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味汽水後續章節

2025-01-13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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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也來找過你?」

阮喻:「是啊。我高考結束那個暑假,她回來過一趟,給我買了部手機。」

她記得很清楚,也是在這家小麵館,她還在這裡打零工,媽媽就從外面走進來。

七月的聿城,正是一年到頭最熱的時候。她忙得腳不沾地,汗流浹背,一抬頭突然看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上一次見到她,已經是八年前了。媽媽看起來沒怎麼變,站在她面前沉默著打量了她一會兒,捏著她的手臂,問她怎麼瘦成了這樣。

媽媽幫她跟老闆請了一天的假。帶她去商場逛了一圈,給她買了幾身合身的衣服,一如幼時。

當年她還總纏著媽媽買裙子,買不到喜歡的裙子能跟媽媽生一整天的悶氣。可彼時她站在試衣鏡面前,只有滿滿的侷促。

她瘦了太多,黑了太多,身上不合時宜的衣裙讓她看起來窘迫萬分。

但她最後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媽媽就又走了。

她買的是五點鐘的火車票,天不亮就起來收拾好行李了。

「她以為我還在睡呢,腳步輕悄悄的。其實沒有,我失眠了一整夜。她收拾行李的時候我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我以為她會進來跟我道個別,至少走之前會來搖醒我,也讓我知道吧。」

「但她沒有。和你一樣,一聲不吭的,就走了。我甚至連知情的資格都沒有。」

一滴眼淚無聲無息墜進玻璃杯里,同裡面的溫水融為一體,連水花也沒有。

阮喻抬起頭,眼睛一層薄薄的水光,「爸,這麼多年,我一直想不明白,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不願意看看我呢。」

阮家平顫著手握住她,眼淚簌簌地掉,不住地搖頭,「不是……你做得夠好了。是爸媽對不住你,是我們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阮兒,你聽爸說,爸爸再也不會拋下你了。你和爸爸回去,爸爸儘自己所能地補償你……

「債務爸爸來還,你要房子還是車子,爸爸都可以滿足你。是我的錯,我當初不該丟下你和你奶奶,爸爸真的後悔了……」

他哭得稀里嘩啦,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打戰。

時鐘掛在牆上,滴答滴答地走。外頭的雪終於停了,陽光從小小一扇窗照進來。

可惜,日頭再高再烈,也於事無補,並不能給這凜冽早春帶來一絲一毫的暖意。

阮喻盯著阮家平頭頂新冒出來的白髮,恍惚間有些失神。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又在跟我許諾了,可我還能相信你嗎?」

阮家平:「當然是真的……你想要什麼,爸爸都會給你,只要你跟爸爸回去,好不好?你留在爸爸身邊,給爸爸養老送終,以後爸爸什麼東西都是你的。」他說著,攥著她的手越來越緊,「你信爸爸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爸爸現在有錢了,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爸爸尊重你的意見。你就信爸爸這最後一次。」

阮喻的手已經被他攥得發紅,可她毫無感知一樣,也不知道喊疼。

「爸,你知道為什麼當年媽媽還是一聲不吭地走了嗎。」她低低地說,靜靜地看著他,眼珠子黑漆漆的,像是兩汪深潭,「因為我跟她說,你跑了,留了三百多萬的爛攤子,奶奶病了,我上大學的費用也沒個著落。」

「我也沒有奢望過媽媽真能留下來,捨棄她原本安逸的生活,跟我一起過苦日子。我不敢奢求,只是希望她走之前能來跟我道個別,哪怕是留個隻言片語也好。」

她說著說著,居然還笑了一下,眼神直勾勾的,「爸,你知道你給人留下多大的麻煩嗎。

「其實媽媽就不該回來的。如果那天她沒回來,就不會撞上那些來催債的人,那些人也不會追到她那邊去。

「她惹上了大麻煩,被那些討債的流氓攪得不得安寧。他們追得太緊,逼著她出錢。她那天在家裡頭躲了一會,等到那些流氓都走了才敢出門,到小學門口的時候,已經遲到了一個多小時。

「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她的小兒子等得不耐煩,就自己走回去了,結果不小心走錯了路,掉進水庫里。救上來以後發了場高燒,變得痴呆了。」

「去年。」阮喻直勾勾看著阮家平的眼睛,「就在去年,那個小孩子還是走了。

「他才十二歲啊。

「媽媽的兒子沒了,丈夫一氣之下也跟她離婚了。走的走,散的散,好好的一個家庭被拆得七零八碎。她幾乎就要瘋了。

「爸,你知道嗎。媽媽找了你一年了,到處跟人打聽你的行蹤。你知道媽媽的,你害得她家散人亡,你說她怎麼可能放你去過好日子呢。你的錢,買得來車子房子,買得來她兒子的命嗎,買得來她原本平靜幸福的家庭嗎?

