣著華貴的公子哥正倚在上面,目光灼灼地盯著,嘴角還帶著笑。

就像不是誰都能做公主的夫婿,邀請來的世家公子裡,總有那麼幾個湊數的,也為了不顯得過分直接,也需要陪襯,也正如我們這些相伴的小姐一般。

謝遠山作為定遠伯嫡長子,在京中也算有名有姓,加上他的母親正因為他的親事憂愁。

他自然在邀請名單上,可惜人不成器。

看他們這副樣子,我心裡哪有不明白的,無非就是找樂子罷了,又正好這滿場的世家小姐里,我是最沒背景,又是最有噱頭的一個。

「謝小伯爺,這是在宮中,行事還是謹慎些的好,此舉未免有些太過無禮。」

「無禮?」謝遠山揚起下巴,一臉倨傲的樣子,居高臨下睥睨著瞥著我,「無禮又如何?你能拿我怎麼樣?難不成你還能讓人來教訓我?憑你那死了的爹,還是死了的娘?又或者要不你把陸雲馳叫過來,替你出頭啊。」

「別人現在正和樂善伯嫡女盛無暇郎情妾意呢,哈哈哈哈哈。」

謝遠山指了指斜對面的亭榭。

陸雲馳低著頭正在和盛無暇說話,雖看不仔細,卻依舊能讓人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溫柔和諧的氛圍。

為什麼?為什麼呢?

既然早已有了心上人,又為何非要死拽著我不放?

退不出去的玉佩,信件里字字句句的利誘與威脅。

為什麼你一定要娶我,陸雲馳?

深吸一口氣,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正看熱鬧看得興起的謝遠山,微笑道:「所以?這難道就是小伯爺鬧事的底氣?在場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此宴乃是皇后娘娘為明華公主擇婿所辦,真要搞砸了,您擔待得起嗎?」

「您又憑什麼?憑你那敗家子的弟弟,還是流連花叢的父親,又或者是剛因土地兼并、娘家被陛下斥責、下放到邊緣縣城為官的母親?

「謝小伯爺,你難道還看不清楚定遠伯府現如今究竟是個什麼形勢嗎?若我是你,現在就低調點,陛下最近為了土地兼并的事情正不高興,現今還看著定遠伯府曾經的功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小伯爺是真要將全家都給送進去嗎?您娘親的手可不見得乾淨。」

我冷笑:「小伯爺還是適可而止比較好。」

說完後,我注意到有宮婢過來,抬腳便準備繞過謝遠山離開。

身前一道勁風傳來。

「江宛清!你算什麼東西,就憑你,也敢騎到我頭上笑話我。」

謝遠山臉色陰沉了下來,雙眼發紅,「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這面紗下面,到底是怎樣一副醜陋的面容。」

11

我連著快退了幾步,躲開他的手。

正往這邊邁步的宮婢注意到了這一幕,悄然轉過了身,順帶著還攔住了其他有意過來的人。

看著眼前誓不罷休的謝遠山,我心頭一沉。

前方無路,身後是湖。

如果無論如何都會被人羞辱,那就將事情鬧大點。

我咬了咬牙。

在謝遠山的手再次朝著我臉上的面紗探來時,抓住了他手,使勁一推,用力往後一倒。

砰的一聲,落進了湖裡。

「救命!救命!」

我在湖裡「掙扎」著,起起伏伏,眼見著岸上站著的謝遠山臉色頓時變了,白得像紙,伸著手像是想要來拉我,卻又不敢過分靠近。

謝遠山兒時被水淹過,不會水,是京都世家裡人盡皆知的事情。

眼見著我即將沉下去,謝遠山也慌了神。

亭榭里的人也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一時間都望了過來,十來個宮婢、太監拔腿便往湖邊沖。

