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如初後續章節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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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太瘦,指縫太寬,兩年似只是轉眼間的事情。

東海離著京城十萬八千里,我住的漁村裡,有人連年號都不知。

我終將自己熬成了老姑娘,即便成了個老姑娘,我也沒能如願地尋到狗蛋,畢竟見過的人太驚艷,春花秋月都不及他半分,看旁人就像看著一堆爛白菜,如何下得了嘴?我也沒嫌棄別人的資格,勉強只能算一頭不怎麼好看的豬吧?

請理解我還想拱一顆好白菜的心情,畢竟豬的想法就這麼單純,一生約莫只嚮往著一顆好白菜。

我背著這兩年收的幾百顆珍珠,最好的自然是要御貢,可次好的估計都在我這兒了。

等我慢吞吞到京城時,已是大雪紛飛的冬日了,我包里的珍珠早沒了,懷裡揣著輕飄飄的數張銀票,銀子讓我踏實,如今我想在京城開店,也有買間鋪子的資本了。

等我安頓好了自己,打聽清楚溫家在哪兒時,那日恰巧是冬至。

冬至祭祀敬師,從沒聽說過姑奶奶回門吧?

說起溫肅,京城裡隨便一個人都能說半個時辰,歷朝歷代再沒有比他更年輕更能幹的戶部尚書了,國庫如今極豐盈,連聖人的小私庫都滿滿當當,已減免了兩年賦稅,我就想知道國庫的銀子是打哪兒來的?

關鍵他至今還是大慶長得最好看且最位高權重的單身漢,有女兒的人家誰不想讓他做女婿?

又傳他有隱疾,要麼斷袖,要麼就是不舉。

我就想問那宋閣老家的小女兒呢?這斷袖不舉又從何說起?不過一個這般優秀且三十一還不曾娶妻的男人,確實讓人生出許多遐想來。

他的過往我自是清楚的,莫非真是心理受了刺激,不能喜歡女人了?或者真是不舉了?雖都是猜測,可是真的很合理啊!

溫家真的很好找,皇城根兒下東邊第四家就是,聽聞他家的鄰居分別是淮王府和宋閣老家,可見聖人對他的偏愛是如何的明目張胆人神共憤了。

門口並沒掛什麼花哨的牌匾,只溫府簡簡單單兩個瘦金,我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筆。

門口的石獅子十分威武,顯得探頭探腦的我無比猥瑣,估計平日來溫府的人極多,門房癱著臉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一沒拜帖二沒人引薦,今日還是冬至,尚書大人該放了三天假,進這道門怕真的極難。

那門房將我看了又看,又從懷裡掏了一張紙出來,看完又看我,我還來不及說話,他便嗷一聲跑了,嚇了我一個激靈。

「大姑奶奶回來了,大姑奶奶回來了……」

估計半個京城都聽見了,溫家有個多麼了不起的姑奶奶啊!冬至這日回娘家就不說了,竟還驚起了半個京城潛藏在暗處的老鴉。

於是衝出了一群家丁,最前面的人管家模樣,畢竟對著誰都能笑出一臉褶子是管家最基本的素養,他的嘴咧得太大了,我有些害怕,我這兩年既沒違法也沒犯罪,怎得笑的這般瘮人?

可進了門,其實並不像我想得那般奢華,處處都簡約,處處又不簡單,戶部尚書管的是銀子,搞得這般含蓄風雅和身份不符吧?

過了門廳穿過迴廊,京城裡的院子便是這樣四方四正的,前院主要用於辦公,後院才住人。

可不待我進後院,有人將我堵在了月亮門。

數年不見,有人還是芝蘭玉樹,氣質更勝往昔,有人面如鍋底灰,即便特意收拾過了,還是丑得多姿多彩。

我沒想到第一個迎出來的會是他,估計他剛才是在房裡,身上穿的只一件織錦白袍,腰間繫著條白玉腰帶。腰間垂著一塊碧玉,玉打的如意結,既精緻又好看。

他蹙著眉頭,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著,嘴角的痣依舊惑人,歲月對生的好看的人總是格外容忍,他真的幾乎沒變。

13

我撇了撇嘴角,揚聲喚了聲:「大郎君。」

論起溫家,我最不熟的便是他,我能叫二兄三兄,卻怎麼也叫不出那聲長兄。

「怎得?如今想起回門了?」他緊著腮幫子,話里都帶著刺。

「是,既是娘家,我想何時回不成?」我不軟不硬地回了一句,我剛進門,還不曾惹他,為何沖我發火?我還委屈呢!