「如果換作你呢,你現在的家庭能否經受得住?」

阮喻按亮桌面上手機的螢幕,螢幕上顯示的正是聯繫人介面。她輕輕將手指懸空放在通話鍵的上面,「你說這電話,我該打還是不該打?」

沒有任何遲疑的,阮家平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用幾乎哀求的語氣說道:「不要!不要。阮兒,爸爸現在的生活來之不易……」

「和我們爛泥一樣的生活比起來,你究竟哪裡不容易了?」阮喻輕聲打斷他,輕蹙眉頭看起來是真的疑惑不解,「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不是嗎?做錯了事,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補救,而是怎樣甩脫責任。當年你說會照顧我,我信了。你說你會戒賭,會好好工作,好好賺錢養家,我也信了。現在你又說,你知道悔過了,會好好地補償我。事到如今,我應該信嗎?」

「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樣,你不應該比我清楚嗎?上個月底,你拿到檢查報告——你的身體出了毛病,喪失了生育能力。報告在手裡攥不到一周,還沒捂熱呢,你就訂了飛往聿城的機票。

「其實你只是需要一個繼承人,來給你擔保,幫助你獲得公司的股權。可是領養的孩子你擔心養不熟,所以你想到我。

「我多完美啊,五年來任勞任怨地替你還債,你知道我容易心軟,因為我太缺愛,哪怕是給一點點好處,就能輕而易舉地把我捆在你身邊。

「就算我有怨言,也沒關係的,你會補償我的,血濃於水大過天,總有一天我還是會接受你。你就是這麼想的,對嗎?

「你扒在我身上,貪得無厭地吸血。你覺得這是我理應獻祭給你的,所以心安理得地儘管去過你的好日子。現在,你準備來吸干我身上最後一滴血了,是嗎?」

阮家平被她接二連三的反問刺得面上微微發紅,可還是條件反射地張嘴就反駁:「你是我的女兒,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我當然知道,我做了許多錯事,我對你有愧,現在我想彌補你,我想盡我所能地為我的糊塗帳買單,你為什麼會把我想得這麼陰暗……」

「我把你想得陰暗?」阮喻將玻璃杯往前輕輕一推,玻璃劃拉過木頭微微刺耳的摩擦聲讓阮家平有些不舒服,「我親愛的爸爸,你當然不會承認你自己是個爛人。甚至你還沾沾自喜呢。雖然你也是利用我,卻也真的能讓我獲得現在沒有的一切,你以為這是共贏的局面。」

看著阮家平面如菜色,阮喻輕輕地笑了,「怎麼,嫌我說話太難聽?到底是你做得難看,還是我說得難聽?

「如果是五年前,說不定我真的會選擇跟你走。可惜今時不同往日,我有手有腳,能養活奶奶,能養活我自己,這五年我也這麼走過來了。

「可你還想像從前一樣規訓我,用滿嘴的謊話把我套牢,對我許諾,博取我的同情,因為我是你的女兒,是你的附屬品。

「可惜,一個前科累累的人縱使他說破嘴皮子,也很難再讓人相信了。我再也,再也不會上你的當。

「如果你沒有回來,我姑且當你是個懦夫。但在接受並享受了榮華富貴之後,你才後知後覺想起我這個被你拋棄的女兒。你當真是有悔有愧嗎?

「當然不是,你不過是在施捨,我是不是還該對你搖尾乞憐,感恩戴德啊?

「說實話,我寧願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也不想看見你現在這副惺惺作態令人作嘔的模樣。真是可悲啊阮家平,活了四十多年,你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巨嬰。

「你對不起你的媽媽,對不起你的女兒,對不起你的前妻,對不起你曾經的家庭,你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你還看不明白嗎?你早已面目全非。

「我早該看透的,你也是時候,該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了。」

阮喻走出店門,外頭又開始下雪了。她戴上衛衣帽子,一腳踩進雪地里。

地上的雪一腳踩下去咯吱咯吱地響,她慢慢向長巷外走去,走到轉角處時,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停下腳步。

十年前,在她上初一的一個夜晚,阮家平一個電話把她叫出來。

她記得,那晚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他滿身,他也不知道站去屋檐下等,就傻站在燈光最亮的地方探著身子盯著轉角。零下的天氣,他卻滿頭大汗。

見她過來,他興奮地拿出抱在羽絨服里的蛋糕盒子。

盒子還是溫熱的,他一直拿自己的體溫捂著。

他說怕她等著急了,一路小跑過來的,連蠟燭都忘了拿,沒法子只能跟麵館老闆買了幾根。

蛋糕在路上顛得有些碎了,蠟燭插在上面立都立不住,他就一根一根扶著,蠟淚凝在他手指頭他也毫不在意。

她那時候許的什麼願望來著?