而比他們更快的是陸雲馳。

我沒想過會是他,也沒想過他會跳下水來救我。

原本按我的想法,也不知會是哪個小太監或者小宮婢將我從水裡撈上去。

渾身濕漉漉、狼狽不堪的我註定會成為這場宴席里最大笑話。

但同樣的謝遠山也註定不會好過。

我不準備嫁人,也無所謂什麼丟不丟臉,反正從小到大,也被人譏諷夠了。

上岸時,我渾身濕透,半坐在地上嗆水,遮掩面孔的薄紗在掙扎中流落湖水中。

比起我那單薄的衣衫,我那右臉上猙獰的紅斑更讓人震驚,低呼、倒抽涼氣的聲音清晰無比。

陸雲馳立時脫下了身上的錦袍,罩在了我單薄的身體上,遮掩住了衣裙濕透後貼身的春光。

我沒看他,只抬頭看向站在前方的謝遠山,從眼裡逼出一滴淚來,顫抖著聲音說道:「你看到了,高興嗎?」

「我……我……」

面對著眾人投射過來的目光,謝遠山慘白的臉逐漸紅了起來,眼神遊移,驚慌失措,待瞥到偷偷站在人群最後面的好友時,抬手便指:「不不!都是他們讓我乾的。」

「我也不想的,都是他們!」

陸雲馳神色陰沉,面黑如墨,渾身陰霾的氣場,任誰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他的視線冰冷,滑過那幫被揭發出來瑟瑟發抖紈絝子弟後,又重新回到了謝遠山身上,盯緊了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謝遠山!婚約在上,她是我妻!」

聲音不高,卻好似雷鳴。

大概是沒想過陸雲馳會這般生氣,謝遠山的腿一下子就軟了,差點跌倒在地,哭喪著個臉,急急地說道:「哥,我錯了!我錯了!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我與陸雲馳的婚約,還是不知道陸雲馳會這般袒護於我?

在場的人面上也多是驚訝,尤其是盛無暇更是面色發白如紙,扯著嘴角,像是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

我輕咳了兩聲,撐著地想站起來,剛一動作,便被人抱起。

「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

我剛掙扎了兩下,便被人摟緊。

「別動,腿上的傷不疼?」

謝遠山可憐兮兮地耷拉著個腦袋:「哥……我錯了,真的錯了。」

「閉嘴!本侯待會再同你們一一算帳。」

一個你們。

那幫紈絝子弟的腦袋也跟著耷拉了下來,面如死灰。

「三皇子殿下,公主殿下,恕臣先行告退。」

……

換下濕漉的衣裙後,有宮婢端來了熱氣騰騰的薑湯。

坐在文山殿的偏殿里,我一言不發,安靜地喝著。

宮婢很知事,對我為何會落水沒有半分好奇,甚至面對我臉上的紅斑也沒有流露出多少驚訝的神情。

我不開口,她也保持著沉默。

沒多久,偏殿的門響了。

陸雲馳走了進來。

他換了衣衫,但頭髮還是濕的,就這樣束在頭頂,一個眼神過來,便驅退了正在給我擦頭髮的宮婢。

放下薑湯,我抬手便想要拿起擱置在邊上的面紗帶上,手剛伸出。

陸雲馳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

「不必,並不可怖,不用戴。」

我的手頓了頓,沉默地垂下眼帘,依舊戴了上去。

我知陸雲馳並不怕,只是太多年了,我已經習慣了以面紗示人,藏在面紗後,去面對那些熙熙攘攘「熱鬧」的目光。

「還沒謝過侯爺相救。」

彎了彎唇,我站起身,朝著陸雲馳微施一禮。

陸雲馳站在原地,望著我的眼睛像是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之後,才開了口:「就這樣?」

「那侯爺是還要什麼?」

「你就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說什麼?」

「你在水裡可不像是個不會水的人。」

「哦。」被人拆穿,我倒也不慌,轉而笑了起來,「那就多謝侯爺配合,侯爺的演技也很是不錯。」

陸雲馳搖了搖頭,眼裡流露出了些許的無奈,但消失得太快,以至於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遇到這種事,你大可不必用入水的法子,你畢竟是個女孩子,在眾人面前濕了衣衫總歸不好。」

