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住了一年多的瀾月宮竟然有些不舍,可我更嚮往賀崢說的江南。
聽說那裡春日細雨連綿,夏日綠意成蔭,秋日金風颯爽,冬日天寒青蒼……
有太多太多我憧憬的,比如自由。
午後阿福是哭著回來的,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遮遮掩掩不敢說。
我佯裝生氣:「快說!」
她紅著眼哽咽道:「雖說我們瀾月宮不再得寵,可陛下也沒下旨廢——」
說到這她抬眼看了我一眼,意識到不妥沒再說下去。
我也明白了,無非是被仗勢欺人的奴才欺負了。
出宮在即,我不願多惹事端,嘆息道:「好了不氣了,這些事咱們又不是沒遇到過,我們關起門過日子,何必去看他們臉色?」
阿福跺了跺腳,憤憤道:「可我只是按照例份去給您拿春衣,那內務府的狗奴才卻說現在一切由珠婕妤做主,讓我去找珠婕妤。」
「你去了?」
阿福淚珠子又一個勁兒地掉,點了點頭道:「嗯,到了棲鳳宮珠婕妤卻、卻……」
我皺了皺眉:「卻什麼?」
「她說不知道有您這號人,若是要取春衣便讓您去求她!」
我攥著手心,這無非是故意刁難我罷了。
我看向阿福,道:「她沒為難你吧?」
阿福目光閃躲,將手藏在身後,我一把拉過來,那雙白白胖胖的小手如今紅腫一片。
我胸口發悶,蓄起一腔怒火,聲音都氣得顫抖:「她怎麼敢的。」
我咬緊牙關,將火氣逼下。
我不能在這時掀起風波。
且說,我就算去了又如何?
她現下如日中天,我能耐她何?
我閉上發澀的眼眶,低聲道:「年前我還攢了些銀子,明天你拿去內務府打點,有個叫小盛子的公公受過我的恩惠,你去找他,他能給你尋個好差事。」
阿福訥訥看著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拉著我的手哽咽道:「貴人,當初瀾月宮落難我沒走,現在更不會走,你不是說過再也不趕我了嗎?」
我怒其不爭地看著她:「跟我在一起受了多少白眼,你怎麼就不為自己考慮考慮?」
她搖頭道:「貴人您是好人,我不想和您分開。」
我要出宮的消息除了賀崢再無第三人知曉,怕她們知道這件事會受到牽連。
原本打算我「死」後再讓賀崢給她尋個好差事,可現在我竟沒法坐視不管。
阿福一個勁抱著我的腿喊「貴人我不走」,生生將幾日後的「生離死別」演繹得淋漓盡致。
掙扎半晌,我終是嘆了一口氣,將她扶起:「過幾日我便要出宮了,若是你想,便和我一道吧。」
阿福訥訥看著我,眼淚都忘了流:「您,要出宮?」
我「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聲張,雖然瀾月宮只有我二人。
「您怎麼出去?」
我還是沒將計劃全部告訴她,阿福只是拉著我說我去哪她就去哪。
也好,總比在宮中好。
20.
出宮日子在即,這兩晚我徹夜難眠,唯恐夜長夢多。
半夜我睡不著,聽到窗外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我心頭一驚,心想這時候該不會是賀崢吧?
我披上外袍走出門外,一個黑影正翻牆出去。
「是誰!」
還不等我看清那個人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走到院子中,一封信擺在石桌上。
眉毛情不自禁跳了兩下,我心中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升起。
當我看清信中內容時如同被澆了一盆涼水。
信中只有短短几字。
——若想知道宋巧兒下落明日酉時四刻蓮池相見
宋巧兒,我多年未見的小妹。
是誰?到底是誰?
第二日阿福歡歡喜喜替我收拾著物什,還在為明日出宮的事高興。
「貴人,貴人?」
她伸出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將我喚回神。
「貴人,怎麼了?」
我訥訥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道:「阿福,你偷偷去尋一趟賀大哥,就說我有要事相見!」
阿福微微皺起眉頭:「發生什麼事了?」
「來不及解釋了,你快去。」
阿福訥訥點了點頭,跑出了瀾月宮。
我拽著裙擺,若是有法子我斷然不想再麻煩賀崢,可現在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可以幫我。
待阿福回來時隻身一人,賀崢為了明日春獵的事在忙,找不到人。
我深吸一口氣,難不成這是天意?
酉時我支走了阿福,一人獨自前往蓮池。
時隔半年多,再次踏入這片土地是不一樣的心境,我覺得我和這個地方犯沖,每次到這都會發生不好的事。
這片地人徑稀疏,顯少有人路過,初春的酉時天已經蒙蒙黑,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我轉過身還未看清來人就失重掉入湖中。
冰涼刺骨的湖水將我吞沒。
我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便沒了意識。
21.
再次醒來,我看見一群烏壓壓的人聚集在瀾月宮,暖氣充斥著室內,炭火好久沒有那麼充足了。
我轉過頭,看見了一張熟悉到有些陌生的臉。
李玄眼底一片烏青,眼白中布滿血絲,就連下巴也冒出了青茬。
見我醒來緊緊抓住我的手,一臉欣喜之態。
「桃兒,你醒了?」
我頭腦暈乎乎的,聽他的聲音不真切。
我是死了?居然能看到這副場景?
見我不說話,他又喊道:「太醫!趕緊替貴人診脈!」
我嗓子一陣腥甜乾澀,口齒含糊:「我是死了嗎……」
李玄眼眶發紅,啞聲道:「別胡說。」
我腦子昏得厲害,太醫又給我灌了幾碗黑乎乎的湯藥,苦都給我苦醒了。
見我好轉,李玄重重鬆了口氣。
我看著紙窗外透過一絲熹微,道:「我睡了多久。」
李玄望著我:「一晚上。」
哦,才過去一晚上啊。
我被他炙熱的目光燒得渾身難受,輕輕抽出被他握著的手。
李玄啞然:「朕不是不讓你出去嗎?你為何不聽。」
我睏倦得眼皮子都不想抬,低聲回他:「嬪妾知罪,還請陛下降罪。」
李玄眼神出現一絲破裂,沉聲道:「桃兒!你非要和朕這樣說話嗎?你知不知道——」
我打斷他:「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他這般模樣是什麼意思,我也不想知道。
李玄將臉埋在雙手中嘆一口氣,半晌後才抬頭道:「你醒來便好,春獵隊伍準備出宮了,你先好好休養,等朕回來。」
我閉著眼沒說話,直到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才緩緩睜眼,一行清淚順著眼角浸濕枕巾。
哪有什麼鐵石心腸,無非是將自己封鎖起來罷了。
哪怕知道李玄當初寵愛我的目的,哪怕他喂我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湯,我還是沒法真正恨他,可讓我忘記他對我做的那些事又對不起我自己。
我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可那又能怎麼辦?