眼淚毫無徵兆突然流下來,冷風瑟瑟,刺得她面頰生疼,一如那個寒夜。

那個小小的女孩,坐在空蕩蕩的麵館里,外頭的冷風吹得玻璃門晃晃蕩盪的。

她就在那一隅小小光亮里,對著一塊破碎的小蛋糕,閉著眼睛許下心愿:

等我長大以後,我要掙好多好多的錢,我要讓爸爸吃穿不愁,無憂無慮。

我希望爸爸能永遠永遠陪在我身邊。

一輩子都不分離。

阮喻長長地吐了口氣,呼出的白氣在眼前盤旋了會又很快消散在半空中。

她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兜里,微微攏了攏,擁緊自己。

江原今天留在醫院裡照看奶奶,只不過總是心不在焉,奶奶察覺出他狀態不對,還趕他早點回去休息。

他知道阮喻今天幹嗎去了,本來想著陪她一塊去,把事情一次性解決了。但這次阮喻的態度特別硬,不肯讓他插手,他拗不過她,只能答應,就是心裡總不太踏實。

傍晚,總算接到了阮喻電話。

雪天路滑,江原也不敢開太快,等到了阮喻說的便利店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半了。

她就坐在便利店門口的長椅上,帽子圍巾倒是戴得齊整,雙手插在口袋裡,面無表情地盯著不遠處的一盞路燈,一動也不動。

一直到江原走到她面前,光線被遮擋得一乾二淨。她才仰面,惺忪地半眯著眼,「你來啦。」

她醉得不輕。

江原把她拉起來,阮喻踉蹌了幾步,不小心把腳邊的易拉罐踢飛出去。

即便是醉得腳打戰了,阮喻也要搖搖晃晃把啤酒瓶撿起來。她抱著幾聽空易拉罐,眯著兩隻眼東張西望。

還是江原給她指了個方向,「垃圾桶在那。」

阮喻點點頭,打了個酒嗝,「謝謝你啊同志。」

江原扶額。

分明來時一肚子火,就等著見面時候狠狠批她一頓,現在她成了個酒鬼,這火倒不知道怎麼發了。

江原真是被她折騰得沒脾氣了。眼見著她擲了三次才終於把易拉罐投進垃圾桶里,還以為結束了,攬著她要上車,車門都打開了,阮喻突然叫起來:「等等!我買的東西還在便利店。」

阮喻把一大袋子東西抱在懷裡,才乖乖任由他給她系好安全帶。

「知道把東西放店裡,怎麼不知道去裡面躲躲。天這麼冷,你就這麼坐在外頭,我看你是想凍感冒,讓奶奶給你罵個狗血淋頭才能消停。」

江原一面把著方向盤,一面訓她。

阮喻雖然醉得不輕,卻也不敢頂嘴,有一句算一句地點頭,都快把腦袋垂到膝蓋上了。

一直到江原停了一個回合,她才細聲細語地說了句:「……我怕你走了。」

她說得太小聲,江原沒聽太清,「什麼?」

「裡面的貨架堆得太高了,」她一隻手比畫到自己頭頂,「我太矮了,我怕你進來找不到我,然後就走了。」

她說完,好像自我肯定似的又嘟囔了一句:「坐在外面,你來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車裡一下沉默了。

但阮喻毫無感知,把臉貼在玻璃窗上,自顧自給自己降溫。

「唉,我太矮了。」

「要是我長高點,你就能一眼看到我了。」

不知道在窗外看見了什麼,抑或是她又自己臆想了什麼,阮喻的聲音都帶著些微哭腔。

「怎麼辦啊江原。

「我太矮了。

「你看不見我的。

「你看不見我就走了。

「我就又變成自己一個人了。

「我怎麼這麼矮啊江原……」

她說話漸漸變得語無倫次,上一秒還在自怨自艾,下一秒把臉轉向他這邊來,後腦勺頂著玻璃窗一個勁兒往後頂。

「你會不會瞧不起我啊江原。

「我這麼矮,大家肯定要嘲笑我了。

「你也會笑我嗎江原?」

車子緩緩停下,路口紅燈閃爍,鮮紅的燈光落在她清瘦的面龐上,她的眼眸水洗一樣濕漉漉。

「為什麼會笑你。」

江原把她輕輕拉回座位,一隻手貼在她溫熱的臉頰上,大拇指輕輕掃過她的眼下。

「不知道。」她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的手冰冰涼涼的,阮喻不自覺就靠過去把他的手掌夾在臉頰和肩膀之間,依戀地蹭了蹭。

