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歡後續章節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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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直到大婚前夜,姐姐像上一世那般進了我的房間。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了許久,突然笑了。

「妹妹不知,我午間做了個夢。」

我心懷警惕,沒有接話,她又自顧自開口,聲音添了幾分瘋狂:

「我夢見,你會死在大婚當夜,死在小將軍劍下!你要嫁的,是從地獄殺回來的 閻羅!」

她戰戰兢兢地顫抖著,那份害怕不像假的,好像死的是她自己。

已經在她手下死過一次,我自然不會相信她是在為我擔憂害怕。

果然,寂靜的夜裡,風帶著她恍惚的低喃聲飄到了我的耳中:

「這一次,我不會和你搶了。」

「!」

一個大膽的想法從我腦中萌生。

或許這根本不是夢,而是上一世替嫁後,她的親身經歷!

冷意從腳底升起,我整個人都魂不守舍起來。

難道,我又賭錯了嗎?

雙拳攥緊復又鬆開,不知重複了幾次。直到掌心泛出痛意,我終於冷靜下來。

賭錯了又如何,左右我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即使是死路,我也會用血,蹬出一條道兒來。

「閉嘴。」我打斷姐姐的瘋狂,「小將軍是怎樣的人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我輕笑一聲:「姐姐不會是想替我嫁給小將軍,在這兒胡言亂語吧?」

從小到大,我很少這樣直白地和姐姐說過話。

她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空白,又怪笑出聲:「笑話,我要嫁的人,自然比小將軍 更好!」

然後,姐姐哼著曲兒甩袖離去:

「琉恩啊琉恩,我倒要看看明晚,將軍府掛的是紅綢還是喪幡。」

鑼鼓喧天,迎親的隊伍比我想像中更加壯觀。

我換上那套精緻講究的喜服,卻驟然發現,喜服的袖子被人沿肩裁破,露出一截 雪白的裡衣。

別說是大婚之日,便是放在往日,這樣出門都只會被人罵是不知羞恥的狐媚子。

姐姐姍姍來遲,明明是我的婚禮,她卻打扮得頗為隆重。

見我這副樣子,她滿臉痛心疾首:「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妹妹?往日不成體統也 就罷了,怎麼成婚當日還如此不懂事?」

「露出這截裡衣,是想給誰看啊,你不要臉便罷了,還要將我和爹娘的臉都丟盡 嗎?」

我氣得發笑。

真真是一如既往的齷齪手段。

劃不了我的臉,便要找些別的什麼來劃。

總之,就是看不了我好過。

娘身邊的大丫 鬟見我遲遲未出現,慌張地跑來催促:

「二小姐,迎親隊伍還有兩條街便到了,老爺夫人都在催了。」

姐姐翹起小指,理了理一絲不苟的髮髻:

「琉恩,你好自為之吧,穿著破衣服出嫁,你當真是頭一個。」

她像只驕傲的孔雀,扭著腰肢出了門。

大丫 鬟見我露出裡衣,也氣惱起來,雖未在面上明顯表現出來,語氣中卻滿是埋 怨:

「二小姐,你平日荒唐也便罷了,今日還這樣不懂事,讓老爺夫人如何放心。」

我思緒突然有些恍惚。

其實小的時候,家裡的丫鬟不會這樣對我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大概是從我八歲時,在姐姐說教時頂了嘴,被罰跪在祠堂。

姐姐召集了整個府的下人,指著我罵:「琉恩,你該知道,你不懂尊重人,旁人 又憑什麼尊重你。」

從那時開始,我便愈發小心翼翼。

又或是我十歲時,姐姐意外在人前摔了一跤,她下不了面子,便說是我絆倒了 她 。

自此,我心思深沉的名聲更加甚囂塵上。

又或許都不是,只是我真的記不住那麼多。

回過神,我冷冷地睨了丫鬟一眼:

「我不同沒有眼珠子的人計較,你去同爹娘說,我會按時過去的。」

姐姐不知道,其實我除了畫工不凡,女紅練得也不差。

將嫁衣上被扯斷的金絲線接起,我飛快地處理好那幾乎斷裂的袖子。

當我趕到大門時,迎新娘的吆喝已經喊了三聲,喜娘笑得有些僵硬。

看戲的百姓中傳出小聲議論,有些人甚至向小將軍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可小將軍就那樣挺拔地站在那兒,沒有羞憤,亦沒有不耐。

