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流川醒來後,怔了很久。
他的眼底,無數情緒像水流一樣淌過去。
到最後,都歸於漠然。
我看著他拿起手機,給江瑤打了個電話:
「昨晚的事,很抱歉,是我喝醉了。」
傅流川停頓了一下,繼續道,
「我們見面談吧。」
電話掛斷,傅流川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傅氏樓下的咖啡館裡,他和江瑤見了面。
我終於知道,她把我哥昨晚的記憶替換成了什麼——
「傅先生,我把你送回家就想走的,可是你突然撲上來抱住我,我、我沒躲開……」
江瑤磕磕巴巴地說著,耳根都紅透了。
系統讚美她:「宿主,你的演技真是太好了!」
傅流川坐在她對面,垂著眼睫。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他臉上,冷白的皮膚幾近透明,那雙眼睛卻深沉得像是海底漩渦。
聽到這裡,他微抬了下手。
身體前傾,語氣滿是歉意:「我會負責。」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江小姐,我們在一起吧。」
8
「哥……」
我在空氣里蜷縮成一團,只張了張嘴,眼淚就掉了下來,
「別跟她在一起啊,哥,她殺了我,哥……」
我的聲音彌散在空氣里。
除了自己,沒人能聽到。
傅流川當然也聽不到。
他換上溫柔的笑意,毫不避諱地帶著江瑤回傅氏。
不過半天時間,全公司都傳遍了。
「江助理要當老闆娘了。」
「聽說她是傅總妹妹的好朋友。」
「說起來,傅總的妹妹怎麼不進咱們公司啊?」
「噓——我是那次無意中聽江助理打電話提到的,傅總特別討厭他這個妹妹……」
因為那天晚上錯亂的記憶。
傅流川似乎對江瑤懷著強烈的愧意。
他帶著她進自己的圈子,出入晚宴,結識了很多有權有勢的朋友。
面對所有人好奇的疑問,他毫不避諱:
「這是我的女朋友,江瑤。」
這樣的正大光明,我生前死後,都不曾得到。
燈光璀璨的晚宴現場,傅流川的朋友趙彥喝得醉醺醺的,突然問:
「對了川哥,好像很久沒見到你妹了?」
傅流川身邊的江瑤突然僵住。
片刻後,她笑了笑:「我和柳柳是好朋友。她現在在外省工作,也交了男朋友,過得很好。」
「交男朋友了?!」
趙彥驚訝道,「我還以為——」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看了一眼傅流川,沒有再說下去。
江瑤微微蹙眉:「以為什麼?」
「沒什麼。」
趙彥笑了笑,轉移了話題,「江小姐和川哥感情真好。」
傅流川對江瑤的好,誰都看得出來。
江瑤當然也感受得到。
只除了——他始終和她保持著禮貌距離,連一個親吻都不曾有過。
「那天晚上我喝醉,冒犯了你。」
從晚宴出來,傅流川拒絕了江瑤的索吻,卻又在她有所反應前,坦然開口,
「在我們走入婚姻關係前,我不會再碰你。」
江瑤愣了兩秒,反應過來。
激動得聲音都在抖:「你要跟我結婚?」
「是。」
傅流川從口袋裡拿出戒指,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瑤瑤,嫁給我,好嗎?」
江瑤心裡激動得大叫,和系統一同慶祝攻略進度如此順利。
臉上卻露出幾分遲疑:「可是,如果柳柳知道我們的關係,會不會不高興……」
「不用管她。」
提到我,傅流川的表情突然冷淡下來。
片刻後,他語氣漠然道,「她和我本來就沒有血緣關係,難道還想對我的婚姻指手畫腳嗎?」
「你只需要通知她,讓她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就夠了。」
9
心底深處傳來的尖銳陣痛,幾乎讓我的靈魂都淡去了一些。
我莫名有種預感。
再經歷兩次這樣的疼痛。
我的意識就會完全在這世間消散。
我飄進傅流川的辦公室,看到他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前,於是遠遠地叫了他一聲:
「哥哥。」
他聽不見,也看不到我。
於是我輕飄飄地落在他懷裡,嘴唇小心翼翼地貼上他的臉頰。
這是我生前,只敢在夢裡做的事。
