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到我那次聽過他唱歌之後,每一次他在學校的演出,我都會去。
高三時學校百年校慶,有女生在舞台上表演完,借著話筒表白賀知州。
剛好下一場表演就輪到賀知州。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反應,結果他不慌不忙地表演完,又借著話筒說:
「不好意思啊,我喜歡男的。」
底下一片唏噓,少女芳心碎了一地。
有男生當場從台下跑上台,我剛巧認識,是我們班的體委,叫寧哲,班上的人都叫他「哲子」。
「那賀知州,你看我可以嗎?」
這下激起了大家看熱鬧的心思,頓時場面失控,有人舉著相機拍。
賀知州的額角跳了跳,隨後尷尬地笑:「不好意思啊,我忘了說,我喜歡直男。」
頓時,喧譁聲一片。
因為這件事賀知州寫了五千字檢討,不過完全不影響他在學校的人氣。
相反,大家都知道了,賀知州是一個喜歡直男的奇葩 gay。
這段視頻被發到網上流傳了一屆又一屆。
其實大家心裡清楚,這也不過是賀知州拒絕人的把戲。
事實是怎麼樣的,只有賀知州知道。
17
賀知州Ṭṻ₆是在第三天醒的,初秋,陽光照進病房,照在他蒼白如紙的臉上。
看到我時,他笑了:「你怎麼在?」
「我救了你的命,我還不能在?」
他的嗓子干啞,聲音很低,我遞過去一杯水。
他接過水,玻璃杯卻啪嗒掉在地板上,灑了一地。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那潭水,那隻停在空中的手抖個不停,腕間是深深淺淺的疤痕。
「對不起……」
「對不起。」我倆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先開口:「醫生說你這手暫時還拿不了重物,是我疏忽了。」
他的手已經嚴重到一杯水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看賀知州無措的表情,我嘆氣:「賀知州,沒多大的事,待會兒我去找吸管。」
他這才又緩緩靠在床上,乖乖點頭。
醫生給他檢查的時候,說他手臂多處有傷,新的舊的湊在一起,兩條手臂簡直不能看。
他勸我給賀知州掛心理醫生。
想起醫生的話,我忽然說:「賀知州,我沒怪過你。」
我沒等他說話,又開口:「高考考砸這件事,跟你沒關係。」
像周瑤說的,就算我考不上大學,也有一萬種退路,就看我願不願意走。
高考對於我,只是規行矩步地走大家都在走的路。
「我們家的舊房子被我媽租出去了,我不知道你寄了那麼多票。
「還有,和你在湖仙鎮重逢,我其實挺高興的。」
18
賀知州異常沉默,我問他:「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
「你和周瑤……」他艱澀地吐出幾個字。
「假的,她讓我陪她演戲給別人看的。」
他的眼神一下抽空,轉瞬又清明回來,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我抬眸看他,答不出個所以然。
他又換了個問題:「那你前女友……是什麼樣的?」
我還是答不出個所以然。
我想了一下,只能如此形容:「她……喜歡追星。」
說起來,我和前女友的相識,還是因為賀知州。
大學那會兒,她發現我也喜歡聽賀知州的歌。那時候,賀知州還沒現在那麼火,算是個小眾歌手。
所以她對我格外熱情。
後來我們經常一起閒聊,有一天她忽然跟我表白,我答應了。
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讓我敢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聊賀知州的人。
在那個陌生的城市,沒人認識賀知州。
賀知州問:「因為什麼分的手?」
「不合適。」
表白之後的戀愛好像止步於聊天,偶爾一起散步時她會牽我的手,可我覺得彆扭,沒多久就撒開了。
後來有一次她主動靠上來,我下意識地推開,自那以後,我們的關係陷入僵局。
我主動提了分手。
我和她也就沒有了聯繫。
賀知州似乎抱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怎樣才算合適?」
我答不上來,看著賀知州那雙清亮的眼睛,我忽然有些緊張。