斷袖被金絲祥雲接起,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姐姐端著一臉的笑,卻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經過她時,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

「謝謝姐姐了,若非你往日從未為我留下分毫上好的布料,我又怎能練成這樣的 本事呢?」

說完,沒再看她的表情,邁步離開。

我舒了口氣。

逃吧,逃離這個虎狼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上了花轎,鑼鼓聲又起。

明明只有一炷香的路程,可小將軍硬是從東街轉到西街,花了整整一個時辰。

好像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威風凜凜小將軍,娶了個新嫁娘。

街邊,百姓自發地圍著,為小將軍賀喜。

我知道他受人愛戴,卻沒想到百姓敬仰他至此。

一聲聲道賀中,我聽見小將軍輕快的嗓音,帶著明顯的愉悅:

「今兒個小爺娶媳婦,高興的都可去將軍府討口酒喝,沾沾喜氣。」

蓋頭下,我的臉又紅了幾分。

10

繁複冗長的儀式結束,我被送進了婚房。

來賀喜的客人很多,免不了一番應酬。

我做好了小將軍會很晚回婚房的打算,可他回來得很早,連天光都沒有大暗。

外間傳來年輕男子的調笑聲:「曜!將軍真猴急啊,這天兒都還沒黑,這麼怕嫂 子等急了啊。」

「就是,兄弟幾個都還沒喝高興,你個新郎官怎麼能跑?」

「嫂子一定長得很漂亮吧,讓兄弟們也瞧一瞧。」

「嫂子——嫂子——」一群人隔著門,扯著嗓子喊。

「哎喲」一聲,像是有人被踹了一腳。

一道略顯得意的嗓音響起:「滾一邊兒去,自個兒沒媳婦嗎?一群莽夫,若把我 媳婦兒嚇著了,想害小爺新婚夜便睡冷榻嗎?」

一陣嬉笑聲後,門吱呀開啟,又吱呀關上,隔絕了大半聲響。

婚房裡只聽得見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我手心冒出些許薄汗。

蓋頭被挑起,我看呆了。

紅色果然襯小將軍,喜服比鎧甲少了些肅殺,又多了幾分少年人的活力。

他凌厲的劍眉星目此時端著副溫柔似水的模樣,把人都看軟了。

一聲輕笑喚回了我的思緒,小將軍調笑道:

「夫人穩重些,我曉得這張臉俊得很,可我們都成婚了,還怕日後沒機會看嗎?

這嘴,真是白瞎了這張俊臉!

