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碎紙機響起,示意紙槽已滿。
我雙手用力一拔。
後坐力使我一倒,整個紙槽帶著碎屑都撒了。
與此同時,對面會議室的門剛好打開。
院長握著門把的手和向良之抬起的腳,雙雙凝固。
我坐在一片紙屑里,看著向良之就這樣,緩緩勾起了嘴角。
我的粉紅泡泡,噗噗碎了一地。
可我沒想到,向良之卻走了過來,緩緩彎下了腰。
我愣眉愣眼地看著他,直到他從我頭上取下一塊紙屑。
我臉瞬間紅了,還覺得挺浪漫的。
直到他說:「還有好多。」
毀滅吧,真的。
換位思考一下,小說男主角幫女主角摘落葉當然浪漫,可是女主角頭上要是落滿葉子,那就是有大病了。
向良之婉拒了他們送送的客套,而系主任看出我們有些淵源,就讓我去送一下他。
我自然求之不得。
在路上,向良之主動開了口:
「沒想到,你就是中文系的。」
我點點頭:「是呀,我是學文字學的。」
「很有意思的,」我朝他眨眨眼睛,「你說出名字中的一個字,我可以幫你解哦。」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所以耍了個小心機。
他微微一笑,然後接招:「良。」
沒有詐出全名,我有些失望,想了想,說道:「良在甲骨文里,是城邑依水而建的形狀,代表著城邑的水道,後來呢,就引申為通達、深廣之意;再加上水道在城市中非常重要,所以良也有優先、重要的意思。西周的時候,良又多了美好善良的意思。」
我頓了頓,朝他笑道:「總之,是個極好的字。」
「比如賢良、良善。」
「還有,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說完最後這一句我趕緊截住了話頭,這句話說得暗示性太強了。
不過向良之似乎沒有在意,而是在思考我說的話。
他一笑:「確實很有意思,看來我要給你的專業再多捐一筆錢呢。」
我私心希望到門口的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是還是幾步就到了盡頭。
人送到了校門口,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跟他客套道別。
在我打算回去的時候,他突然開了口:
「向良之。」
「我叫向良之。」
二十多歲小女孩的心思,原來早在他眼中暴露無遺。
4
回到寢室,我迫不及待地找了我的「偽戀愛軍師·真母胎單身」室友。
我面色沉痛:「寶,我掉進河裡了。」
她一臉驚慌地過來:「怎麼回事?衣服濕了嗎?」
我低著腦袋:「我墜入愛河了。」
幾分鐘後,我捂著挨打的胳膊斷斷續續地描述了我和向良之的相遇。
安璇恨鐵不成鋼:「是誰說寡王一路碩博的?!」
「能開邁巴赫的男人,那是咱能搞定的嗎?那跟我們有鴻溝啊!」
「寶,跟我默念,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
我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剛剛燃起的火苗又熄了幾分。
沒想到幾天後安璇破門而入,一把把我按在座位上。
然後嘩啦啦把化妝包全倒空了,一邊給我臉上打粉底一邊道:
「你也沒跟我說長這樣啊!」
「這還不沖等啥呢?給我沖!」
原來她今天正撞上向良之來簽捐贈約,見到了他的廬山真面目。
我在感情上從來不是主動的類型,嘴上說得霸氣,真要行動,慫的一批。
安璇語重心長:
「寶,你想,多少言情小說就是這樣開場的,別人可以,你怎麼就不可以?」
「有錢有顏,霸道總裁,斯文敗類……」
眼見她越說越離譜,我趕緊制止了她。
可是心裡的小火苗,還是又緩緩地冒了一個尖。
我那天還是沒有見到向良之,他留下驚鴻數面之後便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安璇說得很對,如果我不主動,也許我們的生活再也不會有交集。
事在人為,就算是感情,我也不應該一味等待。
我躺在床上,把向良之的微信看了又看。
他的頭像是一個灰色的圖騰,帶角,上面還有一個單詞,但不是英語,我不認識。
糾結很久,我鼓起勇氣發了一條消息。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煎熬。
他會拒絕嗎?拒絕也太尷尬了吧?可是我們本來就不熟,拒絕也是應該的。
萬一不回我呢?豈不是更尷尬?
往好處想,說不定會同意呢。
十分鐘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每次提示音響起我都會心驚肉跳。
直到他的頭像再次被頂到最上面:
【好。】
我嗷嗚一聲躥了起來。
緣分到來的小雷達更響了。
周末,我如願和向良之共進午餐。
雖然我選的是……早茶。
這不怪我,以人家的身價,跟我吃的能一樣嗎?
他吃的,我能付得起嗎?