「是啊,我當然知道不好。」我搖了搖頭,眼底寫滿了自嘲,反問道,「可是侯爺,那我又該怎麼辦呢?避不開,贏不了,是被人扯下面紗,當眾被笑,事後讓對方被輕輕放過,還是魚死網破,把事鬧大,雖然依舊被笑,但同時讓對方也不好過?」

「若我知曉,又怎會不理?」

可當時的你還在亭榭里和盛無暇一道相談甚歡,那時,你可有想過我是你的未婚妻。

我笑了笑,沒順著話接,反而問道:「侯爺為何救我?」

「難道不應該?」

「在您入水之前,著實沒想到。」

「我說了你是我妻。」

「侯爺,你我尚未成婚。」我頓了頓,提醒道。

「早晚的事。」

「我一無權勢、二無錢財,更無美貌,侯爺你到底為何這般堅持?!」

陸雲馳轉開眼睛,盯著地面浮動著的光斑沉默了良久,正當我準備接著發問時,他開口了,聲音略帶著些啞。

「因為你註定會是我妻。」

「什麼?」

我愣在了當場。

陸雲馳卻沒有給我接著說下去的機會,負手而立,沉聲說道:「關於此事,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另外還有積善堂,涉及到土地兼并一事,待處理完畢之前,最近還是少沾染些好。」

「土地兼并?」我蹙了蹙眉。

「具體情況,不便多說,你只要記得我的話就夠了。」陸雲馳看向我的眼睛,往前走了幾步,來到我的跟前,「總之,我不會害你。」

我不自在地轉開了目光。

零碎的腳步和交談聲在門口響起。

突然間,陸雲馳彎下了腰,湊到了我的耳邊,喃喃道:「我陸雲馳所言從無虛假,想娶你是認真的。」

盛無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那刻。

陸雲馳摘下了我的面紗,在我臉上的斑痕上輕吻了一下。

砰的一聲。

藥瓶落了地。

清脆得像是心碎的聲音。

門口,盛無暇宛如石化般愣在了原地,有眼淚落了下來。

12

宮宴過後。

以謝遠山為首,當天摻和了戲弄嘲諷我的紈絝子弟接連登門致歉。

觀大伯父的臉色,似乎江家低矮下去的門檻也被他們踩高了些。

收下東西後,我沒說什麼,一連數日都只在家中閉門不出。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宮宴上的事,也不知都是從哪裡傳出去的,京都里的人除了替盛無暇惋惜外,都在讚賞陸雲馳的有情有義。

是啊。

陸雲馳會娶我,要娶我。

呵!

這可不是紆尊降貴了嗎?

「走吧。」

「去哪裡?」

我瞧了一眼對面還在講小話的丫鬟、婆子。

「哪裡都好,隨便走走。」

雲書嘆了口氣:「也是該出去走走了,再憋在家中,也怕小姐你憋出病來了。」

路過書局時,書局內一片熙熙攘攘。

不用進去,就能聽到買書的人催促著夥計上貨的喊聲,頗有些洛陽紙貴的感覺。

「沒有沒有了。」

「下一批得等三天後。」

「夥計,你可一定得給我留一本……」

……

隨著聊齋第二冊的出版,盛無暇——楚夏先生的名字在京都也越發響亮。

關於此,她真得感謝開國的明德皇后,若沒有她替天下女子開了個好頭,樹立了典範,換做在從前,像這種事,她定會被三綱五常埋進地獄裡。

收回目光,我帶著雲書接著往前走,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金氏布莊的門口。

以前賣繡品常常來此,現如今雖已不再這般勞累了,但這條路也走出了習慣。

正準備離開時,一個丫鬟打扮的人走了過來。

「江小姐,我家二小姐有請。」

「你家二小姐?」

不遠處的馬車車簾掀開了一瞬,盛無暇的臉露了出來。

我心下瞭然,點了點頭,回身囑咐了雲書幾句後,上了車。

車廂外平平無奇,車內卻別有洞天。

價值千金的潭門香,數月才得一匹的織雲錦,即便只是用來裝糕點的木盒也是大師手藝……不愧是樂善伯府。

「嘗嘗。」

盛無暇倒了杯茶,遞了過來。

雲山霧繞。

皇家特供,這麼多年,我也只在兒時同母親一道去陸府作客時,喝過幾次。

然而那時的心境和此刻迥然不同。

放下茶杯,我先一步開口道:「你想和我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盛無暇笑了,在我面前,此刻的她終於褪去了乖巧活潑的偽裝,甚至連眼神都變得深邃起來。