我忍不住想,現在就挺合適的。
19
「你這跟個保姆似的在醫院忙前忙後,我說秦曉,你再不回趟家,你爸該懷疑我倆娃都有了。」
我在醫院這些天,都是讓周瑤替我在我爸那兒打掩護。
「我怕賀知州他要是……」
「行行行,做到這個份上,除了你也是沒誰了。
「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沒法去救一個想死的人,別到最後把自己攪進去了。」
「我心裡有數。」
「原來你在這兒。」身後一道聲音,我扭頭,看到賀知州穿著病服就這麼跑出來。
周瑤意味深長地看他兩眼:「賀知州,早點康復。」
隨後跟我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醫院門口有不少人穿行,顯然不是賀知州能久待的地方,我立刻拉著他往住院部大樓走去。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賀知州乖乖跟著我,答:「我想喝水。」
他的手沒力氣,拿不起水壺。
「哦,下次給我打電話,你身份特殊,別到處亂跑。」
「好。」
半晌,身後腳步消失,我回頭,賀知州站在原地不動。
「秦曉,如果不能給我希望,那一開始就不要救我。」
我擰眉:「你在說什麼?」
賀知州笑了笑,臉色慘白:「我說你救不了一個想死的人。」
我沉默片刻,斟酌道:「我救不了一個真想死的人,可是賀知州,你真的想嗎?你的眼神明明渴望得要命。」
話說出口,我覺得尖銳,又補充:「周瑤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你的事我管到底。」
賀知州冷哼:
「對啊,你什麼都看得明白,還喜歡施展你那無處安放的好意,可如果我說,我喜歡你呢?秦曉,你願不願意可憐可憐我,跟我在一起?」
「我……」我整個人木在那兒。
「哧!」賀知州低著腦袋,笑得肩膀發抖,抬頭時眼眶微紅。
「不好意思啊,開個玩笑。」
「沒關係,我沒當真。」
20
不知道誰拍了賀知州在醫院的照片傳上了網,「消失已久的賀知州現身臨城人民醫院,疑似割腕」的標題衝上熱搜。
紛紛有營銷號下場開始細扒賀知州之前的演出活動。
比如他總穿著長袖。
比如他的腕間總戴著各式腕錶做裝飾。
還比如他時好時壞的演出狀態。
有人說是公司壓榨他,對賀知州病情的漠視導致他的精神出現問題。
賀知州的粉絲和好事的路人全跑到他之前公司的微博下為賀知州鳴不平。
輿論發酵沒多久,賀知州以前的公司就發布了一段視頻:
是賀知州在酒會上一把奪過小提琴手的琴摔碎在地上的視頻。
一時間,風向驟轉。
那些之前說賀知州被公司逼抑鬱的不知名網友,開始罵他愛耍大牌,營銷有音樂夢的人設,背地裡看不起那些小人物,一心圈黑心錢。
追名逐利,忘了初心,那會是少年夢想最後的結局嗎?
我不知道。
但我迫切地想知道。
等我趕到醫院,發現賀知州不見蹤影。
找到他時,只見一群人圍著中間穿著病號服的賀知州,相機和手機直直懟到他的傷疤處,燈光照得他慘白得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他們看似好像追捧者,實際卻像謀殺者。
汽車的燈光照在那群烏合之眾的身上,我按響鳴笛,鬼使神差地,發動了汽車。
「砰!」
人群中有人大喊:「有人撞人了!」
我好似沒聽見,降下車窗:「賀知州,上來。」
眾人沒反應過來,賀知州卻反應極快,立刻上了車。
心跳聲蓋過喧囂,在某一刻,我忽然向這一切反應服了軟。
我喜歡上了一個性別和我一樣的人。
大概就是,所有人想要從他口中聽到真相,可我只看到了他的傷。
如果得知真相要撕開他的傷口,那我心甘情願地做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笨蛋。
21
「行啊,秦曉,出息了。」
電話那頭,周瑤調侃:「這次我還真是對你刮目相看了,都敢撞人逃逸了。」
「那人怎麼樣?」我問。
「沒死,秦叔叔擺平了。
「不過賀知州的魔力挺大,能讓你秦曉瘋這麼一回。你現在人在哪兒?」
「我們回湖仙鎮了。」
我看著一旁安睡的賀知州,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低:「臨城那邊,你幫我跟我爸解釋一下。」
「與其擔心你爸,不如擔心擔心自己吧,你開車救賀知州那會兒,你知道有多少狗仔在嗎?
