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醒來,在一間破敗的佛堂里。
周圍雜草叢生,佛像還缺了半邊臉。
我被人捆著,動彈不得。
木門「吱呀」一聲。
周砥走進來,手中端一碗粥。
素來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此刻面色卻有些陰鬱。
「綰綰醒了?餓了麼?把飯吃了。」
「周砥,你什麼意思?」
他不回答,只是吹著粥上的熱氣,將勺子遞到我嘴邊。
我警覺地瞪著他,不肯張嘴。
周砥這才嘆氣道:「綰綰,我只是想帶你走而已。」
「帶我走??」
「我承認,方法粗暴了些,但崖西看你看得實在太緊了。」他沖我溫和一笑,「我被罷官了,可以帶你遠走高飛,高不高興?」
不高興。
周砥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不。
或許,這才是真實的他。
21
周砥伸手,輕撫過我的臉龐:
「你說得沒錯,權貴們只當我們是螻蟻。公主厭煩我了,只一句話,就讓我失去一切。可我明明那麼忠心,為了她的安危,為了我的前途,我差點丟掉你……」
「她已經不是公主了。」我提醒周砥。
「對,她也變成了螻蟻。所以,她註定會被我這隻螻蟻咬死。」
「……周砥,你做了什麼?」
「我把她殺了。」
英俊的面龐上,露出殘忍微笑。
一股寒意瀰漫心頭。
周砥真的瘋了。
他記恨青檀,於是在青檀被廢後,親手了結她的性命。
他曾是將軍,很會殺人。
他有無數種方法,讓青檀死得很痛苦。
周砥突然擁我入懷。
「綰綰,我只有你了,你不會離開我的,對麼?」
我拚命搖頭:「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走!」
「為什麼?」周砥茫然地看我,「我們有婚約,你必須跟我走。」
「周砥,你如今的下場,全是你咎由自取。我曾經愛慕你,視你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現在看來,你還不如崖西的一根手指頭。」
「你被他灌了迷魂湯,才會這麼說。不對,他碰你了?」
周砥一怔,眼神愈發瘋魔。
「你真讓他碰你了?用手指?所以你才說,我還不如——」
我使勁掙扎,終於撞翻那碗粥。
熱粥潑灑在周砥身上,燙紅一片。
可他像感覺不到似的。
「沒關係……沒關係,綰綰,我不介意,你遲早會發現,還是我好。你以前最喜歡我的,對不對?」
「可是周砥,從你把我推出去的那一刻,我就不喜歡你了。」
他仿若未聞。
從懷裡掏出一疊信紙。
五歲那年,他隨父親離開吳地。
我們曾書信保持聯絡。
後來他長大了,立了軍功,變得很忙,寫信都敷衍。
往往我兩三頁紙寄過去,等上大半年,才能收到他兩三個字的回覆。
慢慢地,我也不再寫給他。
總角之情,相忘於亂世。
周砥掏出我寄給他的信,念給我聽。
「你看,綰綰,你以前真的很喜歡我啊……怎麼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呢?」
他的手有些顫抖。
最後,周砥說要去備車馬,今夜就帶我離開。
把布團重新塞回我嘴裡,他就出去了。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
廢棄的佛堂一片漆黑,陰風陣陣,破門發出詭異聲響。
我心裡發毛,怕得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
我隱約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主上,夫人的簪子就掉在這附近。」
「找!」
崖西的聲音,帶著滔天的怒意。
「把整座山踏平,也得給我找出來!」
22
崖西似乎離我很近。
我拚命想發出聲音。
可推門進來的,還是周砥。
他眼神陰鬱地盯著我:「綰綰,你就這麼想見他?」
我回答不了。
「要不然,我們一起死吧。」
他很認真地提議。
「一起死,你就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以他目前的瘋魔狀態,我相信他做得出這樣的事。
甚至,他都已經準備好了。
當我看到院子裡一地的枯草和樹枝時,心都涼了。
周砥點燃火把,讓火焰蔓延。
然後,他安然坐在我身旁。
「綰綰,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唱的童謠麼?」
「對了,差點忘了,你現在說不了話。」
「我哼給你聽吧!」
周砥輕輕地哼唱。
火勢瀰漫得非常快,吸引了崖西一行人的注意。
可周砥不慌不忙,唱完歌說:「我真後悔,被權勢迷了眼,沒能好好珍惜你。」
他眼角流下一行淚。
崖西破門而入時,我已然瀕臨昏迷,視線模糊。
我只記得,他單槍匹馬,像什麼都不怕那樣。
穿過火海。
跑向了我。
23
再睜眼,已經沒有大火了。
我和崖西依偎在山洞裡,就我們兩個。
「醒了?」他聲音有些啞。
「我們這是在哪?」
「山里,暫時走不了。」
外面下著大雪。
但似乎不至於封了山路。
崖西在雪原上長大,怎麼會連這個都搞不定?
隨即,我聞到了血腥味。
「你受傷了?」
迎著昏暗的柴火光,我這才看到,崖西身上流了好多血!
「被你的老相好刺了一劍。」
崖西是單槍匹馬進火海的。
周砥怎麼說也曾是個將軍,雖帶兵不如他,但拼起命來,不分伯仲。
「周砥呢?」
「死了。綰綰,你會怨恨我麼?」
「不,他活該。」
崖西放心地笑了笑,但很快,笑不出來了。
周砥下手很狠,他傷得很重,嘴唇都泛白了。
我急道:「我扶你下山,我們去找郎中。」
「不行,山裡有野獸,我的血腥味會引來它們,到時候你我都活不成。」
「那在這兒乾等著,也只有死路一條!」
「你走吧。」
「什麼?」
「你走吧,」崖西緩慢地重複,「這是最好的機會,逃離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後,才確認,他是認真的,沒有開玩笑。
「你其實一直沒有喜歡上我,對不對?和我待在一起,你總是很害怕。」
不可一世的西域之主,此刻竟露出了苦笑。
像一隻失意的困獸。
「我想留住你一生一世,但我發現,我做不到。綰綰,你應該是自由的,走吧,不要管我了。」
說得沒錯。
崖西此刻受著傷,不可能來追我。
一旦我混入人群,他就很難再找到我了。
的確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我豁然起身。
轉身,向洞口走去。
24
我並不知道,我走以後,崖西經歷怎樣的天人交戰。
他看著我的背影,渾身發抖。
他生於戰場,受過無數次傷。
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帶給他剜心挖骨之痛。
綰綰沒有想起來。
他遺憾地想。
到最後,她都沒有想起來。
他們很早前就見過的。
當初,陣前那一面,不是初見。
而是重逢。
他拚命地想對她好,又怕用錯了方法,令她越躲越遠。
到底是,太笨拙了啊。
崖西閉上眼睛,捂住傷口。
冰天雪地里,只有流出來的血,帶著溫熱。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有腳步聲靠近。
那腳步聲……崖西猛地睜開眼。
就看到,蘇阿綰懷裡捧著東西,回到他面前。
他甚至以為,這是夢。
25
「我去摘了點草藥,應該能暫時止一下血。」
我低頭將草藥揉碎,擠出汁。
「可能會有點疼,忍一忍,我爹娘生前就是賣藥材的,你儘管放心,我很熟悉它們。」
半天,沒見崖西回應。
我才抬頭看他。
也沒暈啊。
就是睜著眼睛,一錯不錯地凝視我。
「你怎麼了?」
「綰綰,為什麼……」
「為什麼回來了?因為我就沒打算走啊。」
「那剛剛……」
「突然想起有幾種草藥,應該對你有效果,我就趕緊去采了。敷上大概可以撐到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