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一愣,搖頭,「啊,不,不是,然哥不知道這事。」
一道女聲驟然響起,打斷了磕磕巴巴的趙權,「是我讓他來的,不好意思啊,程小姐。」
而隨著說話聲一塊出現的,還有個從樓梯拐角走出來的女人。
那人臉上戴著口罩和墨鏡,裹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長相。
但身形高挑纖瘦,一頭光滑的長卷髮披在背後,隨著走動的步伐輕輕搖晃。
她上前幾步,站在了趙權旁邊。
之後才當著我的面摘了墨鏡,朝我伸手,「您好,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趙子琦。」
我盯著她看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說了句,「您好。」
她應該是素顏,皮膚白皙,睫毛卷翹。
懸著的那隻手落空,倒也沒表現出什麼不耐,只是優雅地捋了下頭髮,接著說,「我是小權的姐姐,他們對你惡作劇的那件事……我聽說了,所以特地帶他過來跟你道個歉。」
趙子琦是趙權的姐姐。
我有點意外,但仔細想想卻也在預料之中。
周然跟趙權是朋友,又為趙子琦怒懟活動方。
既然都是富二代,在同一個圈子裡。
那想也知道,他們是認識的。
但對於她後邊說的那句話,我還是搖了搖頭,「你們不用跟我道歉。」
「不,這件事都是小權的錯,他太幼稚了,周然經不住小權死纏爛打,才被迫參與了這樁荒唐的惡作劇,所以歸根結底是我沒教好自己的弟弟,道歉也是應該的。」
說話間,她從趙權手裡接過了那幾個手提袋,不容抗拒地塞到了我手裡,說,「這是我們在路上隨手買的小禮物,就當是給你的補償。
「還有,我跟周然快要訂婚了,我知道你們交往了一段時間,但大家都知道,那到底只是場誤會,所以我希望之後的日子裡,你能不要再來騷擾他,可以麼?」
「這是,周然的意思?」
「程小姐,哪怕你們已經分手了,但畢竟,你現在知道了他真正的家世……」
面前的女人點了點頭,笑得落落大方,我不知道在她眼中看到的我是什麼樣的。
但那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像個無地自容的小丑。
分手之後,我覺得難過,還有點傷心,但在此之前,我其實真沒那麼恨過周然。
因為我始終覺得,哪怕開始是錯的,哪怕結束不體面,
但整整三年,點點滴滴的相處,他應該至少清楚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不在乎他有沒有錢,更不會為了他的錢就拋下尊嚴、拋下臉面,追上去死纏爛打。
可眼前的女人笑容依舊溫柔,像沒看見我表情變換似的又追問了一句,
「程小姐,你應該,可以做到吧?」
4.
最後一個字敲完。
我把策劃整理好,發給組長確認。
明明已經累得頭腦昏沉,卻還是忍不住想起了今天早上趙子琦臨走之前跟我說的話。
我當時說,「請你放心,既然分手了,那我就不會再主動聯絡前任,無論他是不是富二代,所以這些東西,你拿走吧,我不需要。」
說完話,我就把那些手提袋,又放回了趙子琦腳下。
可對方卻連頭都沒低,笑著說,「一些小玩意,不值什麼錢,程小姐不喜歡,那就丟了吧。」
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像極了周然。
一樣的輕描淡寫,好像沒摻雜任何惡意,但卻莫名地能叫聽話的人感受到莫大的羞辱。
也是因此,我不由想起了之前周然過生日的時候。
我拼了命地努力工作,省吃儉用給他買禮物,並把那些在他看來廉價的玩意,獻寶似的送到周然面前的時候。
他應該,也覺得我很可笑吧。
同事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這才回神,問,「怎麼了?」
對方笑笑,「你是不是沒看群啊,經理找你半天了,要你去他辦公室。」
「啊,好,知道了。」我趕緊壓下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謝過同事之後,進了經理辦公室。
經理找我,其實是老問題。
公司要在深城開車展,分公司經驗不足,需要從總部調人過去主持大局。
升職,工資翻倍。
唯一的問題,就是哪怕項目結束也有可能需要留守深城,至少半年。
大概半個月前,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經理就找過我一次。
我當時以經驗不足婉拒了。
但經理估計也清楚,那只是託詞。
所以才又問了我一次。
這一次,我沒再拒絕。
等東西都收拾妥當,已經是一周之後了,我把沒用的東西直接留在了出租屋,帶不走的行李,寄存在趙玥那,準備等在深城找好住處之後再讓她給我寄過去。
深城那頭,公司給訂了酒店,我下了飛機直接過去就行。
臨走前的餞行飯,趙玥吵著要吃火鍋。
我倆回了 a 大附近,去吃之前讀書時經常吃的那一家。
選鍋底時,我習慣性勾了鴛鴦鍋。
趙玥卻滿臉疑惑,問我,「不對,你什麼時候開始不吃辣了?」
我有些茫然,「我吃辣啊。」
「那你點鴛鴦幹什麼,咱倆都吃辣,九宮格唄。」
我這才後知後覺,看到了鴛鴦鍋後面那個小小的對鉤。
「不小心勾錯了。」我說,之後畫掉了那個對鉤,重新選了九宮格。
但其實,我是習慣了。
因為周然不吃辣。
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其實很少吃火鍋。
他嫌吵,覺得火鍋店裡環境嘈雜,還不如回家吃飯。
但後來,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他會主動問我要不要去吃火鍋。
當時點九宮格,他吃得滿頭大汗,靠著冰水續命,一頓飯吃下來,東西沒吃幾口光灌了一肚子水飽。
可出了火鍋店,他卻還在嘴硬,說,「多虧你,我好像比之前更能吃辣了。」
我當時看著他路燈下帥氣的側臉,還有帶點少年氣的傻笑,心裡莫名一軟。
再後來,我們就只吃鴛鴦鍋。
等我再回神,趙玥已經接過了點菜單,三下五除二就點好了配菜,問我還要不要再加點肉。
我搖頭,說,「不用,你看著點就行。」
「別給我省錢啊,小程同學,不然下一頓可就到你請了,我可是準備吃窮你的。」
「那也行,但你吃胖了別找我哭啊。」
「住口,請尊重火鍋店的氛圍,別說這種可怕的話!」
我倆互相打趣,笑成一團。
話題從天南扯到地北。
但都十分默契的,沒提起我決定離開的真正原因。
明天不用上班。
我倆都喝了酒。
我只是臉上泛紅,以及走路的時候有點發飄,但趙玥卻徹底醉了,湊在我耳邊唱《孤勇者》,跑調不說,還破音。
我一隻手拽著她,另一隻手掏手機結帳。
稍不留神,掃碼的時候就被她給跑了。
好不容易結完帳,結果發現她正趴在櫃檯旁邊的餐桌上,對著其他客人說話。
「帥哥,我看你挺像個渣男啊。」
我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衝過去把她薅起來,忙不迭地對那桌被她打擾了的客人道歉。
但卻忽然有人喊出了我的名字,「程婉,怎麼這麼巧啊?」
我這才發現,這桌上坐著的人其中一個竟然是趙權。
我一愣,很快冒出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趙權在的話,那會不會……
我僵硬地轉頭,果然看到我旁邊,桌子靠外的那個位置上坐著周然。
趙玥還在固執地指著他說,「小伙子,你真挺渣的,渣得印堂發黑,我看你不日將有血光之災,不過也解不了了,勸你儘早死了算了。」
而周然被趙玥指著鼻子卻無動於衷,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我。
他們這一桌四個人,眼下都安靜了,沒一個人敢出聲。
我尷尬的頭皮發麻,無比後悔,剛才實在不該縱容趙玥喝那最後一瓶啤酒。
好不容易把人控制住,安撫著她往門外走。
可她卻不老實,使勁掙扎,「別攔我,我還得做法呢!」
5.