倘若世上真有一種可以忘卻從前的藥,我豁了性命也要求上一顆。
22.
相比從前,現下瀾月宮的看守可謂是密不透風,可哪怕這樣,我還是收到了那封信。
我小妹的生辰八字,以及一句
——讓江珠壁失寵方能保宋巧兒不死
江珠壁,珠婕妤?
寫信的人到底是誰?
這一切和珠婕妤有什麼關係?
珠婕妤身後之人是江老將軍。
我腦海閃過星星零零的片段,王爺與貴妃娘娘有過一段,而江老將軍又將娘娘送入宮中。
恰巧,我又是王爺送入宮中的人。
難道,將我推入池中的人是王爺?!
蓮池如此偏僻,就算我泡上三天也沒人發現。
為何我就掉了進去,為何又有人路過。
若是如此,一切都說得開了。
那他的目的是什麼?
我腦子炸開一樣疼,阿福端著水進屋時趕忙扶住我,一臉焦急:「貴人,你怎麼了?」
我晃了晃腦袋,讓她扶著我到床上。
「阿福,昨夜你可見有什麼可疑的人?」
阿福蹙著眉頭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昨夜我一直守在殿中,沒聽到有什麼動靜啊,怎麼了?」
我一臉憂愁,剛想開口門外就傳來一陣爭吵聲,吵得我腦子疼。
「外面怎麼回事?」
阿福走出殿外看了一眼,回來後沒好氣道:「是珠婕妤,吵吵嚷嚷要進來。」
我眉宇間露出一抹不虞之色,我確實不喜歡她。
長得一副閉月羞花的模樣,心地卻醜陋不堪,那日險些將阿福的手背給踩爛。
「我去將她趕走吧,陛下下旨說閒人不得入內的。」
我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多多少少聽說過這位婕妤的脾氣,今日不見她,她明日還會來,倒不如快刀斬亂麻。
瀾月宮門外珠婕妤的婢女在與守衛爭論,來來回回那幾句「你知道我家娘娘多受寵嗎」「你就不怕皇上回來摘你腦袋嗎」……
珠婕妤趾高氣揚逗弄著頭上的珠釵,見著我立馬冷哼一聲:「曦貴人,你可算出來了,這看門的狗當真是不長眼,連本宮都敢攔。」
如此貶低人的語氣著實讓人厭惡,我沉聲道:「人是陛下安排的,若你有何不滿待陛下回來親自與他說去。」
「你!」她瞪著杏眼,被一旁的侍女輕輕扯了扯衣袖,她甩開手冷嗤,「奴才失了禮儀不打緊,你可不要忘了分寸。」
我冷冷撇開眼:「嬪妾不明白你的意思。」
「哼,我入宮一個月你卻遲遲不來請安,這就是你瀾月宮的規矩?」
聞言我覺得好笑:「且不說我還是禁足之身,我記得珠婕妤也不是中宮皇后吧?就算我要請安也是請貴妃娘娘的安,何時輪到你越俎代庖了?」
語畢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氣得直發抖。
我道:「恕嬪妾失儀,阿福,送客。」
我剛轉身,那抹水紅色身影朝我飛奔來,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膝蓋磕到台階,刺骨的疼。
若不是阿福眼疾手快拉我一拉,我指不定就是臉朝地破相了。
啪——
我抬頭看去,不知貴妃娘娘何時來了瀾月宮。
珠婕妤捂著臉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喃喃道:「堂姐,你打我?」
貴妃娘娘一臉動怒,呵斥道:「珠壁,你在家中胡鬧就算了,入了宮怎麼還是不知禮數!」
珠婕妤雙眼浮現一抹怨恨,怒聲道:「我是婕妤!教訓一個貴人怎麼了?堂姐你不幫著我就算了居然還向著她?」
貴妃娘娘沉著臉,胸口一起一伏喘著氣,道:「你若如此看重位份,那本宮便以貴妃的身份命令你回宮閉門思過!」
「堂姐!」
「還不快去!」
珠婕妤轉過頭惡狠狠看了我一眼,憤憤轉身離去。
貴妃娘娘無奈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我:「沒事吧?」
雖然穿得厚,可硬生生跪在地上還是磕得有些酸疼,我勉強笑笑:「沒事,外頭冷進屋說吧。」
守衛見貴妃娘娘要進來,一臉為難。
我道:「若是出了什麼差錯我一力承擔。」
猶豫再三,他們才將貴妃娘娘一行人放進來。
娘娘坐在一旁拉著我的手道:「她是我家堂妹,自小父母雙亡,被我爹慣壞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我看著貴妃娘娘那張苦惱的表情,忍不住問她:「娘娘,你既已在宮中,江大人為何還要將她送來?」
她苦笑了下:「入了宮我便不單是父親的女兒,更是江氏一族的榮辱,我既不能給江家帶來榮耀,便會有第二第三個『江漪蓮』送入宮中代替我。」
我不太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天下有幾個父母不希望兒女幸福的?
娘娘拍了拍我的手,道:「你那日怎會到蓮池旁?」
想起那日刺骨的湖水,我忍不住打了個顫,一臉為難看著她,想必娘娘還不知道是王爺。
她擔憂地看著我:「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將手抽開,垂著腦袋搖了搖頭。
若是娘娘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受到牽連,又或者巧兒的性命會不會受到威脅。
屋內沉寂了許久,我才聽到娘娘嘆了一口氣:「桃兒,對不起。」
我抬眼去看她,不明所以:「娘娘為何與我致歉?」
她憂心忡忡地搖頭不再說話。
好像每個人都有不可言喻的秘密,而我卻已經成為那些秘密里的一部分,可我充當的是什麼角色?
我不知道,只覺得有一雙手不斷將我推進去。
23.