「秦叔叔的能力再大,也遮不住所有人的眼,你這幾天小心。」
「我知道,謝謝你,周瑤。」
電話那頭忽然沒了聲,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周瑤哼笑:「別謝,秦曉,其實我挺不爽的。
「你真以為,我周瑤會找不到一個逢場作戲的男人?
「可是就你秦曉,從小到大都看不上我。結果兜兜轉轉,原來是喜歡同樣看不上我的賀知州。」
「我……」
我想說話,卻被周瑤打斷:「不用『我我我』了,如果還沒認清自己的心,我都瞧不起你。我看你啊,就是不敢承認吧。
「秦曉,你知道我為什麼回國嗎?
「因為我在賭,你那麼循規蹈矩的一個人,如果還沒有喜歡的人,即使你不喜歡我,那最後和你在一起的,也一定會是我。
「可惜是我看錯了,從那年你故意把我的情書寫成罵人的題目時,我就該知道,你不會一直循規蹈矩。」
我聽見電話那邊周瑤的語氣有些哽咽,可我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我不得不承認,除了賀知州,我好像沒辦法再愛任何人。
22
又回到湖仙鎮生活,我們倆默契地沒有聊網上的事。
周瑤把賀知州的小提琴寄了過來,我本想等到他的手好了,再拿到他面前。
卻不想碰巧被他看到了。
他眼裡有幾分不自然:「這琴……你買了?」
「周瑤買的,我回臨城拿回來了,我覺得它對你很重要。一些破損我找了專門的師傅修了,看起來和以前差不多。」
我頓了頓:「不過不知道音色音質是不是也差不多,等你的手好些,可以試試。」
「不用了……」
他目光冷冷地放在小提琴上:「破損了就算是修,音色音質也永遠無法恢復如初,有些東西,留著看就好。」
他這話怎麼聽怎麼怪,可我又不好說什麼。
「那行,我替你把這琴收好。」
賀知州在我房子旁邊買的房最近在裝修,我又剛好辭了在湖仙鎮高中的工作,正好看管賀知州,防止他亂用手誤了恢復。
半夜被粗重的呼吸給吵醒,黑暗中看到賀知州一雙黝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像只可憐的困獸,又像充滿心機的獵人。
「你……」
「剛打雷了。」說著他指了指窗外,幾道白光忽閃,伴隨幾聲悶雷。
他說著又往我這邊靠了靠。
他粗重的呼吸,混著我躁動的心跳,外面雨聲淅瀝,連同屋裡的空氣都變得潮濕黏膩,讓人呼吸困難。
我緊閉著眼,忽略身上的反應,試圖給自己催眠,卻覺得越來越熱。
「賀知州……」聲音被夜色染得喑啞,我感覺到賀知州趴在我身上。
下一秒,睜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臉在黑暗裡顯出模糊的輪廓。
他呼氣,盡數噴薄在我的臉上。
不等我調整呼吸,便有軟唇欺上,讓我不能呼吸。
他又稍退開:「你的心跳得好快。」
我的腦子早已不清明,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答不上他的話。
隨後他又挨上來,這次更久,慢捻,廝磨。
「嘶……」賀知州痛呼一聲,隨後倒靠在我的左肩。
忽然結束,我有些蒙,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他的手不方便在上面。
那一刻又是鬼使神差,我側翻身撐在賀知州上面,剛想俯身,聽到一聲低笑,又被主動吻上來。
「你前女友有這麼親過你嗎?或者你親她?」
「沒有。」
我堵上他的話。
「那你談的什麼啊?難怪人家跟你分。」
我皺眉,不滿問:「怎麼?你親過?」
「親……」我吻得更厲害,不想聽他說。
「吃醋了?」賀知州一臉笑眯眯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