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我去找林慕的時候揣上了筆記本,他還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林老師,您可一點兒也不敬業。」
我裝作不滿,把物理書扯了扯。林慕趕緊坐正,抱歉地朝我笑笑:「最近事兒太多,有點兒不集中。」
「什麼事?心事吧?」
我一副我懂的模樣:「這個心事名叫程落意吧?」
「聽說程落意姐姐要走了。」
「是啊,她要走了。」
林慕努力維持的笑容泛上苦澀,他搖搖頭,眼睛沒有目標地看向地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真的走了。」
「既然你不想她走,為什麼不告訴她?」
我想起程落意那封情書,也急了:「你不說她怎麼能知道?」
「我說過了……」
他苦澀地搖搖頭:「她堅持要走。」
「那是因為你沒有給她留下來的理由,是我我也走。」
「我給不了她理由,我對她來說……」
「你怎麼知道給不了?」
我急切地打斷他,說著走過去把辦公室的門關上,神神秘秘地說:「林老師,我告訴你一個理由吧。」
林慕難得被我的樣子逗笑了,於是配合著我壓低聲音問:「什麼秘密?」
我取出筆記本翻開那一頁,林慕低下頭,笑容慢慢地凝固在臉上。
林慕是個好老師,可事到如此,如果他還不肯踏出那一步,那麼他也配不上程落意姐姐。
109
林慕約上程落意去廣場那天是周六晚上。
我們幾個躲在暗處,看著他在廣場上拿了一束花愁得不行,仿佛快要發霉。
「唉,說句不該說的話……」
程落衍猶猶豫豫,斟酌了好一會兒還是說:「我覺得林老師好土。」
「你覺得土,說不定你姐姐喜歡呢?」
何蔚月反駁道:「她一定明白林老師的心意。」
「不可能,我平時穿得也還正常,我姐天天罵我土。」
程落衍一副深受其害的樣子,他看向林慕的方向,十分擔心:「我姐在日記本上都那麼罵林老師了,真能成嗎?」
「你不懂,她罵是因為太著急了。」
何蔚月搖搖頭,表示程落衍太不懂女生的心思:「再說怎麼會覺得付出過真心的人或事土?」
程落衍聽完這話,表情突然變得奇怪起來,他忍不住搓搓手,又咳了一下,最後東張西望,狀似隨意地問:「那你覺得我土嗎?」
「不土啊。」
何蔚月的注意力全在林慕那邊,她頭都沒回,我甚至懷疑是順口回答。
程落衍卻在得到回答後「嘿嘿」兩聲,而後撓了撓頭,傻笑起來。
「人來了。」
江時遠突然出聲,我看著程落意瀟洒地抱著頭盔走向林慕,緊張得拽住了江時遠的手臂。
我們緊緊地盯住林老師,等著他的深情告白,誰知道他拉胯了。
110
林老師他竟然一句話不說,「砰」的一聲半跪在地上。
沒有人說話,我知道,空氣中瀰漫著的氛圍叫尷尬。
好半天,程落衍才緩緩地吐出一句:「不會吧?林老師直接求婚了?」
程落意顯然也尬住了,她往後退幾步,戒備地問:「林慕,你想幹什麼?」
「我,我,你……」
林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急得直跺腳,何蔚月也雙手握拳,一副為林老師鼓氣的模樣。
「磨磨唧唧,是不是個男人?」
程落意向來暴躁,她甩了甩頭髮,說起話來咬牙切齒:「我最後給你個機會,你說不說?」
眼見著她生氣,林慕被逼急了,就怕她真的跑了,也不起身,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問:「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他倆身後的音樂噴泉突然停了,連風也安靜下來,好像在等程落意的答案。
「表個白而已,」程落意把頭盔套在林老師頭上,笑話他,「整出了求婚的架勢。林慕,你要我嫁給你嗎?」
林老師一愣,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回答:「如,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我……」
他已經憋紅了臉,整個人不知所措,程落意接過他手裡的花束打斷:「那不行,太便宜你了,我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你得給我還回來。」
林老師終於起身,低下頭溫柔地看著她,又替她把髮絲別在耳後,小聲地問:「那……那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程落意伸手彈彈花瓣,哼了哼,一副嫌棄的模樣:「真土。」
我們默契地看向程落衍,他攤了攤手:「我就說吧。」
「不過我喜歡。」
程落意笑起來,笑得比我物理考 53 分那天還燦爛。
她把花束拿在手裡撲過去擁抱林慕,突然紅了眼睛:「再等不到,我就真的走了。」
「還好,還好我來了。」林慕深深地擁抱她,給了他們年少的情愫一個溫柔的交代。
111
「wuhu~」
我們激動地一擁而上,我和程落衍一個撒花瓣一個吹泡泡,歡呼起來。
「怎麼還有氣氛組?」
程落意被逗笑了,她數落林老師:「氣氛組都比你上道。」
「氣氛組也沒你兇殘啊,不知道是誰說讓林老師等著,絕不放過人家。」
程落衍不怕死地懟他姐,被程落意一個栗暴。
「好了好了,你們幾個別折騰了,快回去學習,還有你。」
程落意用手肘戳了戳林慕:「聽說你上個課魂兒都掉了,心放回肚子裡,我一定對你負責。」
她說完指了指某個方向:「走吧,我送你回家。」
身後的音樂噴泉又響了,伴隨著一支溫柔、纏綿的曲子。
何蔚月和江時遠已經開始討論數學題,程落衍低聲地念著新寫的詞。
我回過頭,發現綠色藍色的水柱升起又落下,恍恍惚惚像夢境中的場景。
幸好,這一切都不是夢。
112
高三這年的寒假,我家裡來了一個人。
「我們家小姐病得厲害,想見一見您。」面前的人我見過,是阮棠家的管家。
她回來了,卻沒想到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去的時候她甚至已經沒辦法下床,就那麼病殃殃地躺著,臉色蒼白,像開敗的花。
我到門口又折回去,靠著牆用力地呼吸幾口,這才走進去。
「你怎麼這麼沒用?」
我拍拍阮棠的肩膀:「不是要做女主角嗎?你忘了我往你臉上扔口香糖了?不想報仇了?」
「行了。」
阮棠難得對我溫柔一次,她撐著坐起來:「別激我,我已經做好決定,今天就是想跟你告個別。」
她頓了頓,眼神中透出一種莫名的悲涼,而後自嘲地笑了:「沒想到我在這個世界走一遭,最後還是只有你記得我。」
「不是,」我搖搖頭,「剛剛你的管家來找我,提起你時他很難過,你們家裡的人一定都記得你。還有班上的同學,前兩天程落衍還說沒有你在,日子太枯燥了。」
「你別安慰我了。」
阮棠拉過我的手:「這家裡的人惦記牽掛的是阮棠,而不是我。至於班上的同學……他們很快地就會忘了有我這麼一個人存在過。就算有一天提起我,也只會說,那個生病死了的同學。」
「我會記得的。」
我用力地吸鼻子,回握她的手:「雖然,雖然我真的很討厭你,可是我記得你琴彈得特別好。我想起你的時候,記憶里會是一個著名的鋼琴家。」
「雖然你嘴巴毒,還老是使絆子,又總想搶何蔚月的東西,可,可我……」
眼淚打濕了白色的被子,我號啕大哭。
「阮棠,你不要死啊,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活下去好不好?」
113
「路昭昭,你哭什麼?我們可是死對頭,你忘了?」
阮棠歪著頭看我,她塞過來一張紙,竟然還在開玩笑:「哭得真丑,一看就不是做女主角的料。」
明明是個病入膏肓的人,可她好像並不難過。
她雖然看上去就只剩一口氣吊著,可笑起來的時候我竟然覺得她很快樂。
「路昭昭,你聽我說。」
阮棠不再扯別的東西,她表情認真:「謝謝你,只要有一個人記住我,這一趟就沒有白走。」
她見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嫌棄地給我擦了擦眼淚:「但是你不要哭,參加我葬禮的時候……你會參加吧?」
見我不答話,她又說:「到時候也不要哭,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好好兒地活一活,看到底有沒有意義。現在得到答案了,所以我要離開,這是我的選擇,我很開心。」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高高興興地送我走。」
她最後伸出手:「路昭昭,咱倆講和了。」
我低頭看她的手,用力地握住,幾滴滾燙的淚躲到我的手背上,又慢慢地變涼。
阮棠也這麼鮮活地存在過,可是她要消失了。
114
阮棠最終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她葬禮那天人很少,遺像是她提前選好的,笑得特別好看。
我朝她的遺像笑笑,努力地忍住眼淚,履行和她的約定。
出來的時候天下著小雨,江時遠替我撐了一把傘。我緊緊地靠著他,看著被雨水打落的枯葉,心像被堵住了一塊。
他把我送到家門口,卻遲遲不肯走,我感覺到他的手微微地發抖。
我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安慰他:「你怕我也像阮棠這樣突然消失嗎?我不會的,我特別怕死。」
阮棠離開,是因為她不想活了。
而我不一樣,我在這裡已經有割捨不下的人和事,我不會走。
可……可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說死就死了呢?
就因為心病嗎?
