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潤月,你這是叛國!」
秦國實力強悍,雖然與魏國世代聯姻,但魏國橫跨秀兒關,使得秦國無法東出一步,常年困在北境。
總有一天,秦魏會兵戎相見。
我嫁給孫炎後,頭幾年參戰無數,其中十四次獨自領兵,無一敗績。
還有,孫炎三次以少勝多的封神之戰,都是和我在一起。
陽公主是掌權的公主,她邀請我,自然不會只是去散散心。
一切只是因為,魏國不認女將軍,秦國認。
我淡淡道:「你這樣說就過分了,陽公主遞了國書給魏王。」
畢竟,在他們的操作下,我已經淪為了一個容顏逝去被丈夫厭棄的棄婦。
沒有任何價值。
秦國公主邀請我,有什麼不能允的?
孫炎怒道:「我這就進宮!衛潤月,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離開魏國一步!」
我沒有阻攔。
陽公主極有手腕,她必然打點好了一切。
9
如我所想,孫炎鎩羽而歸。
好笑的是,他回來跟我說……
「王后娘娘出來見我,她惶惶不安,聽說秦國要把號稱第一美人的靜公主送過來換你。」
魏王好色,自然翹首以盼,王后有危機感了。
我道:「我想,在宮斗這方面,你的新夫人會更能幫得上娘娘。」
孫炎氣道:「就算你要走,你自己走!我不會允許你把溫兒帶走!」
我直接笑出了聲。
「你可以試試看。」
當初他不是說,我孩子都生了還能怎麼樣嗎?
因為這是古代,女子若是想要和離,便得留下孩子。
可我偏偏就有本事,讓魏王下旨,讓我把孩子也帶走。
孫炎也知道他留不住溫兒,畢竟他已經進過宮了。
魏王為了即將到手的美人,怎麼會理他。
他眼眶紅了。
在他的新婚夜,只能令我噁心。
我抬頭看向門外,天亮了。
「大人不如請回,怎好讓新夫人久等?」
孫炎問我:「你知道你這樣賭氣,意味著什麼嗎?潤月,我們此生,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這個時代車馬慢,機會本就少。
我和他都捲入時代巔峰之中,將會有太多身不由己。
如他所說,我此去,我們這輩子,恐怕不會有任何可能了。
我覺得甚是奇怪:「怎麼,難道你是以為,你我之間,還能回頭?」
他看著我,半晌,才道:「如果,如果我說後悔,我同你認錯,是我昏了頭,我不知道我怎麼了……」
「算了吧,孫炎。」我厭煩地打斷他。
「潤月……」
「你我都是行伍之人,該明白,背刺之人,永不原諒。」
其實我有什麼不知道的?
王嫻逃過了十五不嫁而獄的律法,想來是早有安排。
他們在我剛懷孕的時候就搞上了。
然後,他選擇在我生完孩子最虛弱的時候,給我重重一記背刺。
這樣的人,說是仇人也不為過。
10
那天的孫炎大概是醉了,所以會軟弱地道歉。
他很快地恢復成了驕傲的模樣,也不再和我多言語。
只是放話不會讓我離開魏國。
張太醫來跟我說,他進宮,反覆地和魏王陳述利害關係。
「他說你熟悉魏國排兵布陣,又能獨立帶兵,若是讓你遠走他國,後果不堪設想。」
據說魏王以前從未留意,還震驚自己國內怎麼有這種人才。
我聽了不過微微地一哂:「孫炎這方面是客觀的,他所有的戰報都是照實寫的。」
也就是說他並未侵吞我的功勞。
只是魏王,他看戰報,向來只看「勝」或「敗」,將領也只能關注到主將。
我本身擅長的是戰略和戰術,不過是輔佐主將的軍師,這種人他是注意不到的。
不得不說,相比魏國前幾代雄主,這一代魏王實在平庸。
張太醫有些擔心:「如今已經陳情給大王知曉,大王還會放夫人離開嗎?」
我很淡定:「便看陽公主的手腕了。」
諸國求賢若渴。
我釋放了良禽要擇木而棲的信息,這個時候必然要端好我的架子,而不是自己先亂了方寸。