「看來嫁了人底氣都足了,都敢頂嘴了,你那狗蛋夫君呢?」

「家裡只我同他兩個人,都來誰在家看孩子?」去你的狗蛋夫君,你倒是記性好。

他蹙著眉頭,看起來累極了。我其實最不願意同他頂嘴,可腦子裡忠僕那兩個字就像魔咒,總能在一瞬間摧毀我的忍耐力。

「你過的好麼?怎得黑了瘦了?」他終於心平氣和地問了一句。

我點了點頭,除了沒有他,哪裡都好。

「你呢?好不好?」

「如你所見,我如今是戶部尚書了,能有什麼不好?」

也是,他如今做的都是他想做的,誰也不能再強迫他,還有什麼不好?

「我去後院見見阿爹阿娘!」我都是溫家的大姑奶奶了,再叫阿叔阿嬸不是見外麼?

「去吧!」

我轉身進了門,一眾家丁押解犯人般壓著我,生怕我跑了,我都來了,還能跑到哪兒去?

「寶銀啊!我的兒,你這天殺的孽障,還不快來讓為娘看看?」

阿娘已養得白了些,只又填了白髮,人還瘦削,她今年也不過五十,卻已成了個慈祥的老太太模樣。

她穿著玄色衣裙,肩上披著件同色裹了白狐毛的斗篷,抹額上一顆紅寶石有鴿子蛋大小。

我奔過去跪在老太太眼前,不敢抬頭,不敢吭聲,任她用拳頭輕輕地捶在我的肩頭。

歲月多麼可怕?處得久了,即便沒有血緣,也能生出親情來,這可不就是我的阿娘麼?一個離家兩年沒了音訊的女兒,罵一罵捶一捶都是輕的。

「你這個孽障,真正是要擔心死我同你阿爹麼?」

「阿娘,兒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只管捶,捶到滿意為止。」我拉著她的手,放在胸前,忍著淚看她。

她卻將我攬進了懷裡,老淚縱橫。

「你這孽障啊!生生是要逼死我和你阿爹,你長兄派人去汴京接你,說你回了老家,又尋去了老家,你也不曾回去,將能尋的地方都尋了個遍,卻不見你的蹤影,我們都以為你死在了外面,誰知你這孽障還知道回家。」

原來去尋過我了?剛才為何還一本正經地問什麼狗蛋夫君?我為何還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阿娘難道不知我是屬猢猻的麼?哪裡會那般輕易地死?阿娘可千萬別生氣了,為我這樣的潑皮猢猻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等兄長們回來豈不是還要打我?」

我起身抱著阿娘一通搖。

「你這是狗熊撼樹呢?還不快放開?都要被你搖散架了。」

我便不再搖了,將下巴貼在她的肩頭。

「阿娘,你不知我有多想你們。」可總有不能回家的理由,因為我還不能說服自己死心,還沒有勇氣面對。

「既想我們了為何才回家來?你看你瘦成什麼模樣了?下巴尖得都能戳死人,如今回家來了,阿娘定然將你養得白白胖胖的。」阿娘拍著我的背,既溫暖又安心。

怪道說月是故鄉明,有家真好。

「天太冷,進屋去吧!我再不走了,以後日子還長,阿娘想怎樣養便怎樣養我都是成的。」

我扶了阿娘進屋脫了斗篷上了炕,屋裡還燒著地龍,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有婢女接過了我的斗篷,阿娘拉著我上炕,我看著另一個立著的娘子,年歲比我小些,容長臉杏仁眼,皮膚微黑,小小一張菱唇,她梳著夫人髮髻。

看穿著打扮,定然是家裡的主子,我不知她身份,不敢貿然上炕。

「她是慧娘,二郎的娘子,去歲成的親。」

我趕緊俯身行禮,喚了聲二嫂,她忙伸手扶了我。

「姑奶奶回娘家便是最大的客,何須多禮?快快坐下吧!家裡人念你,不想今日卻回來了,我已讓人去了淮王府上接寶珠了,若是沒去宮裡,最多兩刻鐘她該到了,等她見了你,不知又是怎樣一番折騰,你且攢著力氣哄她吧!」