那時候,我們每一次見面,都會鬧得不歡而散。
傅流川討厭我。
我也努力演出憎惡他到極點的樣子。
無人知曉。
在那些難以啟齒的少女旖夢裡,我和自己的哥哥,親密到極點。
他會把我抱到腿上,吻著我的脖頸,啞聲叫我:
「……柳柳。」
「讓我看看你。」
我醒來時,臉頰滾燙,滿背黏膩的汗水。
「傅柳柳,你是變態嗎?他是你哥哥。」
「……怕什麼,你們又沒有血緣關係。」
兩種截然不同的念頭反覆撕扯心臟。
在這樣的折磨里,我寫下了一封長長的、給傅流川的情書。
可是那天半夜,我敲開傅流川的房門。
他的臉浸在陰影里,平靜地看著我:
「有事嗎?」
「我能進你的房間說嗎?」
他語氣越發疏離:「不能。」
我的手垂在身側,摸到睡裙口袋裡的那封情書,突然生出一點勇氣。
像小時候那樣放軟了聲音撒嬌:
「哥,我……」
話沒說完,傅流川猛地關上房門。
隔著門板,他的聲音冷淡地飄出來:「別這麼叫我。」
我呆呆地站在門外,突然反應過來。
他爸和我媽,都已經死在了那場車禍里。
我和傅流川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他當然不會再要我這個妹妹了。
……
「柳柳。」
面前的人突然開口,嗓音有些啞。
我猛地回過神。
看到面前的傅流川,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臉上。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他看到了我如今的靈魂。
他閉了閉眼,聲線幾乎發顫,又叫了一聲:
「……柳柳。」
我意識到什麼。
猛地轉過頭去。
傅流川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相框。
照片里粉紫層疊,光芒燦燦。
是我十四歲那年,傅家出事前。
我和傅流川站在老宅院子裡,滿牆的薔薇花前。
此生最後一張,親密無間的合照。
10
我一直都記得,那是一個普通的星期三傍晚。
我走出校門,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傅流川。
他的表情帶著一種嚴肅的冷凝,看到我時,才微微放柔了眼神:
「柳柳。」
「哥帶你去醫院,你要是害怕的話,就拉緊我的手。」
晚霞在天際逶迤出一片血色。
一直到黃昏完全被黑夜吞沒,我才終於從身邊那些人的話語中拼湊出事實:
傅流川他爸,在外面養了個年輕的情人,已經兩年。
最近,那個女人懷孕了。
他想等孩子出生就跟我媽離婚,卻被她提前發現。
兩個人在車裡起了爭執,方向盤失控,撞上旁邊的油罐車,轟然一聲爆炸。
白布下是兩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我目光才瞟過去,眼前忽然一黑,被微涼的掌心蓋住。
傅流川俯下身,附在我耳畔,淡淡道:
「別看了柳柳,會嚇到。」
他那時候才十九歲,已經能冷靜又果斷地處理好一切。
安排葬禮,把他爸哭鬧的情人趕出家門,然後一手接過整個傅氏。
等我反應過來,我們就已經走到了那個分崩離析的夜晚。
我媽還活著的時候,一直嫌我脾氣古怪。
沒人的房間裡,她揪著我的耳朵恨恨道:
「你跟你親爹一樣,就是個神經病。」
「我警告你傅柳柳,你要是敢在傅家惹出什麼事來,別怪我不客氣。」
當著傅流川和他爸的面,她總是不遺餘力地打壓我。
逼我吃下我不愛吃的東西:
「芹菜營養多豐富,你給我吃掉,聽見沒?」
我捏著筷子,正在思考要不要把碗直接打翻時。
傅流川突然伸筷子過來,夾走那幾塊芹菜,放進他自己碗里。
「柳柳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他冷淡道,「我們家,還不至於逼著妹妹吃她討厭的東西。」
我媽看著他,有些討好地笑了笑:
「她這孩子,從小就脾氣怪。」
「小姑娘有點脾氣很正常。」
傅流川嗓音更冷,「何況,她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沒覺得她哪裡怪了。」
我媽嫁進傅家的時候,我年紀還很小。
她一心只顧著討好自己的丈夫,無暇顧及我。
傅流川大我五歲。
我幾乎算是他一手帶大的。
