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往後日子好像回歸了平靜。
王爺擊退西厥,守在西郡。
歲月靜好的仿佛貴妃娘娘還在世,我也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春節過後便是我的生辰,我入宮兩年了,這是在宮中過的第三個誕辰。
李玄一早便來了瀾月宮,他脫下大氅問我今日想要何禮物,我拿著書卷笑著搖了搖頭。
如今衣食不缺,我的確沒什麼特別想要的了。
他走近,看了一眼書中的內容,念道:「玉樹歌聲澤國春,累累輜重憶亡陳。垂衣端拱渾閒事,忍把江山乞與人……」
他望著我發笑:「怎麼看這首詩?」
我把書合上,輕聲道:「我識字不多,也看不懂,恰好翻到了就當打發時辰。」
他從身後攬著我,輕笑道:「同是《江南》,這倒沒有另一首有趣兒。」
我不解:「什麼?」
他附在我耳邊道:「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這首詩我倒是聽懂了,心中不禁想起賀崢同我說過的江南,不知道那兒的冬日會不會下雪?
我抬頭看著窗外,京城偏北,一到冬日就被漫天的大雪覆蓋。
院子裡那顆李玄前不久喚人給我栽種的海棠樹,依然是大雪壓枝,光禿禿的。
李玄又在我耳邊道:「可想去江南?」
我輕輕「嗯」了一聲。
他與我耳鬢廝磨:「今年江南的蓮花開時我帶你去可好?」
我彎彎勾起嘴角:「好啊。」
夜晚李玄沐浴時阿福給我拿了一個物件兒,說是一個侍衛放下便匆匆離開了。
我打開一看,是張雪白的皮毛。
我輕笑一聲,賀崢送的。
王爺去西厥時他一道跟去了,這等上好的狐裘也只有邊塞有了,而邊塞能記住我生辰的,也只有他。
難為他還記著我的生辰,我欠他的倒是越來越數不清了。
41.
開春那日我正準備去金鑾殿給李玄送膳食,路過御花園便看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往深處走去。
這身型像極了阿福,我沒忍住跟過去瞧。
「讓你辦的事怎麼還沒辦好?」是個男人的聲音。
「當初你過說那件事做完便會放了我弟弟。」
「呵,主子說的是讓她香消玉殞!」
「我、我做不到……」
「怎麼,若是她知道她的孩子是你害死的,她能放過你?」
「你!」
「主子何時虧待過你?你若是乖乖做事便少不了你的好處,若她不死,來日反應過來將計劃告訴李玄你覺得你還有命活?留著她也是夜長夢多,不如殺之而後快。」
我驀然瞪大雙眼,連呼吸都忘記了。
孩子……是被害死的?
我不敢留在這個地方,轉身匆匆離開。
我竟不知道阿福居然是一直潛伏在我身邊的細作。
可她的主子是誰?
是王爺嗎?那王爺究竟有何計劃?
42.
我一路跑往金鑾殿,張公公沒來得及通傳我就沖了進去。
「曦妃娘娘,陛下現在不方便!」
李玄正拿著一封信,臉色十分難看。
見我進來他一愣,趕忙扶住我:「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我靠在他懷裡時雙腿已經癱軟,我望著他心裡安心了那麼一點。
「陛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眼裡蓄起淚水。
他扶著我到內殿的軟榻上,一臉著急:「怎麼了,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咬了咬牙,紅著眼跪在地上。
「陛下,我是王爺的人。」
他輕笑一聲將我扶起:「我知道。」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猶豫片刻開口:「王爺他,他是不是要害你?」
他怔住了,面色已經帶上了一絲肅穆:「為什麼這樣說?」
「他……」我突然發不出聲音。
說什麼?說推我的人是王爺派來的?那他為什麼要派那個人來呢?
