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下次有機會,我會揭秘如何製作這樣的特效。」
然後我緊緊捏住攝像頭,直至碎裂。
許多人在給我打電話,警察的腳步聲已經在門外響起。
我只能做到這一步。
審訊室里,我拚命承認錯誤:「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想紅想瘋了。所以就想著蹭新聞的熱度,做了一段特效視頻,假裝是直播。我特別後悔,您說該怎麼罰我就怎麼罰。」
程然沉默地坐在我對面。
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遞過來一份材料。對面的警察問:「既然只是拍特效視頻,為什麼你還使用了自己的血?」
「我……我跟我男朋友吵架了,嚇唬他要自殺,確實放了點血出來。但大部分是假的,不然我也活不到現在。」
他們很願意相信一個腦殘無下限地蹭熱度,而不是一個人被砍了腦袋還能復活。於是我只被批評教育了一番,警局想通知我父母來領人,然而我父母不在本地,只好通知了單位領導兼叔叔。
於是秦潭半夜被從床上拉起來,替我繳納罰金並收尾。
我蔫答答地溜出來,看他拎著兩大袋子外賣誠懇道歉:「對不起,我們這個行業壓力大,年輕人有時候喜歡胡鬧,我們一定配合警方加強教育。謝謝大家對小妤的教育關懷,我買了點夜宵,大家湊合填填肚子。」
然後他看向我,嚴肅地斥責:「唉,你怎麼這麼淘氣啊?」
有一瞬間,我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見到家長的那一刻,幾乎要嚎啕出聲。
車上,秦潭遞給我了一盒披薩:「胡鬧得開心嗎?」
我只顧得上狼吞虎咽,抽空搖頭以示懺悔。
秦潭嘆口氣:「我聽警察說,你又為前男友割腕放血?是不是還是那個程然?心情不好的話,到我這兒住幾天吧。」
我被噎得翻個白眼,趕緊用一口果汁順了下去:「謝謝秦叔叔,秦叔叔如救苦救難觀世音,度一切倒霉蛋,但我還是得回家一趟,起碼收拾收拾。」
秦潭:「如今網上炒得沸沸揚揚,我怕你的住址泄露,三十個正義使者正蹲在你家門口準備跟你吵架。」
「不怕,我吵得過。」
「要收拾也不急在今天,先回我那兒。」
程然的電話打了進來,我趕忙丟下披薩,然而秦潭眼疾手快,一把搶了過來。
「程警官啊,你好。她?在哭哭啼啼地懺悔自己瞎了眼呢。謝謝你的照顧,等你們有空,我帶她請大家吃飯賠罪。
「哦,這個不要擔心,我讓她住我這兒來,沒事兒,我就一個人住,有什麼不方便的?」
我好容易搶過手機:「今天下午,我有了點新發現。我自己先調查,等有結果了再告訴你。今天我住叔叔家,你好好休息呀。」
程然不陰不陽:「叔叔?跟你說多少次了,別麻煩外人,我一會兒就來接你。」
我忍氣吞聲:「你今天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掛斷電話時,秦潭不陰不陽:「執迷不悟。」
我繼續忍氣吞聲:「秦叔叔,其實是我遇到點麻煩,但又不方便跟警方直說,只能找程然。他其實挺好的,挺熱心的。」
「什麼事兒?為什麼不找我?」
「很危險,我不想把你卷進來。」
「危險到什麼程度?」
我鄭重其事:「我懷疑有人想殺我,但沒有證據。」
秦潭還想說些什麼,然而前方路口撲出來一個人,直挺挺地朝車頭撞了過來。
所幸秦叔叔一路上忙著進行思想教育,車速不快。撞過來的人速度估算錯誤,躺下來時頗有點造作。
秦潭下了車,拍拍撞過來的彪形大漢:「您差不多得了,車上有行車記錄儀,路上有高清攝像頭,沒意思。」
彪形大漢露齒一笑:「我知道呀,我也有。」
而後他一躍而起,直衝我而來。猝不及防間,我看到了一點銀光。
而後鮮血噴涌。
我低下頭,有一點痛,也有一點難過,那柄匕首正正好地插在我胸前。現在該怎麼做呢?躺下來,捂住胸口,大聲喘氣嗎?被直插心臟的反應,是這樣的嗎?