她搖著頭:「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回京之前,我讓人調查過你,生母早亡,生父空有一手畫畫的本事,卻是個酒囊飯袋的公子哥。很小的時候,你便在繼母的手下過活,年歲漸長些,家道中落,分家時分到的偌大東院,十室九空,甚至還需要你做繡活維持生計,直到如今甚至就只剩了你與一個婢女過活。」

「論家世,論樣貌,我哪一樣不比你強呢?」說到這裡,她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扯下了我臉上面紗。

「所以我不明白?我到底是比你差在哪裡,他為什麼就一定堅持要娶你?

「若說是感情深厚,你與他不過是年幼相識。陸雲馳在高中狀元之前,常年隨他外祖父居於蘭州,得中狀元之後,雖回了京,但備受陛下器重,常年在外地奔波,你與他相處的日子,怕是還沒有我與他在蘇州相處的日子長。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呢?就因為那可笑的指腹為婚嗎?」

說到這裡時,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眼裡有不解和微微濕潤的涼意。

看著她的樣子,我想起了那天在文山殿內陸雲馳摘下我的面紗親我時,她落下的眼淚。

「江宛清你知道嗎?他並不喜歡你。」她咬牙道。

「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心不心悅真的重要嗎?」

這是當時陸雲馳對我說的話,對他而言,對於這天底下的男子而言,或許是真的不怎麼重要,畢竟制度社會賦予他們的,有足夠多的選擇。

我面帶憐憫地看著她:「他不喜歡我,那他喜歡你?」

盛無暇的聲音停住了,直直地看著我。

「你與其與我說這些,不如去說服他,若是你能說得動他退婚,至少在我這裡沒有半分阻礙。」

「那你不能退嗎?」盛無暇攥緊了手,眼裡帶著焦急。

「不能。」我搖了搖頭,「或者說曾經可以,如果當初你與他的事沒有那般高調的話,這婚或許已經退掉了。」

「有些事情,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明白是為什麼。」

「其實,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喜歡他……」

「小姐,東西都裝好了,可以走了嗎?」

馬車外,一道男聲響了起來,打斷了我的話。

盛無暇掀開窗簾一角,應了一聲:「知道了,你們先走吧,把東西送到積善堂去。」

「是。」

「積善堂?」 我驚訝地提高了聲,「東西是送到積善堂的?!」

「是啊。」盛無暇回過頭來,皺了皺眉,「怎麼了嗎?」

抿了抿唇,我委婉說道:「京都最近並不太平,還是低調一些比較好。」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謝謝提醒。」盛無暇擺了擺手,一臉渾不在意的樣子。

「有些事情讓旁人來做,或許更好。」

「旁人?」盛無暇冷哼了一聲,「誰?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並不認為女人比男人差在哪裡,我心裡有數,不勞你掛心。」

搖了搖頭,我輕嘆了口氣。

既然她都如此說了,我再繼續說下去也只會惹人厭煩,又何必呢?

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本也沒好到可以互談利弊,傾述心事的程度。

「那既如此,若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掀開車簾,我起身,往車下走去。

盛無暇沒攔。

剛下車,還沒站穩,雲書便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小姐。」

「沒事。」

我握住了她的手臂,示意了下。

待到馬車離去,逐漸消失在了拐角後,雲書終於忍不住了:「小姐,盛無暇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走吧,趁著時間還早,我們去買些菜回家。」

