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二月的隆冬。
我穿著薄薄的毛衣和真絲長裙,赤腳站在江平山山腰的別墅門前。
江城冬天的夜,風總是很大,獵獵作響的那種大。
灌滿我身上每寸肌膚,和心一樣冰涼。
路燈像遠星一顆一顆地點綴在蜿蜒蕭索的山路上。
富人區的江平山,人跡ẗũ̂₄罕至。
沒有一輛車,手機也在別墅里。
我無措地站在那。
臉被吹得麻木,渾身抖得像個篩子。
每一口呼吸都被寒風倒灌進肺中的刺痛。
而我轉過頭,就可以看盡整座江城繁華璀璨的夜景。
霓虹閃爍的城宇與刺骨寒冷的身體。
割裂至極。
許家華貴的生活終究是泡影。
我只是螻蟻。
不知不覺,淚水潸然。
很久,許熠開了門。
他裹著柔軟溫暖的羊絨衫,髮絲還有些濕,渾身是剛洗完澡的慵懶愜意。
蜷在牆角的我顯得更狼狽。
許熠的眼底浮起一抹得意,語調禮貌溫柔:「舒念,你聽話就可以安心地享有優渥的生活。」
原來,他過往那些語調溫柔的「勸阻」,只是在溫文爾雅地命令我。
或許,他並沒有那麼喜歡那個像曾經的我的秘書。
但他不能容忍我挑戰他的權威。
我幫他拿下所有的訂單,都是因為背靠許家。
而我的名下沒有帳戶,花的每一分錢都來自他的副卡。
我一無所有。
我永不被尊重。
他只想掌控我。
我想笑,臉頰卻麻木得扯不出任何動作。
他不愛我,看不起我,又為什麼要娶我給我希望?
我這麼多年,為了他做得不好嗎?
許熠施施然地轉身。
我清楚地聽到口腔里,唇齒顫動的每一聲響。
渾身關節已凍得疼痛,腹痛忍耐。
沒有犟,我亦步亦趨地拖著僵硬的腳,跟了上去。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淡淡地笑了。
許熠施捨般地摸了摸我的頭。
他以為我被馴服了。
我只是釋然了。
釋然許熠的牆後面,什麼都沒有。
他只是個膚淺、卑劣又薄情、徒有皮囊的男人。
我的神崩塌了。
沒關係,我舒念願賭服輸。
8
許熠停卡後的十幾天,給我發了不少信息。
但是態度好像神仙下凡塵的自傲。
【你回來認個錯,就還是許太。】
見我不理睬,他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些無關緊要的事。
【明天董事會,穿什麼?】
【我的藍寶石領夾在哪兒?】
【之前給何家準備的禮物在哪裡?】
【我胃痛了,舒念。】
【舒念,我給你這麼多台階,你也該懂事地該上就上了。】
我回:【這些瑣事我也不清楚。你的起居都是劉阿姨和王管家負責的。】
被趕出去的那晚後,我就把他的日常起居全權交了出去。
我不會再做免費保姆,也不會再自我感動。
那晚半夜,劉阿姨送我去了醫院。
我的腿本來就有陳年的傷,這次徹底凍壞了。
在醫院醒來時,手機還躺著許熠的信息:【不要裝可憐,後天的家宴準備一下。】
回去後,我一切如常。
不能因為許熠是渣滓,就回去過被追債的日子。
讓自己過得更好,才是第一位。
讓許熠自作多情的那些涼透的飯菜、酒後溫牛奶,是劉阿姨準備的。
隨身的胃藥和知會的禮物,是管家料理的。
他衣櫃里定期更新的衣服與飾品,是服裝顧問搭配的。
他活在「永遠拿捏我」的幻象中。
我繼續做太太圈裡如魚得水的許太。
只是這次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我自己。
徐徐圖之。
借著許母在律師圈的機會,打通了關係,終於等到機會,入股了夏家私生女夏婷的珠寶工作室。
我不著痕跡地引薦客源,利用慈善拍賣的資源找高貨。
工作室打下口碑和人脈後,又順勢投資了珠寶工廠。
多年來,我那個餘額為零的帳戶,終於有了不菲的數字。
我擁有了不用再忍耐許熠的底氣。
我正在攀岩時,許母來了電話。
她應該是在哪裡做著美甲,或者哪個健身教練正為她按摩。
聽到我有些低喘,她的聲音得意又頤指氣使。
「舒念啊,聽說許熠已經停了你的卡,出去幾天,知道日子不好過吧?」
9
「不是我說啊,你就是出身低的咧,才滿眼小情小愛的。」
「哪家太太會在老升職、兒子學業進步,人生最風光時提離婚?」
我笑她:「離婚還要挑一個不體面的時候?」
她的聲音霎時尖銳起來:「你做許太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你就甘心?!」
仰望高空,腳尖竭力踩著小小的岩點,欲墜不墜。
我嗤笑了一聲。
呵,她說得對,我為了做許太付出了很多。
但她知不知道,沉沒成本不參與重大決策?