二嫂說著便笑了,一看就是個爽利人,行止有度,家教定然很好。二兄性子悶,就該娶個這樣爽利乾脆的。

「寶珠竟做了王妃?」我便不推辭了,跟著上了炕,拉著二嫂也坐下了。

「她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等家裡知曉時,她已有了身孕,你長兄將淮王綁了送進了宮,他年紀同你二兄只差了兩月,聖人拿了鞭子將他好生一頓抽,他在殿上跪了三日,聖人不忍心,招了你長兄進宮,才商議著定下了婚事。你不必操心她,她如今肚子裡揣著個孩子,誰能奈何得了她?」

阿娘嘴裡是嫌棄,可聽起來又像炫耀,寶珠嫁得這樣好,真讓人歡喜。

「她哪裡是因為有了孩子才那樣?淮王待她,真正是如珠如寶,看著她就像看著眼珠子,那眼珠子還有兩顆,獨她就那樣寶貝。淮王本就鎮守遼北,眼看她要生產,離京的日子推了又推,如今更好,你回來了,淮王再要帶走寶珠,怕是再也不能夠了,你三個兄長因為寶珠未婚先孕的事極不喜他,日日攛掇著寶珠趕王爺走,如今走怕是不能了,看來我遼北邊境要換將軍了。」二嫂道。

我給她起寶珠這個名字,就是望著她日後能嫁個這樣待她的人,那人是真的待她好,這便足夠了。

「你那兄長一把年紀了都不懂事兒,王爺待寶珠掏心掏肺,去哪裡尋個這樣文武雙全的郎君?他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阿娘笑罵。

丫鬟倒來了茶,擺了點心果子,阿娘便拿了一枚桃花酥給我,在汴京時我便愛吃,每日都要去祥和寨排隊買。

「阿娘怕是不知,他們那是嫉妒,畢竟都是一把年紀了,卻不成想讓小妹妹搶了先,不僅先嫁了人還先有了身孕,這如何能接受?阿娘,嫉妒使人邪惡,你說是也不是?」我吃了口桃花酥,還是舊日的味道,想像他們為難妹夫攛掇妹妹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阿娘想了想,忍不住也笑出聲,二嫂拿著帕子捂著嘴巴,肩膀不停地抖,伺候的丫鬟也抿著嘴笑。

三個一把年紀還邪惡的男人,自己不爭氣還嫉妒旁的人,不可笑嗎?

「我兒回來了?」

門外傳來了阿爹的聲音,我趕忙下了炕,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是,不孝女寶銀回來了。」阿爹進了屋,人還是那樣,可精神極好,他也留起了鬍子,看我跪著便伸手扶我起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了,阿爹以為將你弄丟了,怎得瘦了?」

約莫在父母眼裡,你多胖都覺得你瘦吧?

我扶著阿爹上了炕,他盤腿坐下,叫我上炕坐在他旁邊,我便跪坐著。將這兩年的事情略微講了講,其實並沒什麼好說的。

「竟去了這許多地方,也算是看過外面的天地了,定然是吃了許多苦的,日後便安穩地在家待些時日,陪陪我同你阿娘吧!」

阿爹摸摸我的頭頂,我已是二十五歲的老姑娘了,卻還有人疼著寵著,我也是極有福氣的人。不是麼!

「是,日後我不再出遠門了,在家裡安心地陪著阿爹阿娘。」

「桃花酥可吃了?你不是最愛吃這個麼?日日都排隊去買,就著桃花茶你一氣能吃四五個。」

「正吃著呢你就來了,快讓她先吃口點心喝口茶,出門在外哪裡能吃到合心意的?」阿娘將茶杯遞給了我。

我就著茶水吃了三塊,阿娘便不叫我吃了,怕我吃得太多一會兒吃不下飯。

二兄和三兄來了,阿爹不叫我下炕行禮,他們沒有上炕的待遇,丫鬟搬了兩個方凳來叫他們坐。

二兄去歲考了個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供職,只他喜歡修史,走火入魔的那種,阿爹說不強求他,他愛幹啥便幹啥。

他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溫家人都生得好看,二兄又愛笑,笑起來很溫和,說話不疾不徐,讓人如沐春風。

