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該是臉的位置,已經辨認不出五官的形狀。
只隱隱約約,能看到耳後一塊帶著鮮紅胎記的皮膚。
那是……
我的屍體。
16
「哥。」
我只是一道靈魂,卻仍有眼淚流出。
視線仍被氤氳,一片模糊。
我輕輕說:
「別哭了,哥。」
「其實我從來都不討厭你,我只是太愛你,愛到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別覺得我噁心。」
終於、終於說出口了。
我那難以啟齒、沉重又可怖的陰暗愛意。
可是我哥聽不到。
他已經永遠永遠,不會聽到。
17
遊輪靠岸停住。
今晚訂婚宴的客人漸次下船。
宴會廳很快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江瑤和傅流川,還有他的幾個朋友。
江瑤喝了不少酒,臉頰都透著紅暈:
「流川,我們回家嗎?」
「不著急。」
傅流川笑了下,「今天可是我們的訂婚宴,我還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江瑤滿眼期待,甜甜蜜蜜地說:
「阿川,你對我真好。」
船在海面靜靜行駛,突然一個浪打過來。
江瑤穿著高跟鞋,沒能站穩,摔倒在甲板上。
「啊!」
她手肘磕在欄杆邊角,撞破了一小片皮膚,不由得吃痛地驚呼出聲。
漂亮的魚尾裙緊緊裹住雙腿,讓她沒辦法靠自己站起來。
只好楚楚可憐地抬起臉,看向傅流川,
「阿川,我站不起來。」
「你能不能抱我——啊!」
她猛地大叫出聲,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
因為傅流川往前走了一步,踩住了她的手指,用力碾過。
他沒有絲毫留力,江瑤的指節被碾壓著摩擦,很快就一片血肉模糊。
江瑤又哭又叫,先是大罵,然後是哀求。
到最後,她痛得渾身痙攣,額頭冷汗涔涔,已經發不出聲音。
「很疼嗎?」
「你自以為能瞞天過海,連我的記憶都能篡改,可是你好像弄錯了一件事。」
傅流川垂著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一直都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我以為她還活著,所以留著你這條命。」
「你怎麼敢……殺了她。」
說到最後一個字,他踩斷了江瑤的手指。
皮肉磨開,露出森森白骨,和尖銳的斷骨茬。
江瑤嗓音悽厲,帶著極致的痛楚和恐懼:
「不是我……」
「我沒殺她,我沒殺她!」
傅流川恍若未聞,他眼底一片死寂,浮在最上層的,卻是慘澹的笑意:
「她是有點小脾氣,可至少是真心拿你當朋友的。」
「你遇到麻煩,她幫你擺平了多少次?」
「你想要什麼,可以找我談。」
「你為什麼要殺她?」
她在心裡大叫,乞求系統幫她隔離痛覺。
回應她的卻只剩冰冷的機械音:
「宿主積分清零。」
「經重新核實,本次攻略進度為0%。」
「交流通道關閉,祝宿主好運。」
18
世界上最痛的事情,無非是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切。
卻又在黎明到來的前夜。
親眼看見希望破滅,一切灰飛煙滅。
江瑤再也沒能得到系統的回應。
她似乎破罐子破摔了。
仰起臉,幾乎要笑出眼淚來:
「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傅流川!」
「我不除掉傅柳柳,你甚至不肯多看我一眼。」
「是,我殺了她,我不光殺了她,我還毀了她的臉——可是我做錯了嗎?她本來就是個變態,你知道她喝醉後怎麼說你嗎?」
她繃直了脖頸,露出甜美卻帶著惡意的笑。
像是每一片花瓣都浸出毒液的花朵。
學著我茫然無措的口吻:
「怎麼辦啊瑤瑤,我快要演不下去了。」
……
我好像,一下子就被記憶拖回到兩年前。
那天,是傅流川的生日。
我把自己幾個月前就精心準備好的領帶和藍寶石袖扣遞給他。
面上卻裝出一副漠然的樣子:
「隨便買的,愛要不要。」
暗藍色領帶落在他冷白的掌心,從虎口軟軟地垂落下去。
襯得旁邊那粒黑色的小痣,帶著某種暗裡涌動的引誘意味。
傅流川垂眼看了片刻,收攏掌心。
面無表情道:
「下個月的零花錢會給你翻倍。」
他說話時喉結微微上下滾動。
我絕望地發現,哪怕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
由他做出來,對我來說都足夠催發隱秘的情慾。
於是我沒應聲,只站起身,大步往門口走去。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灌得爛醉。
拽著那時還和我是好朋友的江瑤,暈暈乎乎地說:
「怎麼辦啊瑤瑤,我快要演不下去了。」
「看到我哥,滿腦子只剩把他扒光這一個念頭。」