像一隻舔舐傷口的小獸。

「可是我好笨啊。

「我好笨啊江原,我把你弄丟了。

「你跑得太快了,可是我跑得不快……我追不上你的,沒過多久我就看不到你了……你為什麼走得那麼快呢。」

江原:「我不走了,我現在就在這裡,我不會再走了。」

「真的嗎?」阮喻直勾勾望著他,低聲問道。

「你不會騙我嗎?」

「不會。」他答得斬釘截鐵。

但這答案卻讓阮喻不甚滿意。

「你沒有思考嗎江原!不許這麼快回答我,你要想想。」阮喻急眼了,大著舌頭睜圓了眼循循誘導,「江原,這是很大的事情!你想清楚了嗎?你要想清楚才能回答我。」

江原明知道不能跟醉鬼較真,卻還是異常聽話地順著她的意假裝沉思。

不過片刻。

「我不會走的阮喻。」

「我非常,非常,非常認真地考慮過了。」

紅燈變換,綠燈通行。

華燈之下,車流如織。十字路口嘈雜聲又起,銀裝素裹之中,似是給這份潔白無瑕平添了雜亂無章的顏色。

江原輕輕把手抽出來,揉了揉她的腦袋,讓她靠在柔軟的車座上。

阮喻不知道在想什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邊的車窗,玻璃窗一面是飛過的景象,一面是他熟悉而又沉穩的面龐。

他的頭髮比之剛回來又長了些,但又不至於遮擋住眉眼,鼻子依舊又高又挺,曲線流暢,喉結凸起的弧度並不十分明顯,不像那些小說里描寫的那樣鋒利,至少在她看來,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

他的稜角仿佛被他自己收起來了一樣,在她面前總是鈍鈍的,像是怕她不經意撞上的話會受傷。

車子在巷道停下。

江原探過身來探了探她的額頭,「好點沒。」

這句話像是個開關,打破阮喻面上的呆滯,讓她異常愁苦地皺起眉頭。

「你不生氣嗎江原。」

江原被她問得一時凝噎,「我生什麼氣?」

「我這麼笨,脾氣這麼差,什麼都做不好。我把所有的事情弄得一塌糊塗。誰都留不住,我把所有人都趕走了……」

「不會有人喜歡我的。我真的好差勁啊江原。」酒精真是個好東西,讓人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泄,無須束手束腳,她絮絮叨叨地說,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掉下來。

「所有人都要生我的氣了。因為我太笨了……」

江原心中情緒翻湧不息,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縈繞心頭。

「那你希望我生你氣嗎?」

阮喻呆呆地望著他的眼睛,僵硬地點點頭,「以前我做錯了事,你會很生氣,你會罵我,你會不理我。現在你一直包容我,你怕我受傷,怕我難過……」

那條看不見的裂縫無聲無息之間靠得越來越近,一如他們兩兩相望的眼眸。

江原在她眼裡看見自己,隨著她哭腔越來越重,忍不住笑意的自己。

「你不想我把你當成瓷娃娃,想讓我也像以前一樣耍耍脾氣,是嗎。」

「嗯。」她遲疑又肯定地點頭。

她仰著頭看他的模樣,讓他一下子又回到了高三那個夏夜。

耳邊飛蛾撲閃,煩躁得要命,她站在背光處,忍著淚光,跟他說生日快樂,祝他學業有成。

她說她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沒有拒絕他的靠近和喜歡。她最後轉身離去的背影,活脫脫一個武俠片里殺人不眨眼吃人不撒鹽的反派,決絕又冷酷。

他那時候看著她的背影在想什麼呢。

巷道濕熱的風鑽進他衣服里,吹得他渾身燥熱煩悶。

他那時咬牙切齒地立誓:好啊阮喻,你現在這麼對我,以後沒有三跪九叩別想把我請回來。

回憶一旦揭開蓋子,便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他想起兩輛在車道並行的單車,兩隻倚靠在一起高矮胖瘦不一的水壺,兩把離開時被他擺成背對的課椅,兩聽一起從冰櫃里拿出來的橘子味汽水。