等我拽著趙玥終於出了火鍋店蹲在門口的時候,已經折騰出了一身的汗。
一邊用手機打車,
一邊跟趙玥說,「祖宗,你快安靜會吧。」
可她看了我一會,卻忽然開始掉眼淚。
「婉婉,我不捨得你走。」
而且還越哭越厲害,眼淚不要錢似的往外掉,嘴也撇得毫無形象可言。
路過的人都在朝這邊看。
我瞬間也有些鼻尖發酸,一時手足無措,想給她拿紙巾擦眼淚,但掏遍了口袋都沒找到。
「用這個吧。」
身後有人說話,聲音熟悉。
伸到我面前的那隻手骨節分明,拿著一包面巾紙。
我沒接。
用衣袖抹乾了趙玥臉上的眼淚。
那個人把手收了回去,語氣平平地問,「你把我拉黑了?」
我依舊沒回答,低頭打完車,然後扶著趙玥去路邊等。
可他卻追上來,拽住了我的袖子。
我用力把他的手甩開,到底升起了幾分怒意,「周然,你是不是有病啊,說玩夠了分手的是你,叫我老實點別去騷擾的也是你,你現在莫名其妙地是在幹什麼?」
他被我甩開之後眉頭緊鎖,但到底也只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可我聽起來,卻只覺得好笑。
「周然,你不覺得你這句道歉來得有點晚了麼?」
他看到我在笑,卻皺眉,「你難受就罵我,別這樣。」
「別,我本來確實有點難受,但現在真的無所謂了,三年,就算養只貓,養條狗,也會有點感情,但是你吧,你不配,你真不配,所以現在我只覺得慶幸,早分手早解脫。」
手機振動,是司機打來的。
我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計程車,按滅螢幕轉身,說,「走了,希望再也不見。」
回家之後,我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沒有頭像跟備註,申請資訊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我很輕易就猜到了,這條消息是誰發來的。
沒理會。
可沒想到對方卻十分堅持。
換了好幾個不同的帳號,申請資訊也填得五花八門,從「美女,認識一下」,到「微商招代理」,再到「我是你領導,換號了,加一下新號。」
最後似乎終於意識到了我不會上當,自暴自棄地填了,「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但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解釋一下?」
我覺得可笑,只回復了最後這條,「解釋什麼,解釋你是個騙子,還是解釋你腳踏兩條船?想和平分手,然後邀請我去參加你跟趙子琦的婚禮?」
這一次,對方終於安靜了。
抵達深城,分公司安排了人來接機。
那人舉著寫了我名字的紙牌,戴一副金框眼鏡,身形筆挺,氣質沉穩,但因為個子太高,站在一群給愛豆接機的小女孩中間,明顯得有些突兀。
「你好,程婉。」
對方伸出一隻手,「你好,許成。」
深城策劃部門的經理,我的新任頂頭上司,就叫許成。
所以我聽到這名字,愣了一瞬。
「我以為,您會派助理來接人。」
許成解釋,「助理請假了,家裡的貓要生小貓。」
「生小貓都能請假,分公司的工作氛圍這麼寬鬆的麼?」
許成笑著接過了我手邊的提箱,說,「是啊,方便摸魚,所以你來了不會後悔的。」
我也被逗笑了。
新上司風趣幽默,是個好跡象。
背井離鄉,更換城市的緊張感,多少被衝散了一些。
驅車前往酒店的路上,許成簡單介紹了一下分公司的狀況,以及我即將要對接的工作。
工作量不少,但還算容易上手。
只是我剛調過來,跟新同事不夠熟悉,所以配合上肯定需要磨合。
抵達酒店,辦理入住。
我本來的計劃其實是想等工作穩定下來之後,再挑個周末去租房的。
但在車上,許成告訴我,因為有大型展會,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會非常忙。
我早到了幾天,下周一才去公司報到。
不如趁這幾天把房子先找好。
可剛聯絡好仲介,準備出門卻忽然收到了趙玥的消息。
「悅悅,周然來找我了,他問我你是不是搬家了,現在人在哪。」
我皺眉,本以為昨天的回應已經足夠清楚了。
實在不明白,他現在的死纏爛打到底有什麼意義。
好勝心?
因為我的不在乎,所以他覺得自己的魅力受到了輕視?
6.