李玄回來那日我還在睡覺,一轉身就見到他躺在我身旁。
天還沒亮透,只隱隱約約見個人形,嚇得我喊了一聲。
那個人影揉了揉眉頭,聲音嘶啞疲憊:「怎麼了?」
是李玄的聲音,我鬆了一口氣,隨後心又提了起來。
「你不是明日才回宮嗎?」
「西山這兩日大雨,提前回宮了。」他拉起我的手,「手怎麼這樣涼,朕給你暖暖,再睡會兒。」
說完他將我摟在胸前,不給我掙扎的機會。
我真覺得他是不是失心瘋了,對我不管不顧任宮人欺凌我半年多,我落了次水又裝著深情,是給我的還是給那個叫素雪的姑娘的?
我被摁在他的胸膛,聽著他遒勁有力的心跳聲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一聲微弱的嘆息,容不得我多想就陷入夢中。
醒來時李玄已經離開,我差點以為被窩裡的溫存只是我做的一場夢。
梳洗時阿福說李玄下朝後來陪我用膳。
我不說話,阿福見我不開心低聲道:「貴人,你還在想著出宮的事嗎?」
我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想有用嗎?
不說我能不能走,走了巧兒怎麼辦?
「若是陛下還待您如從前一般,其實——」
「阿福!」我打斷她的話,「日後這件事就不要說了,如今瀾月宮不比從前,當心禍從口出。」
阿福立馬閉了嘴。
「什麼禍從口Ṱū⁺出?」李玄的聲音傳來。
我轉頭一看,他正掀開珠簾往裡走。
我不自禁皺著眉,怕他將我們的對話聽了去,正準備起身行禮就被他摁在椅子上,他揮了揮手讓下人出去。
從銅鏡中看見李玄正在給我挑選簪子,他挑了個朵海棠樣式在我頭上比劃。
「這支好看嗎?」他問我。
宮裡的首飾樣式大多一樣,這朵火紅的海棠花不細看還有點像梅花,好看是好看,不過不合我的心意。
見我不說話,他放下簪子又替我梳頭。
這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好像回到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諷刺。
我心中鬱結,一把抽回自己的頭髮,還扯斷了好幾根,頭皮發疼。
他放下梳子嘆了一口氣,從銅鏡中與我對視:「桃兒,你還在怨朕嗎?」
我不敢去看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蹲下身子牽住我的手,深深地凝視我,低聲道:「從前有太多不是朕的本意,你再等等朕,等塵埃落定朕絕不再讓你受一絲委屈。」
「那您說,到底是因為什麼?」
把我當做旁人不是本意?讓我喝下避子湯不是本意?
他都已經是天下之主還有什麼可以左右他的思想?
他抿著唇不說話,握著我的手輕輕摩挲,我對這樣刻意的親近莫名抗拒,抽回雙手。
「陛下,您回去吧,我身子不太舒服。」
他緊鎖眉頭,低啞沉聲道:「桃兒!」
我不想與他爭論,掙紮起身時膝蓋磕到妝檯,那日的傷還沒好透,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他不顧我的意願撩開我的裙擺,將褻褲卷到我的腿彎。
白皙的皮膚一片青紫暴露在視線中,他沉著臉道:「怎麼回事?」
我不說話,我疤痕不易消,只是看著嚴重。
他沉聲對門外道:「來人!」
阿福聞言跑了進來,看見李玄臉色差得厲害,戰戰兢兢站在一旁:「陛下……」
「貴人的腿傷怎麼回事?朕不是讓你們看好她嗎!」
阿福猶豫地看了我一眼。
李玄呵斥:「說話!」
「是、是珠婕妤。」
聞言他一愣,隨後抓著我裙子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那道皺褶撫也撫不平。
最後他走時一臉怒色,阿福也猜測李玄會不會是替我出頭去了。
24.
隔了幾日李玄也沒再來找我,倒是江珠壁被晉了位份,阿福聽到這個消息氣了好久。
「貴人,您就不生氣嗎?」
氣?我有什麼好氣,要氣的事太多,若是一樁樁都氣難受的豈不是自己。
我夾起一塊藕盒塞進她嘴裡,道:「快嘗嘗,這個季節難得吃到蓮藕。」
她憤憤轉過身不理我,我笑笑拉了拉她的袖子,她還是不理我,這模樣要比我還更「貴人」呢。
夜晚,我正準備歇息時一個黑衣夜行人闖入我的房中。
我嚇得驚呼一聲,阿福在外面道:「貴人怎麼了?」
那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咽了咽口水對外面道:「沒、沒事,你去替我尋些安神香。」
我看著那黑衣人,沉聲道:「你是王爺的人?」
他沒回答我的話,道:「主子讓你重新得到皇上的寵愛,江珠壁,除之。」
除之,是殺了的意思嗎?
我往後退了兩步。
「王爺到底想做什麼!」
「這不是你該問的,若想宋巧兒活命就乖乖聽主子吩咐。」
「你們把她怎麼了!」
「你放心,待事情辦好主子自會讓你們相見,若是……」
我面色蒼白,身後抓著桌子手用力了幾分。
那人仍給我一袋藥:「這是慢性毒藥,記住,要神不知鬼不覺。」
等那人走時我還驚魂未定,阿福進來見我面色難看趕忙扶住我。
「貴人,怎麼了,這是什麼?」
我見阿福低頭去撿那袋藥趕忙將藥藏起來,支支吾吾推她出去,道:「沒事,你先出去。」
我看著那袋藥,如同見了蛇蠍一般。
難道,真的要殺人?
為什麼是我?
我輾轉反側一晚上,天蒙蒙亮就被夢中的情景嚇醒。
巧兒渾身是血拉著我喊救她,我卻怎麼也動不了,眼睜睜看她在我眼前斷了氣。
我抓著被子眼淚忍不住往下流,背脊被冷汗浸濕,悔恨一年前為什麼要進宮!
阿福撩開床幔,一臉擔憂看著我:「貴人,怎麼了?」
我嗓子發疼,喃喃:「阿福,你說我還能出宮嗎?」
阿福垂下眼,抱住了我:「如果逃避不了為什麼不去面對呢?奴婢都能看出陛下是對您有意的,那日您落水陛下不眠不休守了您一晚上。」
「是嗎?」我苦笑,就怕那份愛摻雜著不屬於我的情分。
阿福重重點了點頭。
「給我打盆冷水來,再去找件鮮艷的紅裳,不要太刻意的那種。」
阿福愣了愣,詫異地看著我。
我笑笑:「去吧。」
25.