「你知道今天他拿著那條領帶的時候我在想什麼嗎?我想,要是能用來捆住他手腕就好了……」
江瑤近乎癲狂地複述著那天晚上的對話。
強烈的羞恥感席捲全身。
令我幾乎不敢看傅流川的表情。
「聽懂了吧傅流川,你妹傅柳柳,根本就不是你以為的叛逆少女。」
「她是個變態,噁心的蕩婦!」
回答她的,是「砰」的一聲。
傅流川揪著她的頭髮,面無表情地磕在一旁台階的尖銳稜角上。
一下,又一下。
直到江瑤的額骨凹陷下去,整張臉都被鮮血糊滿。
他才鬆了手,後退一步。
任由江瑤像一灘垃圾趴在那裡。
「變態嗎?」
「可是我的想法,一直都和她一樣啊。」
19
他說這話時嗓音很輕,如同羽毛四散在海風裡。
落在我耳中,卻宛如一道驚雷炸響。
我猛地轉過頭,看到站在欄杆邊的傅流川。
他沉默著,失神地望著夜色下的海面。
如同看向愛人。
我哥長了一張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臉。
只眉眼間素來帶著幾分鋒芒畢露的凌厲。
此刻卻全都消散不見。
他的表情瘋狂又脆弱,悔意浪潮一樣湧上來,鋪天蓋地似要將人吞沒。
我飄到我哥面前,和他面對面。
而後緩緩向前,流著淚貼上他的嘴唇。
我輕輕地說:「哥,我喜歡你。」
他看不到我。
聽不到我。
也感受不到我。
「我應該早點告訴她的,是不是?」
傅流川自言自語,「或許我自私一點,齷齪一點,乾脆在發覺自己的心思之後,就像夢裡那樣,把她鎖在我身邊,哪也不許去。」
「或許她會更討厭我,但至少還能活著。」
「你臨死前應該很恨我吧,柳柳?」
我哪裡捨得恨你。
哥。
我是個膽小鬼,我只恨自己不夠勇敢。
20
甲板上一片安靜,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趙彥站在後面,不住地無聲嘆氣。
片刻後,傅流川回過神,重新走到江瑤面前。
直接從她脖子上扯下那根項鍊。
細鏈勒開脖頸,濺出大片溫熱的鮮血。
「我怎麼會把柳柳的東西給你。」
他輕聲道,「不過像你這種人,連假的也配不上。」
「江小姐,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篡改我的記憶的。不過實驗到現在,這艘船上風平浪靜,要麼是能幫你的人還沒趕到,要麼——不會再有人來幫你了,是不是?」
江瑤抬起血肉模糊的臉,看著他,驟然意識到什麼。
她驚懼大叫:「你瘋了嗎傅流川?殺人是犯法的!你真要為了傅柳柳,連整個傅家都不要了?」
傅流川突然笑了:
「沒有她,我要傅家幹什麼?」
「江瑤小姐,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接下來的幾天,你對傅柳柳做過的事,會成百上千倍地還在你身上。」
「——希望你還受得住。」
21
遊輪在海上停了三天。
江瑤被敲碎全身大半骨頭,到最後,整個人爛成一灘泥。
身上昂貴的白色魚尾裙沾滿血和灰塵,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趙彥來告訴傅流川的時候。
他面無表情地說:「扔進海里吧。」
「……川哥,她說,柳柳臨終前好像有話要對你說。」
傅流川抬眼,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他步伐頓住,突然開口:
「你說,她會想跟我說什麼呢?」
趙彥面露不忍:「川哥……」
後面的話,到底沒能說出來。
我想他一定也看出來了。
傅流川現在看上去,和從冷靜淡漠的樣子沒什麼區別。
但他的眼睛,像是燃燒後剩下的灰燼。
不見一絲生機。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徹底碎裂。
甲板的欄杆邊緣,傅流川見到了不成人形的江瑤。
靠著大量注射腎上腺素,她還保留著全然的清醒。
因此連感受疼痛也是成百上千倍。
她好像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也想讓傅流川和她一起痛苦。
於是斷斷續續地,講起我臨死前的每一個細節。
「其實你本來有機會救下她的,我殺她的前一分鐘,她還在打電話跟你吵架。」
「傅流川,是你害死了你妹妹。」
「對了,她到臨死前,都以為你已經知道她的想法了,她以為你嫌她噁心——」
後面的話,沒能再說下去。
因為趙彥的手下用刀切斷了她的喉管。
屍體被拋入大海,很快有人過來清理甲板上殘留的血跡。
然後船靠岸,傅流川坐上最早的一班飛機去國外。
他在陌生國度的警察局,看到了我被泡得浮腫發白、已經在腐爛的屍體。
可他竟然絲毫不覺得恐懼。
只有無邊無際的痛意從心底泛上來。
傅流川像是快被這種痛殺死,疼痛迫使著他彎下腰去,撐在床沿的手指用力到關節處發白。
一旁的警察打量著他,用英語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