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氣,航班延誤,今晚我是走不了的。
我也沒有買經濟艙的機票,只是剛才梁澈打電話時,我恰好在機場大廳辦理飛機延誤的相關手續。
一切的一切,只為讓他生出一種「我很脆弱,我需要他」的錯覺。
如我所料。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急促的下樓的腳步聲,接著,是發動機啟動的聲音。
他語氣篤定:「景怡,等等我,來得及的!
「三年前我就是這樣把你追回來的,今天也一定可以,你等我!」
我沒有阻止。
就這樣神色漠然地,冷眼看著他一步步行差就錯。
從我被壓在片場廢墟下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底便只剩一個念頭:
我要活著走出這裡。
一報還一報怎麼夠?那些傷害和背叛,只有千倍萬倍地償還才算公平。
梁家從骨子裡瞧不起我,若讓我的孩子留在這裡,他不會受到重視,不會被當作繼承人來培養。
所以當我提出要拿走孩子的全部撫養權時,梁家人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甚至還沾沾自喜,覺得我此舉替他們省去了一樁大麻煩。
——反正梁澈還年輕,出身頂尖家庭,有的是女人願意撲上去給他生孩子,不缺我這一個。
但是,我絕不允許這件事情的發生。
絕不。
14
梁澈性格衝動,喜歡追求刺激。
結婚如此,出軌如此,當初深夜飆車把我追回來更是如此。
他對我心存愧疚,態度搖擺不定。
於是我送他舊物,提起往事;又編了一個低級的謊話,營造自己目前孤苦無依、楚楚可憐的形象;最後暗示時間不夠,叫他不必再來。
心錨效應如此恐怖。
雨天、離別、機場。
當年難忘的場景,如今重現。
梁澈果真被刺激到,一瞬間情緒碾壓理智,什麼都來不及思考,就已經發動了汽車,想要把我追回來。
暴雨天氣——視野不佳,路面打滑。
時間緊迫——超速行駛。
邊打電話邊開車——情緒失控,注意力分散。
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那麼幸運了。
梁澈急瘋了,踩著油門一路狂飆,我能聽見電話那頭髮動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纖細白嫩,五指修長。
從始至終都乾乾淨淨。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我抬頭看了一眼時間。
照他這個不要命的車速,估計現在已經開到跨海大橋了,穿越大橋再行駛三公里,就是機場。
近在咫尺。
可惜他到不了了。
「梁澈。」我輕聲喚他。
「景怡,你說什麼?」
周圍的環境太吵,他要努力分神才能聽得清。
「不要追了,我要登機了,手機等下就關機,再見。還有啊……」
那種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滋味,現在該換個人來嘗嘗了。
我笑得意味深長:
「祝、你、好、運。」
15
關機鍵按下的一瞬間,電話那頭,轟隆一聲巨響。
梁澈在跨海大橋上超速行駛,追尾了一輛水泥攪拌車。
布加迪威龍頃刻變成一堆廢鐵。
熊熊大火躥升至半空,又立刻被暴雨澆滅,化為一縷青煙。
等到救援隊把駕駛艙里的梁澈抬出來時,他已經不省人事。
血肉模糊,面目難辨。
雖然搶救及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的脊髓受損,高位截癱,永久喪失行動能力,一輩子都要躺在床上。
梁家父母當場崩潰。
他們沒想到,「愛子如殺子」這句話,會應驗在自己的身上。
梁澈自我、任性,做事不考慮後果。他犯下的樁樁件件荒唐事——婚姻當兒戲、傳醜聞、任性飆車,最後發生事故,終身癱瘓,全部都歸咎於這對老來得子的父母的縱容與溺愛。
天晴後,我回了上海。
得知我回來了,第二天,我的父母便要登門拜訪。
他們是很可怕的一對父母。
四歲時,我憑藉在大街上吃霜淇淋的照片走紅網絡,被經紀公司邀請簽約,作為童星出道。
從那時開始,他們便以照顧我的行程起居為由,辭去了工作,安心地「啃小」。
我六歲時進組拍戲,因為過度勞累加上免疫力差,發起了四十度的高燒。
拍攝的空隙,我蹲在角落想休息一會兒。
卻被他們拖起來甩了一個耳光。
「懶死了,趕緊起來背下一場的台詞!