我直接給趙玥發了條語音,語氣堅決地說,「無論他問你什麼,都別告訴他。」
「知道,我什麼都沒說,不過,他喝多了,好像還哭了,說最開始接近你的確是因為趙權,但跟你在一起之後,早就真的喜歡上你了,他本來想找個機會把一切都解釋清楚,跟你亮明身份,可他怕傷害到你,所以才一直拖著,沒想到你會先一步看到那條視頻……他還說了挺多,我都記不清了,你要不聽他解釋一下?」
「不用了,沒什麼好解釋的,當初我體諒他讀研辛苦,為了讓他少做兼職,專心學習,拼了命地賺錢,甚至一度累到精神衰弱,可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一句話都不說地騙了我三年……」
對話框里的文字打到一半,我卻走了神。
其實這三年來,周然並沒主動找我要過什麼,工作、賺錢、為了我們共同的未來拚命,這都是我自己做的選擇。
他沒要求,沒看見,當然也不知道。
至於他說的,最開始帶著目的接近,後來真的動心了的那些話,我也不懷疑。
因為目的可以偽裝,語言可以欺騙,但人下意識的反應和眼神卻演不來。
無數次我忙著工作,把他扔在一邊,等事情終於做完去找他的時候都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失落和孤獨瞬間轉變為明朗和開心。
我下班路上手機沒電失聯,他穿著拖鞋跑出門,整整找了我兩個小時卻發現我早已經回到家之後,第一反應是紅著眼圈摟住我,而非怪罪。
他是熾熱的少年,愛憎分明,英雄義氣。
當保護喜歡的人與履行兄弟契約衝突時,他焦慮、擔憂、糾結。
在揭露真相面對問題和不停拖延暫緩衝突之間舉棋不定。
最終,東窗事發,我們的感情也碎成了一地雞毛。
總有人說,男女之間的感情就是一場博弈,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可我不太贊同這句話。
我認為,好的感情應該是建立在平等之上的。
可因為周然的欺騙,這場感情從最初開始就是不平等的。
他或許有理由,或許能解釋。
那些傷我至深的行為背後,也藏著他無法抵抗的不得已。
但,這些對我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人,只是曾因為某個謊言短暫地相愛了一下,當真相掀開之後,終究得各自回歸自己的現實。
所以從謊言暴露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已經結束了。
想到這些,再看對話框里打完的那些文字,忽然覺得有點累。
決心放下的事和人,實在沒必要再翻出來回憶和控訴。
定了定神把那些全都刪掉,換成了一句話,
「周然要跟趙子琦訂婚了,他的事與我無關。」
對面的人果然炸了。
「我去,他都要訂婚了還糾纏你幹什麼,有病吧?」
「今天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地在這跟我裝深情,我還以為他真的知道錯了。
「差點就被他騙了,長得帥的人果然渣。」
「不過,親愛的你準備怎麼辦啊。」
「找人打他一頓吧要不,我咽不下這口氣。」
等對面的人情緒穩定下來之後,我才說,「不用,既然分手了,那他想幹什麼都跟我沒關係,不理他就行。」
「好,那我知道了,我保證以後守口如瓶,不會再給他騷擾你的機會。」
7.
「對了,你到那邊情況怎麼樣,南方熱不熱,是不是跟咱們這特別不一樣,公司還適應不,同事們都好相處麼?」
五月初,北方還處在春夏之交的節點,陽光明媚里偶爾混著幾日陰雨,外套短袖一齊上陣,哪一件都不敢收起來。
但地處南方的深城,卻早就入了夏。
我看了一眼酒店窗外,一樣的高樓大廈,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似乎跟京市也沒什麼區別。
對著電話說,「有一點熱,不過還能接受,我來早了,公司那邊還沒去報到,部門經理親自去接的機,感覺人還不錯。」
趙玥立刻警惕,緊張兮兮地問,「經理怎麼做這種接機的小事,男的女的,不會是油膩中年男性聽說你很漂亮所以想潛規則吧?」
我失笑。
「別瞎說,分公司人員結構年輕化,人家經理也沒比我大幾歲,而且接機也是助理臨時請假找不到其他人頂替,所以才不得不親自來。」
「這麼年輕就做到經理位置了,那挺厲害的啊,那他長得怎麼樣,帥不帥?」
「還……挺帥的。」
因為趙玥的問題,我下意識回想。
單看臉的話,許成算不上特別精緻。
但當時在機場,他舉著牌子站在一群人中間,的確引得不少女孩頻頻回頭。
之前在網上刷到過一個話題,討論男性的氣質和外貌哪個更重要。
底下眾說紛紜,吵得不可開交,唯有一個簡短的說法力壓群雄,占據榜首。
說的是:氣質好的男人,外貌也不會差到哪去。
許成這個人就完完全全地佐證了這句話。
眉眼深邃,鼻樑高挺,恰到好處的骨骼感,最普通的黑髮和工作裝,反而顯得內斂成熟。
估計是怕我心情低落,趙玥話題瑣碎地跟我聊著,遲遲不想結束對話。
還是我主動提出來,叫她趕緊去上班。
她才不大放心地掛了電話,掛之前還叫我心裡難受就跟她說,別忍著。
我笑著抱怨,「知道了,你今天磨磨嘰嘰得像個老太太。」
電話掛斷,心裡卻發暖。
因為下午要看房,
所以我拿上包出了門,找地方吃午飯。
吃飯途中,順道加了租房仲介的聯繫方式。
這個仲介,還是許成聽說我要找房子之後推給我的。
效率極高,我把需求發過去之後,對面迅速匹配了六七套房子,跟我約了下午去看。
為了通勤方便,我想租在公司附近。
結果無一例外的,都很貴。
二十平的小單間,不算水電費要一千九,廚房挨著浴室,洗衣機擠在灶台旁邊。
看來看去,還是一個合租出租次臥的套房最合適。
六十平,距離公司稍遠一點,但也只要一公里,走路就能到。
主臥已經租出去了,出租的次臥十八平,帶一個小浴室,廚房和客廳屬於公用面積,共同使用,租金一千五。
最主要的是,房子收拾得整潔乾淨,採光極好。
我當場就心動了,但唯一的問題——另一位租戶聽說是男性。
一男一女合租,聽起來既曖昧又危險。
而拋開偶像劇濾鏡從現實角度分析,那就只剩下了危險和麻煩。
可仲介不停勸說。
說房子剛掛出來沒多久,性價比高,很快就能租出去,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而且另一個住戶人很好,絕對不是亂七八糟的猥瑣男。
只是因為室友換工作搬走,所以次臥才會空出來。
加上房子實在合我心意。
糾結半天,我最終還是聽了仲介的話。
想等到另一個住戶下班,看看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實話,等待期間我一直在不停地祈禱,希望對方是個 gay。
這樣不光問題解除,還能多個姐妹。
畢竟這房子實在是整理得太乾淨了,客廳地面鋥亮不說,連空著的次臥都一塵不染還帶著香氣。
這麼會整理的男生,萬一真的是個 gay 呢?