早茶,精緻而不昂貴,優雅而不裝逼。
完美,我真是個小天才。
向良之聽了我的解釋,也笑了:
「是,你是小天才。」
語氣寵溺。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米黃色的休閒服,整個人顯得柔軟而溫暖,再加上這個寵溺的語氣。
我的心像是被棉花裹住一般,軟得一塌糊塗。
我以茶代酒,端起一杯:
「今天這頓飯,感謝向先生給我的專業多捐了一大筆錢,嘿嘿嘿,有更多經費了。」
說完我自己都心虛,這個請他吃飯的理由未免過於牽強。
可成年男女,彼此都懂。
哪怕我在他眼裡只是未出茅廬的小孩,他也大可不接招。
我在聊天方面並不擅長,可向良之年齡閱歷在那裡,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觸過,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接得上話。
哪怕我一時忘乎所以多說了幾句,他也會含笑聽著,饒有興趣的樣子。
我很確定,從這一刻起,我真正淪陷了。
5
那天之後,我和向良之常常會在微信上有來有往地聊幾句,但一直沒再見面。
直到十幾日後的周五,他主動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爬山,和他的幾個朋友一起。
我當然一口答應,還從安璇那裡借了一套幹練颯氣的運動裝。
臨出門前,安璇給我連噴十層定妝噴霧,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就算我爬三圈都不會脫一點妝。
向良之的朋友也都很好相處,見到我或是禮貌笑笑,或是熱情打趣。
我體力不算好,爬得比他們都慢些,向良之便也落到最後,在我身邊陪我慢慢往上。
前面的幾個人聚在一塊石頭前嘰嘰喳喳,那個叫陳宗的不知道說了什麼,被周圍人一通鬨笑:
「胡說,這字眼看著就不是!」
「你那留學的畢業證有多水,偏偏你爹得了,還騙哥們。」
我和向良之趕了上去。
我看了看,接話道:
「這兩個字是『雲帶』,是篆書。這裡是半山腰,雲霧繚繞,就像山系了腰帶一樣。」
幾個人發出此起彼伏的頓悟聲。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我從綴在後面的吊車尾變成了被他們環繞的同心圓,但凡看見個石碑牌匾刻字,他們都要問問我。
幸好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基本功,我不僅認得出來,還能給他們講每個字的來源。
陳宗的眼睛裡已經帶了崇拜的小星星。
一開始打趣的蔣瑞擰了水遞給我:
「請您喝水。」
「有小鄒姑娘的爬山才叫爬山啊,我之前頂多算是遛彎。」另一個接話。
蔣瑞嘴欠地接了一句:「是啊,老大爺。」
他們圍著我嘰嘰喳喳的時候,向良之就站在一旁,含笑看著我。
直到陳宗湊過來問,能不能幫他解名字。
向良之終於開了口。
他幾步走進來,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了出來:
「你們幾個,我帶初初是出來玩的,不是給你們做導遊的。」
在一片「嘁」聲中,向良之在我耳邊說:
「不許給他們解。」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後面的路程,他們都識趣地沒有過來,把空間留給了我和向良之。
向良之和我保持著紳士距離,偶爾拂過的風送來淡淡的香水味,勾得我越發心猿意馬。
我和他東拉西扯,實際上心不在焉。
直到迎面上來幾個女孩子。
其中一個的目光在我們之間的空隙停留了幾分,然後走了上來:
「請問,可以要一個你的聯繫方式嗎?」
這話是朝著向良之說的。
我心一沉,旋即緊張地看著向良之。
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沒勇氣,讓別人捷足先登了。
沒想到,向良之也看向了我。
四目相對。
我尷尬地移開了眼。
向良之溫煦的聲音傳來: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這樣一個小波折使我的心更亂了,到了山腳下,我終於鼓起了勇氣:
「向……先生,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說完之後我又有些後悔。
向良之的短暫沉默更讓我心慌,直到我聽到他嘆了口氣:
「是我不好,應該是我先說的。」
我訝然地看著他。
他的大掌輕柔地落在了我的後腦,輕輕一扯,馬尾散落。
不知他從哪裡變出一個新的發圈,他的長指靈巧地穿梭於我的發間,束了一個低矮的半扎發。
「今天讓我有些意料之外,沒給你準備一個好的告白禮物。」
「這只是我那天偶爾看到的,覺得很適合你,做個小禮物,剩下的,我之後補給你好不好?」
他低下頭,眼中滿是笑意:
「那麼現在,初初小姐,你願意跟著我嗎?」
我沒有想到我們的關係進展如此之快,一時被欣喜沖昏頭腦。
他看著我愣眉愣眼,笑意更深。
然後握著我的手把舊發圈套在他的手腕上:
「這樣,就不會被別人搶走了。」
手腕溫熱,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交織在一起。
6
安璇痛心疾首:
「怎麼一個發圈就把你騙走了?」
我面無表情地指了指:
「Miu Miu 的,三千塊。」
她隨即變臉:
「小姐,您需要陪嫁丫鬟不?」
我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進展是不是有點快?我以為起碼需要一個彼此了解的過程。」
「現在我只知道他是搞金融的,年輕有為,財務自由,剩下的一無所知;他對我的了解也差不多吧。」
安璇想了想:「我覺得你也別想太多,那人家還有先婚後愛呢,你搞個先戀愛後了解有什麼不行?更何況這樣的極品百年難遇,都給學校捐贈了,起碼不是殺豬盤,談到最後,就算不成,你也不吃虧啊。」
我覺得安璇說得有道理,便壓下了心中的異常感,專心投入戀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