我的臉更紅了。

「小將軍怎麼…」

我扭捏著,話還沒說完,又被他皺著眉打斷。

「嘖,小將軍是個什麼東西?婚書上沈今安三個大字夫人沒瞧見?」

「或者..」他停頓了一會兒,笑意更甚,「喊夫君更好。」

我的臉更更更紅了,低著頭不想看他。

「外間宴席都還未散……夫、夫君怎麼這麼早便回房了?」

沈今安沒回答,伸手來摘我頭上的鳳冠:「這麼重的鳳冠,頂到夜裡,你的脖子 還要不要了?」

可鳳冠被髮絲纏住,扯得我一聲痛呼。

沈今安的手有些滑稽地僵在原地,不敢再動。

我將纏著的髮絲解開,聽見他有些惱地嘟囔:「這鳳冠怎麼比敵人的首級還難 取 。 」

夜色深了,月色穿透窗櫺照在地上。

輕紗羅帳落下。

池塘里的紅色鯉魚游得愈發歡騰,它們躍出水面又落下,濺起一池春水。

水珠灑向四方,附在荷葉上,蓄起晶瑩的水晶。微風拂過,又像斷了線的珍珠般 滑落。

「琉恩、琉恩..」我聽見有人在耳邊一聲一聲地呢喃,傳來溫熱的氣息。

新婚夜根本沒有劍拔弩張。

姐姐失策了,將軍府的紅綢比她想得更加鮮艷。

第二日午時,我同沈今安正在和婆母用飯,傳旨的公公來了將軍府。

說是邊疆有異,喊沈今安明日便啟程巡視邊境。

原本溫馨的場面多了幾分風雨欲來的意味。

沈今安嘆了口氣,無奈又歉意:「琉恩,後日歸寧,我應當是不能陪你回去了。

我扒拉著米飯,有些心不在焉:「巡邊境,會有危險嗎?」

沈今安愣了一下,摸了摸我的頭:「我會平安回來的,我保證。」

其實從答應嫁給沈今安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經接受了或許要日日活在惶恐中。 他是將軍,有自己的職責和大義。想站在他的身側,自然要比尋常女子更堅強 些。

「你且去吧,我在家等你。」

送走沈今安後,便到了歸寧日。

站在家門口,我有些恍然。

明明不過離開三日,卻仿若離開了許久。

爹娘在門口等著,看只有我一個人,又四下張望了一番。

我知他們在找沈今安,開口道:「爹、娘,今安有要事在身,今日只我一人回 來 。 」

他們的臉色瞬間變了。

姐姐趾高氣揚地開口:「我就說小將軍不會陪妹妹回來,妹妹走運進了將軍府已 是天大的福分,又怎能妄想得到重視。」

爹娘甩袖離去,將我一人留在門外。

或許從前我還會因此傷心,但現在不會了,那份期望早已被消磨殆盡。

進了前廳,爹娘坐在主座上,姐姐也在。

「今日你回來,正好有事同你說。」娘抿了一口茶水,將姐姐喚到她身旁。

她牽著姐姐的手,目光中滿是快意:「你姐姐在詩會上得太子青睞,還得了身 孕,不日便要嫁去東宮做側妃了。」

我看著姐姐,突然想起了成婚前夜,難怪當時姐姐那樣言之鑿鑿地說會比我嫁得 好,原來,她早已攀上了太子。

「那便恭喜姐姐了。」

只是...我還有些疑惑,「詩會到現在不足一月,姐姐怎知自己有了身孕?」

姐姐像看廢物一樣看著我,驕傲開口:「太子身邊能人異士不知凡幾,豈是你這 樣的尋常人能想得到的?」

「況且,肚子長在我身上,我說有孕便會有孕,我說他是男嬰,他便只能是男 嬰。」

娘笑著拍了拍姐姐的手背,又白了我一眼:「琉恩,若你有你姐姐一半機敏,又 何愁拿不下小將軍的心?不若今日,便讓璃施教一教你御夫之道。」

姐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磋磨我的機會:「妹妹性子養得野,得先將骨頭磨軟些, 先去後院跪上五個時辰吧。」

她命丫鬟將我帶到後院,讓我跪在崎嶇不平的石子路上。

鵝卵石尖利,抵得我膝蓋生疼。

可姐姐還嫌不夠暢快,屏退眾人後摁著我的肩往下壓,笑得倡狂:

「你知道小將軍為何走得這麼急嗎?」

「你當然不知道,本來皇上還念他剛剛成婚想要寬限幾日的,是我讓太子去勸的 皇上,寧琉恩,你怎麼敢忤逆我?」

我惡狠狠地盯著她,想起身又跌倒在地,整條腿已經開始發麻:「太子知道在外

清高的你這樣惡毒嗎?」

「他不會知道的。」姐姐笑得自負,「跪端正些,小將軍遠在邊疆,沒人會來救 你。」

真可笑啊,我的歸寧日如此狼狽。

原來有些牢籠,不是逃出去便能自由的,無形的鐵鏈會像鐐銬般纏住人的手腳。

從日頭高升跪到日落,雙腿似乎已經不是我自己的。

在我以為這雙腿要跪廢了時,我竟然聽到了婆母的聲音。

「你們寧家便是這樣對待我們將軍府的兒媳的?真以為將軍府沒人了不成?」 「親家母,不是你想得那樣。」

婆母向來沉著,如今卻風風火火,爹娘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我不敢相信,傻愣愣地看著來人:「娘,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來給你這個傻孩子撐腰啊!」婆母身邊的丫鬟將我扶起。

