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從嘴唇移到額頭,我閉著眼睛,恨不得將自己縮進龜殼裡。
過路的丫鬟來關心我,我對著她擺了擺手,站了起來,身體微微有些打晃。
在我還沒有理清自己頭緒的時候,我已經向著季文牧離開的方向走。
他一見到我腳步一錯又想跑,我先一步截停他,「先等等,我有話和你說。」
他繃成一根拉滿的弓弦,警惕地看著我,「什麼話?」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失了聲,發不出聲音。
「你不說話我走了。」
我抓住他的衣袖,努力發出聲音。
「我想起來我......醉酒那日......多,多有冒犯.....」
我抵抗著逃跑的衝動,強迫自己盯著他的臉,視線卻總是不自覺瞟到那道牙印,形狀整齊飽滿,我的牙長得不錯。
很快我在心裡呸了自己一下,正事要緊。
「你要是介意被咬,」我擼開袖子,「你可以咬回來。」
他如臨大敵,我袖口的綁繩還沒解開,他的手鉗上來,從手肘滑到我的手腕,行為之迅速,我意識到的時候小臂只餘一股被按壓過的灼熱感。
「你注意點,你一個姑娘,怎麼在青天白日裡露胳膊?」
我愣了一下,他那句「我都忘了你還是個女的了」在腦海里響起。
心底驀然冒出幾分高興,「你不是拿我當男人麼?」
「都被你踹了一腳了,哪還敢啊,你不得把我踢殘了?」
那點高興蕩然無存。
幾年來常盤桓在心頭的膽怯又浮上心頭,口中的那句喜歡稍稍成形又差點被我壓制下去。
「還有一事,我喝醉後說的那些話。」
我的聲音很小,他卻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猛地一個激靈。
「你喝多了嘛,我......」
「是真的。」
我抬起眼睛,直直望進他的眼裡,沒有給他躲避的機會。
「我喜歡你這事是真的。」
學武就是為了你,上戰場也是為了你,確實喜歡你,都不是酒後胡言。
我快成了你的影子,但是不是因為影子在腳下,所以你一直看不見?
簡單的一句話被我說得雲淡風輕,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跳的有多快。
季文牧的表現比我還要不自在,他成日裡風吹日曬,沒有嬌貴少爺那樣白皙的臉皮,但即使這樣,我也看出來他已經從臉紅到了脖子根,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我。
久得不到回應,我心底微弱的火苗在風中搖曳,很快被吹熄了,我開始琢磨該怎麼打過這個圓場。
和他說我酒後胡言?
笑話他居然當真了。
和他說,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呢?
哪一種都比現在干站著好。
這些話一直在我腦中盤旋,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看著他。
季文牧猶豫許久,躲開了我的視線,看起來很無措,「只拿你當過兄弟......」
是一個不出我所料的結果。
我說自己拿得起放得下,想拍拍他的肩膀來顯示自己的不在意,可手不受控制地在抖,我只能將手背到身後。
「我知道。」
我抬腳小踢了一下他的鞋尖,「那就還是兄弟,別擔心,你既對我無意,那就算了,別有壓力。」
憋著十五年不說,就是怕最後連兄弟也做不成,但喝了一頓酒,十五年都功虧一簣。
5
當初班師回朝,凰月論功行賞,早按品級給我安置了一處宅子,我私心裡不想和季文牧分開,就一直當這所宅子不存在。
現在於我而言倒是一個極妙的去處。
我說我要搬離季府的時候,桌子上的人臉色各異,季伯母有些猶疑,「珉珉,是最近相看看累了嗎?咱們可以歇一歇。」
我笑著說,「不是,只是我覺得,我歲數不小且有自己的宅子,再在府里住下去於理不合。」
季伯母眉頭一擰,「有誰碎嘴子了?我撕了他。」