所以,當我意識到他在有意疏遠我時。
只好偽裝出仇恨的外殼。
免得他察覺我骯髒又下流的心思。
11
傅流川和江瑤的訂婚宴,被安排在一艘豪華的私人遊輪上。
光請柬就發出去上百封,請來的客人無一不是有錢有勢。
江瑤高興得快要瘋了。
我聽到她在心裡跟系統炫耀:
「傅流川送我的鑽戒,光主石就有四克拉!」
「等到訂婚宴當晚,我就要在那艘遊艇最豪華的房間,真的把他睡了!」
「傅柳柳這個變態,真是死得好啊!要不是她擋在中間,我跟傅流川三年前就該結婚了。」
「等到訂婚宴結束,你的攻略進度就達成100%,可以在這個世界跟傅流川幸福一生了。」
系統不忘提醒她,ÿz
「不過宿主,傅柳柳畢竟是傅流川的妹妹,你得找個藉口糊弄過去。」
眼看時間將近,江瑤不得不告訴傅流川:
「柳柳聽說我訂婚的對象是你,發了一通脾氣,不肯過來。」
傅流川沒有立刻應聲,只是偏過頭,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又冷又沉,像是深海。
江瑤不自在地擰了擰身體:「……流川?」
「你告訴她,我是她哥。」
傅流川冷冷地說,「我的訂婚宴,只要她還活著,就必須過來參加。」
「哥。」
我飄在空氣里,絕望地看著他,
「我沒法來參加你的訂婚宴,我已經死了。」
你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
是你的未婚妻親手殺了我,將我沉屍海底。
哥哥。
12
訂婚宴的前一天。
江瑤在店裡試高定禮服。
傅流川回了趟老宅,說要取一條昂貴的孤品項鍊給她。
我看著他走進門,上樓,然後——推開了二樓最東邊的房門。
那是我的臥室。
五年前他從老宅搬出去後,就再也沒有進來過了。
我突然意識到什麼,胸口像被插進一把刀子,痛得幾乎痙攣:
「別把我的項鍊拿給她。」
「哥!」
「哥!別把我的項鍊拿給她戴,那是你送我的成年禮物!」
「求你了哥,別,她是殺人兇手啊……」
我尖銳又嘶啞的聲音響在空氣里。
除了我自己,沒人能聽到。
我的靈魂穿過空氣,穿過光,撲到梳妝檯前,拚命地擋著抽屜。
但都無濟於事。
傅流川拉開抽屜,拿出珠寶盒。
我十八歲生日前夕,他飛去英國,在蘇富比拍下一條六千萬的粉鑽項鍊,送給我做成年禮物。
那時候,我們的關係已經很僵。
我收到禮物,開心得要命,卻還是故意嘲諷:
「傅總的禮物我可不敢收,以後不會得連本帶利地還回去吧?」
傅流川語氣淡淡:「你想還的話,我不介意,還有好幾個方案,你要聽嗎?」
我挑釁地看著他:
「怎麼,要送我去商業聯姻?」
……
從記憶里回過神,我看到傅流川取出那條流光溢彩的粉鑽項鍊。
他扯扯唇角,像是笑了下:
「除了我,誰還受得了你的脾氣。」
下一秒,傅流川目光下移,定格。
像被驟然凍結。
首飾盒最下層,是那封多年前深夜,我沒能送出去的情書。
「哥哥親啟。」
13
我眼裡的傅流川,向來是冷靜理智到極點的。
哪怕過去無數個和我針鋒相對的時刻,都沒有半分失態。
然而這一秒,他愣愣地看著那個粉紅色的信封。
指尖顫了顫。
「……柳柳。」
傅流川把項鍊攥在手心,打開了那封情書。
它被我藏在首飾盒底,封印在時光里。
還以為此生,都不會被我哥看到。
「你會覺得噁心嗎?你的妹妹不是個正常人。」
「她對著你冷嘲熱諷的時候,心裡想的卻是,怎麼把你扒光。」
「哥,我完蛋了,我好像真的是個下流的變態。」
「怎麼辦,哥哥。」
我飄在傅流川身後,看著那張筆跡微微褪色的信紙。
好像整個人被赤裸裸地扒光。
所有隱秘的心思都無所遁形。
我難堪地闔上眼睛,竟然慶幸他此刻看不到我。
突然間,紙上顏色一深,洇開一團字跡。
我一下子意識到什麼,飄到傅流川身前。
面對面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發紅的眼眶。
「……哥。」
……
傅流川帶著那條粉鑽項鍊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看不出一點破綻。
江瑤迎上去,撒嬌抱怨:「你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去給你拿項鍊。」
「禮服我都試完了,都喜歡,所以買了好幾條,你會介意嗎?」