三兄更像阿爹,高些壯些,性子實在,溫家唯一一個不愛讀書的,他如今就職於工部,忙著給聖人建房子,這我就很佩服他。

「對三兄失望了吧?到頭來做了個泥瓦匠。」

三兄摸了摸後腦勺,笑得挺羞澀。

「這我可不能苟同,三兄說的泥瓦匠可是能建造出威武霸氣的皇宮,如詩如畫的園林的泥瓦匠,別人想都想不出,我三兄竟能造出來,看看有多了不起?」

三兄眼睛亮了,抿著唇角笑了起來。

溫家的郎君皆是了不起的人,不管是做的是什麼,定然都是頂尖的,別人望塵莫及的。

14

只見一個肉球靈巧地從兩位兄長中間穿過,上了炕便將我撲了個仰倒。

「阿姐,你這個騙子。說好你嫁人了就接我去汴京,你嫁去了哪裡了?怎得兩年多了才來?」

這個肉球是我養大的女孩兒,若說想,我自是最想她。不想如今她都快要做母親了,還這般模樣,叫我怎麼說好呢?本還想抱著她哭一哭。

可一看她那小模樣,我一滴淚竟然都掉不出來了。

這是如何養的?孕婦的氣色都這般粉嫩?除了肚子,寶珠竟沒怎麼變,如今嫁了人,還是我常給她梳的一條大辮子,同我的一模一樣。

她哭起來哼哼唧唧,像是撒嬌,可愛得要命。

「都是阿姐的錯,不該回來的這般遲,若是下次走,阿姐定帶著你一起……」

炕下立著的黑衣俊朗的男子的臉越發黑了,我知道他是誰,自然不敢再說下去了,拐走王妃什麼的就算了,我這顆腦袋雖不值錢,可它還算重要。

「阿姐若是再騙我便是小狗!」

你阿姐我是豬不是狗啊!只誰說她的痴症好了的?都二十歲的人了,怎麼動不動就說這種要人命的話呢?我養的糰子什麼時候這般不懂事了?

好不容易哄好了寶珠,見了王爺自是要行禮的,可寶珠死死抱著我一個胳膊,眼睛像兩個燈籠盯著我,讓我怎麼下得了炕?

「自家人沒那許多俗禮,長姐只管坐著就是。」

王爺開口解了我的為難,長姐?我怎麼敢應?他和二兄同歲。

「金花,你搬個方凳給他,叫他同兄長們一處坐著去。」看來在我們溫家,貴為王爺也沒上炕的權利啊!

我看其他人也沒行禮,王爺還極客氣地挨個叫了一遍人,我摸摸我家的寶珠,馴夫有道,做得不錯。

一家人坐著說些閒話,他卻姍姍來遲。

王爺叫他,他連個眼神都欠奉,那樣子讓人恨不能踹他一腳。

他坐得倒好,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

「長兄你還不下去?阿爹說過了,他和阿娘的炕只有我同阿姐能上,你同他們一處坐著去。」寶珠抬著下巴說得有理有據。我咬牙忍著笑,你剛讓人家夫君吃了癟,看看人家,沒一時便討回來了。

他臉皮厚,悠悠然地站起來,一雙桃花眼掃了我同寶珠一眼,我也仰著下巴看他,你不是挺能耐麼?終究還是有我能做你卻做不了的事。

他眼裡流光一閃,竟笑了。

他笑起來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我倒真是忘了,咱家和別家不同,姑奶奶最值錢。」他慢吞吞地說了一句,問二嫂何時開飯?

天快黑了,竟然這般快就到了飯點?

一家人圍在一處吃飯,溫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或者原本有,經歷了一場生死,條條框框的規矩看的便不那麼重了吧!

菜品很豐富,有我吃過的,多數卻並不曾吃過。

阿爹開心,便要喝幾杯,兒子女婿哪有不陪的道理?阿爹阿娘坐了主位,我在阿娘旁邊,寶珠在我旁邊,二嫂在寶珠旁邊,雖是圓桌,也沒有這樣坐的規矩,可誰叫我和寶珠是家裡最值錢的姑奶奶呢?

我們幾個湊在一處說話,我又將去了何處做了什麼說了一遍。

「我也想去看看大海,等我生下孩兒,阿姐帶我一同去吧?」寶珠不怕死地問道。

我瞟了一眼王爺,不知是我心虛還是別的,總覺得他的臉越來越黑了。

我不敢多說,夾了筷子菜給她。

「阿姐,我想吃你做的餛飩。」她又撒嬌說道。

「現在麼?我去給你做,想吃什麼餡兒的?素的還是肉的?加蔥麼……」

「我說王爺,要麼你將你家王妃帶回去?我家大姑姑奶奶剛進門,她就使喚上了,回你們家想吃什麼自己做去。」

溫肅語氣挺嚴厲,我看王爺倒是挺開心,只寶珠包著一泡眼淚,看看溫肅,又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我不吃了,阿姐別讓長兄趕我走。」那樣子活脫脫在王府受了虐待似的。