秦國陽公主,得證明她是配得上我的雄主。
11
孫炎和他手下的官員終於說動了魏王,魏王似是有些猶豫了。
他帶著王嫻來見我的時候,我正在練武。
這些日子我令人把守住內院,誰也不見,王后幾次召見我也推了。
鐵玉進來,耐心地等我耍完一套槍。
我並非從小習武,身為女子,力氣也天生不如男子。
以前未想過自己練武練出名堂,現在要與孫炎分道揚鑣,多一門技藝傍身也是我的保命符。
因此我忙著挑選合適的兵器。
鐵玉問我:「夫人覺得此槍如何?」
我撫槍皺眉:「也不算十分滿意。」
這時候孫炎進來了,他說:「你又何必如此?你去不了秦國。」
我放下槍,看著他:「我會選到我中意的。」
他大約覺得我一語雙關,有些惱。
忍不住就出言譏諷:「你玩脫了。原本說服大王還要費些力氣,可諸國紛紛地來信邀請你,大王反而不肯放人了。」
這諸國,甚至包括被我和他聯手爆錘的齊國。
就算魏王不聰明,他也會想,為何大家爭搶著要我?
那便不能輕易地把人放走。
孫炎道:「你以為齊國是真的想要你嗎?他們不過是使計給大王提個醒,不想你去秦國而已。」
畢竟秦國日益強大,能用魏國把他們攔在秀兒關內最好。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很高興,看著我狼狽?」
孫炎一噎。
我說:「瞧,這就是我要和你分道揚鑣的原因。」
我曾真心地愛過他。
愛他的時候,只會盼他無憂安樂,捨不得他皺一下眉頭。
可他現只想征服我,看我狼狽,看我落魄。
甚至到今天這個時候,還帶著王嫻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孫炎看著我,憤恨道:「你若心裡有我,怎麼會這樣狠心?只是一次而已,你就要把事情做絕……」
呵,憑什麼他要傷害我,我卻要給他機會?
我背過身:「請走吧,你我已是陌路了。」
孫炎在我身後道:「你放心,我們還有一輩子可以互相糾纏。你,絕對出不了魏國一步。」
說完,他怒氣沖沖地揚長而去。
12
大約在魏國人眼裡,我是狼狽的。
聽說最近王嫻的美容產品生意不錯,尤其孫王后非常迷戀她那些美容產品,帶動得風靡貴族圈。
她給我送過幾次面膜,都被鐵玉扔了回去。
我的臉是由於懷孕生子內分泌失調,不是她幾張美容面膜可以解決的。
張太醫精通婦科,曾是魏國貴族女眷,乃至王后心目中的寵臣。
結果被現代技術干趴了,氣得他天天往我這裡跑。
一邊給我煲藥,他一邊抱怨:「如今我和你一樣,是個失勢小臣了。可惡……」
我揮汗如雨地練完弓射,鐵玉遞了帕子來給我擦汗。
「是他們沒眼光,你跟我去秦國,我保你重新平步青雲。」
隨口安撫他兩句,我囑咐鐵玉再調一下弓。
鐵玉問:「弓射可以嗎?」
我說:「可以,但是我還缺近身戰的兵器。」
鐵玉瞭然:「女子習武,尤其是夫人這種半路出家的,取巧不取力。屬下把蛇皮鞭和短匕拿來夫人再試試。」
我點頭,讓她去了。
張太醫道:「你為何確定是秦國?」
我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她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13
秦國派了靜公主先過來。
據說,是讓她相看魏王。
陽公主很懂得擺姿態,她公然地宣布:「孤的王妹,得選到她自己中意的才行。」
靜公主進京那一天,萬人空巷。
我破例出門,在酒樓上看過她一眼。
只這一眼,我便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要令人神魂顛倒的。
靜公主三嫁三寡,名聲不好。
她來之前,大家都在議論,背後說她的小話。