李玄輕輕摟住我的肩膀,安撫我的情緒:「好了,別想太多。」
我蹙眉望著他:「可是陛下,王爺他——」
「不提這件事了。」他笑笑,「你遇到事願意告訴我,我很開心。」
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在意一般。
我嘆了口氣,想掙脫他的手,動作間手肘不小心碰到暗格,一個小柜子「咔」地一聲打開。
看見裡面的東西我整個人都愣了。
那竟是,我讓賀崢替我賣出宮的繡品。
「為什麼,會在你這?」
他輕聲道:「本就該在我這。」
我驚愕地看著他,喃喃:「賀、賀將軍是你派來的?」
他嘆了口氣摟住我的腰,道:「當時江宣海已經對你下手,我不得不與你決裂。我擔心你沒了我的庇護會被宮人欺凌,可我又不能明目張胆向著你,只能托他私下照拂你。」
「為什麼……」我啞口無言地望著他,殊不知決裂的背後居然還有這一層含義。
他笑笑:「你說還能為了什麼?」
我不確定地看著他:「可是,你那時候……」
他摟著我,輕聲道:「或許一開始我是因為你這副相貌才對你懷有好感,可是你與素雪不同,她是我兒時玩伴,我的救命恩人,她因我而死,我對她的愧疚這輩子都無法緬懷。你不一樣,我心悅你,因為你對我的喜歡是純粹不摻雜任何東西的。」
我望著他:「若我是帶著目的接近你呢?」
他失笑:「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會騙人,若是我看走眼我也認了,我不願再一次失去自己所想保護的人。」
所想……保護的人?
43.
回到瀾月宮時阿福正在洒掃,見了我支支吾吾,不敢與我對視。
「阿福,你跟了我多久?」
阿福轉頭看我,低聲道:「娘娘入宮我便跟著了,現在算來有兩年零四個月了。」
竟然那麼久了……
「那你跟了你的主子多久了?」
阿福臉色瞬間煞白:「您、您就是我的主子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眶發澀,沉聲道:「那你為何要殺害我的孩子?」
阿福一臉驚愕,趕忙跪在地上:「娘娘,奴婢、奴婢沒有……」
眼淚划過我的臉頰發癢得厲害,我抹了把眼淚,麻木看著她:「若我今日沒聽見你與那個人的對話,我也是相信你不會的。」
她面如死灰,跪坐在地上,死死垂著頭。
「阿福,我早就將你當做我的姐妹,你為何要害我?」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我的孩子還那樣小,你如何下得去手!」
阿福嗚咽著跪在地上磕頭:「娘娘是我對不住您,奴婢也是沒有辦法了,我弟弟還在他們手中……」
「所以你便要用我的孩子陪葬?」
她還在磕著頭,不斷說:「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罪該萬死……」
我流著淚嘶吼:「你確實該死!」
阿福紅著眼,又重重磕了三個頭:「娘娘的知遇之恩阿福永世難忘。」
說完她出了內殿,我癱倒在地,哭得眼睛火辣辣的疼。
我從不曾想過阿福會背叛我,我那麼珍惜的同甘共苦的情誼,到頭來卻是一場假設。
44.
清晨醒來時,我頭疼得厲害,眼睛也腫脹得睜不開。
門外傳來一聲尖叫,不多時一個婢女慌慌張張跑到殿中。
「娘娘,阿、阿福姐姐上吊自盡了。」
我衣服沒顧得上穿就跑出了房外,幾個太監正抬著一個屍首出來。
是阿福。
我胸口發悶,疼得厲害,一個婢女扶住我。
一個小太監抱著個盒子跑來,低聲道:「娘娘,這是阿福姑娘留給您的。」
我顫抖著手去接,手抖得厲害,還沒拿上盒子就已經掉到地上。
裡面幾塊布料和一封信落了下來。
我跪坐在地上,撿起那封信。
「娘娘,地上涼快起來。」
我一把甩開她的手,巍巍顫顫握著那封信。
我認識的字不多,卻看出那是貴妃娘娘寫的信,這樣娟秀漂亮的字跡也只有娘娘能寫出來。
【桃兒,待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不在人世,切莫傷心,身子要緊。
本想陪著你臨盆,瞧著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長大,現下卻不能履行諾言了,勿怪。
我給孩子做了幾件肚兜,後面趕得急,你莫要嫌棄。
那日向你致歉卻不曾告訴你原因,原因有二。
其一……
視線朦朧得我看不清字,我嗚咽著喃喃:「其一……你入宮是我……我看不懂……看不懂……」
突然身後一隻手將我抱住,我轉頭一看,是李玄。
我拉著他將信遞給他,哽咽道:「陛下……你快幫我看看。」
李玄緊鎖眉頭看著信,片刻後他低聲道:「她說她與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她與江家,還說她的死不怪任何人。」
我看著那麼長一串字:「就這些?」
李玄點了點頭:「就這些。」
我抹了把眼淚,撿起那幾件小肚兜。
是娘娘做給孩子的,可以看出後面的針腳已經有些繚亂,卻還是很漂亮。
娘娘說我看到這封信時她已經不在了,殊不知我收到她的東西時孩子也不在了。
那麼溫柔的人,究竟為何會自盡?