爹娘還在解釋:「親家母誤會了,是她姐姐在教她為人妻的規矩,我們也是為了 將軍府的體面著想。」

「荒唐!」婆母冷哼一聲,「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如何能教旁人怎麼當人妻?」

爹娘稍微硬氣了些:「親家母有所不知,璃施不日便要嫁給太子做側妃了。」

「真是可笑!」婆母冷眼看著姐姐,「且不說大姑娘還未嫁去東宮,便是嫁去 了,手也伸不得那麼長。」

「怎麼?是覺得將軍府是沒規矩的小門小院,還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教不了?」

這麼一大口鍋自然沒人敢接,爹娘冷汗涔涔,再說不出一句話。

「我今日便把話撂這兒了,琉恩是我的兒媳,你們不愛惜她,我愛惜。」

「既然你們如此看不上她,日後,我便不允她回來礙二老的眼了。」

離開寧宅時,我瞥到了姐姐陰毒的神情。

看來,她是連將軍府一起恨上了。

回程的馬車上,婆母扭頭不看我,一副被氣得不輕的樣子。

「娘...我拉了拉她的袖子,虛弱地開口。

婆母終是捨不得冷落我,語氣依舊生硬:「琉恩,你是不是還未把將軍府當成自 己家。」

我低頭,眼睫遮去眼底所有的情緒:「我只是不想拖累將軍府。」

「可家人的羈絆就是在相互麻煩,相互扶持中自然產生的。」

也有人願意和我產生羈絆嗎?從來沒有人同我說過這些,一股熱流如潺潺流水般 滋潤著我的心間。

婆母嘆了口氣:「若我老得走不動了,什麼事都要你照顧,你會覺得我是拖累嗎

「我不會!」

「哐」一聲,腦中有枷鎖驟然斷裂。

「娘,我懂了。」

婆母憐惜地撫著我的手背,目光從我的膝蓋划過,粉白的衣裙上滲出點點血跡:

「好孩子,很疼吧?你怎麼這樣傻。」

眼眶酸澀,我胡亂遮了遮染血的地方,匆忙繞開話題:「娘今日怎麼會來?」

「是今安臨行前,央我來看看。」

「我還笑他多慮,怎麼會有爹娘不愛自己孩子的呢?沒想到,唉。」

12

三個月匆匆過去,本該到了沈今安回京的日子。

可我左等右等,沒等到他回來。

夜幕降臨之際,我收到了他寄回來的家書。

信中所言不多,所以我一眼便看見他或許不能按時回來了。

我有一瞬間的悵然若失,攥著書信的手越捏越緊,將紙捏得打了皺。

難道,又是姐姐從中作梗嗎?

13

又過了半月,是傾城色宴請的日子。

傾城色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鋪,城中時興的胭脂水粉多半出於此處。 能第一批用上風靡的胭脂,便能在姐妹們中高出一頭。