可當她乘坐香車,經過魏都的街道,整個街道竟是瞬間悄無聲息。
仿佛她的美貌,能讓所有人窒息。
她美,且貴,儀態無可挑剔。
直到經過我所在的城樓下,她似有所感,抬頭看了一眼。
然後,沖我嫣然一笑。
就是這一個笑容,今夜不知要進入多少魏國男兒的夢。
14
孫王后捏著鼻子為她設宴。
一直閉門不出的我也出席了。
此時溫兒已經五個月,我的身形基本已經恢復。
我笑笑說:「這又何必?今夜,不會有女人比靜公主更美。」
鐵玉小聲地問我要不要好好地打扮一下,遮一下臉上的斑。
其實我已經完全接受了我現在的樣子。
我知道有許多女子,在人生這個階段,和我受了一樣的苦。
所以王嫻那一套才大有市場。
但當我大汗淋漓地練完武,回到溫兒身邊,心境突然開闊。
衛潤月就是衛潤月,不應當被任何人的想法攜裹,更不應當因為不被愛而變成另一個人。
15
我進宮後,果然看見孫王后打扮得花枝招展。
嗯,遠遠地看一眼,就知道用力過猛了。
她一臉苦澀地把我拉到一邊:「潤月,那秦國來的是個妖女。」
我扭頭看到她身後的巨大屏風,失笑。
王大約在後面偷窺女眷宴,真猥瑣。
王后今晚是註定如芒刺在背了。
我一把推開她:「娘娘不是說女子都該愛惜自己的容貌嗎?她只不過生得美,又有什麼過錯。」
可笑,比她丑的就鄙薄,比她美的就是妖女。
可惜她說了不算。
她臉色漸漸地變得蒼白:「你,你曾經為我扛過死罪,我們的情分本就不一般。何況我也盼著你和阿炎能重修舊好啊,你怎麼能和我計較我前頭的失言……」
「衛潤月。」
靜公主的聲音傳來。
柔軟嬌媚,卻不妖嬈,聲調帶笑,令人心醉。
我回過頭。
果然,宴殿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鴉雀無聲了。
所有盛裝打扮的貴眷都看著她,眼神充滿了絕望。
她眼裡只有我,這種感覺,竟是令我一個女子都飄飄然。
「衛潤月。」她輕輕地呼喚我的名諱。
我:「……」
然後她走過來,握住我的手,笑道:「我終於見到你了,你和我想得一般模樣。」
我笑了:「公主想像中,婦是如何模樣?」
她微微地眯起她那美麗的眼睛,一臉陶醉:「自然是英姿颯爽,氣定神閒。雖胸中有雄兵百萬,可又面若三月的桃李,灼灼其華。」
我:「……」
那一刻我憐憫地看著孫王后。
真的,她不但美,她還有一張甜甜的嘴。
她都快把我迷死了,誰能不愛她。
16
秦國靜公主的出現,證明了一件事。
有些人,就算用面膜敷爛了臉,也不可能憑藉容貌成為人生贏家。
而且她業務能力超強。
那天晚上我看著孫王后帶頭,幾乎是所有魏國貴眷都在言語圍攻她。
偏她嫣然一笑,悉數地化解。
看得出來,當別人鉚足了力氣的時候,她甚至有點無聊。
她仿佛是天生就坐在巔峰的人,這些人在她面前如同跳樑小丑一般。
導致後來孫王后就開始吃悶酒。
宴將散的時候,靜公主給我斟酒。
「潤月啊潤月,不要和這些蠢人為伍。
去秦國吧,我阿姊才懂得你。」
我看著她遞來的酒盞,這是秦國發來的邀請函。
公主之尊,雙手敬上。
我等了片刻,才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17
那日之後,約莫又過了半個月左右,孫王后把王嫻仗責五十。
原因是王嫻調配的面膜不合她心意,而王嫻又去給靜公主美甲。
王嫻本性趨利避害,她隨口恭維靜公主:「世間怎麼會有您這樣的美人?」
一句話傳到孫王后耳中,她成了出氣筒。
這不過是靜公主隨意地一挑撥罷了。
結果她被打得半死,孫炎卻無心管她。
他無法勸魏王了。
誰讓他是魏王的小舅子,是魏王新寵情敵的弟弟。
怎麼看,都撇不開私心。
他不肯放棄,還在四處奔走。
而我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18