匕首抽出來,大漢癲狂地對著我笑,他說:「神明,神明,求您垂憐,助我復生。」而後快狠准地一抹脖子。他的喉嚨里咯咯直響,拚命盯著我的眼睛,拚命地把雙手交叉胸前。
一如我的前兩次死亡。
秦潭過來,他的眼淚已經滴在我臉上。我很想閉上眼睛就此裝死,可是不行。附近的居民已經開始下樓聚集,有人拿起手機,開始呼叫警察和救護車。
我說:「秦叔叔,確實有人想殺我,只是殺不死。因為殺不死,所以我沒有證據。」
12.
我在某私立醫院裹了外傷。
因為到得晚,原本的外傷癒合了一半。我沒有辦法,敲碎了車上的玻璃酒瓶,生生又劃開了已經結了的痂。
秦潭沉默地看著,然後挾著我裹傷。急救科醫生似乎和他認識,幫忙縫了針,感慨:「還好這一刀劃得淺,小姑娘運氣不錯。」
運氣不錯。
我不敢看秦潭的臉色,更不敢搭話。他給我辦了住院,收走了我的手機。第二天清晨,他才匆匆忙忙地回來,給我投喂了點吃的。
他開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的?是……那一天嗎?」
我知道,沒有再掩飾的必要了。
達摩克利斯之劍,落下了。
我努力微笑:「是的。」
他沒有再說話。我等了又等,最後只好主動開口:「秦叔叔,不是我要騙你,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口,我怕你不要我。」
秦潭說:「最近的連環殺人案……」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也許有誰告訴了他們我的存在,他們在找人。」
「他們不應該找得到你。」
「對,然而只是不應該,而不是不可能。」
「為什麼告訴程然,不告訴我?」
「因為我怕你不要我。」我重複了一遍,「叔叔,你想怎麼處置我呢?」
我的童年相當獨特,相當淒涼。
我生於邪教,長於邪教,十歲前除了識字和四則運算,只會背誦邪教典籍,以及在背誦時拿著粗糲的樹枝抽打自己。
我沒有錢的概念,甚至沒有父母的概念。對未來最大的期盼,就是能成為被教主垂愛的聖女,如此,受主垂憐,死而復生。
「受主垂憐,死而復生。」教主如此歌頌受苦受難、俯首帖耳的教眾,於是所有人便把這句話奉為聖音。這句話是問候、是感謝、是說話時必不可少的開頭與結尾。
直到有一天,一位教眾帶來了一個青年。教眾中途加入,但十分虔誠,聽聞本教缺少資金,特地把弟弟誘騙過來,好規勸父母給出支持。
我自小在此處長大,因此被認定心性純潔,被派去給他送飯,順便擔任監視犯人的職責。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秦潭。
彼時他二十出頭,坐在倉庫的角落裡,渾身骯髒不堪,手腳上綁著鐐銬,鐐銬下布滿傷痕,已經開始化膿,隱隱有了腐爛的味道。
我把飯菜給他,他對我笑,說作為回報,他想給我講一個故事。
十歲,我第一次聽《海的女兒》。
那是一個很美、很美的故事。
秦潭說,小美人魚救了王子,因此得到了不滅的靈魂,還得到了更為廣闊富饒的新世界。
我第一次發現,背誦的典籍是那麼愚蠢且枯燥——雖然我不懂什麼是王子、什麼是靈魂,但不妨礙我無限嚮往。
至此,我和他形成了隱秘的默契,我是無知的山努亞,他是智慧的桑魯卓,聯繫我們的,是一千零一個故事。
早課,我故意在鞭打自己時,狠狠地在背上抽出了血條。典籍長讚揚了我的虔誠,並且獎勵了我一瓶碘伏和一管藥膏。我在傷口上淋了水,第二天,她又給了我一點消炎藥。
送飯時,我把這些東西送給了秦潭。他很高興,又講了一遍小人魚的故事,甚至還體貼地加了更多的細節:「小妤,你真好,我覺得你就是這樣的小美人魚。」
除了典籍,我什麼都不懂,只好微笑。
某一天做完晚課,我聽見教主說,錢已經拿到了,但人質不能留,因為人質知道我們的位置所在。
我不知道什麼是錢,但我知道什麼是不能留的。秦潭是不信教的人,他死了,是不會復生的。