老闆娘金掌柜每年都會宴請照顧她生意的顧客,交流心得。

往年我從未來過,今年卻典著臉從婆母那兒求了帖子。

我知道,姐姐一定會來。

果然,赴宴沒多久我便遇上了她。

姐姐和眾多小姐圍在一起,身上的服飾愈發華貴,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傲然。

「喲,這不是我那嫁進將軍府的妹妹嗎,婚後生活過得如何?」

「哦。」她捂著嘴,像是剛想到什麼,「看我這張嘴,小將軍結婚第二日便離家 了啊。」

她這話便是暗示我與小將軍不和。

眾人退開了兩步,一副看戲的模樣。

我知曉自證無用,睨了她一眼:「姐姐,低聲些,難道未婚先孕便光彩嗎?」

「你!」姐姐撫著肚子的手一頓。 「寧琉恩,你放肆!」

「姐姐,注意舉止,太子殿下還未娶你,而我現在已是板上釘釘的將軍夫人。」

遠處傳來清脆的鼓掌聲,熟悉的嗓音響起:「夫人說得是。」

沈今安像是剛返京便匆匆趕來,風塵僕僕卻掩不去那份跋扈模樣。

我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又被他攬著肩擁入懷中。

我與將軍不和的流言不攻自破,被扼殺在搖籃里。

姐姐更怒了:「太子不過是憐我有了身孕,怕我累著。待我誕下麟兒,他自然會 娶我!」

「到時候,你們都得向我行禮,對我低頭!你們會付出代價的。」

「那便到時候再說吧。」

沈今安留下最後一句,拉著我離開了傾城色。

回將軍府的車駕上,沈今安摩挲著我的手背,好整以暇:「有進步啊,寧琉恩, 學會狐假虎威了。」

我一時摸不透他的心思,小心翼翼開口:「你不喜歡嗎?」

「你說呢?」

「你覺得被我利用了,所以不開心了,是嗎?其實我..」

沈今安捂著眼睛,笑得無奈:「琉恩,我求之不得。」

解釋的話堵在嗓子眼裡,發酵成一股莫名的情緒。

像被化養萬物的清風托舉至雲端,自在縹緲。

其實姐姐有句話沒說錯,我小時候常常往外跑,性子又野又鈍。

可遇上了沈今安,我的臉便紅了又紅。

他沒再打趣,正色道:「能被你利用,我甘之如飴。」

我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又急又快。

難自持,無節律。

14

回到將軍府,我將沈今安推去沐浴,然後將自己關在房中。

臉又紅又熱,簡直不能見人。

心情還未整理好,沈今安便推門進來,直頭直腦地走向我。

他在床邊蹲下,二話不說便開始挽我的褲腿。

我下意識往回縮,又被他抓住腳踝。

「沈今安!」

「別動,我看看。」他低聲哄著。

褲腿被挽至膝蓋,上面的青紫已好了大半,留下些淡淡的青黑色印子。

沈今安的大手覆在我的膝蓋上,深深地吸了口氣,低頭自責道:「歸寧日,我無 論如何都該陪你回去的。」

「過了三個月還有痕跡,你當時.…一定很痛吧?」

他對著已經大好的傷口輕輕吹氣,好像這樣便能減輕些我當時的傷痛。

我雙手捧起他的臉,強制他看向我。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倔強倨傲的小將軍紅了眼眶。

「今安,你不要介懷,若沒有你央著娘來給我撐腰,我這雙腿才是真的要廢了。

「你做得已經夠好了。」

外間的風將窗子吹得劈啪作響,蟲鳴鳥叫亂作一團。

屋子裡靜了許久,沈今安才替我整理好衣裙,在我身側坐下。

我問他:「今安,你巡邊境時遇到麻煩了嗎?為什麼回來遲了。」

沈今安整個人僵住,捏著我的手攥得死緊。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我發現太子疑似和外邦勾結,便在邊境多留了幾日。」

「那你打算怎麼做?」

見我這樣平靜,沈今安倒是有些訝異:「你信太子會謀逆嗎?」

我搖搖頭:「我信的只是你,這種事你不會亂說。」

沈今安思忖片刻:「明日早朝,我想將此事上奏。」

「你不怕太子反咬一口,誣你挑撥?」

沈今安笑了:「怕,但雖千萬人吾往矣。」

「好。」我也笑了。

驕傲如沈小將軍,怎會怕太子誣陷?他怕的不過是家人受到牽連,愛讓他生出軟 肋。

我突然懂了那句話: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可沈今安,我不怕被牽連的,所以,你也不要害怕。

我是他的軟肋,亦想做他的盔甲。

第二日沈今安進宮述職,我便在家修補他的戰甲。

在戰甲最靠近心臟的地方,繡了一個護字。

最後一筆即將落成,我的心突然慌亂起來,繡花針刺破我的指間,房外一陣嘈 雜。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闖了進來,是寧璃施。

她不慌不忙地無視家丁的阻攔,兀自進了我的房間,為自己斟了杯茶:

「妹妹還有閒心在這兒賣弄女紅啊?」

我慌亂更甚:「你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啊?沈今安當眾挑撥皇室關係,正在宮中受罰呢。」

「五十軍棍落在身上,便是將軍也扛不住吧?」

寧璃施笑得陰險,更加落井下石:「你現在去宮門口,大概能趕上給你家夫君收 屍。」

一語成讖。

手中的盔甲「哐當」落地,我沒再理寧璃施,步伐凌亂地往外走。

「備馬!快!」

「寧琉恩,我說過的,與我作對不會有好下場。」

我無暇再顧及她,衝到將軍府外,翻身上馬,向皇宮飛馳而去。

沈今安,你一定要等我!