終於,魏王下旨送我和溫兒去秦國。
好笑的是,靜公主甚至還沒鬆口答應入魏宮為妃。
一點便宜都沒討到就對別國美人予取予求……他比我想的還要昏。
王命已下,孫炎再無轉圜的可能。
我的行李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在做最後的準備。
折騰到現在,溫兒都一歲了。
他已經斷奶,我也已經選到了合適的兵器。
孫炎出現在我院子門口。
他靜靜地看著我。
我知道我的身形已經完全恢復,面上的斑點也在張太醫的調理下淡得差不多了。
和我自己想的一樣,生產後一年。
就是這一年,和我自己最初想像得不太一樣。
不過我現在習慣了素麵朝天,不知在如今大興的美妝風中浸淫許久的孫炎,看到我是什麼感想。
我對他一笑:「孫炎,此生就此別過了。」
他負手站在那裡,看著我半晌,終究是漸漸地駝了背脊。
「你贏了。」他道。
我看著他:「希望你與王嫻,不論輸贏,只論真情。」
「真情……」他低頭嗤笑。
忽而又抬起頭看著我:「若是戰場相逢,你當如何?」
我想了想,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們也是各為其主。」
他眸中漸漸地染上血色。
「衛潤月,你且等著。若真有那一天,我絕不會手下留情,我會打敗你,生擒你!」
我說:「我會殺了你。」
孫炎:「……」
「我不懂你為何總想贏我。可今後我們不再是夫妻,可以論輸贏了。所以,你也好,我也罷,無須再手下留情。」
他大約也很崩潰,沖我吼:「衛潤月,前世今生十二年,你怎麼捨得?!」
我靜靜地看著他。
是啊,前世今生十二年,你怎麼捨得,那樣傷我。
我堅定認為,愛不是征服,更不是傷害。
王嫻匆匆地過來找他,防備地看著我,焦急地抓住他的胳膊:「大人……」
孫炎情緒失控,一把推開她,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衛潤月,如你所願,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
我知他流淚了,可我沒有。
我也不會道珍重,前路漫漫,我自珍重。
19
秦國派出王輦來接我。
靜公主一改往日的風情,換上戎裝,親自為我駕車送我出城。
她還是那麼好看,卸妝之後反而更好看。
站在車前,她對我說:「希望我很快地能回秦國。」
我心想,她可能又想做寡婦了。
不過這也不新鮮,諸國混戰,美人細作再常見不過。
只是沒人和她一樣天賦異稟。
我只能說一句:「公主保重。」
她扭頭看我,莞爾一笑:「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我揚了揚眉。
說實話,我以為之前她說喜歡我,只不過是一種高超的話術。
她道:「這世間的女子中,只有你,和我阿姊看我的眼神是一樣的。」
我一愣。
突然從她那明媚絕色的笑容中看到一絲苦楚。
是了,天生美貌從來都是一柄雙刃劍。
等馬車行至城門外,她要下車。
「潤月,你話很少。現在要分開了,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低頭想了想,抬起頭:「我們同為女子,我也不似你,生了一張巧嘴……」
她眯著眼睛看著我笑:「所以潤月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們同為女子……」我頓了頓。
她漸漸地不笑了,認真地看著我。
我努力地把我的意思表達清楚。
「我們同為女子,我希望你美麗、健康、自由、安樂,今生所求皆所願,所行皆無憂。」