想到這件事我總是難過,還有隱隱的擔憂。
阮棠的死並沒有在班上掀起大波瀾,她就像一朵浪花,捲入海潮之後便漸漸地淡去,淹沒在茫茫大海。
最開始有人提起她,還會唏噓幾聲表示可惜,慢慢地人就少了。
到了高考前夕,已經再沒有人說起那個名字。
我和她對罵的日子,已經像是做夢一樣遙遠。
115
高考前一天晚上,我站在自行車棚等江時遠。
「這是小路昭昭,以後就讓它陪著你了。」
我看見他過來,把戴著頭盔的白色小貓咪套在了他的自行車手柄上。
校慶的時候他得了一個戴頭盔的小黃鴨,一直放在我的電瓶車手柄上。我看著江時遠的自行車手柄光禿禿,覺得怪可憐的,就替他也挑了一個。
我按著小貓咪的頭說:「它說江時遠一定考個好成績。」
「那就借路昭昭吉言了。」
江時遠把小貓咪取下來捧在手心裡,小心地摸了摸它的頭:「你電瓶車上那隻不如就叫小江時遠吧。」
「行啊!」
我拉過他的一隻手強行地擊了個掌:「剛剛我已經問過它了,它說它同意。」
「快回家吧,早點兒睡,睡不著可以給我打電話。」
江時遠把那隻小貓咪固定在自行車手柄上:「我要帶小路昭昭回家了。」
116
第二天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我遇上一個難題。
有一隻狗,它兇巴巴地擋在我面前不讓我過去,我往前走一步,它立刻做出一副要咬我的姿態。
我跟它僵持了好一會兒,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慢慢地有些急了。
「路昭昭,你怎麼還不進去?」
救星來了,我回頭看見往這邊走的何蔚月,希望她施以援手。
「能不能讓我們過去?」
何蔚月好聲好氣地勸那隻狗:「等我們順利地考完,請你吃好吃的。」
那隻狗齜著牙,仿佛責怪何蔚月侮辱了它。
就這麼又過了幾分鐘,何蔚月也沒辦法,她壯著膽子抄起路邊的棍子打算嚇唬這隻狗。
然後,我倆一起被狗追著跑了。
「救命啊!」
我拉著何蔚月狂奔到校門口,突然聽見有人在叫我。
「昭昭,昭昭,別跑了!」
我猛地停住回頭看,是煎餅店的老闆,他拿著一個煎餅,向這邊招手。
我確實經常在他們家吃煎餅,可名字是什麼時候暴露的?
正滿腹疑問,我突然看見那隻狗跑到他身邊用頭蹭他的腳,尾巴都快要甩下來了。
煎餅店老闆問它:「怎麼跑出來了?」
哦,原來他不是叫我,是在叫狗。
這狗,竟然,他媽的,也叫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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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灰意冷,只想快些離開著悲傷的地方,剛剛轉身就聽見煎餅店老闆喊:「那位同學,你等等!」
應該不是叫我吧?我頭也沒回,自顧自往地前走。
「那位同學,就是你,每次要點好幾個煎餅的那個。」
這應該是我沒錯。
我停下,煎餅店老闆已經跑了過來,他把煎餅遞到我手上說:「成天照顧我們家生意,這個煎餅算我請你,好好兒地考。」
我忍不住鼻酸,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汪!汪!」
那隻狗見主人不理他,發出抗議,我低頭看它,煎餅店老闆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家裡的狗,叫招招,招財的意思,今天繩子斷了跑出來的。」
唉,原來是招招。
真是,招招何必為難昭昭呢!
118
高考的時候我沒有對答案,每考完一科,江時遠和何蔚月都會來問問我情況。
他們實在是多慮了,我根本不緊張。
最後那天出了考場我立刻抱住何蔚月,大聲地說:「我們免費啦,我們免費啦!」
「是自由。」何蔚月戳戳我的臉,也跟著我跳。
我本來約了江時遠吃煎餅,可他剛好要參加一個什麼活動,忙得飛起,有空理我的時候大學都開學了。
他和何蔚月去了同一個學校,只是專業不一樣;而我和程落衍,雖然不是什麼厲害的學校,但也還算是對得起我們的努力了。
119
大一這年,江時遠邀請我去他們學校玩,還說要請煎餅,我毫不猶豫地就去了。
他排著隊買奶茶我就在旁邊搗鼓手機,輪到他的時候他回頭問我:「出了新口味,一個草莓一個葡萄,你更喜歡哪一個?」
我遊戲玩得正激烈,想也沒想就回答:「我更喜歡你。」
賣奶茶的姐姐忍不住笑出聲,江時遠神色自若,一個口味要了一杯,帶著我走人了。
我倆走著走著走到河邊,這裡的風一點兒也不黏糊,我倆卻都不說話。
「你玩兒尬的是吧?路昭昭。」
我在心裡罵自己:讓你亂說話,翻車了吧?
又過了一會兒,我實在憋不住了,於是問江時遠:「喂,你不喜歡我嗎?」
他愣了愣,也不答話,看錶情像是不知道我唱的哪一出。
「可是我覺得你挺喜歡我的啊,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幫我做作業,又為什麼要請我吃煎餅?」
我抬頭看他:「你不要驚訝,我只是覺得我是個公主,我管你什麼牛鬼蛇神,本公主喜歡你,那就要告訴你。」
江時遠就那麼看著我,陽光落到他的側臉上,我甚至能看見他耳邊的小絨毛。
我聽見他說:「是,路昭昭,我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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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表演話劇的時候我在台上對著你說了一番話,王子發了瘋,可我沒有。」
江時遠站在我面前,和身後的晚霞融成了一幅畫,他伸手拖起我被河風拖住的頭髮說:「我的風永遠都往你的方向吹,要讓你的眼裡永遠是春天。」
說完在我的眼睛上輕輕地落下一個吻,伸手抱了我。
我開開心心地回抱他,我倆就這樣在河邊相擁,直到我著急地說:「咱們快去吃煎餅吧,再晚就要排隊了。」
膩膩歪歪的話可以以後再說;要擁抱明天也行;可是煎餅,必須現在吃。
我拖著江時遠走到煎餅店對面等紅綠燈,煎餅店的老闆已經高興地朝我揮手,我看到那邊冒氣的熱氣咽了咽口水。
我可是個大主顧,我敢說,這附近每一家小吃店看到我都會很高興。
紅燈變綠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一陣眩暈。
心跳很快,想吐,但是吐不出來。
我抬起頭,發現面前的一切都有了重影,我好像看見了醫院裡的白色床單和枯瘦的阮棠。
「你先去幫我點好。」
我懷疑自己是低血糖了,於是努力地壓制住難受,用手指朝江時遠比了一個三,特意囑咐:「要三個。」
說罷又指指身後的超市:「我去買兩塊糖,馬上就過來。」
「好,那你要快點兒,免得煎餅不好吃了。」
江時遠走到馬路對面向我招手,我遠遠地看見他,不知怎麼想起第一次見到他。
那時他問我:「所有的公主都一次吃三個煎餅嗎?」
121
睜開眼的時候我看到自己躺在床上。
身邊的幾個護士在給我擦身子,其中一個小護士嘴邊有個小梨渦,她溫柔地把我的手拉起來擦了擦,搖頭:「真可惜。」
「是啊,就這麼拖著,也不知道能拖多久。」
另一個護士跟著嘆氣:「看這樣子,最多也就幾年時間……」
我靜靜地站在窗邊,看著風把窗簾吹起來又落下,應該是夢吧?
風越來越大,小護士走過來關上窗戶,可是沒有人看見我。
我一個人在那裡站了好久。
傍晚的時候,暮色緩緩,霞光灑在床前又落到白色的被子上。臉上是昏黃的光,床上那個人好像變成了一張陳舊的照片。
我走到床前去摸那張臉,手微微地發抖。
手觸不到她的臉,我突然意識到,躺在床上的是路昭昭,而我是一個外來的靈魂。
我在另一個世界父母雙亡,死的時候靈魂跑到這本書里占用了路昭昭的身體。
而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我和她的身體分開了。
於是她靜靜地躺在那裡,而我成了這個世界裡一具流浪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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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著頭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雙手,直到江時遠推門走進來。
他把煎餅放到床旁邊的柜子上,又慢慢地走到床前面前摸了摸路昭昭的額頭,輕聲地說:「我總是在想,如果你睜開眼就能吃到最喜歡的東西,一定很高興。」
「每一次走在路上,我都會想像你坐起來啃煎餅的模樣,可是推開門還是只能看到你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裡。」
他的手掌緊貼著路昭昭的臉頰,我想一定很溫暖。
風又吹過來,窗外樹葉落下簌簌地響,我突然覺得煎餅有什麼好吃的。
我不想吃煎餅,只想和江時遠說幾句話。
「最近過得怎麼樣?」
「有想起我嗎?」
「還記得我嗎?」
我明明喊得那麼大聲,他卻什麼也聽不見,只是專注地看著床上的人。
直到我啞了嗓子,他終於將目光落在窗邊。
「昭昭?」江時遠突然朝我的方向出聲。
我一僵,以為他發現了我。
可下一秒,他還是轉過頭輕輕地摸了摸路昭昭緊閉的雙眼,開口時有些不確定:「你還在嗎?昭昭。」
沒有回應。
不管是躺在床上的那個路昭昭還是我,都沒法回答他。
「對了,」他低頭用手機播了一首曲子,「我最近聽到的,一聽就會想到夏天,夏天的時候再一起去吃煎餅、喝奶茶吧。」
樂曲很歡快,讓我想起遇到江時遠那天他臉上的光斑。
曲子播完了,江時遠打算離開,到門口時他突然轉頭看著床上的路昭昭,很小聲地說:「我有時候都在想,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你是不是已經走了?」
他折回來半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把路昭昭的手握在手心,微微地顫抖。
「留下來好不好?」他問。
「江時遠,我在這裡!」
我忍不住大聲地朝著他喊,可我的聲音飄向上空便散開來,像灰塵一樣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就站在江時遠身邊,卻沒法拉住他的手,他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聲嘶力竭的我像在演著一場永遠沒有回應的獨角戲,等到時間把關於我的記憶都帶走,等我的人也會往前走,或許某個瞬間會恍惚,好像跟誰一起看過月亮、吹過晚風。
可那是誰呢?他一定也想不起來了。
123
大一和江時遠約好喝奶茶、吃煎餅那天,我暈倒在路上,馬路對面是江時遠和煎餅攤兒,那麼窄一條路,可我沒有走過去。
時間並沒有因為我停下來,江時遠依舊繼續著他的大學生活。
我一路跟著他到學校,看見他在圖書館門口等人。
沒過一會兒何蔚月抱著一大堆書走過來,我看了半天才發現,因為何蔚月轉了專業,他們竟然又成了同學!
