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一僵,卻不敢回頭看我,只盯著地面質問,「你抓我幹什麼!」
我這才發現,這人聲音年輕,好像歲數不大。
被抓包之後的緊張也是肉眼可見。
估計只是個被上司忽悠瘸了的實習生。
到底放緩了語氣,
「沒什麼,就是想跟你拼個桌。」
他當然不滿,手上掙扎著想甩掉我。
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服務員,也開口勸道,「先生,現在店裡座位充足,不需要您兩位拼桌的。」
「可我跟這位先生一見如故,想認識一下。
「而且,你跟蹤我那麼長時間,得讓我知道你是誰吧。」
這話說完,那人渾身一僵,抬頭看我。
過了幾秒。
倒是直接摘下了口罩。
露出了一張年輕帥氣的臉,鼻樑高挺,長睫濃密。
旁邊的服務員愣怔,之後小聲念叨,「應該是個明星吧,怪不得裹那麼嚴實。」
可我卻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直到對方從容地在我對面落座。
我這才想起來,在哪見過他。
「你是程婉的表弟?」
好像是叫周然的那個……
對方本來正在低頭,循著菜單點菜。
聽到這話卻帶點不滿地抬頭,「我不是她表弟。」
我皺眉,想起那天晚上趕到程婉家裡時,在門口看到的那一幕。
「那你是誰?為什麼跟蹤我?」
他沒答話,低頭點好想要的東西。
等服務員記下菜單離開,才開口。
盯著我問,「你是不是喜歡程婉?」
我一怔。
「你問這個幹什麼。」
可與此同時,我也在問我自己,我是不是喜歡程婉?
我跟程婉的再次相見,其實最早是在四月初,當時車展的具體舉辦時間已經敲定,但因為分公司第一次操辦這種級別的展會,經驗不足。
加上競爭對手從中作梗,幾個合作品牌的展出方案遲遲沒有敲定。
進度嚴重拖緩。
這才向京市總公司彙報,尋求解決辦法。
總公司效率極高,很快就組織線上會議,傳授經驗。
由我負責對接。
分公司的中高層全都到了場。
可沒想到連線接通,大螢幕上的主講人竟然是個很漂亮的年輕女孩。
看上去比我還要小几歲。
因為形象跟預期嚴重不符。
會議室里議論紛紛。
我也有些疑惑,明明說好了由經驗豐富的老前輩負責講解,怎麼臨時換人成了個小姑娘。
但哪怕如此,會議秩序還是需要維持的。
我正想出聲,叫大家安靜下來。
畢竟對面的女孩年輕,恐怕鎮不住場子。
可還沒等到我開口。
對面就已經出了聲,「咱們節省點時間吧,你們的問題太多了。」
聲音清脆冷靜,並調出了早就做好的 PPT。
絲毫不怯場。
甚至面對胡主編故意刁難提出的問題,她都依舊保持著專業,說,「我不懂這問題跟活動策劃有什麼關聯,請您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胡主編憋紅了臉,卻又無法反駁。
他這人刻薄小氣。
眾人苦其久矣。
見胡主編被懟,會議室里響起了一陣輕笑。
接下來的會議進程也格外地順利。
而我,也對螢幕那頭的女孩,生出了一股敬佩。
線上會議結束。
我切斷電腦和投屏連線,等辦公室里的人一一離開,也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吃飯。
卻沒想到,電腦里忽然傳出了一陣雜音,
還夾雜著不甚清晰的對話聲。
我這才意識到,剛才會議之後連線應該是忘了切斷。
我沒有關機的習慣,剛剛就直接扣上了筆記本。
這會回神,便想提醒對面切斷連線。
卻猝不及防地聽到了說話聲驟然清晰。
那人應該是提著電腦鑽進了廁所,給自己朋友打電話。
「喂,玥玥,我終於開完會了!」
「你不知道,我被領導坑了,她懶得開會就甩給我,說是兩三個人的小會,結果對面烏泱泱一大群人,我都嚇死了。」
「是啊!嗚嗚嗚,不行,我太可憐了,得吃個蛋糕獎勵自己一下。」
鄉音熟悉。
原本冷靜專業的女孩徹底變了樣,聲音鮮活又動聽。
我不好出聲打擾,便直接把電腦關了機。
但那之後,卻鬼使神差地,總會想起那個,人前人後反差極大的女孩。