直到,
仲介收到消息,說另一個住戶回來了。
而門打開之後,許成拎著包走了進來。
哦,這下我倒是知道了。
為什麼許成手機里會那麼湊巧地存了仲介的聯絡方式。
8
「室友換工作要找合租的人,是你?」
許成無奈,「是啊,你也想在公司附近住?」
「沒錯。」
仲介夾在中間,看看我又看看他,這才茫然地問了一句,「你們認識啊,這麼巧的麼?」
我倆一齊苦笑。
是挺巧的。
但即便如此。
我最終,還是沒選擇跟許成合租。
畢竟異性合租這件事已經夠曖昧的了,
再加上公司同事這一層關係在,簡直尷尬得無以復加。
我相信許成也是這樣想的。
跟仲介道別後,
打車回了酒店。
準備明天再抽一天時間,看看仲介推薦的另外幾間房。
但我沒想到,周然會來。
我住的酒店是公司訂的,連趙玥都不知道具體位置。
所以在酒店大堂,看到斜斜倚在沙發上玩手機旁邊圍了一群小姑娘的周然時,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是故意來找我的,還是巧合?
但無論是哪一種,我都實在不想再跟他產生交集。
所以便抬起胳膊擋臉,想快速穿過大廳。
卻沒想到,撞上了人。
是個中年男性,微胖,滿身酒氣,正靠在櫃檯上低頭點煙,被我一撞燃著的火機直接懟到了頭上,燒掉了他額前的一簇頭髮。
那人喝了酒反應明顯有點慢,抬眼往上看自己頭髮的時候,甚至對了眼。
直到毛髮燒焦的味道瀰漫在空氣里,
他才回神。
胡亂揉滅了頭上的火之後,用力把打火機砸在了地上。
「你他媽走路不長眼啊。」
「對不起,我沒看到。」
「放什麼屁,老子這麼大一個人,瞎了麼你看不到?」
這聲怒吼,幾乎引起了整個大堂里所有人的注意。
當然,也包括周然。
我不擅長應付喝醉了酒的人,尤其在對方是個體型遠超於我幾倍的壯漢的情況下。
手心下意識冒汗,想逃卻沒辦法逃。
所以我只能不停地道歉。
我還沒說話,那個破口大罵的醉漢卻急了。
「你他媽又是哪冒出來的小白臉,多管閒事,想死麼你!」
「能不能安靜點,不就是想賠錢麼,這些夠不夠?」
周然眼神銳利,直接解下了手上的腕錶,扔進了那醉漢的懷裡。
上百萬的表,成功讓那醉漢收了聲。
可我卻不能放任他亂來。
我們已經分手了,那就不應該再產生任何瓜葛。
所以我只能壓住心底的感覺,繞過他,走到那醉漢面前。
「不好意思,我不認識這個人,麻煩您把表還給他,燒了您的頭髮,要多少賠償我都可以給。」
我身上沒帶現金,只能把微信付款的二維碼調出來,證明我真的會給錢。
周然眉頭緊鎖,眼底的情緒更重了幾分,「程婉你幹什麼,就這麼想跟我劃清界限麼!」
直到有人跑過來,用他的身體擋住了那個醉漢的辱罵,把我護在了懷裡,「你就讓他這麼罵你?」
「就算要躲,你也得等我解釋完吧。」
我抬頭,剛好對上周然深沉又帶點委屈的視線。
「周然,我們已經分手了。」
「可我沒想跟你分手,有些事情,我現在還沒法告訴你,但我可以保證,我絕對不會跟趙子琦結婚,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馬上就會跟她解除婚約……」
「不用了。」
「程婉,你別鬧了行不行。」
那醉漢的朋友,看我倆吵起來,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走過來把人拉走了。
可這邊已經引起了圍觀,不少人都在暗戳戳地看戲。
我轉身,也準備離開。
卻被人拽住了胳膊。
「你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麼?我知道我騙了你,可我來就是為了道歉的啊,我知道我錯了,你原諒我一次還不行麼。三年的感情你說放下就放下,心真是石頭做的麼?」
他紅著眼眶,不顧旁人視線地死死盯著我。
這還是我們分手之後,他第一次失態。
我其實有很多話想說。
但到底什麼都沒解釋。
只是把他攥住我胳膊的手指,一個個掰開。
跟他拉開距離之後,說,「周然,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轉身上了電梯,一路上都沒回頭。
所以我並不清楚,他聽了這話之後是什麼反應。
只是在回到酒店房間之後,收到了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簡訊。
只有四個字,「我不同意。」
不同意什麼,卻沒說。
我點開看了一會,刪掉了這條消息。
9
正式到公司報到是三天之後。
我本來還有些緊張,擔心新同事第一次見面不知道如何融入。
可沒想到,辦完入職手續被人事領著帶到辦公室之後才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人都去哪了?這個點應該在辦公室啊。」
人事一愣,顯然也沒料到這情況。
雷厲風行地撥通了許成的電話。
之後才告訴我,
「許經理去跟主編開會了,其他人都在展會現場,你先在這等一會吧,等許經理回來叫他帶你過去。」
我瞭然點頭。
線下活動是最麻煩的,尤其是車展這種大型活動,事情又多又雜,整個部門一起盯現場也很正常。
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一邊整理東西一邊等。
可才等了不到五分鐘,卻忽然闖進來了一個人。
「老大,現場出事了,你快過去救命,要不等會小薛就……」
是個圓臉小姑娘,戴眼鏡,馬尾辮,看到辦公室里只有我之後,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直愣愣地剎在了原地。
「請問……你是哪位?」
「我叫程婉,是新來的。」
「哦,我知道你!你是總部調來的大佬,我叫莊婷,不過大佬你好年輕啊!其實那天應該是我去機場接你的,但我的貓生小貓了,我走不開,對了,你喜歡貓不。」
莊婷自來熟地在我旁邊坐下,月牙眼彎彎的,特別討人喜歡。
但下一秒,又瞬間彈了起來。
「啊,不對,我不能坐下,我得找老大去現場,那邊出事了。
程婉姐,你知道老大去哪了不,老大就是咱們經理,許成。」