兩個人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又拿出筆記本,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我完全聽不懂,就像高中的時候聽不懂他們討論物理最後一道大題。
他倆說得越多,我就越困,最後忍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靈魂也會犯困。
月亮爬上來的時候,他倆終於收拾好東西要走,而我已經在旁邊睡了一覺。
何蔚月把筆記合起來,她問江時遠:「最近去看昭昭了嗎?」
江時遠低頭輕輕地「嗯」了一聲,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他們分開之後,江時遠騎著自行車走了。
他的自行車龍頭上套著戴頭盔的小黃鴨和小貓咪,風一吹,兩個小傢伙頭上的風車呼呼地直轉。
124
我跟了江時遠和何蔚月幾天,發現他們現在組了個小組,好像要參加什麼比賽。
比賽的日子很緊,我成天混在他們身邊,有了進展也跟著歡呼一嗓子,儘管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江時遠和何蔚月有十足的默契,有時候出了問題,他倆會提出相似的解決方法,同組其他人立刻跟著驚嘆。
稱讚的同時還會交換眼神。
這些事從前我不會發現,可現在當了個局外人,反而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並不是我天賦異稟,輕易地就能知道江時遠在想什麼,而是他願意讓我知道。
而何蔚月,似乎並不需要他刻意做什麼,她就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這樣這樣想很差勁,可我真的很失落,因為我發現自己已經慢慢退地出他們的生活。
這個世界,好像正在恢復它原本的樣子。
我沒有來之前的樣子。
125
決賽那天江時遠和何蔚月都在台上,我就趴在一旁的窗台上看。
拿下第一的時候,我看見他倆擊了一下掌。
可從前,都是我和江時遠擊掌,也是我抱著何蔚月歡呼。
現在我只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消失的靈魂,沒有人會發現我,而我也不知道要跟誰分享我的快樂。
哪怕有一天我站在窗台邊被風吹散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那可能只是一個平常的黃昏,也可能會是一個下雨的早晨,或許我還能在風吹來的時候看江時遠最後一眼。
可他不會知道窗外的樹葉突然響動,是因為我走了。
126
遠遠地看著他們的人,除了我,還有程落衍。
他的眼神一直跟著何蔚月,她笑,他也跟著笑;她低頭沉思時,他的眼神溫柔卻又熱烈。
而當她將目光投向人群,他卻又刻意避開,好像並不願意被發現。
一群人離開的時候,旁邊的觀眾不小心撞到何蔚月,江時遠下意識地伸出手護了一下。
何蔚月心神不寧,她不停地回頭往人群里看,好幾次掃過程落衍的方向,可他就呆呆地站在那裡低著頭,並沒有追上去。
慶功宴上很熱鬧,幾杯酒下肚有人開始起鬨,他推了推江時遠,又擠眉弄眼地看向何蔚月。
我皺起眉頭,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
我暈倒之後好像出現了一雙無形的手,不遺餘力地把江時遠和何蔚月推到一起。
原本交集不多的兩個人似乎突然被月老綁了紅線,就連清早走在路上也能偶遇。
難道因為我成了他們之間的阻礙,才一定要躺在病床上醒不過來嗎?
我想不明白,於是盯著江時遠面前那杯顏色鮮艷的飲料發獃。
不知道是甜的還是酸的。
好想喝一口,可惜靈魂嘗不出味道。
「趁著這個機會,表白吧。」
小組裡有個男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嚇得我魂都掉了。
不對,我沒有魂,我本身就是一個流浪的魂魄。
江時遠不答話,「在一起」的聲音卻越來越大。那個男生帶著頭起鬨,正要推江時遠,他突然起身說:「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聲音有點冷淡,起鬨的聲音戛然而止。
127
江時遠真的非常愛他的自行車,去哪裡都得騎著。
不過今天他格外倒霉,不知道誰幹的,總之他到的時候自行車已經被推倒在地。
他走過去扶起自行車,卻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風在他身邊穿梭,吹動他額前的頭髮,他的眼睛本來像星星一樣,現在卻蒙上了陰影。
似乎那些星星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地底下,慢慢地發霉腐爛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愣住了。
小江時遠和小路昭昭。
就是戴著頭盔的小鴨子和小貓咪。
摔碎了。
我看見江時遠緩緩地蹲下,小心地把兩個小東西的碎片撿起來放在手心,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
有幾塊碎片落到了磚縫裡,他便將其他碎片包好裝起來,又用手一點一點地摳磚縫裡的碎片,最後兩隻手的指甲里全是黑色的泥。
當他終於把碎片撿完,站在後面看了許久的何蔚月開口了:「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問江時遠:「關於咱倆,還有……還有昭昭。」
128
「改天再說吧。」
江時遠看向何蔚月的眼睛:「我今天真的有事兒。」
何蔚月的失望寫在臉上,她微微地低頭,卻也沒有勉強。
江時遠走後,她去醫院看我,我也就跟了過去。
她坐在床前摸摸我的頭,又摸摸我的臉,最後問:「你冷不冷啊,路昭昭?」
「不冷啊。」我答,靈魂好像沒有溫度,也沒有冷熱。
「要是冷就快點兒起來,曬曬太陽就不冷了。」
何蔚月替我拉好被子:「我和江時遠得獎了,開心吧?我現在沒那麼窮了路昭昭,不用再偷你的電瓶。」
「不,我還是要偷。」
她拉著我的手,眼淚突然落了下來,她說:「路昭昭,你快起來吧,這個世界不能沒有公主的,你知道嗎?」
「世界和平,也許就不需要公主了。」我小聲地回答。
129
她走之後我偷偷地溜去看江時遠,桌上開著黃色的小燈,我看到他用膠水一點一點地把小鴨子黏起來。
可是那只可愛的小鴨子現在全身都是裂痕,頭上的風車也不能轉了。
他把小鴨子放在一旁,又開始黏小貓咪。
不知道哪塊碎片不對,就是黏不好。他的手一松,小貓咪立刻成了一堆碎片。
就像路昭昭和那個身體分開,成了一個靈魂。
「江時遠,要不再去買一個吧!」
我站在旁邊說,可是他不聽我的,也聽不見。
他只是揉揉眼睛,不停地倒膠水出來,弄得兩隻手又髒又黏,好像在跟自己鬥氣。
可就算黏好了,又有什麼用呢?
江時遠分明不是這麼死心眼兒的人,我撇撇嘴,要是本公主在,有一千種方法可以阻止他。
而現在,我只能看著他折騰一整夜,用完了整瓶膠水。
天亮的時候,他終於嘆了口氣把碎成一堆的小貓咪放到旁邊,盯著窗外的天空發了好一會兒愣。
後來他回過神來,胡亂地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起身走了。
我走過去看,是那句話: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
他用紅筆圈出來幾個字。
昭昭,離離,原來結局早就寫好了嗎?
130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我好像慢慢地被這個世界剝離與遺忘,我也嘗試著大喊,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可都是枉然。
我活著的時候,也曾經年少無知傲氣得很,以為沒什麼不能改變,沒什麼不無法掌控,直到我的人生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無法挽回的遺憾,直到我在原本的世界死去,直到我抱憾終身。
穿到這本書里之後,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勇敢、要認真,不能再遺憾。
可這一次我那么小心、那麼珍惜,卻還是成了回憶里模糊的影子,成了昨夜的星辰和風,是過去,也是終將遺忘。
我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131
沒想到突然有那麼一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竟然回到了路昭昭的身體里,並且怎麼掙扎也出不來。
當時恰好何蔚月來看我,她正和我說著話,接到了個電話。
而我的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她的聲音像從另一個時空傳來。
要回去了嗎?我心想。
「我知道,先見面吧,總得把事情說清楚。」
何蔚月終於打算跟江時遠說清楚了嗎?
「你別替我做選擇。」
……
我躺在病床上,覺得累極了。
穿過來之前,我也看過不少閨蜜搶走男朋友的狗血小說,每一次都恨不得衝進去掐死渣男渣女。
可如果是何蔚月和江時遠在一起,我該怎麼辦呢?
好像沒有仇視,也沒有怨恨,只是覺得心很空。
就像凌晨四點在黑漆漆的房間醒來,肚子空蕩蕩那樣,難受得想哭。
江時遠和何蔚月,他們都希望我能醒過來,他們都在等我。可我就是躺在這裡了,我們誰也沒有選擇。
我好像終於明白,走到如今不是哪裡做錯了,而是造化弄人。
天不遂人願,怪不得人。
相愛或許是本能,能愛我,也許就能愛別人。也沒有規定說過,人這一輩子只能愛同一個人。
我就算想怨恨,也不知道怨誰。
好像誰也沒有錯,可不知怎麼的,過著過著,日子就從喜劇變成了悲劇,從相遇變成了離別。
關於我的一切,哪怕有人想抓住,最後也只能隨著時間記不清、留不住,也許這就叫遺憾吧。
而我們都在懷念著的過去,真的存在過嗎?這會不會真的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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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剛進這本書的時候,那時我吃著煎餅,有一個少年站在樹下看我。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到他的發上。
他是書里的人。
可我是書外的人。
我沒有理會他的目光,轉身就走。
有人在身後呼喊,一聲,又一聲。
他在喊路昭昭,剛開始用盡全力,而後慢慢地悲傷起來,聲音低沉下去。
路昭昭,是我嗎?
身後的風送來一片樹葉,我把那片樹葉攥在手裡,可它突然就變得枯黃、脆弱,散入風裡。
回過頭的時候聲音已經消失了,枯葉被捲起又落下,慢慢地覆蓋腳印,好像身後不曾有人來過。
他走了啊?