終於,給調往總公司的同事打了個電話。
詢問那個女孩是誰。
同事是個人精,哈哈大笑之後,無情戳穿了我那一點春心萌動。
「得了吧你,人家有男朋友的,而且感情很好。」
得到這答覆。
我覺得有些失望,但也在預料之中。
成年人的世界忙忙碌碌,反覆改動的需求和開不完的會足以把那一點心動,深埋在疲憊之下。
我幾乎把她忘了。
直到五月初,我又接到了領導的消息。
說臨近車展,人手不足,總公司會調一名有經驗的負責人過來協助我完成項目。
我當場便想拒絕。
人手短缺,明明可以先從其他部門借調,等忙過這陣再招聘新人也來得及。
可現在來人空降,不說對方是否真的適應公司節奏,光是居高臨下的磨合就不是件容易事。
領導碎碎念,「這人本來說不來了的,嫌深城太遠,但現在好像跟男朋友分手了,又同意了。」
然後,我就看到了那份資料。
簡歷上的女孩不茍言笑,可我卻愣在了原地。
她也叫,程婉?
站在領導辦公室里,我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早先通過會議軟體聽到的那幾聲鄉音。
直至再看到她的曾居住地址時,我終於記起了,那個埋在小城記憶中許多年的女孩。
十二歲那年父母離婚,我跟著我爸回了老家。
小城愜意,但也預料之內的排斥外來人。
這一點,我的感受更為明顯。
在那個年紀,有點特別的小孩總是很難交到朋友。
於是我經常跟那些罵我沒媽的孩子打架。
打輸了也就掛點彩,不算疼。
可每次打贏了,都會有人上門告狀,我爸就會抄起用棍子,當著找上門的家長再把我狠狠打一頓。
久而久之,那些人變本加厲,我也就懶得再反抗。
然後我遇到了她。
交到了第一個朋友。
時隔多年再次相遇。
我覺得既神奇又激動。
忍不住感慨命運的巧妙。
我壓住情緒,同意了總部要調人過來的安排。
上司以為我是委曲求全,語重心長地許諾不會虧待我。
我卻全然不在意。
終於等到她來的前一天。
本來被安排去接機的人是莊婷。
但她家裡的貓要生產,時間衝突。
我直接准了她的假,並提出明天替她接機。
莊婷沒料到我這麼痛快,悄咪咪跟小薛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老大轉了性。
我失笑。
也知道自己這樣有點卑鄙。
但是,但是,心動的感覺來了,不想辦法抓住的不才是真的蠢麼。
我去了機場,見到了她。
她似乎情緒不高,禮貌又生疏地跟我打招呼。
我想辦法逗她。
她笑了,身上的防備消散了許多,但還是沒能認出我。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急。
再之後,她正式入職,我們成了同事。
離得越近我越發現,她簡直是個會發光的女孩。
而每一次,想起我給她糖時,她驚訝又茫然的表情,我都會忍不住翹起唇角。
忽然,面前的桌子被人敲了一下。
我這才回神,聽對面的人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問話。
「你到底是不是喜歡程婉?」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別管,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對面的人氣勢十足,帶著明顯的敵意。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自己不該在這時候服輸,雙手交疊著迎上他的視線,「是又怎麼樣。」
對面那人煩躁地用手指敲著桌子,說,
「勸你趕緊放棄,她不喜歡你這樣的。」
這話倒是把我氣笑了,「不喜歡我這樣的,難道喜歡你這樣的?」
「沒錯,你猜對了。」對面的人摘下帽子,挑釁似的看著我。
哪怕作為同性,我也得承認這人的長相十分出挑。
而且身材挺拔,哪怕坐姿鬆散,依舊帶著股說不出的氣質。
我隱約聽莊婷提起過,她說程婉應該是被前任傷得不淺,對方是個渣男,每次程婉一提起來心情就會變差。
我看著眼前這個一身黑的男人,忽然冒出了一個猜測。
