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錯愕地看他。
他面不改色地回視,「你麥粒腫好了?」
我下意識摸了摸眼睛,墨鏡早已經被我放進了包里。
「哈哈,是啊。」我乾笑兩聲。
他也不拆穿:「那就好。」
我低下頭,說不清是心虛還是什麼,心跳快得莫名其妙。
因為這下,我已經不知道,我和霍銘,到底是誰欠著誰了。
14
剛入小區,我看到一輛熟悉的車。
車子的主人站在車旁,一手夾煙,一手聽電話。
而我只是頓了一下,便快速走進了單元樓。
我知道沈丞看到我了。
但我不想理他。
他愛來就來,愛等就等。
都與我無關。
提著一鼓勁進了家門,我靠著門慢慢蹲下來。
良久,我摸了摸心口。
心跳正常。
我好像,真的在慢慢放下他了。
……
一連幾日,沈丞都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的態度始終如一,那就是視而不見。
轉眼就到了團建的時間。
出發當天,霍銘沒有和我們一起坐公司大巴。
這段時間他出差,我也好久沒見他。
但那天他送我回家,在我下車前,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
……是的,這段時間我們同在幾個群,卻連好友都沒加。
在他出差的這幾天,他聯繫過我幾次。
不突兀,不頻繁,多是晚飯時間,閒聊兩句就作罷,也不尷尬。
就在昨天,他還給我發了一個圖片。
圖里是一個小毛驢擺件,眼神呆愣,背上還伏著個寶藍色的小包。
他說:像你。
我又氣又好笑,看好半天,也不知道哪裡像了。
明月山很遠,出發是白天,到時是傍晚。
大家都餓了。
客棧老闆好心給我們提供食材道具,霍銘到時我們正在院子裡弄燒烤。
「不好意思,遲到了。」
聞聲,我在煙燻火燎中抬頭。
也許是錯覺,他似乎在看我這個方向。
我眨眨眼,猛吸了一口氣,登時被煙嗆得咳紅了臉。
一瓶擰開蓋子的水瓶適時遞到跟前,我揉著眼接過,想道謝,卻是霍銘給的水。
剛才,他就站在擺著礦泉水的桌子旁邊。
他揶揄道:「見到我,有這麼高興嗎?」
而他聲音很低,不經意的一句從我耳邊躥過。
只有我聽到他在說什麼。
也只有我,看到了那雙含笑的眼。
那雙眼裡,只有我。
14
庭院裡很熱鬧。
我吃多了,有些撐,便去前台拿消食片。
霍銘不知何時跟了上來,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想了想,說好。
客棧在明月山山腳,再往前走是一條燈火通明的長街。
街上人不少。
一開始,我和霍銘只是一起走著,交流並不多。
我問他:「怎麼這麼晚才來。」
「航班延誤。我和你說了,你沒看到?」
我還真沒看到,「有點暈車,就一直沒看手機。」
他垂眸,沒往下接話。
我不自覺抿唇,心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他卻笑,「這麼大還暈車,你是小朋友嗎?」
我一時恍惚,想起那一次去滑雪,沈丞初次帶我介紹秦姍。
那兩天我過得混沌,又是慶幸自己沒有開口表白,又是羞惱自己的自作多情。
我不會滑雪,加上心不在焉,摔了好多次,第二天回去時腰酸背痛,人坐在大巴後側,直想吐。
沈丞和秦姍坐在前邊,發現了我的不適,他主動在我旁邊坐下,從包里拿出暈車藥。
問我是不是上車前忘記吃了。
我捏著藥板,不說話。
他便又揉了一下我的腦袋,「這麼大還暈車,你是小朋友嗎?」
鬼使神差地,我躲開了。
他愣住,「你怎麼了?」
我神態懨懨,斟酌著說:「你去陪秦姍吧,我頭暈,有點不想說話。」
他深深看我兩眼,倒沒再陪我。
只是走的時候臉色陰沉沉的,像是我做錯了什麼。
因為心裡想著事,過馬路的時候,我向前多走了一步。
正好有輛小車經過,一隻大手輕鬆握住我的胳膊,將我往回拉。
「小心。」
我驚了一下,後退時差點撞進霍銘的懷裡。
「不好意思。」
他放開我,「在想什麼,路都不看。」
我低下頭。
晚風圍繞著我們,又將我們與周遭隔離。
在他以為我不會回答的時候,我抬起頭看他。
「我在想,你為什麼要單獨叫我出來。」
他眼皮微掀,透出瞳孔的明亮。
「那你想出答案了嗎?」
我曾經因為怯懦吃過太多開不了口的虧。
這一次,我不想再被動,也不想再沉默。
我說:「霍銘,你是不是喜歡我?」