為何?
45.
娘娘走了,阿福也走了,在宮中能陪我說說話的只有李玄了。
他若不在,我便坐在院子裡那棵海棠樹下看看簡單的話本打發時間。
但我識字少,大多都是讓識字的婢女念給我聽。
「娘娘,外面熱,回殿中吧。」
我搖了搖頭,自落水後我竟不懼熱了,哪怕是七伏天坐在殿外也不覺著有多熱,反倒是回了屋裡有種講不盡的空虛。
婢女嘆了口氣,拿起扇子替我扇涼。
聽著一旁說書先生講著奇異錄,我目光逐漸變得游離,腦子昏昏沉沉。
再次睜開眼,見是李玄坐在我旁邊,一邊替我扇風一邊看著奏摺。
我翻了個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伸手將他摟住。
他低頭看著我,眼裡的笑意都要溢出來了。
「醒了?」
「嗯……做了個夢。」
「什麼夢?」
「夢到你上次念的那首詩。」
「江南可採蓮?」
「嗯,我夢到我們去了江南,還帶著孩子。」
李玄握住我的手,輕聲道:「會的,都會實現的。」
我抬頭朝他眨眼,笑了笑。
46.
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做的夢,沒過多久便開始食欲不振,一開始還以為中了暑氣,後來太醫診斷說我有了身子。
李玄差點喜極而泣,摟著我說了一堆酸話,臊得我都不想搭理他了。
這一胎太醫和李玄恨不得眼睛長在我身上,生怕我出了什麼差錯。
李玄哄著我喝安胎藥,我皺著臉數不清這是今天都第三盅還是第四蠱了。
苦倒沒多苦,只是湯藥浸得我的胃都酸了,打嗝都是一股藥味。
喝完藥我去找李玄要糖。
他摟著我,手中拿著一顆糖,打趣道:「喊我一聲夫君我便給你。」
我羞惱瞪他一眼,沒好氣道:「名不正言不順,壞了規矩,我不叫。」
我在我耳旁輕笑:「那做了我的皇后是不是就名正言順了?」
我心跳漏了一拍,眼神閃躲:「快把糖給我。」
他輕嘆一聲,無奈道:「那你叫我一聲玄郎總行了吧?」
鮮少見他如此執著,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他臉旁偷了個香,低聲道:「玄郎,糖能給我了嗎?苦死了。」
他帶著笑意望著我,我眼睜睜看他把糖含入嘴中,不等我反應過來就堵住我的嘴。
白日光天的成何體統?沒眼看,我閉上眼任由他胡鬧。
等那顆糖在嘴中化開,他才鬆開我,捧著我的臉,抵著我的額頭,道:「夠甜了嗎?」
甜,甜死了,心都甜化了。
47.
本以為她那句「做我的皇后」不過說說,沒成想他卻認了真。
毫無意外,朝臣上下一致反對。
我一介沒有背景的孤女怎配做大晉的皇后?
這是我聽到最多的話。
然而李玄卻一意孤行立我為後,婚期定在了九月份,因為再晚我就顯懷了。
他說要我做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要我的孩子一生下來便是嫡皇子。
看著他這段時間疲態濃郁的面龐,我替他按著肩膀:「其實做不做皇后無所謂,你心中認定我是你的妻子就夠了。」
他握住我的手,將我拉入懷中,一臉柔情繾綣:「可我就是想把最好的都給你。」
我輕笑:「你若帶我去看看江南的荷花,我就覺得是最好了。」
他失笑:「今年怕是不行了,待孩子落地,我們年年去小住一段日子。」
我伸出小手指,道:「你失約了一次,這次得拉勾。」
他輕笑,堂堂九五之尊陪我做了最幼稚的把戲。
「陛下,我好像有一句一直沒對你說過。」
他挑了挑眉。
我湊到他耳邊,在他耳畔低語,說出那四個字。
他緊緊摟著我,柔聲將那句話又還給了我。
48.