「你是程婉的前任?」
他聞言,有點不滿地反駁,「暫時,暫時是前任。」
我眯了眯眼,語氣也不再的溫和,「都已經分手了,還來騷擾人家女孩,有點不太合適吧。」
「我沒想騷擾她。」
「那你跟蹤我是什麼意思,逼我放棄?這樣她就不得不原諒你?」
我的話應該是戳了他的痛處。
那人眼神凌厲,握著水杯的手上青筋暴起。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出聲,「抱歉,我沒想打擾你,今天來只是想確認,她有沒有真的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她也是真心喜歡你,那我想弄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你人不錯,那我會選擇祝福,並直接離開。
「而如果你們沒有在一起,我也得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愛她,想拼盡一切地把她追回來,所以總得知己知彼。」
面前的人語氣認真,眼神堅定。
同性最能辨別對方有沒有撒謊。
我有些意外,沒料到他會如此坦誠,而且敢做敢當。
而且這人看上去不大像個渣男,莊婷的情報恐怕有誤。
刺探軍情道,「你們,是怎麼分手的?」
他抬頭,眼神里清清楚楚寫著「想得美」三個字。
喝了口茶,反問,「那你是怎麼知道婉婉家裡地址的?」
眼神交匯,雙雙沉默。
我暗自下了結論,這小子很謹慎,是個難纏的對手。
就這樣,一直拖到茶餐廳閉店,服務生過來趕人。
因為沒能從對方口中探聽出什麼敵情,我多少有些失望。
試探性地提議,
「要不要找個地方喝一杯?」
「走吧。」
對面應得十分痛快,顯然跟我抱著一樣的想法。
出了茶餐廳。
我便開始思考應該帶他去哪。
深城的夜總是不怕晚,尤其在這附近還有一片相當大的廣場的情況下。
哪怕現在已經接近十二點,但廣場人還是非常熱鬧,各種吃喝玩樂的小攤一眼望不到頭,時不時有卡通小車開過來,帶著孩子的笑聲。
我正低頭翻大眾點評,卻有人迎了過來。
是個拿著宣傳單的年輕人,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哥,我們新店開業,現在舉辦扎氣球活動,關注公眾號就能領飛鏢,參加就有獎拿,要不要試試。」
我擺手,本想拒絕。
但因為那年輕人介紹得實在起勁,到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遠處搭了個臨時舞台。
中間放著三個巨大的靶子,上面是數不清的彩色小氣球。
而在靶子旁邊,則擺了整整一側牆的毛絨玩具,作為獎勵禮品。
參加活動的人不少,玩具最上面那排都快被拿空了。
而那排剩下的最後一個,是個明黃色的向日葵玩偶。
我記得程婉的微信頭像,好像就是這個玩偶。
如果贏下來送給她……
「二維碼在哪,我要參加。」
我還在思考,身後就已經響起了周然的聲音。
心裡一凜,只剩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這小子搶先。
趕緊也掃了碼。
跟那小子爭先恐後地去領了飛鏢,排隊。
倒是那位年輕人有點發矇,不明白為啥興致缺缺的兩人瞬間變得這麼積極。
每人十隻飛鏢。
要射中五個以上才能拿到毛絨玩具,否則就只有當作紀念品的鑰匙扣。
而我跟他的目標,顯然都是那隻剩下最後一個的向日葵。
我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麼認真地扔過飛鏢。
但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
我搶在前面贏下了那個玩偶。
然後周然一路上都憤憤地盯著我手裡的玩偶看。
「人家小朋友很想要那個玩偶的,你一個大男人跟小朋友搶東西,贏得還真是理所當然。」
可我卻心情不錯。
「哦,我願意。」
也因為這樣。
等到坐下來喝酒的時候,雙方都被激起了勝負欲。