我解釋了老半天,季伯母才臉色稍霽,但一時沒有鬆口,季文牧全程沒有說話,好像沒有聽到我要搬出去這件事,就像是一個隱形人一樣坐在那兒。
最後我和季伯母相互妥協,她能搬出去,但是我要聽她的話好好找婆家。
我沒有她的那份自信,上京哪家公子不是眼高於頂,喜歡眠花宿柳或是紅袖添香。我沒見過哪個貴公子不愛年輕貌美嬌嬌娘,反倒是喜歡一個性情一般但是能打的武夫。
是以在連著三個月沒能相中後,季伯母很難不灰心喪氣,她握著我的手哭哭啼啼,「怎麼辦啊珉珉,伯母給你找不到好歸宿,當初就不該由著你練武,上戰場,那哪是女孩家該乾的事啊。」
我反過來安慰她,「伯母你想,大景有哪家姑娘可以上戰場,立軍功,得到陛下賞賜,還不是伯母教導得好。」
她看起來好了些,馬車忽然停下,丫鬟在外面喊了一聲,「少爺。」
季伯母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動作頓了頓,抬頭莫名看了我一眼,「珉珉,你覺得文牧怎麼樣?」
我的心頓時一跳。
車簾被打開,外面的光霎時間傾瀉進來,季文牧探頭進來,先喊了半聲娘,看到我之後,後半聲直接卡進了喉嚨里。
自捅破窗戶紙之後,我與他的相處看似和以往無異,但只有我和他知道,見面交談有多彆扭,視線相碰後便會不由自主地錯開。
手心裡冒出了些汗,季文牧看了我一眼,對我說,「有你這樣當將軍的嗎?不務正業,還不跟我回軍營?」
我心裡一陣感激,季伯母給了他一個大板栗,「珉珉終身大事解決不了你負責嗎?」
他捂著頭痛呼了幾聲,「急什麼,我還沒娶親,她為什麼要著急嫁人?大不了等朝廷分配婚約麼。」
「珉珉不比你大?況且,你還娶親,你看看哪家千金看得上你?」
「我堂堂四品威遠將軍,青年才俊,戰功赫赫,儀表堂堂,還能沒人看得上我?」
他們倆的爭執越來越大,我有心阻止,可總也插不進去嘴,季文牧乾脆坐到了季伯母身側,母子兩個的聲音一個賽一個的響。
我掀開帘子往外看,還好前面發什麼了什麼事,人群全都聚集到那邊去了,沒人注意這裡的爭吵。
剛想放下帘子,就聽到前面哭天喊地的聲音。
我和他們說了一句,「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戰況膠著,季伯母的手已經上了季文牧的耳朵。
我沉默了一下,沒再管他們,直接下了馬車。
丫鬟和我說,「好像是那個醫館的大夫治死人了,人家來要說法呢。」
6
我撥開人群進去,就看到幾個凶神惡煞的人圍著一個小大夫,腳下卷著一個草蓆,散發出一股惡臭。
「你把我媳婦治沒了,打算怎麼賠?」
被圍著的小大夫身姿清瘦,看起來受不了一拳,但處變不驚,不卑不亢,「您的夫人雖身上有多處傷痕,但不致死,我給她開了那些藥材足夠保她痊癒。」
他頓了頓,「可若是再遭人擊打,傷及肺腑……」
一人忽然高聲打斷他的話,「什麼擊打?你是說我會打我自己的媳婦?」
「我並非是說閣下打……」
「還狡辯!就是不想賠錢是吧?」
那個人高高抬起了手,猛地推搡了一下小大夫,在他打算再次動手的時候,我鉗住他的手腕,向外用力。
那人的表情逐漸猙獰,「你是誰?」
我沒有理會他,給小大夫使了一個眼色,「去報官。」
小大夫看著我,面露擔憂,只是猶豫了這麼一剎那,被我鉗制的人猛地揮拳過來,「你一個娘們兒算老幾!」
他們有蠻力,卻沒有招式技巧,制服他們不難,我擰著手裡人的胳膊,在那人的痛呼聲中將那幾個大漢一一撂倒。
一腳踹到身旁人的膝彎,在他跪下後,我腳踩在他的背上不讓他站起來,單手解下腰間的令牌,遞到他眼前。
「神風營,柳珉,」我說,「算不得老幾,但能管得了你。」
大景將軍不少,我卻是唯一的女將軍,親手摘得了敵將首領人頭的人,在坊間流傳的關於我的傳言自然不會少。
單我聽說的,就有我有三目,身高九尺,貌若鍾馗等等離譜說法,甚至可以止小兒夜啼。
一陣沉寂之後,人群在某個時刻沸騰。
早有圍觀的人報了官,官衙的差役見到我後小跑過來,他們不一定認識我,但認識我手中的令牌。