後來他數次在記憶里尋找她的痕跡,第一反應都會想起某個春光明媚的課堂,她穿著一條漂亮的連衣裙,頭一點一點在打瞌睡,點著點著無意識腦袋就倚在他肩膀上。

講台上數學老師還在寫著板書,他下意識地慢慢把身子低下去,佝僂著腰讓前排的人儘可能地遮擋住他們。

想起那個下著雨的運動會最後一天,他站在頒獎台上沖她笑了一下,突然跑下來衝進她雨傘里。

她從包里掏出毛巾,他在她的書包里翻翻找找,在一堆零食里東挑西揀。她就幫他擦頭髮。

她說他甩起頭髮來好像狗狗哦。

還有好多好多。

她絮絮叨叨讓他少吃點辣條。

她幫他帶他最愛吃的紅燒排骨。

她幫他抄筆記抄成一堆鬼畫符。

別人亂翻他東西的時候,她氣憤地罵人。

他們在晚自習最後十分鐘,偷偷在角落泡方便麵被教導主任抓包。

……

江原仿佛又聽到了頭頂吱哇亂叫的電風扇,坐在他左手邊的女孩子被數學題折磨得一臉苦大仇深。黃昏的天空浮現一片火燒雲,映在窗上她出汗的面頰,仿佛她在不經意間紅了臉。

她悄悄把頭伸過來,問他,待會吃紅燒獅子頭怎麼樣。

如果一切沒有變。

如果他沒有選擇離開。

如果他堅定地站在她的身邊。

如果他們都能勇敢一點。

可是到頭來,沒有如果。

如果再來一次機會,他可能還是會堅定自己的軌跡。

他們會吵架,會不歡而散,會獨自漂泊。

然後,再邂逅,再重聚,再相對而坐。

江原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眼睛。

「那你哄哄我吧。你哄哄我,阮喻。」

阮喻思索了半天,瓮聲瓮氣道:「別生氣了,對不起。」

他強忍著笑意,在她嘴上啄了一下,「也行吧,那我們說好,沒有下一次了。」

江原不過停了個車的工夫,一回頭阮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雪地裡頭東一腳西一腳的鞋印,江原尋著印記跟過去,果然又看見她拎著兩瓶啤酒從小賣部里走出來。

遠遠見著他大步走來,阮喻還把啤酒瓶往兜里揣緊實了。

江原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看著阮喻一臉無辜又討好的笑,真是恨得牙痒痒了,「還喝呢?等著酒精中毒進去洗胃跟奶奶做病友是不是?我看你真是醉得沒輕沒重了阮喻。」

阮喻一聽這話,原本一副軟腳蝦的模樣瞬間挺直了身板,「你說誰醉呢?看我!給你走條直線。」

她伸出右手食指,杵在鼻樑跟前,給自己畫直線。兩隻眼睛都成了鬥雞眼還在頑強不息往馬路邊晃過去。

江原實在沒法子,一面幫她把圍巾拉上來罩住口鼻,一面拎著她的帽子給她糾正偏離的航向。

就這樣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回到老房子門口,阮喻一個大喘氣,又在台階上坐下來了。

江原:「……你屁股不冰嗎?」

阮喻眉心卡肉,斜睨了他一眼,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隨即朝他招了招手。

江原長長地嘆了口氣,蹲在她身前,「……又怎麼了大小姐。」

只見她皺著眉頭在兜里翻翻找找了好半天,不緊不慢地掏出兩塊巧克力。

兩塊皺皺巴巴,有些化了的巧克力。

就這兩塊巧克力,阮喻還探頭探腦地張望了會,手指抵在唇上噓了一聲,「給你的。你小心點吃,別讓班主任逮到了。」

江原彎了彎唇角,把巧克力接過來。

這感動還沒存活兩秒鐘呢,她又說:「不過要真讓班主任逮到了,你可得自己把責任攬了啊,別讓他找我麻煩。」

江原:「……」

他惡狠狠撕了外包裝,一顆塞進自己嘴裡,一顆塞進醉鬼嘴裡。

兩人嚼了幾下,江原抬眸看她。

「……這巧克力哪來的?」

阮喻朦朧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眨巴兩下,「小賣部的。」

「……你給李婆婆付錢了沒?」

她思索得認真,眼睛都對成了鬥雞眼,末了笑得一臉燦爛,「好像沒有呢!」

江原氣不打一處來,推了把她的額頭,呢你個大頭鬼!