許母繼續滔滔不絕:「你這種老鼠洞出來的女人,享受許家給你的這麼多年的好日子,離婚還敢要那麼多?!」
「你要是敢離婚,我讓你分文沒有!」
我輕摁耳機,斷了電話。
我不自證清白,不剖白自己,不說服他們。
緩緩舒張開一隻臂膀,腳下是驚險的懸崖。
可我是只鬆弛且熟練的鷹,將要展翅。
第二天,律師給我發來許母疑似嫖娼的留案記錄。
我和那些豪門灰姑娘不一樣——我不善良。
當晚惱羞成怒的許家就放話了。
王老太太的秘書來了信息,知會我晚宴不必管了。
晚宴我準備了半年,馬上就要舉辦,說不用就不用了。
隨後,我的信息就猶如雪花一樣飛來。
何太:【你要和許董離婚?妹妹,你可別衝動啊,這鑽石王老五誰不想要?】
王老太太:【我很中意你,所以要看清利弊。】
夏婷:【許熠這人蔫兒壞,放口風說要離婚了。他最近還換了個美女秘書!】
夏詩雨:【你終於走了。你本來就配不上許熠。】
停卡,切斷經濟是第一步。
放出風聲,切斷我「引以為傲」的「事業」是第二步。
在他眼裡,我除了做做江城慈善宴,奉承那些太太就一無是處了。
我肯定會誠惶誠恐。
可惜,許熠錯了。
江Ṭü₊城的一切,我都不要了,還有什麼後悔低頭?
我過往的溫順和妥協,是因為愛他才依順他,後來是因為在告別才無所謂。
看著落地窗前的日升日落。
我喝完喜歡的所有小甜酒,完成了港城藝術史申碩的資料。
以前我讀不了碩是因為窮,後來讀 MBA 是為了許熠。
再後來想讀時,他說沒必要。
現在,我能讀自己喜歡的。
當資料提交那刻,皺縮在一起的舒念,正逐漸舒展開來。
會計師來了消息,離岸帳戶滿打滿算兩千萬現金。
五月的江城,天氣真好。
10
離婚的流言像一拳打進棉花里。
向來成熟儒雅的許熠,在我的手機里反覆無常。
起先,他和我聊起曾經相遇的地方。
【江北村要拆了。】
【我們租的那塊地建的那棟房,我已經提前訂下了。】
為什麼要和我聊十二年前的地方?
那這十一年的婚姻里,我是什麼?
隨著我的不回復,他又變成了小丑。
【你憑什麼覺得離婚可以拿走三套房子?】
【舒念,你最好低頭認錯。】
因為苛刻的婚前協議,我能得到的並不多。
只是,許熠卻認為我連三套房產都不值。
我到底是多廉價的存在?
口中發苦發咸。
我輕輕地、綿長地吐息,最後化作唇畔自嘲的笑。
律師頻頻與我溝通,說許熠那方遲遲不談離婚,可以起訴離婚。
我單打獨鬥,並不想惹不必要的風波,只想拿錢走人。
我電話許熠:「你和夏詩雨這兩年攪和在一起,不怕我告訴王家?我們好聚好散不好嗎?」
夏詩雨是他的初戀,也是王先生的續弦。
許熠笑:「你居然是因為這個才鬧?」
哈,他還在自以為是。
「放心,我沒吃夏詩雨的回頭草,她從老王那分了些股份,而且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