下午我回瀾月宮時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
一席黑衣,風塵僕僕地站在我對面,要比從前滄桑了些許。
「賀大哥。」
賀崢淺笑:「桃兒。」
我怔怔看著他:「你怎麼回來了,沒聽到西郡軍班師回朝呀?」
他道:「皇上有私令。」
我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問:「這大半年可還好?邊境可還待得習慣?」
「都好,聽說陛下要封你為後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
他笑笑:「恭喜。」
我也笑笑:「謝謝。」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問道:「賀將軍為何會回來?」
身後的小宮娥道:「許是封后大典朝賀吧。」
或許是吧……
49.
臨近大典,我的心也越來越緊張。
想著那日我和李玄走上百尺梯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過往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做夢,現在也像是。
那日李玄穿著一席紅衣在九龍梯前朝我伸手,絢爛的顏色將他平日裡的銳利磨平,似水般柔情。
哪怕見識過他太多面風華,我依舊被燙得臉紅心跳。
他牽著我的手時,語氣帶著不可忽視的喜悅。
「桃兒,今日後你便是我的妻子了,唯一的娘子。」
我笑笑,我何其幸運能做一人之妻,還是天下之主的妻。
我保持著端莊道:「百官面前能不能正經一點?」
他也笑道:「這怕是我說過最正經的話了。」
踏上最後一道階梯時,傳來的卻不是樂鼓聲……
正午門兵器碰撞的聲音越來越近,直到最後一道門被破開,百官一片嘈雜聚作一團。
零零散散到密密麻麻將整個正午門包裹。
我看著混亂的場面,身子禁不住顫抖。
李玄拉著我往殿內走,將我送入內殿後替我擦著眼淚,輕聲哄我:「桃兒,不怕,在這等著我。」
我拉著他的手,說不出只言詞組,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只說了一句「保護好我們的孩子」就抽開手毅然離去。
「李玄!」
我知道他不會回頭,因為他身後不只是我,更是大晉子民。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宮中戒備森嚴,究竟是誰能帶兵入宮?
是王爺?難道這就是他們口中的計劃?
我坐在榻上,緊緊捂著肚子,生怕這個孩子又因為我的脆弱失去。
50.
同盛殿外站滿了官員,李玄正與人商討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屏風的縫隙中看到王爺帶著幾人踏入大殿。
果然是他。
「皇兄,幾月未見,可還好?」
「長越,我竟不知你早就出了謀逆之心,我以為,我們能做一輩子的手足。」
李長越嗤笑一聲:「我敬你為兄,你卻奪了我的皇位,還有何臉面提手足二字?」
李玄沉聲道:「所以,你便勾結西厥設計殺死江宣海,而後奪了西郡軍權?」
我捂住嘴雙眼驀然睜大,江老將軍是王爺殺死的。
李玄又道:「你身後的西郡軍可知是你殺害了江宣海?」
李長越眼神變得狠戾,沉聲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若你當初早些交出漪蓮我尚且能讓你舉行完大婚,現下,呵,去黃泉做對亡命鴛鴦吧。」
李玄道:「她知道你殺了江宣海,你覺得她還會甘願與你在一起嗎?」
我攥著裙子的手心一緊,原來貴妃娘娘是知道此事才會自盡?
那陛下是何時知道王爺要謀逆的消息的?
李長越冷哼一聲:「那你便去給她殉葬!離京城最近的北郡軍最快也要一日才能趕到,如今你孤立無援拿什麼和我爭?若你乖乖退位,我尚能留你一個全屍!」
有幾個剛烈之臣言諷,竟當場斃命,頃刻間大殿中上百號人再無一人敢出聲,
我連呼吸都不敢。
孤立無援?
51.