沒法子又折回去付了兩塊巧克力的帳,好不容易把阮喻連拖帶拉拽進屋裡頭,她叫得跟殺豬似的,鄰里幾戶不時探頭探腦出來,還以為拐賣人口了。

進了屋也不消停,分明洗手間就在不遠處,她非賴在玄關那裡坐著不走,吐了自己滿身,還是江原躲得快,才幸免於難。

江原被她支使著在行李箱翻了套睡衣,把她連人帶物塞進浴室,空氣里才安靜下來。

不過片刻,阮喻在裡面叫道:「奶奶!我的洗面奶你又給我扔了嗎?」

江原靠在沙發上,半死不活回她:「你自己再找找吧!」

浴室裡頭噼里啪啦震天響,不像在翻找東西,倒像犯罪分子清理現場。

「沒有啊!就是你扔了吧!」她又安靜了一會,像是在思索什麼,「奶奶!我新買的一瓶放在電視櫃里,你找找,遞給我!」

浴室水聲又起。江原認命地站起來,把抽屜一個一個打開翻看,翻到最旁的那個時,裡頭有什麼東西突然輕震了一下。

江原拿出來。

是一隻粉嫩嫩的諾基亞,邊上掛著個 Hello Kitty 的水晶吊墜。

這隻手機他當然認得。

上高中那會學校就不讓帶智慧型手機,但大多數人為了聯絡方便,還是會偷偷藏只翻蓋的小靈通手機。阮喻是住宿的,當然也會藏。

而且這還是她第一隻手機。當時她買完第一天就先去小賣部挑了個吊墜掛起來,還興沖沖和他交換了手機號。

可惜,後來那個手機卡被他折成兩半扔進垃圾桶里了,出國以後他也換了個新的號碼。

手機又震了一下,跳出一條「內存空間不足」的提示消息。

江原把手機重新塞回去,看著它靜靜躺在那裡,鬼使神差又拿起來,按亮螢幕點開了首頁「信息」的圖標。

幾百條「已發送」的簡訊靜靜地躺在裡面,在幽幽藍光中一行一列映入眼帘。

最新的一條停留在四年前。

2014.10.24 21:46:42

今天在籃球場看到一個穿白襯衫打球的男生,看樣子是個大一新生。我第一眼把他認成了你,還以為你回國復讀跑來我們學校找我了呢。

從後面看過去他和你好像啊,瘦瘦高高的,戴著一根深灰色的髮帶,後背也很好看,小腿也是又直又細又白,可他一轉過頭半點不像你。

我有點失望,原來真的不是你。

我站在那裡看了好一會兒,不過你放心吧,他長得沒你帥,球打得也不如你。

2014.08.15 19:42:34

今天在校道上碰到一隻胖胖的橘貓,四仰八叉躺在我腳邊,真的好可愛。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我坐教室裡頭上課,它就靜悄悄跑進來蹲在教室牆角,教授都沒發現它。

不知道它喜不喜歡小魚乾啊,我雖然窮,但小魚乾還是買得起的。

本來想和它拍個合照,一想到發給你你也看不到,就覺得沒有那麼開心了。

……

2013.09.06 09:24:56

我要去北京讀大學了。你之前不也一直想去北京嗎,可是後來你改變主意了。不過沒關係,你就當我把你那一份也讀了吧。

你不是一直想去故宮玩嗎?還有長城,我都幫你走一遍好不好?

機場好冷啊,早知道多穿兩件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有點害怕。要是你在我就不怕了。

2013.08.25 22:15:37

好快啊,一個暑假過去,我也快開學了。

今天奶奶叫我去給自己買身新衣服,我看上了一條嫩綠色的小短裙,可是這個暑假我曬黑了好幾個度,試穿了一下就感覺沒那麼好看了,要是你看到會不會嘲笑我?

我怕你笑我,所以本來不打算買的,可最後還是折回去了。

一條小裙子就花了我一天的工資,是不是有點敗家。

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啊,等我把皮膚養白了再穿吧。

2013.06.09 02:34:21

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見我數學選擇題沒塗卡,一下子給嚇醒了。

現在坐在床上,好像真的回想不起來我到底填沒填了。

怎麼辦啊,我要是沒塗可怎麼辦啊,那麼多分丟掉,我就去不了北京了。

真是要死了,我到底填沒填啊!

你要是知道我的成績,會不會大失所望?