在他們向我行禮之後,我聽到有人說,「是真的?長得也不像夜叉啊。」
這一聲聽得我我差點把腳底人的骨頭踩斷。
「柳將軍.....」差役面露為難地看著我,我將人踢到他們身邊,說,「和我沒什麼關係,是這些人和那位大夫要說法,見到我後想要和我切磋兩下。」
差役將那些鬧事的人捆好,要將小大夫也帶走,他卻向我走過來,眼睛極亮,他指了指我的手,「柳將軍,您受傷了。」
那雙眼睛勾了我一下,我很少見如此清亮的眼睛,好像裡面有一汪水似的,欲說還休。
我愣了一下,抬起手來看,才發現手背上有道不起眼的擦傷,滲出了些血絲。
「我幫您包紮一下吧。」
我想說,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但他已經和差役說完了,稍等他一下,我拒絕的話便沒有說出來。
他下手很輕,為我擦去了傷口上的污漬,上了藥酒,最後一圈一圈纏了起來。
從我的視角看,能看到小大夫鴉黑纖長的睫毛,他神色認真,注意力全部放在我的受傷。
自住進季府習武,受傷疼痛如同家常便飯,更不要說在戰場上,哪怕是被劍捅了也是咬著牙自己包紮,軍營傷者無數,醫者卻少,他們下手難免匆忙。
如今這麼一個小小的傷口被人這麼細緻溫柔的對待,倒讓我好不適應。
我舉了舉手,「多謝。」
小大夫莞爾,「是我該謝您。」
差役過來說,「柳將軍,卑職能帶他走了嗎?」
我給小大夫讓出道,目送他們離開,摸到包紮細緻的紗布,心底驀地一動,追上他們,摸出一把匕首遞給小大夫,「若是有難處便去東街柳府找我」
他愣著,明顯驚訝不已,我壓低聲音湊到他的耳畔,「這些地痞流氓一招不勝怕不會善罷甘休。」
他同樣低聲對我說,「多謝。」
他們走遠,我失神了一陣,猛然間聽到了季伯母的聲音。
「珉珉喜歡這樣的公子?長的是不錯,脾氣也好,就是身份上......」
7
我一驚,渾身震了一下,「不是的伯母。」
「呵。」一聲笑突兀地出現。
我看過去,季文牧笑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不用害羞。」
心裡兀的多了一口氣,仿佛被刺了一下,臉色和聲音都沉了下來,我睨了他一眼,「不勞小季將軍費心我的婚事。」
接著面向季伯母說,「我只是想到了娘,若是當時有個人能及時幫我們一把......」
季伯母臉上便憐惜地看著我。
若是當時能有個人幫我們一把,母親就不會在父親戰死後被地主逼死,縣衙不敢招惹地主,報官無門,是季伯父的軍隊經過,想起他有部下遺孀住在這,才找到了我,為我們主持公道。
季伯母拍了拍我的手,卻沒再說什麼,露出了疲憊之色,轉身上了馬車,撩開帘子對我說,「你們兩個愛上哪上哪吧,不用跟著我了。」
我和季文牧目送馬車轆轆走遠,我想起來我並沒有騎馬出來,目光便搜索著季文牧的馬,準備趁他不注意搶了他的馬跑,冷不防地被他拍了一下肩,正心虛,身子就晃了一下。
他神色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小大夫就那麼好看,現在還要找人家的背影?」
我想了想小大夫的模樣,腦海里便浮現出他的一雙眼睛。
眼若秋水,生在了男子身上。
「是挺好看的,到現在為止還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
他嗤了一下,「原來你也在乎男子外貌。」
心裡的氣讓我難受,語氣自然也算不得多好,我勉強壓制著對他說,「有什麼好奇怪的,在軍營里成日對著你們這群糙漢,想看也看不到啊,你們不也是一被放出來就愛看人家大姑娘小娘子?」
「什麼你們你們的,我可沒有。」
「你是沒有,你能見到最好看的姑娘又為什麼還要看些其他的......」
我咬了咬舌頭,眉頭皺了起來,暗恨自己這話說得拈酸吃醋,都不打算喜歡他了,做這種心態做什麼。
我飛快環視,找到了他的馬。
「你說什麼最好看的?」