大殿外又傳來一陣廝殺聲,我從縫隙中看見賀崢帶著人沖了進來。
殿中官員紛紛歡喜,我也鬆了一口氣。
外殿混亂,李玄與賀崢走進內殿。
「賀崢,帶一隊人馬護送娘娘出宮。」
我抬頭看著李玄,不解他的意思,我為何要出宮,難不成真的孤立無援了?
李玄摸了摸我的臉,輕聲道:「現下宮中不安全,你先出宮。」
我含著淚抓住他的手,搖頭道:「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嘆了一口氣,道:「聽話,就先去江南。那兒的荷花還沒謝,你就當去遊玩幾日,等我去接你。」
我只知道搖頭,哀求道:「我現在不想看什麼荷花了,你就讓我和你在一起好不好?怎麼樣我都認了。」
李玄紅著眼一片隱忍,一把抽開手將我推給賀崢,沉聲道:「保護好娘娘。」
說完決絕地轉身離去。
那身紅袍像是一團搖曳的火焰,好像他走出這扇門就會被吞噬。
我被賀崢拉著掙脫不開,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喊道:「夫君!」
李玄的背影微微一頓,沒轉過頭。
我眼中好似蒙上一層水霧,已經看不清他的背影,我喊道:「夫君,我等你來接我。」
李玄緊緊攥著拳頭,沒回頭,只是淺淺勾起嘴唇,在刀劍相撞的戰聲中微乎其微說了一聲——「好。」
賀崢拉著我往後門跑,一路上我的鳳冠也掉了,霞帔也落了。
我甚至看不清腳底的路,腦子不斷思索一句話。
待出到宮門才想起來,那是李玄同我講過的一句話——天子守城門,君王死社稷。
外界盛傳帝玄是是非不分的昏君,我不信了。
51.
宮內的士兵窮追不捨,護送我們出宮的人死傷大半,賀崢為了甩開追兵帶我走了一條小道。
我坐在馬車上被崎嶇的小道顛得小腹一陣絞痛。
我緊緊捂著肚子,咬得嘴唇都破了。
我心裡不斷念叨——孩子啊孩子,你也算在娘胎里見過大世面了,能不能再堅強一點,等你父親接我們回家……
半醒間只聽到有人喚了我一聲「桃兒」便沒有了意識……
52.
近來江南陰雨連綿,屋子裡都帶著濕氣。
我抱著圓圓被悶熱的天氣「叨擾」得昏昏欲睡。
圓圓「咿咿呀呀」地拿著撥浪鼓在我眼前晃了晃。
「咚咚咚」的鼓聲將我的困意掃得一乾二淨。
大兒子見我清醒,喊了一聲「娘」。
我覺得沒什麼好事,果然他笑笑:「娘親,可否教我寫字?」
我打了個哈欠,挑了挑眉:「不說我寫字像鬼畫符了?」
他撓著腦袋憨厚笑笑。
我放下小女兒,起身走到他身旁。
我看著他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眉梢一挑,跟著念了出來:「出—師—表……」
倒吸一口涼氣,揚聲道:「誰讓你抄這個的?」
他委屈憋了憋嘴:「我爹……」
我心疼地摸摸他的腦袋,哄道:「等他回來娘幫你教訓他。」
他揚起燦爛的小臉,重重點了點頭。
我拿起筆,想了想,寫出我常常用來應付他的那幾個字。
——琰兒
——圓圓
——桃曦
我看了一眼那個「曦」字,皺著眉嘶了一聲。
門口傳來一道開門聲。
我抬頭看去。
那個高大的男子掃了掃身上的落雨,與我相視一笑。
「夫君。」
「嗯,在做什麼?」
「不看都不知道你居然讓一個七歲的孩子抄《出師表》!下不為例了!」
「那倒是我錯了,娘子教訓的是。」
他坐到我身旁,看了眼宣紙上的字,握著我的手將「曦」字圈走。
然後不疾不徐,一筆一畫,寫出一個——溪。
我漾起一抹笑,轉過頭去看他。
他眼中一片清明,倒映著我。
他道:「你要的荷花酥買來了,你要如何感謝我?」
我狡黠一笑,在他臉上偷了一個香。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