我突然想起一句詩:當時輕別意中人,山長水遠知何處。
人這一輩子,好像總是得辜負一些什麼東西,或許是年少時的晚風,又或許是一起吹過晚風的那個人。
我和江時遠,終於也只是留在了對方的記憶里,山長水遠再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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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為什麼這麼刺眼?我皺著眉頭伸手遮了遮,不滿地眯起眼睛。
「誰啊?誰開的窗簾?」
我揉著眼睛坐起來,嘟嘟囔囔:「都還沒睡醒。」
「哐當——」一聲,洛塵宇手裡的碗摔下去,湯灑了一地。
他好像變了一點,頭髮剪短許多,人也再沒那麼陰鬱。
更重要的是……我竟然覺得,他身上沒有那股裝裝的氣息了。
洛塵宇掏出手機抖著手撥通,對那頭說:「阿……阿姨,昭昭,昭昭醒了,您快來!快一點!不要耽擱!立刻,就現在!」
偶像包袱碎了一地,哪裡還是當初那個讓我離他遠點的兒裝逼少年。
洛塵宇,你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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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洛塵宇,他也一動不動,就這麼呆呆地看了半天,我清清嗓子拍拍床邊的椅子:「坐!」
他機械地走過來,開口說:「你,你終於醒了,阿姨叔叔……我,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伸出自己的手低下頭,陽光下手指白得發光,我又用左手掐了一下右手。
下手可真狠,我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憋住眼裡的淚傻傻地問:「洛塵宇,你真的能看見我嗎?」
「當然!」
他拍拍我的臉,肯定地說:「你醒過來了,路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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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趕過來的路家爸媽輪流地抱來抱去,蹭了一臉的口水和眼淚。
陳叔哭得嗷嗷直叫,他罵道:「就算是狗編劇也不敢這麼編啊!為什麼讓我們小姐受這麼大的罪?」
洛塵宇站在旁邊笑,眼睛裡的光溫柔了許多。
我躺了那麼久,一直是他在安撫路家爸媽。
他來看我的時候常常會說大家都很想我,讓我不要玩兒了,快些回來。
當時我想,有他照顧他們,也能放心了。
洛塵宇是裝,但他不壞,對路家爸媽的感激一分不假。
我和真正的路昭昭無法做的事、無法盡的孝,他卻可以。我常常覺得,或許他和他們才有父母與孩子的緣分。
他做男主的時候我覺得他又蠢又自私,到如今我卻真心誠意地認為他是個好人。
當時他說過那麼多報恩的空話,沒想到因為我,他真的成了這個家裡的人。
人生啊,還真是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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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家爸媽被洛塵宇勸住後,我撐著輔助走路的器具溜到走廊上透氣。
走廊的窗戶開著,正好是銀杏落葉的季節,我看著金黃的葉子一片一片地飄落,忍不住到樓下去撿。
銀杏葉鋪成厚厚一層,我把手伸到銀杏堆里挑完整的葉子。
突然摸到一封信。
上面寫著:路昭昭收。
怎麼會有這種事?一封給我的信埋在了銀杏葉里?
我果真是公主啊!沒有錯!就算什麼也不做,童話情節自己都會找上我。
小心地把牛皮紙的信封打開後,我看到了第一行字,眼皮立刻跳了跳。
是阮棠。
「路昭昭,你是不是嚇死,以為見鬼了?讓我猜猜,你一定以為自己會走上和我一樣的路,像受了詛咒般有一天徹徹底底地離開這本書。」
「你弄錯了,我跟你可不一樣,你死了才穿進書里;而我沒有,我穿過來的時候還活著,所以我得賭一把。」
「我當初答應你好好兒地活一活是認真的,只是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吃慢性毒藥。我想好了,如果找到下一樣熱愛的東西便活下去;倘若沒有找到,我就賭一賭,試試死了能不能回去。」
「我真的覺得這本書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戀了,而因為你為我哭了一場,因為被你記住,我也有了走這一趟的意義,所以我並不遺憾。」
「我想念我的過去、我的家人朋友、我所真正擁有的一切,所以無論如何都要以死一試。萬幸我賭對了,回到了原本的生活。」
「我死於自殺,所以你不必擔心會被帶回去,你暈倒是另一個原因。」
「這本莫名其妙的瑪麗蘇小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被人買下版權說是要拍成電視劇,可是好像所有人都記不清原來的情節了。也許是你我的出現改變了一切,雖然情節里並沒有提咱倆的身份,可因為我倆,書里的情節變得亂七八糟,甚至成了爛尾,也沒個結局。」
「現在江時遠的呼聲很高,於是影視公司決定讓他做男主和何蔚月湊成一對。」
「但按照現在的劇情,江時遠已經愛上你了,所有你必須炮灰。還好編劇沒那麼狠,接著寫的時候留了你一條命,只是讓你得怪病醒不過來,我發現的時候還有救。」
「我很想幫你,可我也窮啊,腿都跑斷了終於遇到一個人。」
「她高價買下了這本小說的永久版權,並且不許任何人繼續寫這本書,書也再不出售,最後我請作者加上了你醒過來的情節,希望為時不晚。」
「這封信也是臨時加進去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今後你們的人生就是自己做主了,再沒有人能左右。」
「多謝你陪我度過最絕望的日子,也多謝你讓我真正地活了過來。做完這一切後我們就誰也不欠誰了,祝你善良勇敢也祝你青春無悔。再見,路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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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阮棠的離去跟我並不一樣,她選擇了自己的生死,而我卻是被迫。
都說天意弄人,而天意,就是這本書的作者。
她讓路昭昭醒不過來,於是我的靈魂從她的身體剝離。可我脫離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卻也沒辦法回去,只能在這裡遊蕩。
現在我醒過來了,這本書也會放在角落裡慢慢地被人遺忘,今後不會再有人干涉我們的人生,可之前的事又怎麼算呢?
要把江時遠和何蔚月推到一起的,是掌控著他們生死命脈的人。
果真是天意不可違嗎?我記得我醒來之前,何蔚月接了江時遠的電話要把事情說清楚,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如果早一點兒醒過來,如果我運氣再好點兒,或許,或許……可現在,我該怎麼面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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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遠接到了洛塵宇的消息,聽說他當時正要上台演講,當時就手抖了,演講稿散了一地。
我想他應該一路都在狂奔,因為我躲在被子裡聽到了他急促的呼吸聲。
可我裝作熟睡,沒有睜眼。
「昭昭……昭昭。」
江時遠溫暖的手掌捧著我的臉,我感覺到他微微發抖,明明感覺有很多話要說,可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他的手機響了好幾次,我卻遲遲到底不肯睜開眼,最後他起身,似乎鬆了口氣。
我聽見他說:「還好,還好你回來了。」
他走之後,我盯著房門發了好一會兒呆。
江時遠走進來的時候我欣喜又害怕,我怕他再不走,我就會忍不住撲過去抱住他,告訴他我也很想念他。
這之後他來過很多次,可我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避開,時間一長他似乎也明白了,卻也沒有揭穿我。
最後一次我躲在柜子里,縮成一團聽他跟洛塵宇說話。
江時遠問洛塵宇:「她還是不願意見我嗎?」
「不知道怎麼了,聽到你的名字就捂耳朵。」
洛塵宇也鬧不明白:「明明之前什麼都不怕。」
我等了很久很久,想聽江時遠再說幾句話,可這次他留下的是長久的沉默,我從柜子里爬出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哼——」我張張嘴正想說一切無所謂,眼淚就落了下來。
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間,洛塵宇跟了上來,我聽見我媽媽展姣女士攔住他:「讓你妹妹自己靜一靜吧。」
她的語氣里竟然有一絲莫名的興奮:「開了眼了,她竟然也會有這麼要死不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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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已經想好要做一個酷一點的公主,看到江時遠就嚼著泡泡糖拽拽地朝他揮手說一句:「嗨!好巧。」
可這還沒見呢,我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鼻子酸,眼淚也很不爭氣。
我煩躁不已,迎著風走在小道上任由風吹亂頭髮,成了想像中那個偶像劇女主角。
本來應該跟江時遠說清楚的,可我又太害怕失去,好像這麼拖著就永遠也不必面對,如此懦弱拖沓,已經不像我自己了。
以前我時常會覺得日子太平淡,總為自己編造一些坎坷、曲折的情節。可是現在事情真落到身上,我才發現我這麼俗,什麼虐戀情深、什麼盪氣迴腸通通不想要,我只想要圓滿。
最後我吸了吸鼻子望著天空,心裡說不當偶像劇女主角了,把江時遠還給我吧。
天空好像聽得見,連風也大了一些,我以為許願的時機來了,立刻閉上眼雙手合十。
「刺啦——」一聲,難道是上天要暗示什麼?我張開嘴正要感受,突然無法呼吸。
片刻後——
「這是什麼啊!」
我睜開眼,憤怒地扯開被風吹過來糊了我一臉的塑料袋,終於崩不住了,氣急敗壞地亂喊:「為什麼要欺負我啊,本公主都失戀了!失戀了就不可以憂傷一會兒嗎!為什麼為什麼?Why 啊?Why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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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地把塑料袋塞進垃圾桶,有點兒想哭。
尷尬的是我的情緒也不是那麼洶湧,又哭不出來。
就這麼卡著,簡直要命了,於是我戴上耳機想醞釀一下情緒。
剛好江時遠的動態里分享了一首歌,名字叫:《夜、螢火蟲和你》。
他在旁邊寫了一句話:需要擁抱、日落和晚風。
我點開歌,是我還沒有醒的時候他在病房放給我聽的那首,一聽就想起輕快的夏夜有小精靈在跳躍。
夏天,我和江時遠一起吹晚風,他曾說他的風永遠往我的方向吹。
冬天到了,他的風死了。
心又酸又澀,我終於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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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悲傷地走到醫院的走廊上,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聽到有人在喊我。
是何蔚月。
我沒有躲著她,畢竟她是我在這個地方最好的朋友。
我不提江時遠,她也不提,我倆心照不宣。
「怎麼哭了?」
她走過來替我擦了擦臉上的淚,語氣溫柔:「昭昭,你是不是不開心?」
「我總覺得你醒來之後變了一些,也不是別的,就是好像心事多了?」
何蔚月有些不確定:「可你從不是會把事兒裝在心裡的人。」
「我沒有啊!」
我吸了吸鼻子,少有地對她撒了謊:「我剛剛,剛剛出去的時候風吹了個塑料袋糊到我臉上,我就覺得自己特別倒霉。」
「我,我,嗚哇——」
越想越悲傷,誰知道那個塑料袋裝過什麼,萬一,萬一是一些……怎麼偏偏吹到我臉上?