16

可我還是晚了一步。

宮門口圍了一圈身著官服的文武官。

「讓開!」

我翻身下馬,扒開人群,在中間看見了奄奄一息的沈今安。

他渾身是血被扔在地上,早上我剛為他束好的頭髮此時散亂地蓋在他滿是血污的 臉上。

恍惚中,我好像看見了前世被關在柴房中的自己。

圍著的看客中有人說:「小將軍怎麼斗得過太子,他畢竟是皇上的親兒子啊。」

「我倒是信小將軍,太子昏庸無道……」

「噓!慎言!」

「要不是太子那句功高震主,沈將軍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唉,可惜了。」

「哎呀,皇上嘴上說相信沈家,可還是就坡下驢,以挑撥之名來敲打沈將軍。」

mm

是啊,皇家素來多猜忌,坦蕩如沈今安也扛不住。

五十軍棍,是要命的。在他們口中卻成了輕飄飄的敲打。

我呵退眾人,跪在沈今安身側,忍著眼淚:「今安,我來帶你回家了。」

他緊閉的眼皮顫了顫:「對..不起。」然後完全失去了意識。

我費力將沈今安搬上馬,其間不知失敗了多少次,可無一人上前幫忙。

他們要自保,我理解的,可心還是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終於,我成功了,又脫下外衣,將沈今安和自己綁在一起。

「沈今安,你振作點!」

馬匹行進,沈今安止不住地往下滑,無力感經由血脈漫向我的四肢百骸。

我知道他聽不見,卻還是低聲央求:「沈今安,你坐好,我真的沒辦法了。」

可一個這樣高大的男子,怎能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好端端地坐在馬上呢?

沈今安還是滑了下去。

姐姐坐著馬車而來,她站在我面前,狠狠地拍了下馬背。

馬受驚瘋跑開來。

「妹妹,馬背顛簸,你們夫妻伉儷情深,便該由你親自背他回去。」

我沒時間和她糾纏,抹了把臉上沾的血跡,將沈今安背在背上,往將軍府走。

腦子中只有一件事:我要把沈今安帶回去。

一定有人能救他的,他這麼好的人,怎麼會這樣就死了呢?

咬牙堅持之際,遠處傳來人群急切的腳步聲,我聽見有人高聲大喊:

「沈夫人,我來幫你。」

「我也來。」

有人推著板車,有人抱著棉被。

一人,十人,百人。

孤寂空曠的道路一下擁擠起來。

「你們這是.. 」

他們一邊回答,一邊將板車鋪好,將沈今安抬了上去。

「前兩年俺家唯一的母雞跑了,小將軍追了兩條街幫俺追回來的。」

「我之前在小將軍麾下做事,夫人別看我傷了一隻手,若不是將軍,我怕是這條 命都沒了。」

「我在大街上被偷了救命錢,也是小將軍替我搶回來的。說起來夫人和小將軍成

婚那日,我還去討了喜酒喝。」

「小將軍這麼好的人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夫人歇會兒吧,我們來,小將軍若是知道他睡著時你受了這樣的苦,定是要 心疼的。」

明明湧來了這麼多人,按常理,道路該被堵得水泄不通的。

但是沒有,所有人都有序地排在道路兩側,留出板車行進的空隙。

男子站在前面接力扶著板車往前送,老弱婦孺則默契地讓出位置,在後排合攏雙 掌虔誠禱告。

一來二去,竟比我在馬背上瞻前顧後那樣快了許多。

他們是這世道下最渺小無力的存在,要用盡力氣才能活著。

卻願意在有權有勢之人都避之不及的情況下,伸出他們被生活磋磨到粗糲的雙 手。

然後,凝聚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那樣強大。

今安,你看,有人來幫我們了。

像落單的鴻雁終於返回雁群,像江上的孤舟迎來了自己的船隊。

看見沈今安傷重時我沒哭,朝中同僚無一人來幫我時我也沒哭。

可現下,眼淚卻像泄洪般止不住地往外流。

「謝謝。」

謝謝還有你們。

我的沈今安原來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比我心中所想還要好上百倍千倍。

亂世可做殺敵軍的小將軍,盛世可做熱心腸的鄰家郎。

敵人怕他,百姓敬他。

這也要成為皇上罰他的理由嗎?我不服。

他明明這樣好,就算傷也應該傷在戰場上,可他偏偏從那樣險惡的戰事中一次次 活了下來,然後被自己人重傷。

當真諷刺!