被冷水浸了一身,原本我的身子骨就算不上好,這麼一折騰倒是發起了高熱。
太醫前腳剛走李玄也跟著來了,他一臉隱忍,對一旁的宮人呵斥:「好端端貴人怎麼生了病?」
阿福看了眼我,低頭道:「貴人這幾日不眠不休,日日坐在院子。」
我打斷她:「阿福!」
李玄牽住我的手,黝黑深不見底的眼眸凝視著我:「桃兒,你為何……」
我輕輕抽回手,低聲道:「陛下日理萬機,這個時辰不該在這。」
他皺著眉頭:「你讓朕如何放心你?」
「嬪妾不過是悶在屋子太久,才出去喘喘氣,陛下不必擔憂。」
他嘆了口氣:「那朕再從內務府給你挑幾個宮人,你若想出去便讓她們跟著你。」
我抬眼看著他,眼眶有些濕潤。
他摸了摸我的頭:「早膳用了嗎?」
我搖了搖頭:「不想吃……」
他微微蹙眉,轉頭對阿福道:「做幾道貴人愛吃的點心,清淡些。」
我低聲道:「陛下吃了嗎?」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說出這句話,看我的眼神都有些錯愕。
「若沒吃便陪陪我吧。」我垂下頭不去看他,緊緊攥著被子。
「桃兒,你,不怨朕了嗎?」
「從前是嬪妾太固執,後來阿福告訴我,落水那日你衣不解帶守了我一晚上。」我抬頭看他,「陛下,你心裡也有我一點兒位置的是嗎?」
他深深望著我,片刻失笑點了點頭。
我眼裡一片清明,時隔半年多對他露出了第一個笑顏。
往後幾日李玄抽了空便來看看我,只是每次都不會待太久,還不如他陪著江珠壁的時辰多。
這日他陪我用午膳,江珠壁宮中又差人來催,說是她病了,病入膏肓了。
他拉著我的手安撫我:「桃兒,你體諒體諒朕。」
我笑笑:「陛下去吧,嬪妾也飽了。」
他凝視我片刻,一臉疲態起身離開。
阿福怒我不爭,道:「貴人,您為什麼不留住陛下?」
我淺笑望著她:「留住一次又怎麼樣?」
她憤憤跺了跺腳:「十次有八次都被叫走,她還真當自己是中宮娘娘了?」
我板著臉道:「日後這樣的話不許說了!」
她氣鼓鼓「哼」了一聲。
我失笑:「好了,那我們明日去金鑾殿送些吃食可好?」
我不帶好氣道:「您可算開竅啦!」
次日我到金鑾殿時張公公一臉詫異,顯然沒想到我會親自來金鑾殿尋李玄。
我笑笑:「公公,勞煩替我通傳一聲。」
他一臉為難:「貴人,這……這珠妃娘娘正在殿中呢。」
我抿了抿唇道:「那公公替我將吃食送進去吧。」
他連忙接過食盒,阿福扯了扯我的衣袖,我當做沒看見。
出了金鑾殿阿福嘟著小嘴,一臉不開心。
我笑笑:「好了,今日沒見著還有明日,明日再見不著後日咱們再來。」
「是是是,貴人您說的是!」
剛走沒多遠我便看見賀崢帶著御林軍在巡視。
我摸了摸頭上的簪子,道:「我頭上的簪子好像不見了。」
我看向身後幾人:「你們快去尋尋。」
她們一臉為難:「可是……陛下說不能離開您。」
我蹙眉呵斥:「那是陛下賞賜的,若是讓有心人拿出宮去豈不是讓我擔了罪名?」
她們面面相覷,猶豫著要不要找。
我語氣一軟:「快去吧,前面就是御花園,我去亭子裡等你們。」
「是。」
26.
她們走後我拉著阿福走到御花園,對她道:「你在這等著我。」
阿福看了眼四周:「貴人……」
不等她說完我徑直往裡走,剛到假山處就被一隻手拉了進去。
我一看,果真是賀崢,欣喜喊了一聲:「賀大哥!」
他無奈笑笑:「這段時間瀾月宮看守太嚴我沒機會去尋你,方才聽到你說來御花園便跟著來了。」
頓了頓,他蹙眉又道:「你這段日子可還好?那日為何會落水。」
我垂下眼,片刻猶豫往望著他:「賀大哥,我能相信你嗎?」
他愣了愣:「你這是何意?」
我低聲道:「這段日子發生了很多事,我好像出不去了。」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假山內一片寂靜,不知過了過久他突然抱住了我,我身子一僵,忘記了掙扎,只覺得耳邊傳來他溫熱的呼吸聲。
「桃兒,我知曉這樣說很唐突,可我……」
「什麼?」
「我帶你出宮是有私心的,你可以毫無保留地相信我,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無奈笑笑,輕輕將他推開。
上一次毫無保留相信了李玄,換來的卻謊言。
可如今,除了賀崢我還能相信誰?
「那日落水,確實是有人蓄意謀害。」
他的瞳孔驀然放大:「可知是誰?」
我咬了咬唇,搖頭道:「不知道。」
他蹙著眉,一臉遲疑。
心裡的直覺告訴我事情沒那麼簡單,我試探性問他:「賀大哥,你可是知道些什麼?」
我握著拳頭,啞聲道:「我怕是江老將軍。」
我的身子不自覺顫抖了一下,江老將軍,貴妃娘娘的父親?這件事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我翕動慘白的嘴唇,脫口而出:「什麼意思?」
他道:「我也僅是猜測,這些年宮裡的女子斷斷續續殞命,多少和江家脫不了ţŭ̀ⁱ干係,從前皇上專寵你,你已是他的眼中釘。現在他送了江珠壁入宮,斷不能讓你擋了他的路。」
我腿一軟倒退兩步,靠在石壁上。
難道我中毒那次也是江家的手筆?