靜公主的眸中漸漸地染上了最真摯的笑意。
她傾身輕輕地抱我。
「我們同為女子。我也希望潤月,此去一展鴻鵠志,此身由己不由人。」
20
一路長途跋涉,我和溫兒平安地抵達秦國。
溫兒年幼,路上生了一次病,幸好有張盧,也就是昔日魏國張太醫隨行。
其實他和我的處境相似,都是被劣幣驅逐的良幣。
前頭說過,這個時代醫療資源相當匱乏,像他這樣的神醫實在不該被王嫻那一套美容技術給碾壓。
因此一到秦國,未見陽公主,我先把他舉薦給了秦國王后。
他回來的時候,激動得兩撇山羊鬍亂地翹。
「我見到了陽公主!」
我笑道:「陽公主破例召見?恭喜恭喜。」
張盧甚至眼含熱淚。
我:「……」
他後退一步,沖我深深地一禮。
「世間先有伯樂,才有千里馬。多謝夫人成全之恩,鄙也在此恭賀夫人,得覓良主。」
他這話說得,就把我的期待值吊得高高的。
21
陽公主在隔天入夜召見,直接召我入了她的寢宮。
初見時,我是震撼的。
有的人,即使無冕,你也知道她是睥睨天下的王。
陽公主四十歲左右,身著秦國貴重的黑衣。
明明眉宇之間有與她妹妹相似的美貌,卻素麵朝天,鬢邊還有白髮。
她氣勢沉穩如山海,卻面容溫和。
然後她張嘴了。
「潤月,你要男人不要?」
我:「……」
她興致勃勃道:「有才子,也有武將,還有擅曲兒的,只要你喜歡,一定聽話。」
我頭痛地道:「殿下啊,我不要男人。」
她竟然還問我:「為什麼?」
我本就不善言辭,現在更是被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弄得有點暈。
憋了一會兒,我才道:「男人有什麼用?只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陽公主哈哈大笑,十分爽朗的模樣,卻試探我:「你因孫炎負心才遠走秦國的,對嗎?」
我懂了她的意思,立刻正色道:「公主,如今的衛潤月,只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衛潤月。」
所以男人什麼的真的已經放下了,我只是來奔前程的。
她費了大力氣接我來,但君臣見面,彼此試探是必經程序,我表示理解。
陽公主品了品我的話,笑了:「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衛潤月,你是無價之寶,孤賺了。」
說著,她起了身,走到書桌前,掀開了巨大的遮幕。
我吃驚地站了起來。
那是一幅巨大的、精準的列國輿圖,遠勝於魏國的圖。
這樣的輿圖,足以令當代每一個武將,目眩神迷。
陽公主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輿圖。
「孤花了十年,集齊天下名匠,才制出這幅輿圖,就在等一位不出世的名將。」
那一瞬間我甚至有些敬畏地後退了一步。
她看著我,一笑,胸中瞭然,仿佛是一位長輩,把晚輩那點怯弱看透,又諒解。
「孤研究過你的每一場戰役,確信你就是孤要等的,這幅列國圖的主人。」
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張盧見到她以後熱淚盈眶的原因。
士為知己者死,她果真是一見,就讓人願意為她肝腦塗地的雄主。
我沉聲道:「臣,必不負公主。」
她扶起我笑道:「孤,亦立誓不負卿。」
22
起初我來秦國,是一個尋找自我的過程。
因為很明顯地,我已經不容於魏國那個圈子了。
那圈子是個泥潭,那我有能力的時候就必須跳出來,而不是選擇去向泥潭妥協。
得此知己一般的名主是意外之喜。
當晚,陽公主與我秉燭夜談。
秦國祖上是天子養馬奴,被封在莽荒之地,抵抗北面蠻夷。