霍銘似乎也沒猜到我會這麼直白,但他的驚訝只有那麼一秒而已。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我:「要不要進去逛逛?」
前面有家糖果屋,櫥窗里琳琅滿目。
我眼神一黯。
一種被拒絕的難堪湧上心頭,我開始後悔,腦子也短路,只能胡亂地點頭,什麼話也不說就進了糖果屋,掩飾自己的尷尬。
大概霍銘也尷尬吧,他沒有跟上來。
我在糖果屋裡轉了一圈,偶爾隔著窗玻璃往外看,隱隱約約看到他站在路燈下的畫面。
精瘦頎長的身板,穿著正裝,白襯衫解開兩粒扣,外套隨意搭在臂上,手裡還夾著根燃了一半的香煙。
虛渺的煙霧裡,路燈下的他莫名頹喪。
我深呼吸。
被拒絕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買了盒巧克力,我特地問店員要了禮盒包裝,準備向霍銘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賠禮。
我出來時,霍銘已經把煙掐了。
他抬眉,「買了什麼?」
我遞給他,「霍總,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他微頓,捻了捻眉心。
「江淼,我沒有當那是玩笑。」
這回輪到我傻了。
「什麼意思?」
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時難得少年氣,沒有以往的深沉。
「這種事本不應該讓你來開口,是我的錯。」
他將我舉著巧克力的手摁下去,但沒再鬆開,而是虛虛握著我的手腕。
「江淼,我確實是喜歡你,你沒有會錯意。」
街上人來人往,我已經捕捉到不少來自路人的視線,臉漸漸紅透,「可是剛才……」
「我本來是想回客棧的時候再和你說。可你突然那麼問了,我表白經驗不夠,總得重新思考措辭。」
他的話信息量巨大,砸得我頭昏眼花。
「可你為什麼喜歡我?」
「可能是從來沒遇到過在我家大吐特吐,我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還耐心哄她的人吧。」他笑容無奈,卻如沐春風,「江淼,你無時無刻不在吸引我。」
我想,沒人能抵擋此時此刻的霍銘。
他該死的有魅力。
「那,那你一開始是打算和我說什麼?」
他撓撓眉心,有些遲疑,「你確定要在這兒說?」那話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我不覺笑了,「嗯,我想聽。」
過了會兒。
他說:「你不只是別人故事的配角,你也可以是我故事裡的主角。」
我眼眶一熱,口是心非:「什麼啊,這麼肉麻。」
他握著我的手,一寸移一寸,從手腕到手掌。
「所以,你願意當這個主角嗎?」
15
我和霍銘在一起了。
回客棧後,他把事先買好的小毛驢送給我,我哭笑不得:「你還真買了啊?」
他還是那句話:「像你。」
但我們暫時還不打算公開,只想順其自然。
Amy 不知怎的就發現了,團建結束那天,她竟問我是不是和霍銘在一起了。
我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為掩人耳目,我們已經刻意在保持距離了。
Amy 頗為得意:「霍銘的眼神太明顯了好吧?他那張冰山臉,也就看你的時候會融化。」
「其他人都知道了嗎?」
「不知道,但遲早的事,」Amy 說,「怎麼?霍銘不想公開?」
「不是……」
我有些猶豫,「就是感覺不太好。」
「這有什麼?談戀愛而已,公司又沒嚴明禁止。」
「可能是霍銘不一樣吧。」
「也是哦,你這下可得多好幾個情敵了。」
我苦笑,「你好像不覺得奇怪。」
「郎才女貌,有什麼好奇怪的。如果你說的是你前男友……那就更不奇怪了。」
我一時無言。
「你們分有段時間了吧?其實大家多多少少都猜到了,只是你不說,我們也就不問而已。」
Amy 撫順我長發,「分就分了,人總要向前看的。而且霍銘比那誰好多了,你賺到了,姐妹,你該高興才對。」
人總要向前看的。
回城的路上,我沒有隨大巴走。
看向駕駛座的霍銘,「不介意我跟著你嗎?」
這麼一來,已經足夠明示其他人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了。
「為什麼介意?」
他從沒說過自己不願公開這種話。
我扁了嘴,「壓力有點大。」
他笑,捏了捏我的手,以示安撫。
過收費站的時候,他問我有沒有吃暈車藥。
「忘了。」我也覺得神奇,「但我好像不暈車了。」
