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良之雖然財務自由,但畢竟還擔任實職,出差應酬很多,跟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
小別之後,每次見面,必然如膠似漆。
我們彼此留有自己的生活空間,又享受戀愛的歡愉,這帶給我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於我而言,這是一段此生難以復刻的快樂時光。
向良之的禮物變著花樣送,安璇每天都在喊著抱富婆大腿。
敷著面膜的陶冉卻冷不丁接了一句:
「如果你只是想要玩玩也就算了,但是建議你不要抱太大長久的希望。」
「更不要動太深的感情,撈點東西就得了。」
她這話說得難聽,安璇先炸了毛:
「你這話什麼意思?」
陶冉冷冷道:
「就是字面意思。」
「只是看你們單純得跟個奶娃娃一樣,提醒一句。」
然後她從上到下掃了我一遍:
「長得不算漂亮,玩得也不開,一個有錢有顏有社會地位的男人,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少選項,他可以一時新奇,你最好別拔不出來。」
我攔住了想要繼續理論的安璇,剛剛雀躍的心一點點冷了下來。
安璇和我一樣,實際戀愛的經驗不多,每天大多都在做紙片人的夢。
我們看上去理性,實際上卻是單純而理想。
陶冉與我們都不一樣,在寢室,她和我們並不是同路人。
喝酒泡吧蹦迪是她的日常,而她觸及的現實也要比我多得多。
向良之什麼都好,可他能給我的太多,我能給他的卻極少。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當我見慣了風月浮華,又是否能夠接受返璞歸真?
春季學期之後,我的課少了很多,我乾脆拎著行李箱去找向良之,給他一個驚喜。
前幾天看我又拒絕了他的出差邀請,委屈得跟小狗一樣。
房間門被敲開時,他的眼睛瞬間亮了。
剛剛結束一場會議的他還是一身西裝,伸手把我扯了進去。
房門被重重關上,他一手護住我的頭,把我抵在門上用力深吻。
領帶被隨意扯開,戴著銀戒的手與我十指相扣。
他推掉了晚上的應酬,打算專心在酒店陪我。
我不想耽誤他:
「我沒事的,你忙你的呀。」
向良之搖搖頭:「本來也沒什麼事。」
他頓了下,又開口:「今晚有一場芭蕾舞劇,你想去看嗎?」
當然好,兩個人在一塊,做什麼都是有意思的。
向良之的位置並不是普通的觀眾席,而是在觀眾席上方的法式包廂。
更是在一圈中最居中、最寬敞的中央包廂。
暗黃的水晶吊燈、紅色的地毯和牆面的中世紀壁畫,處處展示出奢靡的氣息。
完全陌生而無法掌控的環境讓我有些惴惴,我極力端正坐姿,卻反倒露出自己的拘束。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本以為向良之是花了大價錢選的包廂,卻在謝幕後看到演員們一個個來和向良之打招呼。
年輕的、鮮活的小姑娘俏生生地一個個走過去,或沉穩,或活潑,或嬌媚,或清純,每一個都是氣質不凡。
我低下頭看看自己,哪怕用了全力打扮,也比不上她們任何一個人。
不知不覺地,我握緊了裙擺,扭頭去看向良之的神色。
直到見他似乎不感興趣,只是饒有興味地抓著我的手把玩,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可在松那口氣的同時,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我這是在做什麼?
曾經我有豪言壯語,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他要是自己管不住自己,踹了就是。
可到現在,我也要暗戳戳地迎合男人的喜好,把自己和其他女人做對比,最終在嫉妒、懷疑和獻媚之中而逐漸變得面目全非嗎?