我一扁嘴,又哭了。
「好了好了。」
看得出,何蔚月在努力地忍著不笑。
她摸了摸我的頭,又拿出紙小心地把我臉上、眼角的淚擦乾,安慰我:「不哭了,帶你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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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蔚月帶我去了她們學校的小吃街,我瞬間將悲傷拋得一乾二淨。
「我還要那個烤肉!」
我指著推車,言語間很霸道:「剩下三個口味都要。」
「你吃慢點兒,前面還有那麼多。」
何蔚月跟在我後面替我給錢,吃遍了整條街之後,我覺得自己太幸運了,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樣好運,能吃這麼多美食。
也不是人人都有個何蔚月這種朋友,為了我開心可以如此破費。
晚上,我和何蔚月縮在一個別窩裡,她側過身子伸手戳了戳我的臉:「直到今天,你才對勁了一點兒。」
我在心裡默默地嘆上一口氣,食物對我來說果然是照妖鏡,這不,原形畢露,憂傷不起來了。
「好冷啊,我們靠得近一點兒。」
何蔚月湊上來抱著我,她在我耳邊輕聲地說:「昭昭,我要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她的氣息又暖又輕,吹得我耳朵癢,我眯起眼睛笑,一邊假裝要捂自己的耳朵。
「我室友說,有了男朋友要讓最好的朋友第一個知道。」
黑暗裡,我的笑僵在臉上。
幸好何蔚月看不見我的表情,不然她一定一眼就識破了。話在嘴裡轉了又轉,最後我輕輕地咬著嘴唇,沒有回答。
何蔚月的手很暖,她在被子裡抓著我的手,我感覺到她微微發抖。
「所以我誰也沒說,就等著你醒來讓你第一個知道。」
「我就想,如果你醒來大家都已經知道,你成了最後一個,一定很難過,我……」
「呼——呼——」
何蔚月的聲音戛然而止,房間裡只剩下我的呼嚕聲,半晌後,我聽見她輕笑一聲把被子扯上來又替我壓實,說了一句:「怎麼睡這麼快?」
我佯裝翻身背對著她,而後睜開了眼睛。
對不起了何蔚月,我一直拿你當很好的朋友,可這件事,我真的不想聽。
我不想掃你的興,也不想讓你的喜悅與感情夾雜別的東西。
兩情相悅在一起應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可有了我,這便是一出失去心上人的慘劇。
我努力地忍著不哭,心裡卻悶得難受,一行眼淚順著眼角留下來。
我感覺自己心尖上的小星星被人摘走了,連帶著我整顆心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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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買了新的小黃鴨和小貓咪放在桌上,沒事兒的時候就轉轉它們頭上的小風車。至少它們倆還可以待在一起,這樣想起來也開心點。
這天我出了醫院要回家拿東西,本來我從不坐車,可天太陰了,看上去立刻就會下大雨。
於是陳叔提議:「小姐,還是讓我送您吧,很快就到,不會吐的。」
這不可能!
我還不清楚自己嗎?就沒有哪次不暈車!想到那種可怕的感覺我毫不猶豫地搖頭,正要開口拒絕陳叔,突然看見江時遠騎著自行車過了拐角。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迅速地鑽進車裡朝陳叔說道:「快,咱們快走!」
幾分鐘後——
「陳叔,停車!快!我 yue——」
陳叔剛停穩,我就迫不及待地衝出去 yue 個不停。
還好,還好陳叔停車停得夠快,我只是難受,不至於立刻吐出來。
撐著車門乾嘔幾聲後,我從車的鏡子裡看見江時遠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我手上一抖,也顧不上吐不吐了,立刻就往車裡鑽。
江時遠顯然也急了,連他心愛的自行車也不管,鬆了手直奔我而來。
只聽見「砰」一聲巨響,自行車倒在地上,像是摔得不輕。
他就跟沒聽見一樣,幾步走到我面前拉住車門。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句話:她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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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遠手上力道很大,青筋暴起,他卻一言不發。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見了他那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
觸電一般,我立刻避開他的目光。這幽怨疲憊的眼神是怎麼回事?我明明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心虛,怎麼好像我對不起他一樣?
我有點兒不服,張開嘴想說話,然而——
「江時遠 yue——」
我欲哭無淚,這該死的暈車,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啊!
隨著一聲又一聲 yue,江時遠的表情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果然想殺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最後他咬牙切齒地開口:「路昭昭,你再 yue 一下試試?」
他真的變了,連語氣都不一樣了。
我偷偷地憂傷幾秒,努力地控制住想 yue 之心抬頭問他:「江時遠,你為什麼變得這麼凶?」
「成天躲著我的人也好意思說我凶?」
江時遠瞥我一眼,把我塞進車裡,自己也鑽進來跟我並排地坐著。
「咳,咳!」
陳叔尷尬地咳嗽幾聲,江時遠卻死皮賴臉地裝作沒有聽見,最後陳叔無奈地攤手:「車裡太悶了,我先去吹吹——」
話還沒說完,雨已經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他憂傷地長嘆一聲,改口了:「我腦子不太清楚,去淋淋雨。」
「您不用走——」
江時遠本想阻止他,可陳叔太固執,抓起傘就跑了。
他狂奔在雨里,像偶像劇里腦子進水的男主角,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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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遠靠在座椅上,半天不吭聲。
又來了又來了,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說話,可我能猜得到他的心思嗎?我能嗎?
我在心裡無能地狂怒,表面上卻無比卑微,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幸好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氣氛不至於太沉悶,我呆呆地用手撐著頭,開始數雨滴聲。
數到 28 的時候,我睏了,張大嘴打了個哈欠。
第 68 的時候,我終於受不了,江時遠,他果然知道怎麼治我。
是,我就是憋不住,怎麼樣?我忿忿不平地用手肘戳了戳江時遠,開口問:「喂,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說法?」
「什麼?」他看上去也睏了,眯著一雙眼睛偏頭看我。
「聽說下雨的時候做的夢都是願望成真的夢。」我咽了咽口水,這當然是瞎編的,我只是單純地覺得下雨的時候睡覺很舒服。
江時遠微微地挑眉,而後問:「你的意思是?」
「不如,不如我們各回各家睡了?這麼好的雨天,不做夢太可惜了。」我卑微地提議。
聽完這話,江時遠沉默了一會兒。
就在我以為自己又把天聊死了的時候,他突然坐起來認認真真地看著我問:「路昭昭,你想夢見什麼?」
「我?」
我像上課突然被老師抽中回答問題的學生,結巴起來,我一向夢到什麼是什麼。
再說了,我這麼貪心的人,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
所幸江時遠好像並不關心我的答案,他像鬆掉的弦靠在座椅上,輕聲地說了一句:「我的願望成真就在面前,為什麼還要去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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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被撥了一下,可很快地,我就意識到這樣不應該。
於是搖了搖頭胡言亂語:「那你可真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知足常樂,有沒有想過定一個高端點兒的願望?」
「你說呢?」
江時遠根本不想和我開玩笑,他最後看了我一眼,疲憊地閉上眼睛。
我尷尬得不敢呼吸,坐得比在課堂上還端正。
過了幾分鐘,一個腦袋靠到我的肩膀上。我整個人一僵,機械地扭頭看江時遠,又機械地伸手去推他的頭。
「讓我試試你的說法靈不靈,兩天沒睡了。」他連聲音里都充滿了疲憊。
「兩天?」
難怪眼睛紅成那個鬼樣子,我簡直要跳起來:「你不要命了?」
「要命,所以得睡一會兒。」
江時遠的聲音很微弱,說起話來含含糊糊,沒過一會兒他真的睡著了。
雨聲很催眠,又沒有人和我說話,哈欠一個接一個,我感覺到眼皮不停地往下墜,雨聲慢慢地就模糊了。
江時遠的呼吸就在耳邊,我的心漸漸地落了地。
迷迷糊糊的時候,我感到有人將額頭抵過來,輕輕地蹭了蹭我的額頭,我莫名地覺得我們就像兩隻靠在一起躲雨的小動物。
江時遠,我的願望成真也在面前,你知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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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穿著衣服躺在床上,我揉揉眼睛猛地坐起來。
「陳叔!」
我跳下床跑到門口問:「我怎麼回來的?」
「我開車送您回來的,小姐。」
陳叔剛洗完頭,神清氣爽,他正用毛巾搓頭髮:「你同學抱你回的房間。」
「什麼?江時遠?」我張大嘴,他瘋了嗎?有女朋友的人抱別的女生幹什麼?
「他他他……他人呢?」
不行,我必須得質問他,能抱我就能抱別人,這麼做對得起何蔚月嗎?
「走了。」陳叔回答。
「就走了?」
我氣憤地關上房間門在桌子面前坐下,越看越不對,越看越不對。
「怎麼少了一隻?」
幾分鐘後,我惡狠狠地盯著桌子上孤零零的小黃鴨攥緊拳頭:「江!時!遠!」
他竟然抓走了我的小貓咪!