他在我身後緊追著問,我沒理會他,跑上他的馬,他就在我身後急眼,「我怎麼回去啊!」
我騎著他的馬,沒去軍營,沒回季府,也沒回自己的府邸,繞著東湖轉了好幾圈才將將把氣發泄。
天擦黑,我在雲吞攤子上吃完一碗,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但夜市還是熱鬧的,燈火搖曳。
我放下銅錢準備離開,卻被人叫住。
「柳將軍?」
我回首望過去,白日的那個小大夫在燈火下略有些詫異地望著我。
我向他頷首,「事情解決了?」
他露出一抹輕快的笑容,「少卿大人明察秋毫,查明後就讓我回來了。」
他向我走了幾步,一隻手摸向腰間,拿出我給他的匕首,「此物便物歸原主。」
「留著吧,送出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我去解馬繩,夜市熱鬧不便騎馬,我牽著馬慢慢往回走,他默默跟在我身邊,不遠不近,叫我能感覺到他,卻又不會覺得被冒犯。
「大夫,你還有事?」
「叫我梁濟就好。」他露出一抹溫潤的笑,「將軍白日替我解圍,入夜我送將軍回府,這不是應該的嗎?」
『梁濟。』我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多看了他幾眼,他倒是挺有意思,「這個人情還得也太隨意了些吧?」
「不算還人情,城中治安雖好,但世事無常,將軍一個姑娘家,安全為上。」
他坦然地看著我,一點也沒感覺到自己話中違和感。
「你也知道我是個將軍,還要保護我的安全?」
「是將軍不也是個姑娘?」
在入軍營前,季伯父警示過我,軍營里沒有女人,只有戰士,我同其他將士沒有什麼不同,除了洗澡不便,吃住也沒忌諱過男女大防,漸漸地他們也不拿我當女人,我比他們更加拚命。
往常都是我救人,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被人擔心安全的一天,而在不久之前,我才在一堆人里把他救出來。
我勾了勾唇角,感覺倒是不賴。
夜色漸濃,他送我到我府邸門前。
燈籠底下站著一個身量很高的人,融於黑夜,即使看不清他的臉,也能感受到一股壓迫感。
「那是?」他的口吻有幾分擔心。
我收回視線,「是我的同僚。」
「那就好,」梁濟點了點頭,便向我告別,「最近我大概都在醫館,柳姑娘要是有什麼需要就去找我。」
他驀地一頓,「最好還是不要來找我。」
「嗯?」
他沖我眨了眨眼,有幾分俏皮的樣子,「找我的不是生病就是受傷,將軍一直平安才好。」
我亦學著他眨眼,「借你吉言。」
他挺如松柏的身姿消失在夜色里,季文牧走過來,一言不發地牽過他的馬。
「你下午沒回家,沒回軍營,也沒來這,就是和那個小大夫在一起?」
「人家叫梁濟,恰好遇到,他送我回來而已。」
「送?你又不是弱質女流,他送你回來是不是看不起你?」他湊過來,冷淡的臉上突然帶起一抹笑,「名字都叫上了,柳將軍莫不是終於要出閣了?」
我斜睨過去,心中煩躁之後便冷的下沉,捏了捏指關節,對他抬起下巴,「打一架?」
8
切磋比劃在軍中並不少見,我和他切磋的時候往往能引起圍觀,因為他好勝,我也不服輸,開始還會因為他對我毫不憐惜而感到難過,但這種感覺很快就被他的得瑟炫耀給蓋過去,後續交手時腦子裡想的基本都是贏了他。
他在一開始的措手不及後開始和我較起勁,十幾個來回下來,我和他互相鉗制住,一時沒能分開。
「鬆開。」我看著他的眼睛,瞬間錯開視線。
太近了,近在咫尺,再近一些鼻尖都能碰到一起。
「那你認輸?」他的眼中跳動著好勝的光芒。
「呵。」
我拆了眼下這招,將我和他分開,理了理凌亂的衣袖。
就這麼打來打去,輸來贏去,季文牧得是見鬼了才會喜歡上我。
我吐出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喝酒去?」
這大概勾起來他不太好的回憶,他緊了緊衣領,眼神閃爍,「孤男寡女,不太好吧。」