「買菜?昨天不是才買了嗎?」

「今日過後,我們怕是得做好長時間待在江府的準備了,多使些銀錢,以後讓人將菜送到府里來吧,你也別出去了。」

「啊!為什麼?」

「起風了,有點冷。」

我抱住了胳膊,此刻陽光雖熱烈,但我卻莫名地感覺到了一股深邃的寒意,空氣里也仿佛帶上了濃烈的鐵鏽味道。

13

南邊十六州的風終於吹到了京都,以積善堂為起點,在三皇子的主持下,清查出了一大批的貪官污吏,查處兼并土地數萬,不少人的官帽子還未戴穩,下一刻便又被摘了下來。

而在其中有趣的是:絕大多數的官員都隸屬於貴妃與五皇子一脈。

五皇子因此也被牽連,被陛下斥責幽禁於宮中反省。

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如此,三皇子也未能徹底將五皇子打壓下去。

陸雲馳受陛下任命,跟隨於三皇子身後開始了浩浩蕩蕩的土地改革。

首先第一步便是借著此次爆發出來的事件,清查各地貪墨隱瞞下來的隱田。

濃烈的鐵鏽味從京都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風聲鶴唳。

盛無暇藏在三皇子背後,雖有心隱藏,但在有心人的眼裡,卻依舊明亮。

首當其衝的便是皇后娘娘越加的疼愛,一時間甚至連明華公主也比不過,與之對應的則是樂善伯府的行事越加低調。

私下裡,盛無暇被盛讚——有明德皇后之遺風。

隱田查抄到青州,陛下不欲再繼續下去,宣了旨意到此為止。

京都中令眾人顫抖的風口終於卸了下來。

大半個月後,隨著戶部尚書的女兒出嫁,舉辦了第一場宴席開始。

京都內各家高官府邸重新恢復了原有的活力。

樂善伯府一改從前的低調,借著自家老太太的壽宴大辦了一場,邀了不少高官在場。

盛無暇邀請了我。

壽宴當天,我看著穿著一身金線紅裙的她,張揚明媚地遊走在各位夫人、小姐中。

才修葺完工的朱樓上笑聲不斷,滿目皆是一派熱鬧景象。

眾人都贊盛無暇。

都讚樂善伯的好命。

得此一女遠勝男兒。

只我看著這滿目繁華,心覺料峭春寒。

但等燈滅席退後,我欲離開,卻被喝得有些醉了的盛無暇抓住。

她雙頰飛紅,指著我的鼻子,趾高氣揚地說道:「江宛清,我是穿越過來的天人,就算陸雲馳同你是史書上有名的恩愛夫妻,我也要搶!」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陸家退婚的文書送到了我的手上。

這次來的不再是陸夫人派來的管事,而是陸雲馳身邊的何海。

「好了,事情我都知道了,雲書去取定親的婚書。」

待雲書將婚書取來,我連同掛在脖子上的玉佩一併遞給了何海。

「剩下的事情就勞駕侯爺處理了,從今以後,我同他再無瓜葛。」

何海接過婚書與玉佩,張了張嘴,像是有話要說,最後嘆了口氣,還是咽了下去。

婚事退得低調,除了些閒人的碎語外,再沒掀起什麼風浪,又或是因為盛無暇以及樂善伯府的高調,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而就在這一片看似前途似錦的輝煌中,盛家垮了!

盛無暇也「瘋了」。

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為人知,待消息傳出來時,盛無暇已經下了大獄,由幾個不識字的聾啞宮婢看管。

盛家也一敗塗地。

一個月後,在青州處理土地兼并事宜的陸雲馳終於回來了,當天下午便入了宮。

半夜裡,我聽見屋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雲書被嚇了一大跳,握緊了擱置在床邊的木棍,我拿起了剪刀,小心地推開了窗,斜斜地朝著屋門口看了一眼。

正遇上陸雲馳望過來的眼。

我驚了一下,下意識地攥緊了剪子,轉瞬鎮定下來:「侯爺。」

「嗯。

「方便我進來坐坐嗎?」

不方便,你就不進來了嗎?