他故作高深:「原來我還有治暈車的功能。」
我臉一紅,「少自戀了。」
霍銘把我送到家,我沒立刻下車,而是和他聊了一會兒才走。
小毛驢只有掌心大,走進小區,我從包里拿出來看了又看,心情格外的好。
只是這份好心情只維持了幾秒鐘,就在見到沈丞之後恢復如常。
說實話,現在看到他,我的情緒波動已經不像過去那麼大了。
「去玩回來了?」
團建的事我沒和他說,但這事只要一打聽就能知道,也沒什麼奇怪的。
我點了點頭。
莫名的,他察覺到什麼,倏地看向我手裡的小毛驢,瞳孔輕縮:「這是紀念品?」
「……」
我收起小毛驢,「沈丞,你以後別再等我了。」
他蹙起眉頭,欲言又止。
像是有很多話要問,可話到嘴邊,卻只剩了沉默。
16
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和霍銘的交往,會很吃力。
畢竟生長環境不同,品味喜好也有出入,恐怕平時想找個共同話題都很困難,也不知道那一時心動能維持多久。
事實證明,是我想多了。
作為男朋友,霍銘實在是優秀得無可挑剔。
他會做飯,會製造驚喜,會在我敏感的時候及時給予安慰……
我不需要擔心我們之間沒有話題,因為他什麼都會,甚至還會以過來人的身份,在我需要幫助時為我指點迷津。
在他面前,我毫無保留,活像一個小孩。
有時候我都在想,是不是上天垂憐,所以才讓我在卑微了將近十年後遇到這樣好的他。
不得不承認的是,在一起一個月,我越來越依賴他。
這天,我在他家吃完飯,看時間差不多了,剛想提醒他,我該走了——這段時間我們都是這麼做的。
上班,下班,一起在他家用餐,然後他再送我回去。
到了周末,我們會一起去公園騎車,一起在他家頂樓的泳池游泳,一起研究古里古怪的新菜……
可是這次,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拿起外套走到玄關,而是拉著我在沙發前坐下。
「要不要看電影?」
因為不設防,我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僵得不敢亂動,「可是很晚了。」
「陪我看電影吧,淼淼。」
晚飯時他喝了點酒,這會兒眉梢微紅,撒嬌一樣的口吻,酒氣夾在薄荷的香氣里,仿佛也要把我迷醉。
我耳根子軟,妥協了,「好吧。」
不過,電影只播放到前半部分,我們就轉移了注意力。
電影中的男女主,前期正處校園曖昧時光。
霍銘沉默半晌,突然開口:「你和沈丞,也是高中認識的。」
我仰起頭,「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沒見過你學生時的模樣。」
「土土的。」我比劃額頭,「劉海很厚。」
「挺可愛的。」他笑了笑。
我捏他的臉,「你是不是醉了啊?」
「沒有。」
他摟著我,又把話題繞回去。
「你好像還沒說過,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我這才想通他今晚的反常。
白天我倆去海洋館,偶然見到了沈丞曾經的大學室友。
我和那人不算太熟,打了個招呼就算揭過。
可霍銘奇怪,在這偶遇過後情緒就不太對,悶悶的,也比平常沉默。
現在想想,也許是當時室友看他的眼神不對,以及開頭的那句「沈丞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刺到了他的底線。
我心裡好笑,不疾不徐地對他說起以前的事:「其實我在快大四的時候,就和沈丞他們斷開聯繫了。」
那時的我以考研為由,拒絕了沈丞所有的主動聯繫。
久而久之,他便也同我置氣起來,不再熱臉貼冷屁股,和我徹底沒了交集。
而考研,不過是我的一個藉口。
畢業後我沒有留在學校,直接回了本城,工作也是在那時找到的。
「所以是他重新找到的你?」霍銘問。
我搖頭,「是在今年跨年的時候碰巧遇上的。」
分別兩年有餘,我和沈丞在那間酒吧重逢,其中尷尬可想而知。
那天他要了我的聯繫方式,我只當是客套,便給了。
沒想到他卻殷勤得過分,沒兩天就開車到了我的公司樓下,請我去吃飯。
我摸不准他的態度,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被他推著走。
直到那天他在車裡問我,要不要和他交往試試,我才如夢初醒。
我這人從不愛幻想。
過去八年都不曾讓他對我有意,怎麼重逢一場就讓他對我改觀了?