「我拿你當弟弟,有什麼不好?」我想到了些時,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你怎麼知道就只我們二人,那些看不見的你怎麼算?」
季文牧還比我小一歲,我進府的時候,他就是個小混世魔王,練過拳腳功夫,尋常人一時都拿不了他怎樣。
但小孩終歸是小孩,他怕鬼,怕得要死,大晚上還被嚇哭過。
想起這些,我沒忍住笑,他也想起來這些陳年舊事,臉色和夜色一樣濃。
他狠狠嘁了一聲,拉著我就往外走,「喝,來一個爺喝倒一個,來兩個爺喝倒一雙!」
在軍營呆久了,酒量自然不會差,這次我注意著量沒有喝多,但等酒館打烊的時候,季文牧已經喝的神志不清,趴在桌上說著胡話。
我推了推他,「還能走嗎?」
他一個激靈坐起來,拿著酒杯舉向我,大著舌頭說,「咱們是好兄弟!」
說完又趴了下去。
他是被我的表白嚇出了什麼陰影,這個時候還要強調。
「你這麼怕我喜歡你?」
他嘟嘟囔囔,「是兄弟,兄弟......」
我看著他的醉態,紅了半張臉,半束的頭髮胡亂地糊在他的臉上,撓的他不舒服,扒拉了幾次都沒有扒拉乾淨。
我伸手把他臉上沾著的髮絲一一捻開,盯著他的側臉有些出神。
他已經完全脫去稚態,臉頰線條鋒利順暢,他已經不會在跟在我後面,叫我和他一起走夜路,也不會拍著胸脯說,「小爺罩你。」
他對我放心的很,放心地讓我去完成任務,面對危險。
我嘆了口氣,有時武力太高也叫人難受,他對我太有自信了。
「季文牧,我出了危險你會第一時間救我嗎?」
他已經完全醉死過去,當然不會給我什麼反應,我自嘲地笑話自己。
磨磨唧唧,哪有在戰場上殺伐決斷的爽快。
我送他回季府,便也在季府住了一夜,正巧宮中下來了聖旨,凰月讓季伯父安排下月的秋狩防衛。
季文牧被排在主營附近巡邏,我則負責官員家眷這一塊,只有在閒時下值後才會碰個面,倒叫我舒服不少,不用日日相見。
秋狩年年都有,年年都會安排大量士兵看護,雖出過意外,但大多有驚無險,未從軍時我沒有參加過秋狩,參軍後在外八年平定外患,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獵場,便有些新奇。
未當值時會四處逛逛,射了兩隻兔子,我拎著這倆回去的時候,一位女侍恰好迎了上來,恭敬地說,「柳將軍,陛下請您去一趟。」
9
我提著兔子有些愣神。
凰月叫我去做什麼?
防衛布局該找季伯父,不至於跨級來找我,而我和她沒有一點私下交集。
「將軍?」
女侍喚了我一聲,我回神,將兔子給了身邊的人,跟著她繞了半個營地才見到空地有一篝火,凰月穿著精美的騎裝和季文牧並肩坐在篝火前,手中靠著一些獵物,火光映得他們兩個的臉都紅紅的,相視交談的時候都宛若一對璧人。
我抽回視線,規矩行禮。
凰月對著我抬了抬胳膊,「不必多禮,今夜就只我們三人,不用拘束,一直聽文牧說起你,朕也早就想單獨和你這位女將軍聊聊。」
她抬頭看過來,眼中印著跳動的火光,火光之後,深如墨漆,只消這一眼我便心中一跳,忽感周身多了一層威壓。
「來來來,坐下一起吃。」
季文牧過來將我拉到他身邊坐下,遞給我一枝子烤雞,我挨到他身邊想低聲問問他情況,凰月的聲音一下打斷了我的動作。
「朕聽聞,柳將軍驍勇無比,更勝男兒,文牧更是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她輕笑,語氣有些耐人尋味,「朕還從未聽過文牧這樣誇過別人。」
我的心一緊,看向季文牧,他眼神一跳,躲開了我的視線,對著凰月說,「實話實說而已,整個大景還能找出第二個上戰場當將軍的姑娘?」
我拉了拉他的胳膊,他和凰月親密無間,什麼話都可以說,我還不想因為他口無遮攔而人頭落地。
「自然是有的,只是多數女子不像我一樣有這個機會,可以跟著季大將軍習武,得陛下應允臣從戎的機會,若非如此,臣仍舊和閨中女子一樣,及笄後便嫁人生子,自然也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那不也是你本身......」