秦潭說我是他的小美人魚,那我要救一救我的王子。他是那麼有趣、善良,如果上了岸,他會贈送給我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
半夜,我用偷來的鑰匙打開了他的所有鐐銬,帶著他走到了大門口。
我很高興。
像美人魚浮出海面一樣快樂。
我第一次邁出大門,發現自己原來生活在一片曠野里。
前面是樹林,還有一望無際的荒原。我們一路狂奔,肺幾乎炸了開來。可我並不害怕,一切對我而言都無比新奇。我看見了溪流、看見了叢林、看見了天際間的日出。
然後我聽見了狗的叫聲。
秦潭說,逃不掉了,我們會被抓回去,我們會死去。
我很天真地回答:「不要怕,我和狗的關係很好很好的。」
狗追了上來。
它們圍著我搖尾巴,表達相逢的喜悅,然後試圖撲咬秦潭。我吆喝住狗,發覺它們已經不大聽我的話。於是我只好告訴秦潭,他得先走,教主說他會死,但我沒有關係,我信仰教義,一定會復活。
遙望遠方,村落里已經飄起炊煙。
只要再給一點點時間,他就會拿到那個璀璨的世界,而我也會收到這份禮物。
秦潭說:「小妤,我會回來救你的,我會很快回來救你的。」
在他給我講的童話里,小美人魚沒有失去聲音、沒有刀尖舞蹈的疼痛,也沒有愛而不得的心碎。小美人魚只因為勇敢,就獲得了新的世界。
我被拖回去時,教主宣布我被魔鬼附身,唯有死亡能驅逐魔鬼,如果死後我不能復活,那就是魔鬼不肯離開,只好火燒了事。
驅鬼必須得快,因為這塊地方受到污染,我們必須離開。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其實已經記不清。
我似乎被割破了喉嚨,似乎又被刀扎穿了心臟,似乎被砍下頭顱,似乎被掛在繩子上搖晃。我的眼睛充血,很痛,痛得淚和血交織流下,痛得再也不憧憬外面的世界。
等我緩過來後,我發現所有人圍著我狂喜。
他們說,我死而復生,我是神明,我將帶領他們走出地獄,走出人間,直到天堂。
所有人痴迷地朝拜我,所有人,甚至包括教主。
我說了什麼呢?
我記不太清了。彼時,我唯一的知識就是邪教ţú⁻典籍,從結果來看,也許我說的是:「被人所殺,即能復活。」
之後,我最清晰的記憶,就是逃到最高處的閣樓,透過地板腐爛的洞,看著這一出沾滿血色的戲劇。在徹骨的疼痛里,我突然感受到無盡的喜悅——目睹死亡加速了我傷口的癒合。
於是我在平靜中睡了長長的一覺。
醒來後,我看見了秦潭。
他來得不早不晚,既沒有看見我變成怪物,也還能在自相殘殺的人群里找到一兩個活口。
後來的事情,秦潭不肯告訴我。他認為我昏倒在閣樓上,一定遭受了許多虐待,精神遭到重創,最好徹底與過去切割。
於是他花了很長時間向我介紹這個世界,又花了更多時間讓我擁有了一個合法的身份。
他本想自己收養我,奈何年齡不夠,於是家裡請了一位遠親幫忙給予了我身份。只是我平時吃住都由他和他父母操心。
論資排輩,我喊他叔叔,秦叔叔。
初次造訪人間,我接受到很多驚詫的目光,可這讓我非常快樂。因為這樣的驚詫,說明我曾經待過的那個世界醜陋不堪,活該毀滅。
於是我心中的怪物從未復活。只有秦潭非常愁,先是愁我單科二十分的成績混不上高中,好容易我補課補到中等偏上,他又愁我性格怪異,沒有朋友;好容易我行為舉止開始正常,他又愁我進入青春期開始叛逆頂嘴,愁我在高中有早戀苗頭。
當然,他父母也愁。大兒子信了邪教蹲了大牢不提,二兒子光顧著養孩子,絕口不提找對象,但也因為養孩子,正經潛在對象都懷疑我是他的非婚生子,也找不著。
有一天放學,程然送我回家,好死不死,在樓下遇見了秦潭。秦潭彼時剛跟我班主任聊過我的月考成績,當即趕走程然,並奉送了我一頓痛罵。
我覺得丟了臉,不甘示弱地抬槓。抬到激情處,秦潭的父母出來勸架,勸著勸著,說,大兒子刑滿釋放回家,悔不當初,希望能在高考前撫養我,以來贖罪。這樣,二兒子也可以忙自己的婚事,不要總和孩子計較。
我在這一剎那,學會了一點人情世故:我是個累贅,還是個沒有自知之明、十分愚蠢任性的累贅。
18.