我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正要打電話質問,突然發現窗戶上起了一層水霧,上面寫著幾個字:「剛剛夢見你了。」
字跡上有水滴流下來,那幾個字好像在哭。
我緩緩地低頭打開手機,發現江時遠換了一個簽名:「看來關於下雨做夢的說法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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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終還是沒有按下那個號碼,抓著手機猶猶豫豫地就睡著了。
第二天喪著臉昏昏沉沉,下午的時候何蔚月打來電話,說她們學校有一場晚會,要我陪她去看。
我盯著鏡子裡自己的嚇人的黑眼圈煩躁不已,最後隨便抓了一件外套穿上就出門了。
一路上東張西望,我竟然在想偶遇江時遠這回事兒,又期待又害怕。
人可真矛盾。
我和何蔚月到得太早,晚會還沒有開始,周圍的座位也還沒滿。
「有個東西要給你。」
何蔚月見我困得打瞌睡,摸出條鏈子在我面前閃啊閃。我盯著晃來晃去的吊墜,在閉上眼睛之前抓住了這玩意兒。
這墜子是一個書形狀的照片夾,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發現裡面沒有照片,而是夾著一張紙。
上面寫著:「此人不堅定,易迷路走丟,撿到請送江時遠處。」
「這人真記仇。」
我嘟囔著把墜子放在手心,抬頭時正好撞上何蔚月帶著好奇的目光。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心虛的時刻,我下意識地把手合上,結結巴巴地問她:「這,這是什麼?」
「江時遠給你的啊,你剛醒的時候不是不肯見他嗎?他就托我給你,我總忘記。」
原來我在躲他,他們都知道啊。
「昭昭,」何蔚月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靠近一些,「說實話。」
她往我嘴裡塞了一顆糖,開口問:「你其實不是路昭昭吧?」
我整個人一抖,瞌睡完全醒了,還險些把糖吞下去。
「你暈倒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好幾次想找江時遠問清楚,可他不願意告訴我。」
「想問我什麼?」
何蔚月話還沒說完,江時遠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在我旁邊的座位坐下。
真要命了,跟這兩人待在一起我非得被糖噎死不可。
這是我醒來之後,我們三個頭一回撞上,此刻我已經恨不得把自己埋了,他倆卻一點兒也不尷尬,何蔚月甚至還指著我半開玩笑地回答:「問你她是不是假的路昭昭?」
「她確實不是路昭昭。」
晚會正在試燈光,我看不清江時遠的表情,只聽見他說了一句:「是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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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膽小鬼,於是下一刻,我帶著項鍊落荒而逃。
跑出場館,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
「路昭昭,你站住!」
江時遠在後面喊我,我慌忙地把耳機摸出來戴上,假裝聽不見。
然而低頭一看,手機沒電了。
沒辦法,為了不被江時遠懷疑,我假裝隨著音樂律動,想矇混過去。
江時遠快速地走過來看著我表演,我只能在心裡打拍子,硬著頭皮演下去。
旋轉、跳躍,我閉著眼,奈何江時遠的目光太熱烈,我實在沒辦法忽略,只能很酷地搖著頭朝他打招呼:「嗨!江時遠。」
他一臉我欠他幾百萬的表情,而後走過來拿掉我右邊耳朵里並沒有發出聲音的耳機,把他自己的耳機塞進去。
是那首讓我想起夏天的曲子:《夜、螢火蟲和你》。
我的心立刻就酸了,卻還是勉強朝他笑笑,客氣地說:「謝謝,挺好聽的。」
一分鐘後……我崩不住了,扁著嘴抽抽起來。
江時遠的表情不再那麼難看,他微微地嘆氣,遞過來一張紙。
於是我哭得更凶了,至於嗎至於嗎?現在連一張衛生紙都不肯給我了?竟然是作業本的紙!
江時遠,你沒有心。
我哭出了「哇哇」的慘叫聲,抓著作業本紙要擦臉,江時遠抽了抽嘴角伸手阻止我:「打開。」
「啊?」
原來不是給我擦鼻涕用的,我懵逼了。
腦子一片混沌,我哼哼唧唧地打開了那張作業本紙,上面畫了一個戴皇冠、嘴角掛著鑽石的小公主,小貓咪和小鴨子正圍著公主。
兩個小傢伙都很生氣,拿著風車對著小公主的腦袋一頓捶。
「小貓咪……小貓咪。」
我淚眼婆娑,抬頭江時遠:「你把我的小貓咪拿到哪裡去了?它會想念小黃鴨的。」
「那你呢?」
他定定地看著我,目光很堅定,似乎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路昭昭會想念江時遠嗎?」
我久久沒有回答,他的眼睛慢慢地蒙上了一層霧,像被一把火燒光後靜止的荒野,沒有星星也沒有風。
最後江時遠把小貓咪放到我手裡,問了一句:「路昭昭,在你心裡我那麼不堅定嗎?」
而後拿走了他的耳機。
曲子戛然而止,我的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著他越走越遠。
他真的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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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越來越模糊,連手上那張畫也看不清楚。
一陣風吹過來,我看到小貓咪頭上的風車轉得歡快。
晚會好像開始了,一道年輕的聲音在唱歌,這首歌我聽過,叫《青春無悔》。
「都說是青春無悔包括所有的愛戀。」
「都還在紛紛說著相許終身的誓言。」
我突然想起了阮棠給我寫的那封信,她說:路昭昭,我祝你善良勇敢,也祝你青春無悔。
可我現在是怎麼回事兒?既不勇敢也沒有無悔。這樣糾結猶豫、懦弱逃避。
我還算什麼公主?
眼淚落到吊墜上,我將它打開盯著江時遠寫的那行字,伸手去摸。
誰知道相夾彈了一下,打開了。
這本書竟然還有第二頁!我用手背抹了把眼淚,取出疊在裡面紙條。
還是江時遠的字跡,上面寫著一段話:
很奇怪,我在十八九歲的時候,仿佛就看見了你白髮蒼蒼的模樣。
總有人能和你朝朝暮暮地看遍每一年的春天,你們會相擁著走完青絲暮雪,從少年走到塵埃。
我常常在想這個人會不會是我呢?為什麼不是我呢?
如果你肯走過來牽住我的手,我一定會低頭輕吻你的眼睛,做那個和你一起看完落日的人。
當有一日我老得動不了了,仍然會想起你十八九歲時的笑眼。
你在我的眼裡住了一輩子啊,我怎麼會忘記呢?
走到盡頭那天,我的靈魂將帶著我們這一生的跌宕和愛意,長眠於你的眼裡。
我不會問你是否忘了我。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也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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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車一下一下地打著手指,我驟然清醒:我怎麼會忘記呢?我怎麼能以為他會忘記呢?
路昭昭啊路昭昭,你可真糊塗。
我狠狠地跺了一下腳,用盡全身力氣地朝前方喊:「江時遠!」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道路兩旁的樹迅速地往後退去,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變得模糊。
我感到許多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而我卻只看到了站在前方的江時遠。
他就站在那裡,好像已經獨自在寒夜裡等了很久很久,等著我砍掉腳上的荊棘,鼓起勇氣狂奔而來,做他的那顆星星。
晚風、星辰,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眼睛。我看見晚風拂過荒野,星星落到他眼裡發芽、開花,將一切變成了春天。
我想起那個晚上我伸手摸了他的眼睛,說真好看。
當時我說讓他等著,我以後罩他。
而現在,我要穿過所有過往、所有好壞,用盡我畢生的勇氣和誠摯與他相擁。
昨夜星辰、昨夜風,我愛著那天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啊。
沒有了你,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江時遠!是你!那個人只能是你!」
我撲到江時遠的懷裡,把眼淚蹭到他的衣服上,帶著哭腔吼道:「路昭昭真的很想念你!」
152
路上的行人開始起鬨,我全然不管,只感覺到江時遠用溫暖的手掌護住了我的腦袋。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終於用下巴蹭蹭我的頭,開口說:「好了,大家都看著。」
「看著怎麼了?我就是要抱著你。」
我橫起來,江時遠笑得很輕,半晌說了一句:「路昭昭,你可一點兒沒變,還是那麼無法無天。」
直到何蔚月跑出來拽了拽我的手,我才不好意思地低頭擦眼淚。
「這下我可以說了吧?」
她湊到我耳邊輕聲地開口:「路昭昭,我交了男朋友。」
她惡作劇般刻意頓了一下,目光在江時遠身上轉了一圈,這才又道:「不是他。」
我剛剛也猜到一些,可時間不允許,還沒來得及想明白,於是問她:「那你為什麼問他關於你們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因為奇怪啊!」
何蔚月摸出紙幫我擦眼淚,解釋起來:「我和他明明對對方沒有感情,卻好像總是有人在撮合我們,這不該談談嗎?」
這就是學神們的世界嗎?連這種事兒都可以猜出來?
我驚了。
「那……可我還聽見你打電話說要把事情說清楚,說什麼啊?」
我的靈魂再次回到路昭昭身體里的那天分明聽到她在打電話,就是那個電話讓我以為她和江時遠在一起了。
「那個啊……」
何蔚月咳嗽幾聲,臉頰不正常地泛起紅:「那是我男朋友打來的。」
「你男朋友,對了,這傢伙到底是誰?」我終於抓住重點,誰這麼有福氣?
「他過來了。」
何蔚月指指向我們走來那個人,我眯起眼睛看了半天。
淦!這不是我兄弟程落衍嗎?