季文牧還要說話,我瞪了他一眼,他才疑惑地住了嘴。
「文牧說得對,柳將軍太過自謙,若不是你自身有這實力,上了戰場也是有來無回,」她吹了吹手中的烤肉,「不過朕倒是好奇,你身為女子,為何想要上戰場?」
我下意識看了季文牧一眼,立刻就被凰月捕捉到,「看文牧做什麼?和他有關?」
季文牧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我笑了一下,「確實有關。」
他猛地回頭看我,驚訝顯而易見,凰月的眼中也帶上了深究。
「臣自小受季府恩惠,得以受教導,和小季將軍一同習武,季伯父領重任,小季將軍不過十五也要奔赴戰場,臣有心回報季府,報效家國,便不想縮在府內,白白受季府庇護。」
「原來如此,有志回報家國,不愧是季大將軍教導出來的,」她眼含笑意,看向季文牧,「姐姐尚且如此,也難怪他敢在宮門口舌戰眾臣。」
「她算我哪門子姐姐?」季文牧和她鬥嘴。
我突然明白了她叫我來的意思。
季文牧在宮門口和群臣吵架的事我也知道,當初先帝駕崩太過突然,凰月登基倉促,根基不穩,那時外敵趁勢來犯。
群臣各懷心思,欺凰月年幼,內憂外患。
季伯父請旨退敵,而季文牧也在季伯父請旨那天的散朝時辰,站在馬上,將眾臣禍心廣而宣之,不等他們告狀,便向凰月請罪,說他冒犯大臣,自願前往戰場,讓凰月看在季家男丁都在戰場的份上,免去季家老小之罪。
凰月無不應允,言眾臣都是深明大義之輩,不僅不會和他這個小孩計較,反而會關照季府。
眾臣被擺了一道,吃了這個悶虧。
那日我本想跟著季文牧一起去,他冷著臉,難得強硬地將我關在府里,還讓一眾府兵在門外看守著我。
我無意識地咬著手中的烤雞,有些燙,嘶了一大口氣。
他為她守國,她為他護家。
他們之間的羈絆遠比我想的還要深。
凰月這次叫我來,就是特意告訴我這些的嗎?
」柳將軍,可曾婚配了?「
我愣了一下,」尚未。「
「這不大妥,柳將軍為國效力,豈能讓終身大事毫無著落?」
「季伯母在操持著了。」
「季夫人所見終是少了些,不若朕在文武百官家中挑選,為將軍擇一合適夫婿?」
我張了張嘴,季文牧忽然插了進來,「小月,你怎麼和我娘一樣非要管著她嫁人,她高興不就好了?」
凰月嗔了他一下,威嚴地帝王也流露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態,「你一男子懂什麼,女子年華有限,趁早成親,生兒育女方是圓滿。」
我垂眸大咬了一口雞肉,沒有顧及吃相。
凰月又說,「柳將軍女中豪傑,洒脫不羈,定有不少兒郎心嚮往之,文牧你少攪和,壞了好事我要拿你算帳。」
雞肉咬進嘴裡,竟讓我有一股嘔意。
我捂著嘴逼著自己咽下去。
這時,一抹亮光刺痛我的眼睛,我下意識拔出腰間長劍擋上去,嚓的一聲刺耳的響聲,一支長箭被我斬落。
「有刺客!」
季文牧在我身旁吼了一句,迅速護著凰月退開,我立在原地,來不及退開,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掉一般,身上甲冑如有千斤,手中長劍連握穩都艱難。
士兵很快趕了過來,和刺客戰成一團。
我感覺到我狀況的不對,下意識看向季文牧,他將凰月牢牢地護在身後,像是一個守護神一樣立在她身前。
心中一空,但容不得我多想,我兩手握劍迎敵,瞬間長劍就被挑落到地上,倉促躲避下,喉間被劃出一道血線。
「阿珉!」
我聽到季文牧叫了我一聲,大腦也開始眩暈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沉甸甸的,在拖著我下墜。
我甩了甩頭,努力讓視線清晰起來,模糊中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庇護著嬌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