如今天子勢微,諸國爭霸,秦國雖強卻力不從心。
一是因為被北面的蠻夷牽扯,二則是被魏國攔在秀兒關內無法東出。
我們從兵改談到出兵整頓國土。
陽公主見識不俗,她甚至一言指出了魏國精兵的弊端。
「你們抽調精壯練兵,短時間內頗有成效,所以以六萬大軍破齊國千乘。但此法不可長遠,最多二十年,魏國雄兵要沒落。」
她說得對。
彼時我和孫炎剛來,鑽了個空子。
這個時代大多是農兵,也就是平時務農,戰時上戰場廝殺。
換而言之,缺乏專業練兵。
所以,我們試著抽調國中精銳,許以田宅,脫產練兵。
這是兵書有寫的。
試過之後,效果極好,當年鹿川之戰,齊國號稱四十萬,卻被我們六萬精兵吊打。ΫƵ
但這個兵策是有弊端的。
數萬人脫產,而且不論軍功贈予田宅甚至爵位,新生力量很難補充,只會消耗。
二十年,魏國必衰。
我誠懇道:「其實魏國已經發現了這項兵策的弊端,並且試圖改正。」
陽公主笑道:「孤的兵策更好。」
我看過了……確實更好。
秦國採取的是軍功制,有功才賞,不但可以大大地縮減軍事成本,還可以鼓舞士兵英勇作戰。
除此之外,還採取輪兵制,全民服役。
第一年,成年男子輪流服役一個月,餘下的時間回歸生產。
第二年,則輪流服役一年。
第三年,好兵苗子也淘出來了,則服長役。
從此精兵有了,後備役也有了,再生力量極強。
這樣完整完善的制度,孫炎還沒想出來。
我說:「公主甚英明。」
陽公主拍了拍我的頭:「你不用吹捧孤。潤月,為孤先征北夷吧,孤把白未、雲征兩名大將,給你調遣。」
23
陽公主把北夷最難啃的羌部交給了我,這是我在秦國的立身之戰。
派給我三萬人馬,白未、雲征都是出身名門的小將。
他們是陽公主看好的新生代名將,尤其是白未,天生神力,思維敏捷。
陽公主私下對我說:「白、雲二位小將,尚不能獨當一面,且借一借你的東風。」
不過他們自己不覺得。
我一個外來女將,常年生活在戰神孫炎的光環下而已。
出征時,白未就天天跑到我面前來臭屁,顯擺他百步穿楊的神射技法。
我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直到進入草原深處,觀察完地形。
羌族作戰勇猛,而且有食人之名威懾,此時誰也顧不上耍寶了。
我分析戰略,調兩萬五千人給白未,命他正面迎敵。
白未一聽,覺得這是要讓他擔重任。
他驕傲道:「主帥且等末將捷報。」
順便給我一個鄙夷的眼神。
我直接對雲征道:「他會輸。」
白未:「……」
我指點輿圖給他們分析:「羌人兵馬不過兩萬,卻久攻不下,是因為騎兵在草原,便如魚在水,十分靈活。」
雲征面色漸漸地凝重:「打不死,總會捲土重來。」
我對他道:「雲將軍率領兩千兵馬斷後,守在關月峽。我親率三千兵馬,偏師挺進,最後決戰。」
白未聽出來了,我的意思是讓他率領大部隊去做敢死先鋒。
等他輸了,才是偏師決戰時。
他頓時氣壞了:「從未聽說過有這樣頭重腳輕的打法!」
我看著他不說話。
白未是軍人,有軍人的基本素養。
他不服氣,也得從命。
只能嘴硬一句:「我不會輸,輪不到你的偏師出戰!主帥且安逸在帳中吃吃酒便好!」
24
隔日,戰鼓擂響。
白未心裡大約也是賭氣的,率軍奮勇廝殺。
雲征在戰局開始後,悄無聲息地率領兩千人潛入關月峽,那是羌軍的後撤之路。
我率領偏師,趁著戰局混亂,從先鋒隊伍中分離。
當年為了幫孫炎認字,我不知道讀了多少本兵法。
他消化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每一本都爛熟於心。
這種拼殺猛,又十分靈活的對手,我知道怎麼打。
那就是,一定要把作戰的縱深拉長、拉深。
敵軍只要跑不出我的縱深,就會被我一網打盡!