「我如何會擋了他的路?」
「因為江家需要一位皇太子,所以阻礙到他的人必須死。」
「那陛下呢?他知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朝堂武將稀缺,江家手握重兵又是扶持陛下上位的功臣,如今與西厥戰事告急,陛下還需仰仗江家出征。換作是你,還會覺得女子更重要嗎?」
我雙手死死扣著身後的石壁,心裡一陣後怕。
一年多了,我竟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置身在這場政治的漩渦中。
於王爺而言我是一顆「棋子」,於江家而言我是阻擋他的「石子」,於李玄而言……我又是什麼?
賀崢扶住我,一臉肅色:「桃兒,出宮吧。」
我胸口起伏,一陣喘不上氣,我看著賀崢,低聲道:「出宮後我想去尋我小妹。」
「她在何處?」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去找找她?」
賀崢帶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望著我,我被他看得一陣心虛,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和他的情誼變得不再純粹,我利用了他。
他望著我低聲道:「好,我會幫你。」
27.
回去時我還沉浸在賀崢的那番話中,碰到幾個宮婢還澆了一身湯水。
那個小宮女跪在地上:「貴人恕罪,貴人恕罪!」
我皺著眉頭拍了拍衣服,那氣味實在難聞,不禁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是珠妃娘娘的藥……」
我看著那盅藥陷入沉思……
28.
夜晚李玄來了我的寢宮,那會兒我正在刺繡,思緒不定被針戳了個血洞。
我皺著眉頭,正準備喊阿福就被一雙大手握住。
我抬頭一看是李玄,他拿出帕子替我裹住,語氣帶著責備:「怎麼這樣不小心?」
我低聲道:「陛下,你怎麼來了?」
他望著我:「來看你還需要理由嗎?」
我搖了搖頭。
「今日聽張明德說你來了金鑾殿,想著你找我有事便過來看你了。」
「所以嬪妾去看你也需要理由嗎?」
他抿了抿唇,沉聲道:「日後沒事便不要來金鑾殿了,想見我讓下人通傳就好。」
我看著手指上包紮得極丑的帕子,講不出什麼情緒:「好。」
他凝視著我,輕聲道:「桃兒,你現在笑得越來越少了,是朕不好。」
我抬頭,雙手環上他的脖子,笑得燦爛極了:「陛下最好了,只要陛下心裡有我見不見都一樣。」
他失笑一聲:「你等著朕,日後朕天天都陪你。」
我故作天真看著他:「現在不能陪嗎?」
他嘆了一口氣,還沒等他開口,門外小太監便來通傳,說是江珠壁已經在等他用晚膳。
我笑笑:「陛下去吧,我等著你日後天天陪著我。」
他摸了摸我的頭,淺笑點了點頭。
待他出去後我臉上的笑容逐漸褪下,嘴角僵得厲害。
不出意外,李玄今晚留宿在江珠壁宮中。
這段時間我睡得沉,平日總要夜起,現在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白天醒來問阿福怎麼回事,她只說這個香是剛換的安神香。
我道:「換了吧。」
阿福疑惑:「說不好用嗎?」
我無奈:「半夜不能小解憋得難受。」
29.
近來天氣逐漸升溫,我每晚要灌好幾杯水才覺得嗓子爽利一些。
半夜被尿憋醒,一轉身就看見旁邊躺了個人影,我嚇得喊出聲。
那人趕忙捂住我的嘴,我驚恐地望著他。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拉開他的手,驚魂未定:「陛下?怎麼是你?」
他低聲道:「你還想有誰?」
我語頓,他今日該是在江珠壁宮中,為何會出現在我這裡?
他好像困極了,將我拉入懷中,聲音都帶疲憊:「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我靠在他的胸膛,覺得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
小腹酸脹,我實在憋不住,一把將他推開,跑出內殿解決去了。
回來時剛掀開床幔就被他拉上床,我掙扎不開,為難道:「你不該在鳳棲宮嗎?」
他語氣帶著不悅:「你希望朕在那兒嗎?」
說不出願不願,他見我不講話,一把將我壓在身下,黑暗中他狹長的眼眸極亮。
我愣愣看著他,不知該不該將他推開。
直到嘴唇傳來一片溫熱,我才逐漸淪陷進去。
只記得昏睡前他說了句——桃兒,我很想你。
30.
再次醒來瀾月宮早就沒了李玄的蹤跡,若不是渾身的酸痛感我定會覺得昨夜只是做了一場旖旎的春夢。
往後的日子我和李玄像是達成某種誰也不會言喻的契約。
他三頭兩頭在半夜往我瀾月宮鑽,也不管那日是不是召了江珠壁侍寢,我倆像極了偷情苟且的男女。
哪怕如此,江珠壁還是有了身孕。
我疑惑地看著李玄,他笑笑,說讓我不要多心。
這幾日李玄被漫天政務困在金鑾殿,好幾日沒再爬我瀾月宮的窗戶。
我正準備歇息時殿內傳來一聲動靜,我還以為是李玄,剛掀開床幔就看見一個黑衣男子。
霎那間我的身子一陣冰涼。
「主子吩咐的事你莫不是忘了?」
我咬了咬唇:「沒有……」
「那江珠壁為何還會有身孕?」
我抓著床幔說不出話。
他冷聲道:「不需要我教你怎麼辦吧?」
我面色慘白點了點頭。
「儘快動手,否則,宋巧兒就沒那麼好運了。」
那人走後我癱坐在床上,所有思緒在腦海中捋了一遍。
李玄這段時間都在我這,從未真正去過鳳棲宮,江珠壁懷孕的事他也不緊不慢。
倘若江珠壁是真懷孕還好說,假孕我根本無從下手。
且我真的敢下手嗎?
31.
白日裡我找到賀崢,他一臉猶豫。
「我到你說的地址去找了你舅母一家人,鄰里說他們一年前就已經搬走。」
「搬去哪可知道?」
「沒說,只說走得特別匆忙,還有一件事。」
我緊鎖眉頭抬眼望他:「什麼事?」
他猶豫片刻,低聲道:「從未聽說你舅母家還有女兒,桃兒,你當真確定她在你舅母家?」
我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怎麼會沒有?我從前月月寄錢的啊。
賀崢趕忙扶住我,安撫道:「你先別急,我定會替你尋到她。」
我眼睛一片酸澀,艱澀道:「賀大哥,謝謝你。」
我柔聲道:「不必謝我,你叫我一聲大哥,我理應如此。」
我搖頭喃喃:「謝謝你,除了這句我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是了,每次最艱難時總是他扶我一把,我真的無以為報。
32.