「別哭了,等吃完晚飯消完食了阿姐便做給你當宵夜吃可好?你如今懷孕了,不能動不動就哭,等你生了孩兒,他若也是這般動不動就哭,你說你有沒有耐心哄他?若是你委屈了同他一起哭,王爺是哄你還是哄他?你要多笑,到時生個愛笑的孩兒,你哭時他便能同王爺一道哄你了。」

她歪著腦袋想了片刻,將眼淚一抹,歡天喜地地又吃了起來。

「要說哄她,只她阿姐最管用。」阿娘摸了摸寶珠的腦袋。

「阿娘,那是我阿姐講的話都有道理啊!幼時阿姐哄我睡覺,我那時剛離了你們,總是害怕得想哭,阿姐說若是想哭時就想想平日裡你們對著我笑的模樣,我自然就會笑了,我照著阿姐說的做,真的就不怕了,也愛笑了,我問阿姐這是為何?阿姐說因為我想的都是愛我的人,他們對著我笑是希望我開心,因為我也愛著他們,所以就學會了笑。」

那是很久遠的事了,我都快忘了,那時我還沒做船娘的營生,因為有把力氣,便在碼頭搬貨,晚上得了主家的允許便睡在碼頭的倉里。

寶珠還小,又怕黑,哭的時候很多,我便拿這些話哄她,卻不想到如今她都還記得。

15

「對,你阿姐說得都對,你便多聽她的。」阿爹說道。

不是我說得對,這些都是我在少年的歲月里獨自踏上異鄉,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勇敢找的藉口。

「我們寶珠如今再不用那樣做了,愛你的人時時在你身邊守著,他能護你周全,黑夜裡給你點燈,下雨時給你打傘,天冷時給你加衣,我們寶珠在他身邊,只需要快快活活地過日子就是了。雖每日都是平平常常的日子,不過有他在,在平常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她似聽懂了般,轉頭看了一眼王爺,又回頭看我,臉頰兩團紅暈,美得不可方物。

我摸摸她的發頂,總有個人要陪你長長的一生,他若愛你,你只管愛就是了,無需想得太多。

吃完飯我和寶珠站在檐下看雪,東海是不下雪的。

阿爹喝多了,已經睡下了,阿娘便守著他,怕他不舒服。

二嫂忙了半日又去了廚房,說是要讓廚房準備食材,等一會兒我要包餛飩。

剩下的人和我們一道看雪,我伸手接了一片,寶珠便學著我也接了一片,雪在她掌心化成水,她便走過去給王爺看。

她終究還是長大了,讓她新奇開心的事情,有了能分享的人,王爺看她的眼神,是明晃晃藏也藏不住的歡喜。

「往後你們待王爺好些吧!」我幽幽地說道。

「只是他娶了咱家的寶貝妹妹,心氣不順罷了!」三兄說道。

「二兄也娶了別人家的寶貝閨女,他去岳丈家也是這樣的待遇?」

「比這更慘,喝得三天沒下得來床,二嫂光嫡親的哥哥就有五個。」三哥也幽幽說道。

好吧!當我什麼也沒說吧!

「你日後娶媳婦,定然要尋一家兄弟少的,如此便少了許多性命之憂。」我對三兄說道。

「阿妹說得極有道理,可你為何不說長兄?」

我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溫肅,披了件黑斗篷,白狐皮的大毛領子,他立在檐下,就是一場風花雪月。

「三兄,你看看他的模樣,再想想他有多厲害,誰能欺負得了他呢?」若是我,我定然捨不得旁人欺負他。

「寶銀,你同我去趟書房,我有話同你說。」

這是他第一次同我這般認真地說話,我不知他要說什麼,卻還是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他脊背挺直,肩膀寬闊,走路走得鬆弛隨性,可偏偏又好看得要命,只看背影,也能看出他是個美人兒。

書房在前院,路並不遠,可等我們到時,頭髮已白了大半。

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頭。

如此也就罷了!我既要做溫家的大姑奶奶,溫肅就只能是我長兄,其餘的便就罷了!