小人魚上了岸,她舉目無親,只有王子,所以願意忍受刀尖上的舞蹈,甚至寧可成為泡沫也不傷害他。
我沒有她善良,我只知道失去秦潭,意味著一無所有。因此,既然他缺少女朋友,為什麼我不可以呢?
於是我誠摯表白:「叔叔,我愛你,我想嫁給你。」
聞言,秦潭果斷地給我辦了住校,臨行前給了我一筆生活費,至此杳無音信。晚自修下課,我借其他同學私藏的手機給家裡打電話,也永遠沒有人接。
月考成績放榜,我獲得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成績,當即拿著分數向班主任求來了半天假,連滾帶爬地跑回家,想以此和秦潭講和,想賭咒發誓自己只是鬧著玩。
可是他不在,在家的只有他的哥哥——當年綁架他的教眾。他看著像個老人,比他父母的年紀還大,如同瘋子一樣激動:「聖女,聖女。」
家裡四處是打包好的行李與紙箱,我轉了一圈,知道秦潭打算離開,也打算讓我離開。他收拾好了我的衣物,甚至提前預備了我高考落榜的復讀學校以及高考成功的慶祝禮物,還有一筆現金,我沒有銀行卡,確實需要現金。
瘋子在我身後哭泣:「聖女!聖女!」
我轉過身,覺得心中有一個東西破土而出:「你想像我一樣,獲得永生嗎?」
黃昏時,警察和醫生都來了,他們也被鄰居喊了回來。
我從窗邊看到了大批人馬湧入,看到了秦潭和他的父母狂奔而來。他們打開了花園的門,接著是家門。
煤氣的味道四散飄開,他們如教科書中所寫的那樣切斷閥門,打開窗戶,然後把死者和我一起拖到室外。我被罩上了氧氣面罩,還有人在處理我胸口和四肢的刀傷。
秦潭在失控地大叫,他終於發現死去的哥哥有滿嘴乾涸的血液。
我聽著他質問父母為何要讓瘋魔哥哥回來;聽他說等我高考完,要帶我搬去別的城市;聽他說這一生,我是他最重視的家人。
警察說,是死者襲擊了我,並嘗試喝我的血。在我到來前,他在燉補血的湯,因為襲擊把煤氣灶上的湯忘了,於是溢出的湯澆滅了火,致使他死於煤氣泄漏。而我因為被迫放血,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中毒程度,能勉強支撐著報了警,並爬出廚房,等到了救援。
只要我也是瀕臨死亡的受害者,那我註定只是一個比較幸運的倒霉蛋,而已。
19.
住院第三天,我發現我的癒合能力已經達到驚人的地步。剛進醫院,手腕和腳腕上的肌肉撕裂,需要醫生縫合,但此時幾乎癒合。
這和上一次目睹他人自相殘殺取得的效果不同,親手殺掉一個人,會讓我的痊癒速度產生質變。
但這樣的質變一定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和麻煩。於是我每天都去偷看其他病人的痊癒速度,然後偷了一把水果刀,半夜在洗手間裡復刻傷口該有的模樣。
但我低估了醫生的智商,傷口新不新鮮,他們總歸看得出來。復刻的第三天,我就被秦潭堵了個正著。
他拿著藥物和紗布給我裹傷,輕言細語地問:「小妤,為什麼想自殘?」
「你不要我了。」
「沒有不要你啊,小妤,我永遠是你的叔叔。」
「你不肯接我電話,你要搬走也不告訴我。」
「小妤,你太小了。你只能依靠我,所以可能會把這種依靠當成愛。你年紀小,稀里糊塗一點沒關係,我不能仗著你稀里糊塗就去欺負你。」
我很喜歡秦潭此時的溫柔,因為我相當一般的成績和時不時的叛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溫柔了。
「你看,你之前是不是有點喜歡程然?這種感情是正確的,只是要高考了,得先專心學習。高考結束,你們倆好好談個戀愛;大學畢業後結婚,我給你攢了挺多嫁妝呢。」
「那叔叔,你要是結了婚,我怎麼辦呢?」
他說:「小妤,只要你好好生活,沒有人取代得了你在我心裡的位置。」
好好生活是什麼意思呢?