臨近中秋時關外傳來捷報,西厥直逼邊境,大晉已經丟失一座城池。
江老將軍帶軍出征,現下困在黃沙道生死未卜。
江珠壁日日跪在金鑾殿門口求李玄出兵營救。
賀崢告訴我,黃沙道地形複雜,現下西厥定是做好萬全準備等我大軍入關。
救是死,不救也是死。
我日日去貴妃娘娘宮中看望她,比起江珠壁她倒是鎮定多了,頂多是留著清淚說一句「大將難免陣前亡」。
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躊躇半晌磕磕巴巴道:「江老將軍征戰多年定能化險為夷,說不定,說不定陛下已經派人營救了。」
娘娘抹著眼淚道:「陛下的軍令傳到也已來不及,只是父親向來謹慎,怎會被西厥反將一軍?」
門外跑來一個宮女,戰戰兢兢跪在地上:「娘娘,老將軍他……」
我訥訥看著她,雖未說完我也知道不是什麼好消息。
貴妃娘娘趕忙上去扶起她,艱澀道:「老將軍怎麼了?」
小宮婢顫抖著身子支支吾吾:「老將軍戰亡了,西厥使臣送來了老將軍身子,說首級……說首級要用三座城池和您去換。」
雖說江老將軍曾想殺了我,可聽到這個消息我還是心頭一驚。
貴妃娘娘踉蹌兩步扶住桌子,捂著胸吐了起來。
「娘娘!」我趕忙上前扶住她。
「父親,是女兒不孝,沒能讓你安享晚年……」她跪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她,慌忙地將她摟住。
玉藻宮亂成一團,娘娘也因氣血攻心暈倒。
我守著娘娘到了晚上,晚上李玄來了玉藻宮,貴妃娘娘一見陛下就掙扎著下床。
李玄蹙眉:「漪蓮。」
貴妃跪在地上哀求:「求陛下看在父親盡心盡力輔佐您的份上,讓他有個全屍。」
李玄沉聲道:「專權朝政禍亂後宮,這叫盡心盡力輔佐朕?」
貴妃娘娘沒了平日裡的高潔,散亂頭髮磕著頭,悽慘無比:「父親他是老糊塗了,他為了大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當真忍心他身首異處嗎?」
李玄呵斥:「你可知西厥談和的條件嗎!」
娘娘閉上雙眼,低聲道:「臣妾知曉,臣妾願意,求陛下成全為人兒女最後的孝心。」
李玄臉色難看得不行,沉聲道:「西厥不單單要的是你,還有三座城池,顏面和國土我大晉都丟不起!」
娘娘雙手緊緊扣著地板,說不出一句話,指甲都冒出一絲血。
「娘娘!」我驚愕地去將她拉起。
李玄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終低聲道:「照顧好貴妃。」
說完看向我:「曦貴人,隨朕離開。」
我擔憂地看向貴妃,猶豫不決,最終還是李玄將我拉走。
出了玉藻宮,他方才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徹底泄了氣。
我低低喚了一聲:「陛下……」
李玄停住腳步,樹影影影綽綽相交在他的面孔上,朦朧得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聽到他重重嘆了一口氣。
接著我的肩膀一沉,他抱著我,將頭埋在我的肩上。
「桃兒,朕的棋走錯了……」
「陛下。」
我聽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最終只是將手撫上他的背後安撫著他。
33.
江老將軍是大晉西郡軍的軍心,主心骨沒了軍心渙散不願聽從朝堂安排,李玄因為此事已經好幾日沒合眼。
我也是這段時日在金鑾殿陪著他才知曉如今朝堂局勢,自當年五王奪位站隊的軍將大多已經處刑,而江老將軍專權導致朝堂文武不成正比,現下能頂大梁的人才寥寥無幾。
若是此戰用江老將軍平定了西厥,李玄便有一絲喘息的機會培養自己的羽翼,沒曾想江老將軍出師未捷身先死。
天露魚肚白李玄才歇下,我揉了揉腿正準備回宮就聽到金鑾殿外一陣喧鬧。
李玄疲憊揉了揉眉頭,緩緩睜開眼,啞聲道:「怎麼回事?」
我看他剛入睡沒多久,輕聲道:「你睡會兒,我去看看。」
殿外江珠壁跪在地上,肚子已經顯懷,此刻一個勁兒求見李玄。
見是我出來,她眼神帶著憎惡,厲聲道:「陛下呢?本宮要見陛下!」
江珠壁絲毫沒有替江老將軍傷心的模樣,我想她更擔心的是日後的榮華富貴,畢竟沒了江家這座靠山,她還有幾分驕縱的資本?
我冷聲道:「陛下剛歇息。」
她咬牙切齒看著我:「是不是你不讓陛下見我?」
「你太抬舉我了,你還是回鳳棲宮吧,陛下若是想見你自會召見。」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指使本宮?本宮是妃位,還懷著陛下的孩子!」
我看了眼她的肚子,低聲道:「狸貓還是太子便不得而知了。」
她面色煞白,瞪著我道:「你什麼意思?」
我不想與她周旋,轉身準備離開,卻不料她突然衝進來,我為了攔住她摔在地上,一陣頭腦發暈沒了意識。
34.