書房很大,分門別類擺得滿滿當當。

一張紅木書桌,只一把椅子,書桌上除了筆墨紙硯,還擺著許多拜帖,估計這書房平日裡只他一人用。

書房裡本來有個伺候的書童,我一進門他便出去了,地龍熱得很,我脫了斗篷抱著,他脫了斗篷,搭在了架子上,看樣子時間蠻長,我也將斗篷搭了上去。

他翻著拜帖,我覺得無聊,在書架上尋了本遊記趴在桌上翻,因為只有一張椅子,只能站著趴,實則我認的字有限,多數都是靠猜的。

「都能自己看遊記了?」

「連蒙帶猜,畢竟還有圖嘛!」我為了趴得舒服,書便放得遠,離他其實很近。

一轉頭便能清晰地看見他近乎完美的側臉,我看著,一時竟看痴了。

沒想到他忽然回過頭來看我,我慌亂地低頭,又裝作看書的樣子。

「宋大伴來汴京,我聽聞官家給你帶了話,你不願意嫁我是因為官家的話還是因為別的?」

他認認真真地開了口,天漸漸暗了下來,書房裡並未曾點燈,他輪廓深刻,聲音低沉。

「我何時說過不願意嫁給你了?」我疑惑問他,從頭到尾,從沒人問過我想不想嫁他。

「我拒了宋閣老家的親事,就是為了娶你,可你為了不嫁我,竟不惜編造出一門娃娃親來,連聖人都敢騙,一走就是兩年,是不是估摸著我成婚了才回來的?嗯?」他嘴角上揚,微眯著眼睛,危險又瘮人。

「你為什麼要娶我?」我看著他,即使害怕也不讓步,聽他說話,似乎他對我一往情深,非我不娶。

「是為了報恩麼?可我說過了,你不欠我的,用不著以身相許。」我咬唇看著他。

「你不願意嫁我,難道是覺得我髒?」他垂下了長長的睫毛,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16

等我想明白了,驚了一跳,他竟是這樣想的麼?他到底是為什麼想到了這兒呢?

「你哪裡髒?」

「這兒麼?還是這兒?」或許是慢慢黑下去的天給我膽大妄為的力氣,我竟親了親他的眼睛,又到了鼻尖,最後貼在了他的唇上。

他如遭雷擊,悠地睜大了眼,我看著他的樣子,斗篷都沒穿,轉身便跑了。

我恨不能扇自己幾個巴掌,怎麼就是賊心不死呢?膽子大得都能裝得下天了,也不看看他是誰,他可不是一顆簡單的白菜,是一顆種在高嶺上的白菜,誰聽說過會爬山的豬啊?這不是上趕著找死麼?

剩下的幾日裡我和寶珠長在了一起,同吃同睡,見過他幾次,可沒敢再抬頭看一眼。

等他去上朝了,我立馬跟著寶珠住進了淮王府,一住就是十日。

我打定主意,他若是不提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可若他還敢再提,我就裝傻到底,反正就是咬住牙不認,他能奈我何?

第十一日,當年的宋大伴竟然親自尋來了王府,說皇后娘娘想見見我,想想我一個村姑,後來又做了婢女,最後又做了廚娘,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親了溫肅,如今又要去見皇后娘娘,我咋這麼害怕呢?

我想帶著寶珠一起去,宋大伴不讓,我說要回家換身衣服,宋打扮說不用,連尋求幫助的路都給我斷了。

一路跟著宋大伴,我覺得自己的腿肚子都抽筋了。

「兩年不見,寶銀丫頭還是老樣子。」

「阿公看起來卻康健了許多。」

「怎得?和那狗蛋成婚了沒?」

「阿公明明知曉那狗蛋是我瞎編的,只不過為了護著溫肅假裝信的罷了!」

「汴京這兩年傳著一件事兒,說棠花巷子住著一位陳娘子,將罵人罵得盪氣迴腸,引人入勝,聽聞當日棠花巷子都被來看熱鬧的人圍堵了,老奴記得寶銀恰好也姓陳,又恰恰好也住在棠花巷子吧?」

「阿公,你都一把年紀了,不要跟著旁人傳閒話,沒有的事兒。」

「聖上聽說了此事,專門派人清了二公子來,二公子記性好得很,將那日的事一字不落地講了一遍,恰好那日太后娘娘也在,又將這事兒說與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將這事兒說給了後宮的其他娘娘們,如今宮裡哪個娘娘若是惹事兒,皇后娘娘便用聖人要將你抬進宮來的事兒說一遍,如今後宮也是一片祥和之態,此事還多虧了你。」