他很反常。
像彌補錯失一樣的追求,我並不需要。
並且我也不想當他的一時消遣。
於是我拒絕了他。
只是,他比我想得要執著。
而我,也比我想得要心軟。
「那次出差,我急性闌尾炎,他正好給我打了電話,二話不說就坐了最快的飛機過來陪我……」
霍銘臉一黑,「所以就因為他陪了你,你答應和他試試?」
我被他的黑臉唬到,小心地點了點頭。
霍銘意外地氣憤。
「他從始至終的態度都不清不楚,只你糊塗,一點甜頭就讓你感動。他憑什麼?」
我啼笑皆非,「你這麼生氣幹嗎啊?」
還說自己沒喝醉,他現在可一點也不見往常的成熟,幼稚得很。
「我是替你不值。」
我摸摸他的臉,敷衍地點頭:「嗯嗯。」
可他接下來的話,卻差點讓我鼻酸落淚。
「我沒參與你的過去,也不知道你小時候究竟生活在怎樣的環境,所以才導致你對『索要』這件事難以啟齒。」
明明只要開口,就能得到,卻因為害怕失去,而不敢說,不敢要。
即使讓自己受傷,也不想破壞難得的友好。
我從未和他說過我那岌岌可危的家庭關係,他的一針見血讓我哽咽得說不出話。
「淼淼,你總是不敢要。」
他說:「我很心疼你。」
17
那天晚上,我沒有走。
霍銘得寸進尺,讓我搬去和他住。
我當然不肯。
最後我們倆中和了態度,那就是我收拾幾件衣服放他那邊,方便偶爾過去留宿。
其實我倆都知道這是託詞。
但我們心照不宣。
隔日的傍晚,我回家收拾東西。
霍銘有個飯局,沒法陪我,我讓他結束了再來接我,他同意了。
出乎意料的是,我在家門口見到了沈丞。
自從我和霍銘在一起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
我以為他放棄了。
可他今天卻又出現在我面前。
我意識到,他也許從未離開,只是不再出現在我面前。
此時的他比從前所有時候都要頹廢,下巴生出了淺淺的青渣,在電梯門打開後,他直直向我看過來,雙眼皮褶子極深,疲憊得已經有些不像他。
「你昨晚沒有回來。」他說。
我走出電梯,有點擔心他此時的狀態,「你一直在這兒等我?」
他答非所問:「淼淼,這幾天我想了很多。」
我沉默。
「過去是我不對,是我沒有好好珍惜……」他聲音很低,「我們真的不能回去了嗎?」
「……」
我忽然厭倦了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
「看來你還是沒有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反應冷淡,決定和他明明白白說清楚。
「人都是會變的。年初時我答應和你試試,不止是因為你飛來照顧我而已。說白了,我是想給自己這八年一個交代。但我發現,我暗戀的沈丞,好像只是那個跳下牆來接我的沈丞。像是執念,我喜歡他,義無反顧,不求回報,即使他一面對我好,一面用朋友的名義推開我,我也還是喜歡他。」
沈丞眸色一深,隱約猜到我要說什麼。
我繼續說:「在和你失去聯繫後,我發現自己忘不了你,也一度認為自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真的,沈丞,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過,我也曾堅定地以為,這份單方面的感情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