「我不知道他在哪,不過人事說他去跟主編開會了。」
「那完了。」莊婷哀嚎一聲,肉眼可見地頭疼了起來,「肯定是胡主編,他最難搞了,話多脾氣差,老大每次跟他開會都得一上午起步,還不許中途被打斷,這可怎麼辦啊。」
我看她這樣,到底於心不忍,問了一句,「現場是出什麼事了麼?」
莊婷解釋,我這才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辦公室里的一個年輕策劃,跟現場的工人師傅吵了起來。
起因是工人看錯了圖紙,把兩個汽車品牌的廣告牌裝反了,需要撬下來重新安裝。
但工人師傅覺得兩塊展區面積一樣大,沒必要再裝一遍。
可實際上,兩個展區面積雖然相同,可距離入口的位置卻大不一樣,品牌方給出的展位費自然也有差別。
就是在這個溝通過程中似乎出了問題,從一開始的爭論演變成了吵架。
現在那個工人帶頭罷工,可現場的進度卻耽誤不得。
我沉吟片刻,跟莊婷說,「要不我跟你去一趟現場吧,之前遇到過類似的情況,或許能幫上忙。」
「真的麼!」莊婷眼睛亮了亮,連聲道謝。
展廳距離辦公樓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坐地鐵花了二十分鐘,又步行了幾百米。
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工人師傅席地而坐,無人動工的僵持場景。
一個穿著襯衫,舉著風扇的年輕人蹲在門口,滿臉愁容。
猜也知道,這應該就是莊婷口中的另外一位同事,小薛。
會場寬闊,我跟莊婷走進來,自然也引起了裡面人的注意。
但帶頭罷工的那位工人師傅,卻只是瞥了我們一眼,警告似的說道,「你們今天就是來再多人都沒用,咱們不受這個氣了,趕緊把前幾天工錢結了,咱們這就走人。」
小薛聽到這話,騰地就站了起來,滿面怒容地又要開吵。
我趕緊給莊婷使了個眼色,叫她把人攔住。
之後走上前,在帶頭的那位工人師傅面前站定。
「二叔,你什麼時候到深城來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那師傅一愣,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說。
「姑娘,你別亂叫啊,我可不認識你。」
「您不認識我?我是程婉啊,表哥前年結婚的時候,咱不剛在老家見過面麼。」
師傅還是皺眉,但語氣卻少了原本的冷硬。
「你認錯人了吧姑娘,我真不認識你。」
「是麼,那不好意思啊叔叔,我可能真是認錯了,您長得跟我二叔有點像,加上我一個人在外地,有點想家。」
「沒事,也不用道歉。」師傅表情軟化,擺了擺手。
我這才出聲,「那什麼,叔叔,我是新來的負責人,聽同事說您不想繼續接這個活了,能問問是出了什麼事麼?」
「你還問我出了什麼事?」提起這事,師傅表情不佳,「還不是你們那個同事,說要一周完工,明天是最後一天,可現在裝好的東西又要拆了重裝,事哪可能做得完,大中午的拖著時間,不叫我們休息,我們也是人嘞,不休息哪能行。」
語氣不善,但到底卻沒拒絕溝通。
隱隱猜到癥結之後,我反而鬆了口氣。
「這樣啊,那這事確實是他們做得不對,不說這活干不幹,中午不休息好了哪有力氣幹活啊。」
見我認同他的話,師傅表情感激,「就是啊姑娘,我們也不是不願意干這個活,主要是大家都餓了,干不動。」
我想了想,說,「那要不這樣吧,中午的盒飯我們來給您訂,您吃完了抽出半個小時把那個牌子換一下成不。」
工人師傅眼睛亮了亮,跟身後的兄弟稍一對視,沒怎麼猶豫地就點了頭。
「這樣……也不是不行。」
事情解決。
莊婷熟門熟路地打電話訂餐,叫人送盒飯。
我倆去門口等外賣的時候,她才一臉興奮地問我,「程婉姐,你好厲害啊,怎麼做到的啊,你來之前我們跟他們溝通了好久,什麼辦法都用過了,可就是講不通,怎麼你一來他們就同意了啊。」
我笑笑,解釋,「溝通不難,互相理解就好了。」
車展的開辦地點在寸土寸金的會展中心,附近高樓林立,商場和娛樂設施到處都是,鮮亮又熱鬧。
可對這些工人師傅來說,這個地方卻很陌生。
過於昂貴的租金,擠走了大部分小攤販。
他們看不懂外賣軟體,忙碌一上午,還得走很遠的路才能找到合適的地方吃飯。
所以他們拒絕耽誤午休的時間工作,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因為如果休息時間縮短,他們在附近找不到吃飯的地方,是真的會挨餓。
莊婷有點疑惑地開口,「不過程婉姐,他們吃飯有困難怎麼不直接說啊,訂分外賣又不是大事。」
「因為太在乎了。」
他們出賣勞力工作,沒讀過什麼書,也不再年輕。
在這個高速發展,一切都朝著更新更好狂奔的時代,像是被落在了原地。
他們沒做錯什麼,可卻無時無刻都得因為無法融入而倍感侷促。
人都是這樣的。
越在意,反而越敏感。
那些看似倔強不可理喻的堅持,很多時候的理由並非強勢,而是自卑。
我話音剛落,莊婷還沒出聲。
反而是身後有人說話,「但有時候,讓人覺得自卑的人和事,或許就不該再堅持了。」
我回頭,這才看到許成從展廳里走了過來。
他走路帶風,顯然也是剛剛才趕過來的。
10
晚上的接風宴,是在公司附近吃的。
許成請客,帶大家去吃重慶火鍋。
因為白天那樁意外,幾個同事倒提前認識了大半。
除了已經見過的莊婷,運營小薛,還有一個姓陳的剪輯,以及姓胡的文案。
因為年齡都差不多。
所以相處起來,倒是比我想像中要來得和諧。
酒過三巡,桌上氛圍也熱烈了不少。
小薛起身敬酒,表情感激,「感謝程助理超人登場,救我狗命,而且要是早知道總部調來的大佬是個漂亮姐姐的話,我怎麼也得去機場接人的。」
莊婷笑著出聲,「程婉姐,別理他,小薛這傢伙是個海王來的,到處撩漂亮小姐姐。」
小薛被揭短也不生氣,笑嘻嘻地反駁,「我這算什麼,老大才過分,他把簡歷藏著掖著不給我們看,然後自己去機場接美女,這才叫見色起意好不好。」