「阿公,你千萬不要嚇我,我膽子小,害怕。你說我好好地在汴京待著,怎麼就能惹上京里的娘娘們了呢?你如今帶著我去後宮,娘娘們還不給我打死了?」

「你害怕什麼?給你撐腰的是溫尚書,給溫尚書撐腰的是皇上,就等同於皇上給你撐腰了。」

「阿公,你這等同得也太草率了。」

「不過話說回來,見皇后娘娘之前,你怕是得先見一見皇上,畢竟他想見你已經想了兩年了。」

「阿公,你能不能不要說這麼有歧義的話啊?」

皇上他確實在御書房等著我呢!我抖著腿跪在地上,久久也沒個人叫我起身。

「起來吧!」聽聲音還頂和氣的。

我站了起來,依舊不敢抬頭,宮裡的規矩沒人教過,我自然不懂,可聖顏不能冒犯。

「你不打算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了?」

聖人說的,都叫聖旨,既是聖人叫我抬頭,哪有不抬的道理。

我慢慢抬起頭來,聖人麼生得很平常,可他身上有一種一眼就能讓人察覺出來他是九五之尊的氣質。長相草率,氣質卻極出眾。

「我聽如初和大伴說你生得白,甚至比如初還白三分,臉怎得這般黑?莫不是抹了鍋底灰又來騙朕?」

「陛下多慮了,草民剛從東海回來,黑也是海風吹的,養一養便白回來了。」再說誰能將鍋底灰塗得這樣勻稱?再說只是稍微有一點點黑好不好?

「你那狗蛋呢?」

「陛下恕罪。」我還能說什麼?狗蛋這件事看起來是繞不過去了,明明心底都明白,偏偏還都要裝傻。

「今日尋你來是有件事同你說,如初今年已三十有一,和朕同歲,朕的長子都十三了,他還孤家寡人一個,看他清心寡欲那樣子似不想娶妻了。聽聞你現在是溫家的大姑奶奶了,溫家上下都聽你的,朕欲再給他賜門親事,你問一問他喜歡誰,即便是個男人,朕也認了,只要他喜歡便成。再有呢他的過往你也知曉,御史台有個御史,上朝沒事就愛拿他的過往說事,朕攔了數回,可御史就是專門說話的,朕總不能不叫他說話吧?朕知道你在汴京罵人,那罵的都能寫進書里了,今日朕便給你個機會,讓你替如初去說句公道話,他那悶葫蘆的性子啊!走!」

聖人轉身前頭走了,我在後面跟了上去,不知道聖人要帶我去何處。

「去將各位大人都請到長寧殿門口的空地上來,再去請一請各宮的娘娘,不是說朕愛拿她嚇唬人麼?今日就叫她們瞧一瞧,看朕到底有沒有嚇唬她們,有人憑著一張嘴,就能讓人羞憤得想死。」

我想說羞憤是對於要臉的人,不要臉誰都奈何不得他。再一個看我不是山上的猴兒,你們圍觀我不好吧?溫肅自己都不說,我憑什麼去說啊?

17

所謂長寧殿,便是聖人和官員下了朝偷摸議事的地方。

空地確實頂空的,站百十來個人根本就不是事兒。

陛下安穩地往椅子上一座,裹著大裘,戴著帽子,還有宮人端了火盆,可他想過沒?各位大人有沒有他這樣的待遇?我呢?我還冷呢?

不一時能來的便都來了,有頭髮花白鬍子一大把的,有年輕些的,也有好看的,比如溫肅。

我已數十日沒見他了,也是第一次見他穿官服,一身緋袍,我真正才懂了「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是何意。

可他幹嘛垂著眼躲我?難道躲的人不該是我麼?

堂堂戶部尚書,把我給整不會了。

不知道後宮多少個娘娘,我見別人跪,便也跟著跪,皇后我認識,因為後宮只有她才有資格穿正紅啊!

「各位大人快快請起,今日不講這些虛禮,她們今日來也是為了長個記性,日後說話時便知道什麼是分寸了。」

皇帝大手一揮,所有人便都起了。

除了皇帝和皇后,哪個也沒有坐的資格。

「這位便是溫肅家的大姑奶奶,或者她若是願意,也能是溫肅家日後的掌家大婦,不管是什麼,總之溫家的家是當得的,她聽聞這兩年朝上總有人拿溫肅的過去說事兒,說想來瞧一瞧聽一聽旁人都是怎麼說的,各位都知道朕和溫肅吧有那麼不可說的二三事兒,對他多些偏愛總是有的,所以就應下了。」

皇帝話一說完,一下子鴉雀無聲,我微張著嘴巴!這也是狠人,連自己的瓜都吃,我想知道他嘴裡那不可說的二三事是什麼事兒,還有就是這事兒吧從頭到尾都沒我說話的機會。

「張愛卿,你平日是怎麼參溫肅的,今日就拿出來說一說。」

皇上點了名,那位張愛卿也就是御史大人就真的出了列。

我看溫肅低著頭站得不動如山,莫非今日這事其實大概和他沒關係?