再往後翻,或許是因為時間越早,越不會顧忌存儲的空間到底夠不夠,她發的頻率越來越高,間隔也越來越短,但多是些三言兩語的簡短記錄。

「化學好難啊。一看到有機就頭疼。」

「早讀偷吃包子被教導主任抓到了。他還罰我寫檢討,都怪你。」

「長痘了,還長在眉心,是不是你傳染我的呀?我以前可從來不長眉心的。」

「晚自習又被蚊子咬得滿腿包,要是你在就好了。你的血比我好喝,蚊子都去咬你。」

「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學壞了,我買了包煙。不過我不敢抽,怕被奶奶發現。」

「化學又沒考好。雖然化學老師沒罵我,但我一天都沒敢看他。好難過,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今天是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班主任警告我們都乖乖待在教室里,但最後大家還是一起偷偷跑出去了。好開心啊,又下小雨了。又想起你了。」

「你上榮譽榜了你知道嗎!老師還幫你選了張最帥的證件照……也有可能是你自己選的。我還偷偷拍了一張,列印出來放在文具盒裡。你會保佑我的吧。」

「模擬考快到了,最近都失眠到三四點。昨天晚自習一不小心睡著了,還把脖子扭到了。」

「中午吃完飯在李婆婆那買了根綠豆糕,出門的時候又忘記結帳了。我老以為,你還走在我後面呢。」

「教室旁邊的樓道燈壞了,我記得你最怕黑了,要是你沒走,我天天幫你打燈好不好?」

「今天成年了。小時候很希望自己快快變成大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終於長大了,卻沒有成為小時候想成為的人。時間能不能倒退,我後悔了,我不想長大了。」

「坐在考場裡犯難的時候又想起你,琢磨著如果是你,你會選什麼呢?A 還是 B?想著想著又有些難過。我這短短十幾年,鮮少被人堅定地選擇,你算一個。」

「現在我一個人坐有點孤零零的,以前跟你坐一起,老是頭碰頭,你是故意撞我的吧。想把我撞成傻子是不是?」

「又夢到你了,夢見你剛洗完頭趿拉著拖鞋走進教室。那樣子真賤嗖嗖的,難怪班主任老罵你。」

……

幾百條信息看著很多,但翻著翻著,不知不覺就翻到底了。

浴室門嘎吱一聲響了,阮喻穿著睡衣腳步虛浮地走出來,歪歪扭扭但目標準確地朝沙發走來,一屁股坐下去。

她身上帶著點淡淡的酒精味,還夾雜著好聞的牛奶味沐浴露,頭髮沒紮起來,所以發尾被水打濕了也不知道。

頭頂的白色燈管年久失修,驟亮了好幾倍,明晃晃刺得他眼睛生疼,竟潤出了些水光。

江原看著她頭頂那個小小的旋,情不自禁靠過去,臉頰輕輕蹭了蹭她的髮絲。

阮喻無知無覺把腦袋探過來,「你在幹嗎呀?」她眯著眼去看螢幕,越看越眼熟,「這是你的手機嗎?怎麼看著和我的好像。這麼巧?你也買了這個顏色的小靈通?」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他手指從螢幕扒拉開,「看小說嗎?我看看。」

酒精讓她眼前一片花,於是她只能湊近了看,眼見著鼻尖和螢幕只離了五厘米,才一字一頓地念道:「我……後悔,了……江、江原……你回來,回來……好不好……」

沒有了。

怎麼這麼短?

阮喻去按鍵盤,可這是最後一條了,時間正停留在他離開的第三天。

「好巧哦江原。」阮喻抬頭看他,眼睛濕漉漉的像小狗一樣,「這小說人物的名字……怎麼跟你一模一樣……沒有了嗎?」

她自顧自把手機拿過來,摸到翻蓋後面的吊墜,把粉紅的水晶小貓湊到跟前觀察,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欸?不對啊……這怎麼看著像我的呢?」

江原嘴唇翕動,喉間有些乾澀,「阮喻……」

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還在糾結間,她突然叫了一聲:「這就是我的呀!」手機被她翻來覆去檢查,像是生怕被他不知輕重玩壞了,緊張得不行,「你拿我東西幹嗎!不可以的,我跟奶奶說好了,誰都不許拿我的手機……」

她還在絮絮叨叨抱怨,江原忽然低下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

施法中斷,阮喻抬頭直愣愣地看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你怎麼了江原?眼睛進沙子了嗎?」

江原輕笑著,幅度小小地點頭,「嗯。你幫我吹吹好嗎?」

夜風從小小的窗縫吹進來,月光如雪粒撒了一地。窗外風雪盤旋,屋內燈光暖融。

阮喻:「你好點了嗎?還難不難受?」

江原卻答非所問:「……我永遠都會選你的。以後你都幫我打燈好不好?」

她歪頭看他,驀然淺淺笑道:「你幹嗎呀。」這聲指責有些嬌憨,她伸手抱住他的臉,「你就這麼喜歡我嗎江原。」

江原沒說話。

但她臉上得意的神情越是藏掩不住,挑眉調侃得愈加歡快。

「你是不是愛我愛得不行了?啊?是不是離開我你就抓心撓肝?那你乖一點,我就保證,我保證不會離開你!」她咧嘴,笑得有點傻氣。

江原任由她將他的臉揉圓搓扁,又忍不住懟她,「好狂妄啊阮喻。怎麼不能是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呢?」