「能被導演看中是你的福氣!這麼好的機會要是被你浪費了,你看我讓不讓你進家門!到時候你就等著餓死在大街上吧!」
我的運氣不錯,承蒙觀眾厚愛,又得到幾位貴人的栽培。
我十七歲時被提名影后,片酬過千萬。
他們卻將這一切的成績歸功於他們自身。
我十八歲時拿到美國最頂尖戲劇學院的錄取通知。
卻遭到他們的極力阻攔:
「國內影視圈競爭這麼激烈,新潮拍舊浪,你一走就是三年,回來之後肯定過氣了!到時候有再高的學歷又有什麼用?」
我執意飛往異國深造,他們便將我名下的帳戶凍結,以此威脅我放棄學業回國拍戲。
留學費用高昂,我打三份零工仍不夠覆蓋學費和房租,要靠舉債艱難度日。
也是這個契機,讓我遇見了梁澈。
但那不過是讓我從一個深坑,跳到了另一個深坑。
其實,三年前的那個雨夜,即使梁澈沒有出來追我,結局也是一樣的。
我的父母會一巴掌甩過來,逼我回去服軟,然後不擇手段地攀上樑家,一步登天。
此刻門鈴響起。
我站在玄關處深呼吸,轉動門把手。
果不其然,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責問:
「你跟梁澈離婚了?」
「誰允許你擅作主張提離婚的!」
「你分了多少財產?房子?車子?股權?現金?」
一句句逼問令人窒息。
「都沒有。」我平靜地搖頭,「我只要了孩子。」
他們一聽這話,炸了。
「這怎麼行?沒了他你以後的生活怎麼辦?」
這麼久以來,他們只記得我是梁家的兒媳。
我至高無上的榮光,不是十七歲的一部扛鼎力作,橫掃影后大滿貫。
也不是出國三年,歸來後在影視圈依然地位無可搖撼。
而是,嫁給了梁澈,成為了豪門兒媳。
我冷笑著反問:
「怎麼?結婚前的二十幾年裡,我都是靠乞討度日的嗎?」
他們沒想到一向聽話、沒有主見的我,態度會突然轉變。
「你個蠢貨,趕緊給我滾回去!」
父親惱羞成怒,拿出慣用的手段,一個耳光甩過來。
這一次他沒有如願,巴掌在半空中被攔住。
我鉗住他的手腕,十指發白,然後用力地推了回去。
他被推得踉蹌後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你、你……我怎麼有你這麼個女兒!」
我啐了一口,雙眼猩紅,不要命地喊:
「那就斷絕關係啊!把你們這些年吸的血,全部都吐出來!」
他們的語氣弱了下去,一邊哆嗦著喃喃道「反了你了」,一邊悻悻地離去。
我留在原地,四肢軀幹因情緒過於激動而戰慄不止。
我承認,是我自己懦弱、沒有主見,才會被父母趴在身上吸這麼多年的血。
當年我天真地以為只要賺夠了錢,經濟獨立,就能擺脫他們的掌控。
現在才懂,經濟獨立遠遠不夠。
只有人格獨立,才能站起來。
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為當年幼小的自己攔下了一巴掌。
不要用以前的過錯懲罰自己啊。
因為那時候的自己,也很迷茫。
我縮進被子裡,雙手環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個球。
我輕輕地對自己說:
「景怡,這麼多年,你辛苦了。」
16
我前腳剛走,後腳梁澈就出了車禍。
梁太直罵我晦氣。
但即便如此,她也毫不擔心後繼無人的問題。
她有大把時間、大把金錢,找一個更合她意、「基因優秀」的母親,取精做試管嬰兒,也是來得及的。
可是梁老爺子等不起了。
在溫泉山莊休養時,他突然暈厥,心臟驟停,幾個私人醫生輪流搶救二十分鐘才恢復生命體徵。
醒來後又失去了意識,住進了 ICU。
梁太大發雷霆,要把事情的原因查個徹底。
查來查去,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那天在溫泉山莊陪伴老爺子的,是一位四十歲風韻猶存的女人。當時,老爺子服用了大量助興的藥物,過度興奮,才出了事。
禍不單行,那個被他藏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也隨之浮出水面。
家產爭奪戰徹底爆發。
獨子癱瘓在床,私生子上門宣示主權,梁太此刻的狀況,可謂腹背受敵。
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就該我出來火上澆油了。
一年前我因事故受傷,宣布暫停一切拍攝工作。
出院後開始深居簡出,不再更新動態。
唯有上次,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時被偷拍到了背影,上過一次熱搜。
那天我披著一件寬大的披肩,遮住了肚子。
沒有人知道我懷孕的消息。
這是一個稀鬆平常的上午,被調侃為「失蹤人口」的我,突然冒泡發了張自拍。
素顏出鏡,懷中抱著熟睡的嬰兒,他面色紅潤,腕上系著醫院的藍手環。
配文為:
【出院啦,悄悄生了只包子~】
兩小時,短短十個字,把微博伺服器擠爆了。
誰都知道我此時出現意味著什麼。
話題#景怡悄悄生了只包子#和#梁氏家族打響家產爭奪戰#一齊上了熱搜。
評論區堪稱大型「甄學家」聚集現場。
【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就取個『熹』字,為光明燦爛之意,朕覺得極好。】
【恭迎熹妃回宮!!】
【熹貴妃,你的福氣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