是不要愛上叔叔,不要變成怪物,是要努力讀書,積極向上,然後按時工作、結婚、生子,成為一個幸福的普通人。
我的叛逆期至此結束。
第二天,我鬧著出了院,向秦潭展示了自己頗有進步的月考成績單,然後坐著輪椅去了學校。
高三,耽誤不得。
20.
如今,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算好好生活。
我老老實實地上班下班,談了一場不成功的戀愛,也許算是好好生活;可是我在秦潭面前,又展示了怪物一樣的癒合能力。
秦潭坐在我床邊,細細地擦去我的眼淚:
「你小的時候,我也太年輕,不會帶孩子,氣急敗壞時會凶你,搞得你遇到點事兒,寧可告訴程然也不告訴我,是不是總覺得我要拋棄你?還是總覺得我要罵你?
「別怕,小妤,外面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聊聊吧,怎麼回事兒?」
有那麼一剎那,我害怕他在騙我。我戰戰兢兢,唯恐自己露出一點異樣被秦潭拒之門外,然而天大的事兒,竟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你不討厭我嗎?不害怕我嗎?」
秦潭看著我,問:「害怕什麼?」
——害怕你突然想明白當年那件事,討厭不死的我算計了所有人;害怕你認為此時此刻的我,依然在算計所有人。
秦潭說:「小妤,我只有慶幸。我拋下了你兩次,幸好你能不死,否則我怎麼彌補你呢?
「不論發生了什麼,我永遠愛你。」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那如果,我愛你呢?」
秦潭說:「那你會很虧,我比你大十歲,還會比你早死很多很多年。」
他在微笑,像一個遙遠的、易碎的夢。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解讀秦潭,知曉他每一個動作的意義。因此我知道他含混不清的話語,是為了穩住我的敷衍。
他為什麼需要迂迴,又想要隱瞞什麼呢?
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秦潭不會傷害我。我垂下了眼帘,依然非常高興。
秦潭說:「所以能怎麼辦呢?雖然你隱瞞了我這麼多年,我有點寒心。但我以前對你太兇了,不敢說就不敢說吧。怎麼,要我捶你一頓你才安心?你還是老實地說說前因後果吧。」
我依言照做,秦潭越聽臉色越沉,他沉默了很久,開口:「當年的那個邪教,我確定沒有漏網之魚。」
我點點頭:「但是,他們快刑滿釋放了。」
21.
警方的人還是來了。
我前腳剛出警察局,後腳就當街被砍,理論上講,他們得去逮砍人的人。然而,在這起事件里,只能逮住加害者的屍體,無可奈何,只好來找還能說話的被害人。
我很虛弱地躺在床上,打量來來往往的人。醫生護士千叮萬囑,讓他們不要刺激精神狀態不佳的股東侄女。然後我聽見熟悉的咳嗽聲:「放心,我們心裡有數,不會讓她有事兒的。」
是程然。
他最近在跟邪教連環殺人案,先前圍觀我做筆錄,是因為我視頻和邪教殺人現場布置很像,他來旁聽。這會兒能和大部隊一起出現,說明當街殺人的案犯一定與邪教連環殺手有關,我作為倒霉蛋,被正式被列入邪教受害人了。
訊問開始,程然按規則例行公事地詢問我是否認識案犯,是否有過矛盾衝突。我例行公事地表示與此人素不相識;秦潭作證我才二十五歲,上學、工作全在家人監護之下,沒有機會得罪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至多只可能是他精神不穩定,要麼被特效視頻忽悠傻了,要麼正義感爆炸,打算和我這個腦殘同歸於盡。
他們似乎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程然繼續:「這個人,其實和你們有聯繫。你們曾經都被一個名叫涅槃教的邪教綁架過,是嗎?」