阮喻瞪他,「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怎麼可能?我可是出了名的刀出鞘必見血!我沒了誰不能活?」

「好吧,那希望你清醒以後能像現在一樣嘴硬。」

阮喻躺下來,眼珠子盯著他滴溜滴溜轉了會,哼哼唧唧,極盡不屑之意。

江原聽她逞凶作惡,真是想笑又酸澀。

他也倒下來,躺在她邊上,一隻腿橫支在地板上勉強撐著,以免從邊上掉下去。

他轉過頭,斬釘截鐵道:「你會後悔的。阮喻。你會後悔的。」

她最後怎麼回答來著。

阮喻目光呆滯地望著頭頂白花花的天花板。昨晚的一切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里過了一遍,羞憤得恨不得現在爬起來一根繩子弔死算了。

好像是十分決絕地回他:「絕不!絕不可能!」

阮喻轉頭慘痛地把臉埋進沙發靠墊里。

狂妄。狂妄至極。

過往青蔥歲月里她掩藏得最深的秘密, 輕易被揭得一乾二淨。

那些矯情酸澀的苦水,不能面世的牢騷, 敏感脆弱的少女心事,在漫長的漂流之中, 在陰差陽錯之間,還是流去了它本該抵達的收信地址。

可阮喻此時此刻不得不承認, 那股濃重的羞恥感里, 確實還夾雜著一絲的鬆快, 仿佛千難萬阻終於咬到了巧克力里的夾心,冰冰涼又甜絲絲。

在他離開的第三天, 她失控般給他發了條挽回的信息。一連整個禮拜,她都不敢給那隻手機開機。很難說清在她鼓起莫大的勇氣重新點開信息欄的那刻,是什麼心情, 如釋重負, 還是大失所望?

後來那個號碼就成了她的情緒發泄箱, 反正他也不會看到, 反正他也不會回來, 反正她也無處落腳。

她肩膀下的手臂輕輕動了動, 阮喻這才發現她半邊身子都墊著江原。

沙發狹小擁擠,江原半邊被她壓著, 另一半幾乎是懸空了。

她的頭頂被輕輕摸了摸,頭頂一道清冽的聲線, 「頭疼不疼?」

阮喻搖頭。

「下次不許喝那麼多了。

「昨天半夜發了低燒, 早跟你說多穿點再出門。

「現在好多了沒。」

阮喻聽他絮絮叨叨數落她, 一言不發往他身上滾過來。

「我重不重?」

真是卑劣啊。

「□所」阮喻沉默片刻,蹭了蹭他的胸口,小聲而隱秘地問道:「……那還讓我給你打燈不?」

沉悶的笑聲從他微震的胸膛一直鑽進她的耳朵,後背被骨節分明的五指輕輕扣住,泛起一片酥麻。

「當然。」

「說過的話,一切都作數。」

阮喻枕著他沉穩的心跳聲又沉沉睡去。

夢裡她又回到了高中。

那個冗長又短暫,枯燥又鮮活的學生時代。

天還是蒙蒙亮, 一枚黯淡的弓月隱在雲間,夏風習習裹著鹹濕味的水汽。

校道陸陸續續竄進來幾道飛馳的車影,窗台的麻雀雄赳赳巡邏一周, 撲扇翅膀飛去高枝。

清脆刺耳的上課鈴聲響起, 身旁的人手忙腳亂地把豆漿塞進桌肚, 指尖不經意划過她細瘦的手腕。

見她趴在桌面轉頭看他,少年隨手把手邊的練習冊蓋在她頭頂。

「看什麼看, 昨天給你布置的三道題做了沒,一會兒我來檢查。」

薄薄的紙頁還滲著濃濃的油墨味。這讓她想起教學樓最邊上那間空蕩蕩的列印室, 幾台印表機整天整天地哼哧哼哧印刷紙張, 心情像是盪鞦韆般輕快。

「夏天真好啊。」

少年偏頭疑惑地看她。

阮喻什麼也沒解釋, 把頭湊過去細聲問他:「待會我請你喝橘子汽水好不好。」

講台上,粉筆划過黑板,沙沙作響。

所有的拐彎抹角、詞不達意, 都被裹進這燥熱的夏日裡,被頭頂吱哇亂叫的電風扇刮進去,碾碎在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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