針鋒相對,步步緊逼。
然後,兩人就都喝醉了。
「周先生,我看你已經醉了,要不就別喝了。」
但話雖然這麼說,其實我酒量也一般,撐到現在實屬強弩之末,還沒趴下,只是不想在他面前服軟。
「我沒醉,只是這地方太熱了,有點臉紅。」
他還嘴硬,起身說要去上廁所。
沒想到那小子竟然玩陰的,他其實是從側面繞了一圈,從我背後靠近想偷我藏在椅子上的玩偶。
被抓包,才訕訕地回到了位置上。
「可以,你反應速度挺快的。」
我沒忍住嘲笑他,「贏不到就想搶,你是不是有點卑鄙了。」
他心虛地低著頭,本來就紅的臉更是雪上加霜。
「可是婉婉很喜歡那個。」
這句話說完,對面的人卻又猛地起身,拍了下桌子。
「對不起!是我卑鄙了,說好公平競爭的,我不應該偷你的玩具!」
他聲音太大,店裡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這麼社死的一幕,接下來的發生的事卻叫我更加難以理解。
因為我竟然也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聲音洪亮地誇他,「說得好!你雖然長得沒有我帥,但人品還是很不錯的!」
「你胡說,我怎麼沒有你帥,我明明比你帥,不信我們比一比。」
「比就比!」
而第二天睡醒,我在手機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段視頻。
醉得人事不知的兩個男人,勾肩搭背地出現在了畫面里,拼了命地都想把臉遠離螢幕。
「你在前面,不然會顯得我臉很大。」
「不行,你臉本來就大,在前面也無所謂。」
被拍到的路人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我崩潰地抓著自己的雞窩頭。
只道喝酒誤事,沒想到這麼誤事。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我倆還沒徹底發瘋,真的把這段視頻發給程婉,叫她評比誰更帥。
但我依舊記得,我跟周然攙扶著回家的路上,他似乎哭了,明明醉得徹底,卻還在不停地重複著。
說他是真的錯了。
希望能得到原諒。
男兒有淚不輕彈,我也有些動容。
但卻並不打算因此,就把自己喜歡的人拱手相讓。
公平競爭,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
因此展會結束。
即將休假的那天晚上。
我給程婉打了通電話。
我想約她出來吃飯,順便表白。
電話接通,我手心全都是汗。
卻還極力保持鎮定地問她,「你什麼時候有空,能不能一起吃個飯。」
「好啊,我這幾天都有空。」電話那頭的人很開心,可她問我,「是公司組織的慶功宴嘛,我能不能帶個朋友一起去。」
我一愣。
慌張地改了口,說,「是啊,慶功宴,車展很成功,大家都辛苦了,所以一起慶祝一下,等具體時間敲定了,我叫莊婷通知你。」
她語調輕鬆,跟我寒暄了幾句。
可那寒暄里分明只有同事間的友好,沒有一點心動的跡象。
電話掛斷。
我站在樓道里,盯著周然門前那盆小小的向日葵看了很久。
第一次明白,什麼叫贏了遊戲,輸了人生。
忍不住失笑,然後把在手提袋裡裝了一路的向日葵玩偶拿出來,擺在了花盆旁邊。
之後轉身下了樓。
沒關係,試過之後至少不留遺憾,不戰而敗才是真的丟人。
Ps:慶功宴那天,程婉帶上了周然,有點愧疚地跟我解釋,周然其實是她男朋友,之前情急之下跟我撒了謊。
我擺擺手表示沒關係。
莊婷則一直盯著周然說眼熟,問他是不是明星或者網紅。
而在場的大家都不敢告訴她,說這位就是導致她女神趙子琦幾次上熱搜的「未婚夫」
。
只不過他剪了短髮,跟照片有些出入罷了。
好在人多,氛圍熱鬧。
莊婷很快就不再糾結。
因為坐得遠,
我跟周然倒也沒機會說上話。
只是在小薛出聲,問大家要不要喝點酒的時候,
我跟他齊齊出聲,堅定阻止。
「別,喝酒誤事!」
哦,看來那天晚上的事,他還記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