芭蕾演員全部退場,最後走上來一個女人。
她穿著簡單的休閒裝,但從氣質來看,就看得出她也曾是舞蹈演員。
白琅自然地走進包廂,笑著開口道:
「副團長總是心不死,我卻了解你。」
她這話說得大有深意,偏偏雲山霧罩,當著我的面與向良之打心照不宣的謎題。
這種挑釁般的曖昧讓我格外不適。
「剛剛你說不來了,我還想,真是可惜了我特意留給你的包廂。」
她說這話時,目光在我身上輕輕掠過。
卻也僅僅有這一眼。
沒有驚訝,沒有惱怒,沒有不屑,沒有任何情緒,仿佛在看一團無關緊要的空氣。
向良之握住了我的手:
「初初想看,我才陪她來的。」
向良之著實是觀察人心的高手,他迅速覺察到了我的情緒,用這種方式予以我安撫。
我心中稍安。
「她是你前女友?」
我糾結良久,終於問出口。
向良之笑著捏捏我的臉:
「小醋包,憋很久了吧?」
他的語氣沒有一絲在意:「什麼前女友,都是過去時了,你才是我現在的愛人。」
「我不會跟任何女人藕斷絲連,她們都不值得。」
他這樣斬釘截鐵的話,我本該是覺得高興的,可不知為什麼,他從這句話中隱隱現出的冷麵無情,讓我有了幾分兔死狐悲的心驚。
我下意識地想,這樣好的男人,這樣時時面對各種環肥燕瘦誘惑的男人,我該怎樣留住他呢?
我有名校出身的清高與自傲,既有一步登天的慾望,卻堅信著自己不會做攀附的菟絲花。
我高喊著要保持獨立的人格、審慎思考的理性,可是在巨大的閱歷差距和資源差距背後,空有骨氣是無用的,只會逐漸顯露自己的怯懦,最終喪失從容不迫的淡定,而開始獻媚、討好、挽留。
最後變得面目全非。
7
在沒有想清楚之前,我下意識地以迴避問題的方式減少了我和他見面的頻次。
而不久,我遇到了轉移注意力的煩心事。
關於申博。
文科博士名額緊張,如果有意向,就要早做準備。研二一開學,導師就問起了我們是否繼續讀博。
說實話,文科專業,條條大路通牛馬。
特別是古文字這種一片拓本就幾千的燒錢專業,性價比簡直低過馬里亞納海溝。
我在讀博的願望和就業的現實中反覆搖擺,一連幾天都愁眉不展。
直到幾天後,向良之約我出去。
他一如既往地溫和堅定:
「初初,科研天賦這種東西不是與生俱來的,誰能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才能走得遠。」
「可我知道,你是最耐得住寂寞的。」
他輕柔地揉著我的頭:「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不是還有我呢?」
他把一個盒子推給了我。
他點點頭:「打開看看。」
我滿心疑慮地打開盒子,在看到東西之後大驚:
「銘文拓本?!」
他得意地挑挑眉:
「拍賣會看到的,我厲害吧?」
我拿起來看了半天,再三確認這的確是很珍貴的基礎材料。
想買下來都需要學院層層審批和攢經費的程度。
我又驚又喜:「你怎麼知道我需要這個?!」
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因為我看一個老教授在拍,所以我就競拍搶過來給你了。」
我跳起來一把擁住了他:「謝謝你。」
一個頂級投行的 MD,他應該遊走於商業酒會,聲色犬馬。
珠寶、衣服、包,應該是他最習慣送的東西。
可這次竟然為了我跑到古董拍賣會,跟老教授搶拓本。
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感情和事業的雙雙迷惘被他輕而易舉地驅散。
這樣的他,我怎能不心動?