只見那張御史年紀不大,也就四十來歲,面白無須,不苟言笑,眼角的皺紋都寫著剛正不阿。他袖子一甩,脖子一仰,樣子已經很悲憤了。

「張大人且先等一等,先說好了,咱可不興死諫那一套,死也要死得其所的嘛!畢竟陛下都說了,他和溫尚書有不可說的二三事,即便你把自己磕死了,陛下也一不定會如你所願地將溫尚書罷了官,難道你要說陛下是個昏君麼?民女一路從東海到京城,算是穿過了一整個大慶,坐過船,見過漁民,見過採珠女,見過海員也見過商人,也坐過馬車,見過鏢師,見過出遠門探親的母女,民女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你知道說起陛下時他們都說什麼?明君之相已成,我大慶也要有貞觀之治的繁榮昌盛了。」

「試問張大人,你一人之言可有人信?你死了或許都沒人知道,畢竟史書不是誰都能寫的,話說民女的二兄探花郎出身,如今正在翰林院修史呢!民女觀他模樣,只要他活著,大慶的歷史總要過過他手的,你說你逼著他長兄被罷了官,他會不會寫你?再一個你若是一觸不死,你說我們這麼多人該不該救你?救你吧怕陛下體會不出你的決心之堅定,不救吧心裡又過不去。」

「既都說到這兒了民女就再多說一嘴!民女有個妹夫吧他是個王爺,嘴碎話多,將張大人你同我家溫尚書的事大概講了講,你每日兢兢業業地罵他,一是說他做過男寵,如何能做一國尚書?二是說他惑君亂國。」

「咱們先來說說這第一條,大慶哪一條律法規定做過男寵就不能做官了?他連中三元,狀元出身,家中蒙難,為救父母兄弟不得不委身賊人,這是孝,他委身賊人難道是看中了金錢地位?他嘔心瀝血數年,為的是將賊人的陰謀一舉擊破,還我大慶海清河晏,這是對陛下的忠。張大人,你是覺得他不該活著,就該辦完事死了才算乾淨?他哪裡不幹凈了?不就睡了個女人麼?你就敢保證你睡過的女人都只和你睡過?若是你得知她還和別的男人睡過,難道你會立刻羞憤地去死不成?你若是做得到,那就讓他去死好了。」

「你說他惑君,是誇他長得好看麼?這點倒是有目共睹的,他大約比那好看更好看個八九分吧!畢竟誰不喜歡看好看的人啊?」

「民女想了想,你大概先是嫉妒他生得好看,再是嫉妒陛下待他太好,張大人啊!嫉妒裝在你心裡也就是了,你天天拿出來說又何必呢?」

「亂國就更無從說起了,大慶賦稅免了兩年,可國庫豐盈,糧倉屯得滿滿當當,聽說軍餉都翻了一番,民女就想問張大人,除了你覺得亂,還有誰覺得亂啊?」

「御史是言官,這是陛下賦予了你說話的權利,可不是讓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說誰就說誰的。」

「民女沒讀過什麼書,可有些道理還是明白的,人的心不明也就罷了!他也只算個糊塗蛋,可若他嘴上還沒個把門的,民女覺得他就是罪人!我們老百姓有句話,唾沫也能淹死人,人言可畏。不知這個道理張大人懂不懂?」

「不知張大人家住在何處?家中都是何人啊?等民女得了閒,定然去府上看上一看,聽說府上清貧,每日都是清粥小菜,家裡夫人都餓瘦了幾圈,我便帶些吃食去吧!張大人不會怪民女手伸得長吧?民女就這麼個毛病,自己家的事管不明白,就愛管別人家的,你既非要管一管民女家的,民女自是不敢懈怠,定要管一管張大人家的。張大人想說什麼便說吧!民女洗耳恭聽。」

他那瘦了幾圈的夫人,膀大腰圓,兒子鬥雞走狗,惹事生非,我倒是真想好生管上一管。

張大人的嘴開開合合,半天也沒再說出一個字來,他不了解農村人,兩個人即便是累得睡下了,也能躺著繼續吵,肚子餓了吃飽了還能繼續,十二個時辰都不帶斷的,我什麼樣的沒見過?吵架誰不會啊?

我一席話說完,忽覺神清氣爽,天都沒那般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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