秦潭一隻手壓在我的肩膀上:「對,我哥哥曾經是裡面的教徒,我父母對他非常失望,斷絕了他的經濟支持。因此,他把我騙過去,要挾我父母付贖金。顧妤也是他們拐騙過來的小孩子,她幫我逃了出來。後來,我和我家人收養了她。不過這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難道這事兒和涅槃教有關係?」
程然沒有回答,只看著我:「是這樣嗎?」
「是的。」
「那就對了,犯罪嫌疑人就是因為涅槃入獄服刑的。這次連環殺人案中,被害人多多少少和涅槃教有一點關係。我們懷疑是打擊報復。」
秦潭:「這些死性不改的人幹嘛放出來危害社會,趕緊把他們抓起來槍斃一遍算了。」
這話不像秦潭平時的口吻,可是非常像被害者家屬的口吻。
「我們昨天緊急提審了相關人員,這些教徒都一致提到聖女,說聖女會讓涅槃教重生。你們知道聖女這回事兒嗎?」
秦潭搖了搖頭。
我想了想,謹慎地開口:「我……大概知道一點。不過那時我年紀小,記錯了也有可能。在涅槃教里,教主會在漂亮女孩子裡選妃,待選的女Ṱù⁻孩子都是聖女。」
「多大的女孩子?」
「記不清了,應該不限年齡,漂亮就可以。」
程然:「他們都指認你是聖女,並聲稱親眼看見你復活。」
「這是無稽之談。因為我放走了秦叔叔,所以回去後我受到了虐打。虐打在教會中是一個儀式,儀式上所有人都會嗑藥,可能因此產生了集體幻覺。後來他們還發生了口角,在藥物作用下突然開始自相殘殺。我趁機躲起來,等到了救援。」
程然默默地看著我,我也如此。
另一個警察開口:「是,可能他們認為你導致了涅槃教被警察剿滅,所以要找你報仇。恰好你又蹭了這麼個熱度,成了活靶子。你有過被邪教綁架的經歷,幹嘛要蹭這個熱度?」
我垂下頭:「就是因為小時候被綁架過,看他們又興風作浪,想嘲笑他們一下。不過還是因為想紅想瘋了。」
「最近,警方會派人保護你。」
22.
醫院裡多了好幾個警察。
秦潭沒什麼不滿,陪了我兩天就回去上班,只吩咐我玩手機時別上網,上網不要刷微博。平時不要找警察瞎聊,妨礙人家工作,尤其離前男友遠一點,免得不停地復合分手分手復合,看了就想扣我工資。
我為花唄帳單三貞九烈:「叔叔,我這個人你不了解嗎?我向來鐵骨錚錚,你若無情我便休。」
秦潭前幾天才樹立了溫柔叔叔人設,此時不好自毀,只好直著脖子吞下了訓話,憋屈地跑了。
但我不找程然,程然要找我。
「他真是你叔叔?」
「不然哪個資本家老闆對員工這麼貼心。」
「那以前是我錯了,我以為你跟你們老闆曖昧不清。」他很生硬地說,「我道歉。」
「你這個理由很生硬啊,高中你送我回家,不是還被他轟走過嗎?怎麼會不認識?」
「是他?」
「對,就是他。」
程然猶豫了一下:「有件事兒,我跟你說一下。高中那會兒,並不是我要追你,而是你叔叔花錢請我追你,然後他會時不時地跟我打聽打聽你的具體情況,比如學習、交友之類的。所以我被他轟走時真的很氣。那會兒他看著跟個黑社會一樣,完全不像現在這麼衣冠禽……楚楚。」
我爬起來,四處找稱手又便宜的大件兒,好以最低的損失給他一個痛快。
「你把椅子放下!放下!不然我要喊人了啊!」
「他是說,是說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朋友,希望全班最帥的班草帶帶你,我也不是衝著錢,是衝著與人為善……不,是衝著你的美麗善良,放下啊!」
我們重新坐下來後,程然哭訴:「大學到工作的戀愛我沒收錢,我自願的,你怎麼不念著我點好呢?」
我的傷口隱隱作痛:「好奇怪啊……說實話,我高中其實沒怎麼看上你,跟你玩兒,主要是你太熱情。只要你不搭理我,我肯定也懶得搭理你。他要我不早戀,跟你說一聲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