「你放屁,老大是因為我請假找不到人才自己去的,跟你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都是見色起意,你不能因為老大比我帥就雙標。」
幾人嘻嘻哈哈地互懟,顯然平時關係就不錯。
莊婷戰鬥力不一般,小薛很快就落了下風。
半開玩笑地求助許成,「老大,你快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看到簡歷之後才決定親自去接人的?」
聽他這樣問。
其他人也跟著起鬨。
我抬頭看過去,卻沒想到,剛好對上了坐在我對面的許成的視線。
可他卻只是笑笑,絲毫都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11
因為展會開幕在即。
線上宣發造勢和線下對接品牌,都到了關鍵期。
為了宣傳視頻,許成帶著剪輯小陳整天除了現場拍素材,就是回公司剪輯,兩點一線。
我則帶著剩下的人盯現場。
各種麻煩,從各種想像不到的地方以各種想像不到的方式冒了出來。
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
那天的接風宴,反而成了兩周來大家難得聚齊的日子。
加上月中一過,深城的溫度高得越發猖獗。
摻著濕氣的悶熱像張網熱得人沒了脾氣。
所以哪怕事情進展順利,中午可以出去吃飯,但大家還是都離不開休息室的空調,又點了外賣。
等外賣的時候,莊婷就坐在我旁邊。
拿著手機看了沒一會。
忽然激動的出聲,說,「你們快看微博,我女神訂婚了!」
之後便把手機舉到了我面前。
我這才看清,螢幕上的話題頁面,寫的是#趙子琦與豐正集團少東家低調訂婚。
我一愣,一時間並沒出聲。
莊婷卻以為我不認識這兩人,滿臉欣喜地解釋道,「程婉姐,你不知道這兩人麼,是不是前幾天沒看熱搜啊,這對可好嗑了,男方也是富二代,但是從小就喜歡趙子琦,奈何苦追多年,一直都被當成弟弟,男方一怒之下脫離豪門,不靠家裡勤工儉學,不但拿了 a 大的學歷,還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之後霸氣歸來,出現在活動現場給姐姐撐腰,以前的小弟弟長成了英俊霸總,姐姐終於心動,接受了這段感情,這是什麼,這是甜甜的愛情啊!」
原來,他們的故事,
在其他人眼裡,是這樣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尷尬地笑笑,表示自己對這些不感興趣。
反而是剛擰開一瓶水的小薛接話,
「你傻吧你,什麼甜甜的愛情,那都是假的,都是生意,娛樂圈能有什麼真愛,也就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小女孩會信。」
「我有個哥們是干營銷的,說這兩人根本不是看上去那麼回事。之前那熱搜也是炒作,女方為了給自己家公司造勢,找人發通稿帶節奏,男方根本不想訂婚,純是被逼到這分上的,礙於家族勢力沒法撕破臉罷了。」
莊婷瞪眼,「你別胡說八道。」
「切,這都是真的,你不信就完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卻怎麼都避不開那個人。
我只覺得休息室里有些悶。
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氣。
卻剛好撞上提著咖啡往休息室走的許成。
他看到我之後,遞了一杯咖啡過來,之後笑著問,「吃飯了沒。」
我搖頭,「外賣還沒到。」
「中午休息,怎麼不出去吃?」
「外面太熱了,懶得動。」
「那怎麼不在休息室里吹空調等?」
「裡面太悶了。」
這理由太拙劣,連我自己都有點心虛。
許成卻沒揭穿,把咖啡放在門口,喊裡面的人來拿。
笑著跟我說,「正好,我也覺得屋裡悶,要不一起待會吧。」
我其實只是想獨處,不想應付社交。
但畢竟人家是好心,實在不好拒絕。
冰美式有點苦,我胃裡空著,不敢多喝。
便小聲念叨了一句。
許成聽到,竟不知道從哪從掏出了幾顆糖,放在了我手心裡。
彩色的糖紙,是過去那種閃著光的鐳射包裝。
但我手心裡只有紅色。
而我也確實最喜歡紅色。
但許成怎麼會隨身帶著這些,而且他怎麼知道……
對上我詫異的眼神,許成卻忽然笑了,只是神色有些無奈,「你這小騙子,真是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啊,早知道欠了你的糖就不還了。」
12
熟悉的語氣和稱呼,終於喚醒了我的記憶。
「你是那個挨打的大高個!」
我八歲那年,是寄宿在舅舅家裡的。
那年我父母離異,又各自有了新的家庭。
舅舅心疼我沒人照顧,把我接到了自己家。
舅舅跟舅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們把我照顧得很好。
但再好,終究隔著一層紗。
表姐做了錯事會挨打,會離家出走,會因為少穿了一件衣服就被父母同時訓斥。
可與此同時,她的性格卻越發驕縱,明亮。
而我總是很羨慕。
在過於思念父母的時候,我會逃課。
從學校壞掉的欄杆鑽出去,在路上亂走。
也就是在其中一個逃課的下午,我認識了大高個。
他個子很高,卻被一群比他還小的孩子打得縮成一團。
我看不過去。
喊著告訴老師,嚇跑了那群小壞蛋。
之後問他為什麼被人欺負,是不是打不過。
他說他打得過,但打贏了之後,這些孩子會去找家長告狀,可他爸爸工作很忙,不會管他。
他嘴角帶著血跡,明明比我高出大半個頭,看起來卻特別可憐。
說著話,肚子就餓得咕咕叫。
思前想後,我把自己攢了很久的糖,分了他一半。
他眼前亮了亮,狼吞虎咽地吃完之後,跟我發誓,說他一定會報答我,給我買更多糖。
我們分開之前,他問我家住哪裡,叫什麼名字。
我告訴他我叫什麼。
可提起住址的時候,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舅舅和舅媽不知道我逃課,更不知道我交了新朋友,如果這人上門給我送糖,那不是就都露餡了?