17

沈今安穩穩地被大伙兒送到將軍府門前。

眾人自發跪地祈願:「小將軍這樣的善人,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願小將軍平安渡過此劫。」

婆母跌跌撞撞地跑出來,見到這一幕險些站不住。

可她是見過大世面的,不過須臾便理好了心緒,命家丁將沈今安抬回房內。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被請了過來。

一個、兩個,出來時都垂頭喪氣。

「小將軍心脈受損,恕老夫無力回天。」

直到最後一個大夫,他處理了沈今安身上的血漬,皺著眉頭:

「小將軍除了皮外傷,還中了一種毒。」

「!」

我沒想到太子這樣狠毒,他根本沒想讓沈今安活。

「大夫可有解法?你要什麼將軍府都會給你,只要你救他。」

大夫滿臉為難:「不是老夫不救,只是這毒老夫從未親眼見過,只聽師兄曾說在 醫書上見過.. 」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許師兄在太醫院當值,夫人若能將他請來,小將軍或 許有救。」

我聽說過這個許太醫,是個遠近聞名的醫痴,日日鑽研。

可為什麼是太醫院!

我眼眶怒得發紅,抽過沈今安的佩劍便要去闖太醫院。

「我今日就是綁,也要將許太醫綁來。」

婆母年邁,夫君傷重,我一定要將這個家撐起來。

婆母攔住我,輕嘆一口氣。

「琉恩,不要衝動,你隨我來。」

到了婆母房內,她從隔間翻出一個做工精湛的盒子放在我的面前。

「打開看看。」

我伸手打開,看見了一個鐵鑄的文書。

「這是今安他爹殉國後,先皇賞給沈家的丹書鐵券,這麼多年從未用過。」

「你拿著它去,或許會輕鬆些。」

我抱著盒子沖向太醫院。

駐足在外間的百姓看見,又浩浩湯湯地要和我同去。

可我不能讓他們也陷入險境。

「你們做得夠多了。有些路,需得我自己來走。」

我必須成長起來。

寧琉恩,不許懦弱下去!

太醫院門口,寧璃施好似知道我會來,布了椅子坐在一邊:

「喲,妹妹來了啊,小將軍要死了?」

我沒理她,顧自往前走。

她身後一群侍從跑過來,人牆一般擋在我面前,攔住了去路。

寧璃施頭都沒抬,把玩著自己的玉甲:「別白費力氣了,沒有人能救他。」

「你什麼意思?」

「太子說了..!她終於抬頭看我,似乎想從我眼中看見期待的那份絕望,「小 將軍啊,藥石無醫。」

「寧璃施,你該死!」

我高舉手中的錦盒重重地朝她頭上砸去,一下、兩下。

「啊——」鮮血順著她的額頭往下流,她捂著額頭,痛得大喊。

「給我攔住這個瘋子!」

我丟了盒子,拿出裡面的鐵卷,呵斥道:「誰敢攔我!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 這是先皇御賜的丹書鐵券!你們難道要想忤逆先皇嗎?」

「怎麼可能..」姐姐呆愣一瞬又尖叫起來,「她說謊!偽造御賜之物罪加一 等,還不把她給我抓起來。」

那些隨從圍著我,卻有所忌憚,不敢進一步。

角落有個人弱弱開口:「她這鐵卷是真的,先皇賜卷給沈老將軍時,我在場。」

沒人再敢攔我,烏泱泱跪了一地。

我飛奔進太醫院,在藏書閣找到痴迷疑難雜症的許太醫,將一臉茫然的他帶回了 將軍府。

離開之際,我聽見寧璃施悽厲的喊叫聲:「寧琉恩,別掙扎了,沒人救得了沈今 安。」

「他一死,你們將軍府又算個什麼東西。」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消失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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