「這這這……什……什麼時候?」我瞬間結巴,指指何蔚月又指指程落衍,無法思考。
「兄弟,你可算知道了,我等得好苦!」
直到程落衍抓著我使勁兒地搖,何蔚月打他的手,又小聲地同我解釋:「我不是說了麼?覺得他不土。」
什麼意思?我費力地回憶一番,震驚了。
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兒。林老師向程落意姐姐表白的時候,何蔚月曾說過如果喜歡一個人,一定不會覺得他土。
當時程落衍問她覺得他土嗎?她回答不土。
我當時以為他就是順口一問,她也是敷衍一答,誰知道……
算了,傻子竟只有我自己。
153
我暈倒之後,何蔚月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對勁,開始懷疑我的身份,於是追著江時遠問,順便也想談一談他們之間的怪事。
據說江時遠當時受的打擊不小,一開始不肯提這些,事情落到我眼裡,便串成了誤會。
因為那個該死的天意,程落衍也受了影響,心態越來越不對,最後決定放手。
那個電話就是他打過來的,是何蔚月追了過去,就像江時遠逼著我堅定一樣,讓他堅定地走向了她。
再後來,當他們把一切說明白的時候,我已經回到路昭昭的身體里暈過去。
何蔚月終於正式地向所有人介紹了她的男朋友程落衍,我兄弟程落衍感激我讓他成功地熬出頭,大手一揮請了三個煎餅。
「看你跟江哥那麼有默契,還以為你倆……」先前起鬨的那個男生一臉吃到了大瓜的表情。
「我們有默契……」
何蔚月握著我的手不肯放,她抬起頭回答那個男生:「有默契是因為我們愛著同一個人啊!」
「噗——」男生噴了一口水出來,賊兮兮地問:「誰?」
「當然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公主。」
我感到何蔚月的手緊了緊,於是回握住她的手,是我低估了她對我的感情,也低估了她的溫柔堅定。
我真是太糊塗了,她可是魄力十足的大女主啊!
「我和江時遠都感覺有誰想撮合我們,不約而同想到了天意。」
「可不管天意如何,不管是不是有人強硬地要把我們推到一起,我和他都覺得不能違背自己的心。」
何蔚月不滿地看著我和程落衍:「真是兩個搖擺退縮的人!」
「遇到事兒之後第一個放棄。」江時遠瞥我一眼,接過了話。
我醒來之後一直不肯見他,他很快地就知道這其中的理由。明明一句話就可以說清楚,可他就是氣,氣我不信任他,也氣我想忘記他。
於是他一定要等,等我主動地走向他。
所幸他等到了。
我自知理虧,給二位大佬一人削了一個蘋果,終於獲得原諒。
而程落衍像個小媳婦一樣坐在何蔚月身邊,最後憋不住,也拿了兩個蘋果過去。
「去掉一個江時遠,再去掉一個路昭昭。」
他把兩個蘋果擺得老遠,可憐兮兮地看著何蔚月:「咱倆單獨待會兒。」
「我不!」
何蔚月把他推開,又把他用來代替我的蘋果抱在懷裡,殘忍地拒絕:「去掉一個程落衍,我要和昭昭待在一起。」
154
回去的時候我坐在江時遠自行車后座,小貓咪頭上的風車在前面轉個不停,我數著地上路燈的影子,突然被自己感動了。
我環著江時遠的腰輕輕地靠在他背上小聲地說:「江時遠,夏天的時候再一起去吃煎餅、喝奶茶吧。」
他還沒回答我就聽見「哐哐」幾聲,自行車停了。
「好像壞了。」
江時遠擺弄幾下回頭看我:「上次追你的時候摔壞了。」
「那你……」
我不知道他這話什麼意思,於是呆呆地問:「要我賠嗎?」
「你想怎麼賠?」
他下了自行車,推著我一邊走一邊妄圖抬價:「你想好了,我的自行車很貴。」
正好我倆走進樹的陰影里,昏黃的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了些在地上,我抓緊他的衣袖:「那你停一下吧,賠你個大的。」
我跳下去站在樹下朝他招手,江時遠這回懂得愛惜自行車了,他把自行車安放好才走過來。
「怎麼了?」他問。
我搓了搓自己的一雙手,輕輕地牽起他的手抬頭問:「你是不是應該履行諾言,吻我的眼睛啊?」
他的吻就那麼輕快溫柔地落下,我被他抱在懷裡,聽到耳邊他的呼吸,心便落了地。
我們誰也不肯鬆手,貪戀著對方的溫暖,許久之後,我聽見江時遠輕聲地說:「你終於回來了,路昭昭,我等了好久。如果……如果你不肯回來,我還會繼續等,直到你回來為止。」
我曾無數次憧憬美好青春的模樣,而這一刻我才明白,原來他在我身邊,就是青春。
我終於讀明白了他寫在相片夾里的那段話:若我的靈魂在流浪,我願停留在你的眼睛裡,因為那裡有我愛的熱烈與誠摯,能讓我在每一個冰冷、茫然的夜裡安心地睡去。
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晚風總是往同一個方向吹,因為晚風、星辰也知道,我們心意相通。
155
真到了夏天的時候,我兄弟程落衍的新詞已經寫好了。
我一邊讀那首新詞一邊往前走,上面寫著:
或許潮水洶湧
或許捲入漩渦
或者死在沙漠
百年之後卻也是無所謂的魂魄
懸在空中畫不出輪廓
我是停在原地的鐘
萬物死去的冬
困在懸崖之間無法掙脫
直到拋開一切相擁
原諒平庸
忘記日升日落
我要追上狂奔的風,讓月光穿透魂魄
在有她處降落
那裡很遼闊
一陣風吹過來,我沒有抓緊,那張紙被吹飛,抬起頭我剛好看見那幾個字:拋開一切相擁。
「江時遠!」
我跑到大樹下緊緊地抱住等在那裡的江時遠,他給了我一個耳機,裡面放著那首曲子。
「為什麼總是這一首?」我問。
「因為總是需要擁抱、日落和晚風,還有——」
他用手捧起我的臉,輕輕地蹭了蹭我的額頭:「還有夜、螢火蟲和你。」
程落衍、何蔚月番外:我在無人處寫你的名字
1
我好像遇上了一個小偷。
她已經在那輛嶄新的電瓶車旁邊徘徊很久,臉上時不時地會浮上糾結的神情,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看來不是慣犯,我決定再給她一個機會。
在她四處張望地準備動手的時候,我咳出了很大的動靜,假裝不經意地從旁邊經過。
她果然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後落荒而逃。
我很滿意,甚至有幾分膨脹,覺得自己拯救了一個迷途少女,哼著歌心情愉悅地出了校門。
沒走多遠發現鑰匙沒帶,折回來的時候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哀號。
「誰他媽偷了我的電瓶?」
——來自電瓶的主人,我的同學路昭昭。
我心裡一咯噔,升起不好的預感,接著難以置信地沖向那輛電瓶車。
那個小偷,她竟然還是下手了!
我懊惱不已,剛剛就不該手軟,當場把她抓獲啥事兒沒有。
2
好消息是上天又給了我一次機會,小偷成了我的同學。
壞消息是,我又猶豫了。
不知道她對路昭昭下了什麼蠱,明明是小偷和被害者的關係,路昭昭反而為她出了頭。
我決定先緩一緩,看看這個小偷究竟要耍什麼花招。
晚自習,我在紙上划來划去修改我的歌詞,被班主任抓個正著。
她把我揪去辦公室,剛好路昭昭也在,她寫黑化日記被請了家長。
班主任訓我的時候,她就在後面搞小動作。
「這也太酷了吧!」
她真誠地誇了我的歌詞後,我們倆正式成為兄弟。
班主任放我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回教室的時候,那個小偷悄悄地看了我好幾次,最後好像終於下定決心,走過來問:「請,請問路昭昭怎麼樣?班主任罵她了嗎?」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小偷,偷了個電瓶,倒像撿了個女兒。
她是不是太關心路昭昭這個受害者了?