我沉默了。

片刻後,廳堂內燈燭燃起,雲書小心地捧著茶送了上來。

陸雲馳坐在我對面,盈盈燭火照亮了他的臉。

他瘦了許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都還來不及剃,離得近了,我這才發現,他藏在袖口下的白色繃帶。

看樣子,青州清田一事,進行得並不是那般順利。

「侯爺,半夜至此,有何要事?」

「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

「遇到什麼事了嗎?」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

「沒什麼。」

「盛無暇瘋了,知道嗎?」

「知道。」

「所以?」

「所以什麼?」 陸雲馳輕笑著看了我一眼,語氣裡帶著自嘲。

「旁人或許不知,但她並不是我們這裡的人,你早就清楚了吧。

「就像開國的明德皇后,百年前掀起兵禍,差點掀翻整個夏朝的榮國公庶子,五十年前幾乎把持了舉國商業的青州第一富商顏家的嫡女。

「像他們這樣的人,若是自甘平凡還好,可偏偏總想借著預知的能力,左右控制朝廷政局,這在陛下眼裡便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陛下利用她,三皇子也利用她,你也是!」我冷冷地直直看著他,「甚至還利用上了我,與我退婚,給她希望,最後再讓這希望破碎。」

他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茶水撞擊杯壁,濺出的水花碎在了他的手背。

「總要有人承擔清田後,高官世家的怒火。退婚,是陛下的意思,而且這樣對你也好,若是真有事,也不至於將你牽連進來。國庫空虛,鹽稅也只是小頭,重要的隱田林立,陛下早就有了想動的意思,只是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我提醒過她,也遮掩過許多次,但她不該寫那聊齋,故事雖隱秘,看起來都是些情情愛愛,但帝王心最擅的便是揣測。

「明德皇后之遺風,真的是誇獎嗎?她想學曾經的明德皇后,可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夏太祖。

「沉睡的小美人魚,告誡女子不可為男子之愛而沉迷,否則必將在愛里溺死。

「狐狸報恩,不同途者,不可同行,否則必將邁向慘烈的結局。

「但最不該的,是她不該寫那篇蟻群壘山,她怕是忘了,夏朝究竟是因何而建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初明德皇后喊出此口號一呼百應,陛下最怕的便是這個,即便是三皇子也容不了她。」

我垂了眸,指尖微微有些顫抖,語氣卻努力保持著平靜:「那陛下打算怎麼做?」

「這世上不需要第二個明德皇后,也不需要第二個榮國公庶子。」

「即便現在的她只是個求天不應的悲哀囚徒,即便這樣,陛下也容不下嗎?!」

「可以餘生守著青燈古佛,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

陸雲馳長出了一口氣,像是在宮中時耗盡了力氣,後仰著靠在了椅背上,臉上寫滿了疲憊。

「我餓了,有吃的嗎?」

14

「稍候。」

我緩吸了口氣,站起身。

廚房裡東西不多,只有晚上剩下的雞湯,只我心緒不寧,連著砸了好幾個碗。

待煮好時,陸雲馳已經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他的眉頭緊鎖,像是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但我一靠近,他立時便醒了過來,眼神銳利,像是驟然豎起尖刺的刺蝟。

「面好了。」

我抬手示意了下,將面放在桌上,朝著他的方向推了推。

待看清我,陸雲馳臉上的表情瞬間柔和了下來,起身來到桌前,提起筷子,安靜地吃著。

他速度很快,轉眼碗便空了,起身欲走時,我抓住了他的袖子。

「侯爺,如果我想見她一面,方便嗎?」

「見她,你要做什麼?」

陸雲馳皺眉。

「不做什麼。」我低頭,避開他詢問的目光,轉而更用力攥緊了他的衣袖,「只是有些事情想問上一問。」

陸雲馳目光沉沉,盯著我看了許久。

我受不住,再問:「可以嗎?」

「好。

「但現在不行,你等我安排。」

「多謝侯爺。」我鬆了口氣,抬頭沖人笑了笑。

陸雲馳跟著彎了彎嘴角,話說得意味深長:「若是要謝,我更希望是其他的。」

「什麼?」

我驚異,不等我多問,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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