再次醒來李玄坐在床邊,拉著我的手抵在額頭,見我睜開眼他趕忙將我扶起。
我難受得緊,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他凝視我許久,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桃兒,我們有孩子了……」
我耳旁一陣嗡鳴,沒聽清似的看著他。
他哽咽著聲音,又道:「我說,我要做父親了。」
他說的是「我」,不是「朕」,我訥訥看著他,再想裝傻也沒用了。
怎麼就有了呢。
他握著我的手,低聲道:「你不高興嗎?」
我垂下頭不語,摸了摸還平平癟癟的肚子,說不出什麼心境。
從前我也希望和李玄有一個漂漂亮亮,像我也像他的孩子。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讓我不那麼期待這個孩子到來了。
他突然抱住我,輕聲道:「我知道你還在怨我,可那是當時唯一護住你的辦法。」
他嘆了一口氣:「江宣海為了能讓江家出一位太子,這些年不斷插手後宮,如若當時你有孩子便是置身於險境。」
我嗓子干疼,一字一句擠出:「難道你也護不住我?」
他沒說話,只是抱著我。
我明白了,就像賀崢對我說過的,女人和孩子是比不上江山的。
江老將軍手握西郡軍,李玄斷然不會為了一個女子去破壞他與江老將軍的「盟約」,只有這樣,江老將軍才會為他所用。
「那江珠壁呢?」
他鬆開我,愣然。
我道:「也是你的一步棋?」
我緊閉著唇不語。
我又道:「她肚子裡的孩子呢,是你的嗎?」
他垂下眼搖了搖頭,還是沒開口。
我害怕地往後靠去,此時我才覺得他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帝王。
他紅著眼沉聲道:「江家功高蓋主,我怎能讓她懷上我的孩子?這個孩子只是扭轉局面的一個契機,只有這樣江家才會為我賣命!」
我眼裡一片朦朧:「所以,你就找人……江珠壁縱然跋扈,可她又有什麼錯?」
不是我慈悲心腸替江珠壁惋惜,而是我不願意相信李玄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犧牲一切的人。
他蹙眉道:「那些殞命宮中的女子有何錯?被江宣海因一己之私殺害的何其辜?」
我紅著眼望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無比壓抑:「我給他的權利足夠多了,可他卻想凌駕於我之上。桃兒,我是一個帝王,不能被兒女之情左右。」
我問他:「那若是此時需要用這個孩子去犧牲呢?」
他蹙著眉,握住我的肩膀:「現在一切都快定局了,沒人能威脅到你了。」
我苦笑一聲沒再說話。
35.
有了身孕後李玄倒是履行了那句承諾——「日後朕天天陪著你。」
瀾月宮伺候的人多得密不透風,我想去找貴妃娘娘也去不了,她們生怕我一個不小心出了意外通通跟著掉腦袋。
這日好不容易找了機會去了玉藻宮,才得知貴妃娘娘病得下不了床。
聽她說,江珠壁不慎小產,被李玄送出了宮。
這都是我不知道的,因為李玄不想讓我知道。
從玉藻宮出來時我特地繞往御花園,昨日賀崢給阿福遞了信。
脫身後我前往上次的假山,賀崢果真在那等著我。
見了我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道:「桃兒,你有身孕了?」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目光帶著猶豫,我道:「賀大哥,你找我出來是有我小妹的消息了嗎?」
他眼神閃躲不敢與我直視。
我心裡一個咯噔,焦急道:「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嘆了一口氣,艱澀地說:「桃兒,你小妹她,七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我心頭一緊,踉蹌了兩步扶住石壁。
七年前,我入王府的第一年?
那我舅舅一家為何沒告訴我?王爺又是如何騙的我?
我含淚看著賀崢:「怎麼不在的?」
「鬧饑荒。」
視線一片朦朧,我慢慢蹲到地上,哽咽著:「怎麼可能,我明明……明明每個月都有寄銀子回去,我舅舅一家為什麼不告訴我?」
賀崢趕忙扶住我,滿面擔憂:「桃兒,若是你想,Ťű̂₎我現在就能帶你出宮,我送你到江南。」
我哭著搖頭,眼淚浸了一臉,那我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我走了那些被我牽連的人怎麼辦?
現在,我好像只剩下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了。
「若是你願意,我一直等著你。」
我抬頭去看他,他一臉深意,我下意識起身。
「賀大哥,我……」
他有些無措:「你不用感到負擔,我只是希望你能開心。」
我吸了吸鼻子,紅著眼望著他,無比真誠:「謝謝你,賀大哥。」
36.
晚上李玄來陪我用晚膳,他替我盛了碗湯,我看著湯麵浮著的一層油忍不住作嘔。
阿福趕忙給我拿來痰盂,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險些胃都吐出來了。
李玄給我遞了水,在一旁輕輕順著我的背,待我漱完口聽到他說:「桃兒,委屈你了。」
我無力搖了搖頭:「我不委屈,倒是今日去看了貴妃娘娘,她現在連地都下不了。」
他從不在我跟前提到江家的事,生怕我又像那日似的怨恨他,現在我主動提起他定沒有什麼好臉色。
「江家再怎麼說也是忠烈,我定不會委屈了她。」
我抿唇,猶豫許久才道:「心病還須心藥醫。」
李玄蹙眉,沉聲道:「知曉了,陪你用完膳我就去一趟玉藻宮。」
看著他那張臭臉,我忍不住一笑,戳了戳。
我倆許久沒有這樣輕鬆的時刻,他愣愣地看著我,無奈道:「也只有你敢這樣對我了。」
我笑笑沒說話,若是我倆相安無事能讓這個孩子平安長大,那我別無所求了。
37.
自那日他離開後,破天荒的幾天沒來尋我。
清晨我聽到一陣號角聲,我看向窗外,問阿福怎麼了。
阿福道:「是王爺出征了。」
我納罕,問道:「王爺怎會出征?」
阿福瞄了我一眼,支支吾吾的字湊不出一句話。
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沉聲道:「說呀!」
她突然跪了下來:「是貴妃、貴妃娘娘……」
我訥訥:「貴妃怎麼了?」
「貴妃娘娘薨了,那晚陛下去了玉藻宮後貴妃就自盡了。」
陛下去了玉藻宮貴妃就自儘是什麼意思?
寒意貫徹我全身,我倒退好幾步。
阿福扶著我:「貴人。」
我嗓子發不出一個音節,張著嘴「啊」了好久才發出聲:「娘、娘娘,為什麼……自盡?」
阿福期期艾艾看著我:「外面傳,說是西厥又來了使臣提出和解條件,貴妃觸怒了陛下,陛下為了顏面所以才……這才有了陛下讓王爺出征的事。」
陛下?李玄……和你有關係嗎?
胸口悶得發疼,我喘不出氣,也哭不出來,突然小腹一陣墜痛。
我終於支撐不住坐到了地上。
阿福大驚:「貴人!」
我艱澀開口:「好痛……肚子……」
「來人!傳太醫,快傳太醫!」
我低頭看向裙擺,大片的血渲染在火紅的裙子上。
38.