所以我撒了謊,說我就住在學校附近,最高的那間房子裡。
反正我每天都要來學校,總會見到面的。
後來我們成了朋友。
他跟我講父母吵架,同桌的新遊戲,我也告訴他我很想家,叫他好好學習,不要在意其他人的非議。
只是後來舅舅工作變動,需要搬家,連帶我也轉了學。
而我實在沒想到,
跟他的再次相遇,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覺得驚訝,也有點新奇,問,「你是怎麼認出我的?不對,都過去這麼久了,你怎麼還記得我。」
許成表情糾結,開口解釋,「你還記不記得我說要報答你,其實那天之後我就一直在存錢,為了給你買糖我把所有存錢罐都砸了,跑遍了附近所有超市和小賣部。」
「可我想把糖給你的時候才發現你給了我假地址,於是只能每天上學都把書本清空,背著一書包糖到處找你,但是後來被老師發現了,告狀到我爸那之後我被狠狠打了一頓,糖也都被扔了,我當時哭了好多天,你說,怎麼可能忘得了。」
我沒想到當年的相識,竟然還有這樣的後續。
我有點愧疚,憋著笑意跟他道歉,「抱歉,我後來搬家了。」
「不行,這件事給我留下的傷害太大了,我不能這麼簡單就原諒你。」
「哦,那你報警吧。」
許成被我突如其來的接梗搞得一愣,之後哈哈大笑。
而我看他這樣,原本堆積在心口的煩郁也跟著消散了不少。
13
提著外賣回到休息室。
卻沒想到,裡面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竟然大變樣。
剛剛還爭得誰也不讓誰的莊婷和小薛,現在卻湊到了一塊認真地盯著手機螢幕。
「這應該屬於公關危機了吧。」
「完了,頁面崩了,刷不出來了!」
「你退出去重進呢。」
兩人太過嚴肅,連我跟許成進門,都只是匆匆打了個招呼。
許成問,「怎麼了,你倆看得那麼認真。」
小薛手上快速刷新了好幾下,似乎無果,這才抬頭解釋。
「出大事了,快來吃瓜。」
「剛剛那會,趙子琦不是官宣訂婚麼,各路營銷號都在夸,但是現在有人爆料,說訂婚現場打起來了!」
我皺眉,下意識追問,「什麼意思?」
「具體怎麼回事誰也說不清,但是有個狗仔溜進去,拍到訂婚現場一團糟,說男方根本不知道訂婚這事,是被騙過去的,知道怎麼回事之後當場就發飆了,後來還是女方弟弟先動的手。」
這次爆出來的視頻比較模糊。
加上偷拍距離太遠,所以根本聽不到聲音。
但趙子琦是明星,辨識度本來就高,再加上她身穿華麗禮服,髮型和妝容都完美得毫無破綻,出現在畫面里實在吸睛。
視頻從周然推門走進會場開始錄製。
現場布置奢華,人人都穿著西裝禮服,因此當周然一身休閒裝推門走進來之後,當即便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趙子琦朝他迎上去,他卻閃身避開。
之後表情煩躁地質問著什麼。
但交流似乎不順,周然直接冷臉掀翻了印著兩人合影的訂婚立牌。
再之後,趙權衝出來,朝著周然臉上打了一拳。
現場徹底亂了。
保安逼近,拍攝人被發現,視頻戛然而止。
莊婷語氣悻然,「太慘了,我嗑的 cp 成真還不到一個小時,就 BE 了。」
「而且有人說,周然私底下早就談了女朋友,是在 a 大讀研期間認識的,還同居了,我女神不介意這事,願意履行婚約,可現在他卻為了那個女人大鬧訂婚現場,唉,女神糊塗啊!」
「什麼為了那個女人。」小薛接話,「莊婷,你太單純了,這種花花公子在外邊玩得可大了,怎麼可能只談過一段戀愛,要我看他就是個純渣男,沒玩夠所以不想訂婚罷了,哪有那麼多理由,老大,婉姐,你們說是不是這麼個事。」
許成說,「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而我實在不想加入這段對話,只搖了搖頭。
14
下班回到家,我本來應該先收拾房間的。
但看著滿地都是趙玥寄過來的大包小包沒拆封的紙箱,卻又犯了懶。
反正生活必需品都拿出來了,剩下這些晚點拆也沒什麼的……吧。
這麼想著,索性眼不見為凈。
先去洗了個澡。
裹著浴巾出來,才發現手機上有好幾通未接來電。
未知號碼,但所屬地顯示在深城本地。
或許是快遞。
這麼想著,我把電話撥了回去。
沒想到是之前住過的那家酒店。
前台說有人把我的快遞錯寄到酒店了,現在聯絡不上寄件方,所以只能詢問我現在的地址,要跑腿送給我自己處理。
是誰給我寄了東西,還寄到了酒店。
難道是趙玥弄錯了?