即便如此,我仍然對她的偷竊行為不滿,敷衍地答了一句:「不清楚。」
她好像也察覺到我的不善,只是動了動嘴,最終沒有再問。
3
她一直等到路昭昭從辦公室回來,我們正好目睹了一場大戲。
洛塵宇正在攻擊路昭昭,他說話難聽,把路昭昭貶得一文不值。他太狹隘,以至於把自己的不幸歸結到路昭昭身上。
我心頭不爽,沒想那個小偷站出來把我的心裡話說了出來。
她正義又勇敢,大罵洛塵宇虛偽、懦弱,和偷電瓶時的畏畏縮縮截然不同。
我第一次認真地看她,原來她長著一張無害的臉,卻有一雙銳利、清澈的眼睛。
她叫什麼來著?何蔚月。
我看著她和路昭昭越走越遠,突然覺得自己也有些狹隘。她確實偷了電瓶,可這並不妨礙她是個勇士。
我也不該事事帶著偏見。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之後我對她的成見好像在慢慢地消失,但我覺得自己很魔怔,似乎太關注她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正在學校的廁所里蹲著,手裡攥了一包紙。
「好,那你先走吧。」
天知道我怎麼會這麼倒霉,她的聲音適時地在廁所外響起,我嚇得手一抖。
……
紙掉坑裡了。
我立刻破防,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號了一嗓子。
「程……程落衍?」廁所外的她有些不確定。
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該為她聽得出我的聲音高興;還是該為這尷尬的相遇鑽地縫。
最後她找人給我送了紙。
竟然是洛塵宇!我從他手裡接過紙,很沒禮貌地一言不發。
倒不是尷尬,只是想不通她為什麼偏要叫他?我很不爽。
我總覺得,她和洛塵宇之間的交集好像有點多,似乎有人刻意左右。
這個想法剛蹦出來,我立刻在腦子裡扼殺了。
洛塵宇?還是離這個人遠點吧。
4
放假後,我發現何蔚月在黑網吧打工。
那天我在附近轉來轉去,從中午磨蹭到天擦黑,朝網吧里看了無數次。
好像是生病了,她往嘴裡扔了幾粒藥,又皺起眉頭。咽下去之後還吐了吐舌頭,大概是因為藥苦。
我看得太入神,路過的人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我,也許以為我是個變態。
嘆了口氣,我轉身在旁邊的超市買了點兒東西,終於還是走進網吧。
「是你啊?」
何蔚月抬頭看我,眼裡只有驚訝,並沒有我所擔心的躲閃或是自卑。
我暗自舒了一口氣,嘲笑自己想多了,她倒向來坦蕩。
於是假裝隨意地扔了幾顆糖過去:「同學福利。」
之後是一整晚的心不在焉,直到我瞥見她剝了顆糖放進嘴裡,才開始認真地玩遊戲。
5
這個假期我覺得自己得了大病,每天早上爬起來就想朝網吧跑。
這一天網吧人爆滿,我本來以為已經沒有位置了,何蔚月卻朝我招手把我帶到我每天坐的那個位置。
「噓——」
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眨了眨眼:「同學福利。」
第十天,我正要進網吧,突然看見對面有小推車在賣棉花糖,於是從天橋走過去攔住買了兩個。
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是洛塵宇。
我一向不喜歡甜膩膩的東西,那天下午卻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吃完了兩個大棉花糖。
何蔚月離開了網吧,洛塵宇好像替了她。
我每天都經過那裡,卻再也沒有進去。
6
開學的時候,我剛到校門口就聽到班上有人在傳何蔚月偷東西。
來不及思考,我狂奔向教室,只想快點兒到她身邊。
她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四周是亂七八糟的目光和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我看見她眼裡的光一點一點地黯淡,直到她完全埋下頭。
事情開始發酵,有人開始排擠她。
她沒有反駁,卻也慢慢地適應了,能在那些不善的目光里昂起頭走過去。
她不是那麼軟弱的人,我知道。
本來我總是遲到,近來卻一大早就到了教室,因為每天都要提前看一看她的課桌里有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從裡面搜出過死掉的蜘蛛、發霉的蛋糕、嚼過的口香糖……
終於有一天,天沒亮我就在學校等著。
我抓到了惡作劇的人,從根源上解決了問題,心情極好。
下課,我打著哈欠、伸懶腰,經過她的座位時順走了桌上的橙子,她茫然地抬起頭,我立刻嬉皮笑臉地回應:「幫你解決了。」
「程落衍,」她追出教室,和我保持著幾步的距離,輕聲地說,「別和我走太近,別人會議論你。」
議論?議論什麼?不外乎就是說我和她一樣道德敗壞。
正好,我巴不得聽人說我是她的同黨,這樣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靠山,也就不敢隨隨便便地欺負她了。
至於他們怎麼看我,誰知道呢?
我又不在乎。
好在路昭昭是真的拿我當兄弟,所以解救她的時候算上了我一份兒。
我們編造了離譜的傳言,救她出沼澤。
這一次,我總算沒有遲一步。
7
我好像越來越見不得她受委屈。
於是在阮棠想道德綁架她的時候,我朝阮棠潑了麻辣燙,又發表一番茶言茶語,把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背後有難聽的話,可那又怎樣呢?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而其他人怎麼說,我無所謂。
晚自習的時候我打算寫一首詞:
蔚藍無用,擋不住陽光昏庸
遠處飛來的石子墜入水中
水花泛起又沉默
一切有了脈絡
那把匕首是意有所指
又或者是唯唯諾諾,還是軟弱
潮水湧來將她淹沒
樹葉紛紛灑落
這是她被誤解、所經歷的一切,我想記錄下來。
寫到最後幾句,陷入瓶頸,我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收尾。
一陣風吹過來,我抬起頭,看見她低著頭做題,一會兒微微地皺眉,一會兒用手輕輕地拖住額頭。
月光剛好落到走廊上,滿眼都是飛舞的灰塵。
我心一動,寫下了結局:
要不要追上狂奔的風,讓月光穿透魂魄
在無人處降落
那裡很遼闊
她應該自由,應該發光,只是不知道最終,她的靈魂想在哪裡降落?會有我嗎?
8
路昭昭把詞給她看後,她輕輕地念出結尾的幾句,對我說了「謝謝」。
我也沒想到,像我臉皮這麼厚的人,還有結巴的時候。
更沒想到,對班集體活動不怎麼感興趣的我,迅速地排了一個話劇,只想替她解圍。
有一天排練的時候,路昭昭突然問我:「為什麼要在那首詞里寫你姐姐的名字?」
「什麼?」我愣了愣,有嗎?
「紛紛灑落,意有所指啊!」
路昭昭提醒道:「林老師就只看見了那兩個字。」
「巧……巧合。」
明明真的是巧合,我卻開始心虛,心裡亂得不成樣子,眼睛也控制不住偷偷地看向她。
她眼裡沒有波瀾,好像並沒有將這當成一回事兒。
我鬆了口氣,可心似乎又因為失望空蕩蕩。
有點兒煩。
9
我姐終於坐不住了,她把自己即將辭職、出國的消息傳播出去,又命令我帶著她的日記去見林慕。
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懂,我姐這麼雷厲風行的人,竟然也會在一份感情上拖拖拉拉快十年。
林慕表白那天何蔚月也在,我吐槽林老師土的時候她反駁我說,人不會覺得付出過真心的人或事土。
心突然就不對勁兒了,我忍不住問了那句話。
「不土啊。」她回答。
雖然我知道她只是隨口一答,甚至可能並沒有認真聽我在問什麼。
可那一刻我好像終於理解我姐了,感情這種事兒,似乎連自欺欺人也能讓人心情愉悅。
從那天起我就在想,今後一定不能像我姐和林慕那樣,白白地浪費那麼多年的好時光。
10
我常常看到一句話,說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先來。
當這句話落到我兄弟路昭昭身上時,我才切身地體會到這有多殘酷。
我們習慣了提起她,習慣和她說話,很長一段時間總會下意識地喊出她的名字,總會突然沉默。
大概人的心都是由一個又一個人填滿,分量越重的人占得越多。
有一天重要的人離開、消失了,心就空了一大塊。
路昭昭在江時遠心上占得太多了,所以他的心太空了。
他變得沉默、頹廢,時常盯著某個點發獃。
有很多次我都想勸,可一開口就語塞,因為我明白那種無力感。
想要保護,想要留住,想要抓緊。
可是無能為力。
11
那段時間我常常去何蔚月的大學找她,而她總是很忙。
我已經逛熟了他們學校,甚至連小吃街哪一家味道最好都一清二楚。
就有那麼一天,她和江時遠討論著問題從校門口出來,而我正在路邊啃烤玉米。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跟他們格格不入,像個毫無鬥志、毫無理想的閒雜人等。
我不再去找何蔚月,可她實在太多事兒,根本沒有察覺到。
我突然意識到,我在她的生活里,其實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角色。
她和江時遠參加了比賽,決賽那天我也偷偷地去看了。
台上的她冷靜自信,像我曾經期待的那樣,在發光。
這分明才是真正的她,從前我做的那些事兒,說到底換個人也行。
而她卻是獨一無二的,我曾覺得洛塵宇配不上她,那我呢?
我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在電瓶車旁邊徘徊,猶猶豫豫、鬼鬼祟祟。
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讓我產生誤解,覺得一無所有的自己就配站在她身邊了?
台下掌聲雷動,我向來隨心所欲,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自卑。
而這一刻我驟然清醒,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交不上學費、被欺負的小姑娘,也不需要我解圍了。
12
從台上下來的時候, 我看見何蔚月往人群里張望,我趕緊低下頭, 不願被發現。
我不僅不去找她,甚至開始躲著她,興許是因為她沒那麼忙了, 總之很快地就發現了這件事。
她問我怎麼了,我卻也答不出來。
我不知道站在她身邊的會是誰,總之不應該是我。
終於有一天,她對我說要把事情講清楚。
「我想了很多……」我承認, 我已經不敢見她了。
「我知道, 先見面吧, 總得把事情說清楚。」
「還是算了。」
「你別替我做選擇。」
她掛掉電話,我立刻慌張了,趕緊從學校跑出去,到校門口的時候被她堵住。
我想也沒想折回教學樓, 找了個空教室把門關上。
她追上來拍了幾下門,我沒應。
半晌後, 她在門外問:「程落衍,你敢站在小偷何蔚月身邊;敢替她背上難聽的指責和議論, 現在卻不敢看我一眼嗎?」
「你是唯一, 而我可替代。」我回答。
「誰說你可替代?」
她生氣了:「你永遠信任我, 永遠真誠,永遠熱血, 這個世界只有一個程落衍能讓我自由,還不夠成為唯一嗎?」
「如果不夠, 我喜歡你,這夠嗎?」
我再也聽不下去,推開門和她四目相對。
「程落衍,我再問你一遍……」
「足夠了。」
我打斷, 把她擁入懷裡。
我突然明白她是怎樣一個人,也想起自己是怎樣一個人。
簡直令人作嘔。
「是回」至於別的,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13
某天和何蔚月一起去自習,我突然想起高中時候的事兒,於是問她為什麼要把偷電瓶的事兒告訴洛塵宇, 卻沒有告訴我。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她反問。
原來我遇見她那天我們都記住了彼此,卻一直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難怪……難怪一開始她面對我總是心虛。
短暫的沉默後, 她開始寫論文, 而我摸出紙寫我的新詞。
結尾始終是我的難點,我煩躁地把收錄歌詞的筆記本翻來翻去, 剛好翻到高中時為她寫的那首。
我的手指撫過其中的兩句:蔚藍無用,讓月光穿透魂魄。
因為林老師,大家都知道詞里有我姐姐的名字;卻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裡面還有她的名字。
我姐姐的名字, 是巧合;而她的名字, 是我的私心。
直到現在,這個秘密都沒有人發現,而我也並不打算說出來。
回去之後我整理東西,發現那一頁多了一張紙條。
是她的字跡,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程落衍,在無人處,我也無數次地寫過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