「保不住孩子朕讓你們陪葬!」
「陛下,娘娘本就體虛,臣——」
殿外傳來一聲瓷器破裂的聲音。
我閉著眼,方才哭不出來的眼淚現在通通往外冒。
我摸了摸肚子,裡面空落落的,我的心也跟著空了。
李玄進來時眼睛紅了一圈,他半跪在床邊握住我的手,聲音哽咽著:「桃兒,沒事,孩子還會再有,只要你沒事就好。」
我沒有多餘的力氣抽回手,無力地看著他:「貴妃娘娘……是怎麼不在的?」
他臉色驀然變得難看,起身對身後一眾宮女怒吼呵斥:「朕不是說了不許告訴貴人嗎,來人,把她們拖下去——」
「李玄!」
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肩膀顫抖了一下。
我咬著牙坐起身子,道:「是我逼她們說的,要罰連我一起罰。」
他轉過身子紅著眼睛望著我。
我也含淚看著他,又問了一次:「貴妃娘娘,是怎麼死的?」
他澀啞道:「我說和我沒關係你可信我?」
我眼淚越掉越猛,我現在不敢相信他了。
我,江珠壁,都曾是他為了大局捨棄的人。
我怎麼相信他不是為了大晉局面賜死的娘娘?
那麼好的一個人,那日我去看望她,她還在給我肚子裡的小娃娃繡衣裳,要做我孩子的乾娘。
衣服還沒繡完,她怎麼會自盡呢?
李玄想過來抱住我,我害怕地將他推開:「不要過來!」
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慟,啞聲道:「都下去。」
我抱著被子縮在床頭。
待宮人替我們關好門後,他才艱澀開口:「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
我嗚咽著搖頭,躲開他伸過來的手。
他哽咽道:「桃兒,你別這樣,別這樣……」
我嗓子發疼得快講不出話:「我還能相信你嗎?」
他反問我:「賜死她對我有何好處?」
「西厥要大晉割捨城池和娘娘才肯停戰,娘娘一心想換回江老將軍的首級,你難道不是為了大晉顏面才賜死她?」
他沉聲道:「你真以為西厥會為了這些停戰?我大晉與西厥血海深仇,他們胃口會小到三座城池與一個女人?」
「江宣海雖亡,可西郡還有十萬大軍鎮守邊疆,他們這些條約不過是為了試探我大晉的實力,我大晉又不是強弩之末,我何必去為了那些莫須有的謠言賜死江漪蓮?」
我咬著唇望向他:「那娘娘為何要自盡?」
他緊鎖眉頭,低聲道:「那日我不過是與她說了會將江宣海的首級帶回故土,再無其他。」
我又問了一遍:「我還能相信你嗎?」
他嘆了一口氣,坐在我身旁。
「你知道我小時候是何處境嗎?」
我搖了搖頭。
「我生母卑微,自小不得父皇喜愛,在宮中可謂是如履薄冰,就連宮人都可以肆意踐踏我。那時候只有關家小姐真心待我,若非是她,早就沒有現在的我。」
我訥訥望著他,關小姐?
他道:「是太后的侄女,關素雪。」
我攥著被子的手緊了緊,李玄輕輕牽起我的手,握在手中。
「後來先皇駕崩,太子之位空設,有了五王奪位的局面,因為我沒有母族更好把控,所以江宣海才扶持了我,而代價是娶他江家女兒為後。我上位後他卻擔心我反悔,私下將素雪處死。我那時候剛登九五,還需藉助江家的勢力,只能忍下這口氣。」
「我知道長越喜歡江漪蓮,納江漪蓮為妃是我對不住他,所以這些年我對他們的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況且長越是眾多兄弟中唯一願意接納我的人,也是我現在唯一的弟弟,你覺得我會殺了他心愛的女子嗎?」
王爺,那他知道李長越私下吩咐我做的事嗎?
李玄緊緊握著我的手,輕聲道:「我這一生愧對許多人,愧對素雪,愧對長越。素雪因我而死,死前卻讓我好好善待江漪蓮。長越本是嫡子,可我卻坐了這個皇位,所以江漪蓮我更不會殺。」
他紅著眼望我:「現在你相信我了嗎?」
我咬著牙關,眼底一片濕潤,艱難的開口:「可是孩子……」
可憐我還未出生的孩子還沒睜眼看過這世間,沒開口叫我一聲娘親。
可憐貴妃娘娘一生葬送在皇宮,還不得善終……
李玄緊緊抱著我,我感到肩膀一陣濕潤。
他嘶啞隱忍的聲音傳來:「我們還會有的,還會有的……」
我心口劇痛,靠著他淚涌,再也沒有掩飾。
39.
都說小產與坐月子一樣,受不得風寒,現在不過將將入冬,屋子裡不僅點滿了火盆還點熏著艾,悶得難受。
我喊了兩聲沒人,披著衣服走到了院子裡。
一個婢女見我出來趕忙跑來攙扶我,低聲道:「貴人,你怎麼出來了?小心受了風寒。」
「阿福呢?」平日阿福總在我身旁伺候,一時見不到人倒是有些稀奇。
「阿福姐姐身子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她怎麼了?」
婢女搖了搖頭。
「罷了,你去忙你的,我去看看她。」
阿福的屋子在偏殿偏房,我敲門時沒人回應,我輕輕推了一下,門沒鎖,屋內也沒人。
見怪了,不在主殿也不在偏房,能去哪了?
我剛走來就聞見一陣刺鼻的香味,尋著方向走到偏殿後。
草叢後還冒著火光。
西殿一般是堆雜物和宮女住所,殿後極偏僻,顯少會有人來。
我喊了一聲:「誰在那兒?」
那邊的人影抖動了一下,我走過去,發現是阿福正在踢著火盆。
那團刺鼻的香氣就是從火盆里傳出來的,我捂著鼻子皺眉道:「阿福?你在燒什麼?」
阿福面色帶著一絲慌亂:「貴、貴人?你怎麼在這?」
「聽說你身子不舒服來看看你,你不在房裡在這幹嘛?」
「我、我買了兩盒香膏,用後發現身上會起疹子,怕扔了被不知情的人撿走,乾脆就燒了。」
我看著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竟覺得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就是阿福平日抹的香膏,只是這會兒濃縮得厲害,除了臭聞不出其他味道。
阿福滅了火趕忙來攙扶我:「貴人我先送您回屋把,小心著涼日後落下病根。」
我也不願意在這多待,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