雖然不清楚東西是什麼,
但實在不好麻煩人家前台,只能給了我現在的地址和聯絡方式,叫配送員送到後打電話。
掛斷電話之後,才問趙玥有沒有往酒店給我寄東西。
她斷然否認。
我滿心疑惑。
只能又給許成發消息,確認是不是公司弄錯了我的住址寄過來的資料,畢竟剛落地深城的時候是公司幫忙預訂的住宿酒店。
但許成說不清楚怎麼回事。
我只能繼續等。
終於在半個小時之後,等來了配送員的敲門聲。
我沒多想,直接拉開了門。
卻發現,門外站著的竟然是周然。
他穿了一身黑,戴著鴨舌帽,手上還提著個巨大的行李箱。
劉海被帽子壓下來,遮住了一點眼睛,整個人站在樓道的陰影里,隱約能看到一點泛紅的唇角。
我不由想到視頻里趙權打在他臉上的那一拳。
皺眉,「怎麼是你。」
「你買通酒店,逼他們泄露我的地址了?」
他卻搖頭,「沒有,他們不說。」
「所以我就寄了個快遞到酒店,讓派送員扔下就跑,想看他們怎麼處理,然後他們果然給你打電話了,找跑腿的時候,我偷聽到了地址。」
……
這經歷太過波折,導致我聽到的第一時間,
竟然不知道是該報警告他騷擾,還是該誇他厲害。
可就在我組織語言想把他趕走的時候,他卻眼睛一閉,之後直直朝我身上栽了過來。
我被嚇了一跳。
下意識想扶住他,奈何力氣不足,只是稍稍延緩了他摔倒的趨勢。
他直接摔進了屋。
帽子被蹭掉。
借著屋裡的燈光,我這才發現他臉上紅得異樣,剛剛短暫接觸到的手腕皮膚,也燙得嚇人。
這人在發燒。
他躺在地毯上,卻還在努力想爬起來。
似乎是高燒導致,他泛紅的眼眶裡帶著水光,聲音沙啞地小聲念叨著什麼。
我湊近了才聽清,他說的是,「對不起,我都搞砸了。」
而就在我拿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
樓道里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再之後,氣喘吁吁的許成出現在了門口。
「程婉,你沒事吧,打你電話不接,但我聽說最近有的快遞騙局,就是專門針對獨居女性……」
隔著大敞四開的房門,
許成先是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周然,又看了看蹲在旁邊的我。
這才略帶茫然地改了口,「這是,怎麼了?」
15
我趕緊解釋,只是把手機放在臥室充電,所以才沒接到電話,
並沒遇到快遞騙局。
「麻煩你白跑一趟了?」
許成搖頭,「沒,是我太緊張,想多了。」
幫我把地上的周然扶到沙發上之後,許成便開口道別。
「你這沒什麼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我跟上去,把人送到門口。
但在他轉身邁出一步之後,卻又回頭,說,「可以冒昧地問一下,那位……是你的什麼人麼?」
他說的顯然是周然。
可已經分手的前任,忽然找上門,總是有些奇怪。
我還不想讓自己的私人感情成為辦公室八卦,所以便撒了個謊,
「親戚家的孩子,跟父母吵架,離家出走了。」
許成看了一眼門邊的行李箱,像是鬆了口氣,笑著說道,「青春期的小孩都這樣,動不動就離家出走。」
我隨口附和。
送走許成,關上門才發現沙發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
正直勾勾地瞪著我。
「程婉,誰是你弟弟。」
他燒得聲音沙啞,渾身脫力,卻還是不服輸的地用胳膊撐著身體坐直。
「還有,那個男的是誰,你新男朋友,你是為了氣我跟他在一起,還是真喜歡他了……」
他呼吸有些紊亂,被帽子壓亂的劉海垂下來,在臉上投下了一小片陰影,
像只被拋棄的小狗。
我別開眼,不去看他。
「私闖民宅是違法的,你現在就走的話,我可以不報警。」
他卻固執地盯著我,站起來又問了一遍,「那個男的,真是你的新男朋友麼?你是為了他才來的深城?」
他瘦了些,臉上的輪廓較之前更分明了。
我退開一步,走出了他身高投下的陰影。
說,「是,我很喜歡他,所以你現在的所做作為嚴重地干擾了我的生活。」
「我不信,你在騙人。」
他眼神哀傷,聲音也微不可察地發著抖。
我卻笑了笑,勾起唇角看著他,「我騙你幹什麼,周然,你不會真以,你很重要吧?」
「像你這種條件的,聽說花錢包月都得五千起步,白嫖了三年,總得對你好點……還是說,你誤會了,真覺得我特別喜歡你?」
面前的人瞬間白了臉。
眼底的情緒,也由哀傷緩緩轉為了難以置信,最後是憤怒。
我倚在牆邊,看著他狼狽地拖著行李箱離開。
下樓梯的時候,甚至連頭都沒回。
之後才拿起了桌上的手機,切斷電話,回復簡訊。
「他走了,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那邊秒回,「都聽到了,感謝程小姐配合,視頻已銷毀。」
還發過來一份聲明。
寫著如果日後視頻流出,對方全權負責,還要進行巨額賠償。
我沒看,直接刪掉了對話框。
之後手腳冰涼地蹲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臉。
這條消息是我在路上收到的。
聯絡我的是趙子琦。
她發給了我一段視頻,一段我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被人看到的視頻。
記錄著我最難堪,最無法忘懷的過去。
當年讀大學的時候,我做的第一份兼職,其實是在 KTV 當前台。
有個男人喝醉了酒,叫我帶路領他去廁所。
我當時年紀小,沒經驗。
真的以為只是帶個路。
可繞到走廊拐角的時候,他卻忽然湊過來開始摸我。
我嚇壞了,又哭又尖叫,還喊著要報警,那人見我反應劇烈才終於醒酒,意識到我可能真不是陪酒的。
怕我去報警。
便掏出五千塊,扔在了我面前,叫我別聲張。
五千塊。
剛好是我一年的學費。
可以讓我有底氣辭掉 KTV 的工作,不再上夜班。
可以讓我在至少一年內不用為了湊學費四處奔走,少打幾份工。
可以讓我好好學習,努力衝擊獎學金,在課餘時間找一份更從容的兼職。
我接了那遝錢。
回學校的路上不停地給自己洗腦,說,「反正只是摸了幾下,沒發生更嚴重的事,五千塊不少了,也算是禍得福,反正以後都不會再去那個地方了,也永遠不會再見到那個人……」
可哪怕如此。
那天回到宿舍之後,我還是洗了很多次澡。
而且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生理性地恐懼每一個戴眼鏡又肥胖的中年男性。
16
「叩叩叩」
有人在敲門。
我這才回神,揚聲問了一句。
「誰啊?」
「閃送,有您的東西。」
門打開,穿著統一配送服的小哥,抱著一大捧明黃色的向日葵。
向日葵的花語是:信念、光輝、高傲、忠誠、陽光、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