25
白未率軍與敵軍廝殺至下午。
他確實十分勇猛,加上兵力也算有優勢,愣是把敵軍打得十分狼狽。
但這個時候,老問題出現了。
斥候來報,說羌軍一個甩尾把白未的人馬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種軍陣是羌軍最擅長的,猶如黃蜂尾後針一樣毒。
秦國研究許久,也無破陣之法。
我不研究怎麼破局,我直接讓白未去挨打。
因為這種打法的出現,也意味著他們要最後收割一波,然後撤退了。
往年無論如何防禦都會讓他們在重創我們後逃了去。
最多一次投入了十萬兵馬,也沒能徹底地打殘他們。
而且他們還會在養精蓄銳以後騷擾邊境搶劫報復。
是以,羌族被稱為北夷中最硬的骨頭。
又一斥候飛速地來報:「報!白未將軍被俘,羌軍撤向關月峽!」
看來這神奇的陣法效果顯著,反撲一波竟能俘虜我方大將。
該我們出場了。
我舔了舔嘴唇,抽出特製彎刀舉向天空。
「三軍聽令!隨我出戰!」
26
羌軍狡猾,後撤一半就發現,他們新選定的關月峽已經被我們占領。
其首領很快地做出決定,強行率隊調頭。
以他們的虎狼之勢,大約是想破釜沉舟一戰。
忽而聞我軍戰鼓再次擂響,仿佛還有千軍萬馬趕來。
我未親自下場,因為我要時刻把握全局。
用琉璃磨的望遠鏡,我瞧見白未被一臉刺青的羌王俘於馬下。
小子還挺倔,試圖掙脫而被羌王捶了兩下子。
我微微地一笑。
雲征在關月峽布下兵陣,按照我們約定好的那樣趕來了。
「主帥!」
他看出來了。
我不斷地下令拉長、拉深縱深,絕不讓羌軍逃出包圍圈。
卻不下令直接猛攻,而是不斷地磨著他們的耐性。
這是,以守為攻。
他有點迫不及待地想上場廝殺了。
「再等等。」
我把望遠鏡遞給他,他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看那表情仿佛在說,這是什麼神奇小寶貝?
他激動壞了:「主帥,末將也想要一個這個……連白未挨打都能看清楚。」
我收回望遠鏡,他還有些戀戀不捨。
「決戰的時候到了。」
羌軍久攻不脫,已經精疲力竭了。
要知道,羌人勇武,向來可廝殺幾天幾夜不見疲憊。
如今是士氣被拖垮了,軍心先亂了。
我告訴雲征:「擒賊先擒王,你此去,直取羌王人頭。」
雲征興奮地發出一聲嚎叫,仗戟騁馬而去。
27
秦攻羌大捷。
我宣讀了王命,將羌王族和大將都戮於野,以震懾四方。
領兵回城,陽公主親自出城迎接。
她當然喜不自勝。
我身後,雲征一直在傻笑,白未蔫頭耷腦。
陽公主笑問了一句:「白、雲二位將軍,功勞如何?」
我回答:「並重。」
他們確實都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雲征笑得更開心了,白未的神情還是喪喪的。
陽公主又問我:「這兩位小將,用著可順手?可否再帶他們?」
白未一個激靈,立刻看了過來。
我有點猶豫。
雲征自信滿滿知道我會帶他,白未好像……
「如果,兩位將軍不嫌棄……」
陽公主哈哈大笑,她一眼看出來了。
「白將軍,你嫌棄嗎?」
白未憋紅了臉,吐出一句:「殿下,末將,末將聽命行事。」
陽公主微微地一笑:「那你服氣嗎?」
白未:「……」
他看了我半天,終於有點不敢信,又有點臉紅,小聲道:「臣心悅誠服。」
28
從此我便與白、雲二位小將長期搭檔,為陽公主四方征戰。
主要是攻打北夷,為秦國整理國土。
陽公主雄心勃勃,定下的國策可利秦國百年。
她今年已經四十多歲,立志在此生完成北面國土的整理,打退蠻夷,再東開爭霸之路。
沒想到天時、地利、人和,秦國才臣名將輩出,短短五年,就征平了北夷。
這五年,大多數時間我都征戰在外。
溫兒被陽公主接進宮照顧,有人說是大將在外,留下孩兒做人質。
但無論是與不是,陽公主待我兒視如己出,讓他和王子一起讀書習武。
秦國以軍功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