我抬起頭,輕輕在他的下巴上印下一個吻。
我暗自下了一個決定。
從小到大,我都是最努力最勤奮的孩子。
這一次,我也要為我們的感情努力一次。
閱歷、身份偏差帶來的習慣差異都可以通過學習來補足,曾經我可以讓任何知識從無到有,這回也一定可以。
年底的時候,我作為向良之的女伴出席了他們家主辦的酒會。
他的父母和他都是從事金融行業的,我曾為他三十歲實現經濟自由而感嘆,他卻搖頭:
「我父母靠著自己,四十歲雙雙實現了財富自由;而我踏著他們的肩膀,也不過提前了十年,不算什麼成就。」
能四十歲打出一片天的夫婦,眼光必定非常毒辣。
一路上,我滿腦子都在倒放各種拿出五百萬離開我兒子的經典片段,又隱隱擔憂會不會當場出現母親屬意的聯姻兒媳。
可令我意外的是,向良之的母親見了我,沒有任何不滿和異常,反而在向良之介紹我後和善地笑了:
「良之的奶奶總說我們家滿身銅臭,她要是見了你,肯定歡喜。」
因為向媽媽的態度,我的心再次被捧上雲端。
喜悅、虛幻,而又難以置信。
我跟在向良之身旁,被別人問起時,向良之總會含笑說一句:
「初初啊,馬上就要讀博士了。」「研究青銅器的銘文,我可不懂。」
他這話說得自然,可我總覺得說不出的怪異和不適。
但好像又無可指摘。
我和向良之說了聲,自己坐到一旁稍作休息。
多日來的學習使我已經能在這種場合不露怯,雖不到遊刃有餘,但起碼端莊大方,不會丟臉。
我按下心中的怪異感,滿是被向媽媽肯定和自己逐漸適應的喜悅和欣喜。
因為是家族性質的酒會,向良之的表兄弟姐妹也來了許多。
他們見了我也沒有任何情緒,稍稍點頭示意,禮儀周全。
明明我應該欣喜,可我的潛意識卻總在響動怪異的雷達。
我索性不去想了。
對面坐下一人,應該是向良之的表姐,高跟鞋走累了,也來休息。
明明她的眼角眉梢顯露著精明與銳利,可對我還是溫言細語。
可我覺得,這並非出於喜愛,而是客套和疏離。
「鄒小姐似乎心事重重?」
我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只是擔心給良之添了亂。」
她面色不改,笑中帶著幾分嘲弄的天真:
「這有什麼?我們家並非做實業起家,不需要通過聯姻來實現資本積累和資金填充。」
「我們做的是用錢生錢的事情,就算自己沒有錢,也可以用別人的錢,所以鄒小姐大可不必擔心什麼聯姻的事情。」
「對於我們這樣的家族,良之只要有一個體面的、拿得出手的女朋友,那就很可以了。」
「鄒小姐未來若是博士畢業,做個大學教師,是相當體面的工作呢。」
我混亂的思緒中,兩顆信息磁石終於穩穩地扣在一起。
「當」的一聲,我心中一沉。
向良之對我的介紹,是否也只是「拿得出手」的標準呢?
她的話飽含深意:「所以,我們家歡迎任何一個體面的新成員。」
可惜我思緒混亂,當時並未注意到她最後這句話。
8
臨近放假,我躲在寢室拚命趕論文。
熬到半夜剛剛躺下,手機突然彈出了陶冉的求救信息。
她曠寢的時候多,我們本來都沒在意。
沒想到出了事。
我趕緊從床上起來,給輔導員打了電話。
輔導員叫了一個學近身格鬥的男生,拉著我和安璇,驅車前往陶冉的求救定位。
她發來的地址似乎是一個私人會所,看著進去就不太容易。
沒想到輔導員輕車熟路,閃了一下什麼卡,對方就立刻開了門。
對我們三個一看就是清澈而愚蠢的大學生也沒管。
男生跟輔導員開玩笑:
「導兒,你夠厲害啊!」
輔導員冷笑一聲:
「為了撈你們,我進過警局上過急診,撈過傳銷追過拐賣,一年給我搞八百個么蛾子。」
「這裡不是什麼正經地方,栽跟頭的多的是,我乾脆在他們這辦了會員卡。」
輔導員說得輕巧,這裡的會員卡,怕是不便宜。
難怪他們都說學院行政藏龍臥虎,果然如此。
陶冉的求救定位能看出大概位置,但確定不了幾層。
輔導員怕我和安璇又折在這裡,讓那男生跟我們一起,他自己一個人,兩邊分層去找。
我們快步在走廊穿行,儘量避開路過的客人。
一個路過的男人打量了我們幾眼,我站在一旁,給他讓出路來,避免節外生枝。
好在他無意試探究竟,左轉打開了包廂門。
直到包廂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我下意識地扭頭去看。
在門關上的最後一刻,我看見了一道一閃而過的身影。
屋子裡有男人,也有女人。
而向良之,正倚靠在沙發上。
那個聲音,是蔣瑞的。
向良之的朋友。
我心亂如麻,甚至想推門進去一探究竟。
除了爬山那次,向良之還帶我見過幾次朋友。
在他家裡,在茶樓,在山莊。
他們嘻嘻哈哈,時不時開玩笑,卻從不出格。
更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場面。
我一直以為,能讓我介入他的交際圈,是向良之和他的朋友認可我的體現。
可這一刻我發現,我從來沒有真正進入他們的圈子。
「什麼叫衣冠禽獸啊,路過的每個男人打扮得都人模狗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