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西的眼中,迸發出光。
我沒再管他這些忽高忽低的小情緒。
撕下一截袖子,替他包紮。
包完,崖西握緊我的手。
「冷麼?」
「有點。」
為了摘藥草,我的手伸進雪地里,都凍紅了。
「你真的不走了?」
「崖西,我的家人都死了,你叫我走,我又能去哪?」
「那你跟著我,我絕對不會虧待你!」
「一言為定。」
我沖他笑了笑。
「但我有個問題,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頂多只是個俘虜,連人質都算不上。」
「綰綰,我們見過的。」
「什麼時候?」
「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在你……投奔周砥的路上。」
記憶忽然翻湧。
去年今日,我混在流民隊伍里,一路向西。
快到西域時,糧食幾乎沒了。
流民們自相殘殺,死掉的人,會成為新的糧食。
我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揣著最後一塊饅頭,躲到最邊上。
我小口小口省著吃,突然感覺有道視線在看我。
一個比常人都高大健壯的男人,正盯著我。
壞了,饅頭被他發現了。
但他沒有說話,沒有高喊,快來啊,這人還藏著饅頭。
他如果那樣做,我會直接被流民們生生咬死。
對視片刻,我小心地問:「你餓嗎?」
「餓啊,我都要餓死了。你要把饅頭分我嗎?」
他的語氣有些散漫,跟其他流民不一樣。
我二話不說,掰了一半饅頭給他。
他有些詫異:「真給我?」
「嗯,你要是餓死了,也會成為糧食。」
「可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不怕喂飽了我,我反水咬死你?」
「哦。」我麻木地點頭,「等到那天,你給我個痛快,等我死透了……再吃我,我怕疼。」
他沉默片刻。
「你要去哪?」
「去投奔我未婚夫。」
他不再多言,吃掉我半塊饅頭。
第二日,他又來了,我把二分之一的饅頭,又掰出二分之一。
第三日,饅頭只剩一小塊,我摳下一點給他。
但他沒要。
他說:「再分給我,你明天就會死。」
「那你記得來吃,」我淡淡地說,「別浪費我的身體。」
「你瘦得乾巴,肯定不好吃。」
「抱歉啊。」
他一怔,顯然沒想到,我已經沒有生的念頭了。
他忽然彎腰,往我兜里揣上一塊熱乎的餅子,裡頭竟然還有肉餡。
「世道艱難,好好活著。」
說完這句話,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當時,他混在流民隊伍里,灰頭土臉,根本看不清容貌。
就算看得清,在那樣饑寒交迫的絕境中,我也無心去記。
原來,那個人就是崖西。
崖西說,如果我沒有未婚夫的話,當初, 他想帶我走的。
旁人的命與他無關, 但他很想救我。
只可惜,我坦言要投奔未婚夫,他就不便干涉了。
我不解:「你混在流民隊伍里幹嗎?」
「我和我的屬下走散了, 乾脆就混在人群里, 打探一下情報。」
崖西唇角勾了勾:
「情報沒打探到, 但是遇見了你。」
26
我找來的藥草很有效。
崖西的血很快止住。
又吃了點可以食用的藥草, 他精神恢復許多。
不得不說,他的生命力太強大了。
身體一好些, 崖西就開始逗我:
「綰綰,成親那日,你想走西域的風俗,還是中原的?」
「都可以。」
「那就辦兩場。以後你不想在西域住了,我就陪你下江南。」
「成親是大事, 我得告訴爹娘。」
「好, 我跟你一起。他們會接納我的吧?」
「不好說, 我爹娘好像不喜歡西域人。」我也故意逗崖西,「他們不同意的話, 可能會夜夜托噩夢給你。」
「那我就在夢裡求他們同意。」
崖西蹭著我, 像一隻大狼狗。
「綰綰, 你也替我說說好話嘛。」
「知道啦,但——你能不能先放我下去?」
崖西把我抱坐在他腿上, 火光映著他的眸子。
燃燒出最原始的慾念。
「可以麼?」崖西躍躍欲試地問,「綰綰, 現在可以麼?」
他剛剛受了傷, 止了血。
卻比平時更遊刃有餘。
這體魄,真是恐怖如斯!
27
天將大亮時,我聽到了熟悉的狼嚎。
是崖西養的雪狼, 循著味道找到我們了!
下山養了半個月的傷,崖西就活蹦亂跳了。
他隨我下江南, 祭拜父母。
按照他說的, 我們辦了兩場酒宴。
對著雪原和神明, 崖西立誓, 在他這一生中,西域,只會有蘇阿綰這一輪明月。
來年開春,陛下駕崩。
本就脆弱的朝政,瀕臨崩潰。
崖西趁亂插手,選出了一位仁厚聰慧的小親王, 輔佐為帝。
他既是西域之主。
也是新帝的義父。
引起軍營里一陣哄鬧。
「(江」西域和中原往來密切,經商貿易,好不熱鬧。
一切, 都在向著和平。
又是一年五月。
崖西陪我去祭拜父母。
他高大的身軀,努力靠在我肩頭。
「綰綰,孩子出生後,你不會不愛我了吧?」
「不會的。」
「真的嗎?你發誓。」
西域之主委屈巴巴地看著我。
我噗嗤一笑。
一朵杏花落在他肩頭。
你看, 只要沒有戰爭,只要百姓和平。
江南的風,終是能吹到西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