傅流川垂眼看著她,扯了扯唇角:
「你喜歡就好。」
他往浴室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
停步,回頭。
「那條項鍊是英國女王的珍藏,全世界難得一見的孤品,是我以前送給傅柳柳的。」
「你還是叫她來一趟,讓她親自送給你,比較好。」
說這話時,他視線定在江瑤臉上。
帶著幾分不動聲色的探究之意。
江瑤沒有察覺到。
攻略進度的順利推進,讓她完全放鬆了警惕。
此刻聽到那條項鍊如此珍貴,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沒關係的。」
她迫不及待地開口,「我和柳柳是好朋友啊,她肯定會答應送給我的。」
傅流川不說話了。
他目光又冷又銳,像是刀鋒,一寸寸從江瑤眉眼間掠過。
像是要將她皮肉骨骼層層剖開。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從他深黑如永夜的眼底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淚光。
「……怎麼了?」
傅流川艱難地扯了下唇角:
「所以連我這個哥哥的訂婚宴,她都不會出現,是嗎?」
江瑤點頭。
裝模作樣地說:「流川,你別生氣,我再勸勸她。」
「不用了。」
傅流川面無表情地說,
「她不來,我也總有辦法見到她。」
我突然明白了——
我哥幾次三番,想用他和江瑤的關係進展,逼她讓我現身。
因為他以為我還活著。
他還心存希望,以為我只是被江瑤關起來,或者藏在了什麼地方。
他還不知道。
我已經死了。
14
作為傅氏實際的掌權人。
傅流川的訂婚儀式,盛大到極點。
遊輪停在公海上,點點燈火的輝映中,他西裝革履,原本凌厲的眉眼被燈光柔和。
江瑤穿著裙擺綴滿水鑽的魚尾裙,細白的脖頸上戴著一根光華熠熠的鑽石項鍊。
並肩站在他身側。
她春風得意,覺得離攻略成功只有一步之遙。
「今晚之後,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傅流川的未婚妻了。」
「連傅柳柳的成年禮物也給我了,看來他真的很討厭這個妹妹。」
「我突然覺得,如果不殺她,讓她親眼看著自己喜歡的哥哥愛上我,應該也挺好玩的吧?」
她在心裡感慨,
「系統,我真的好幸福。」
像是為了應和她的心聲。
天際炸開朵朵焰火。
大家都說,今晚,傅流川為他喜歡的人放了滿城煙花。
我飄在夜色里,木然地看著這一切。
突然,趙彥快步走過來。
呼吸有點急促,眼中還有幾分殘存的驚惶。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江瑤,低聲道:
「川哥,公司有點急事。」
傅流川側過頭:「我去處理一下,很快就回來。」
江瑤不覺有異,柔柔道:「好。」
15
海面吞沒夜色,月光如墜輕霧。
無人的欄杆邊,傅流川深吸一口氣:「說吧。」
「我讓人去查了,畢業典禮結束後,江瑤先離開學校,傅柳柳是第二天走的。」
「從交通行程上看,她們沒有交集,但是有件很奇怪的事。」
「七月初,有三天時間,傅柳柳和江瑤的行蹤莫名其妙地一起消失了,怎麼都查不到記錄。」
「……七月初。」
傅流川怔了下,突然想起了什麼,
「那天,我們又吵架了。」
「我不是個好哥哥,總是讓她不開心。」
他說到這裡,閉了閉眼,
「你繼續說。」
趙彥臉上露出幾分不忍:「正好我在國外也有些朋友,拿照片去調查,有個國外機場的工作人員說,見過傅柳柳和江瑤一起出現在機場。」
「我順著這條線索一直往下查,查到她們那天一起去了一片無人的海灘……總之,川哥,你看吧。」
他頓了頓,猶豫片刻,遞過來一張帶著摺痕的照片。
傅流川的目光落在上面。
仿佛置身北極,一瞬間凝結成冰。
照片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面一艘破舊的漁船。
甲板的漁網裡,套著一具被海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巨大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