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利落地打斷了他。
裴泊遠一愣,立刻笑道:
「怎麼會呢,只是你多了個洒掃丫鬟伺候。
「何況,滿京城都知道你是我未婚妻,你不嫁我,還想嫁給誰?」
他滿臉寵溺不假,可這句話卻像威脅,說得我後背一涼。
「別鬧了,枝月。」
他還想像過去一樣伸手揉揉我的頭,向來他覺得我任性了,便會這般安撫。
還說什麼別鬧了。
為什麼我只是理智地表達了我的立場,卻要被認為是在耍性子地鬧呢?
我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
這就是裴泊遠,或者說男人們的狡猾之處。
納妾一事,句句孝道,字字愛我。
他母親了了心愿,他全了孝道還多了個嬌妾。
唯獨我前狼後虎,進退不得。
若是個糊塗女子,也許就應了。
可我沈枝月不行。
「若是擔心沒有飯吃,我繡坊的女子有五兩銀子的月錢,我也願意送她去姑蘇學繡,只要是我繡坊出去的人,將來養活自己不是問題。」
「她畢竟有恩於我……」
「我和她,你只能選一個,你選誰?」
裴泊遠不說話了。
沉默就是一種回答。
我的眼淚很是時候地落下:
「是你不要我了,對不對?」
這三年朝夕畢竟不假,裴泊遠心中一動,想為我擦淚。
我搖搖頭,哭得不能自已:
「枝月以為這輩子能跟裴郎一生一世一雙人,想不到枝月如此福薄。
「可母親遺願難違,枝月此生定要嫁個一心一意的男兒,絕不像她一樣,在後宅與女人們爭鬥,鬱鬱而終。」
不就是媽嗎,誰沒有啊?
我哭得梨花帶雨時,瞥見假山後玄色的衣衫一角。
是謝琅?
他聽了多久?
見我這樣,他一定幸災樂禍吧?
顧不上胡思亂想,我忙抽噎道:
「只是當初我們一起去過的南樓,新安當鋪,嬌顏坊和五色坊,裴郎能不能給我?」
瞧他愣住,我眼淚洶湧而下:
「如今裴郎不要枝月了,南樓水榭我們曾一起聽曲看煙火,新安當鋪裴郎教枝月識貨,裴郎難道連回憶,連個念想都不肯給枝月?
「沒有裴郎,只有這些冷冰冰的契書,陪枝月度過漫漫長夜。
「枝月看到裴家的印鑑,就像看到裴郎一樣。
「就像裴郎還在枝月身邊一樣。」
他眼中不舍,想上前一步摟我入懷。
我後退一步,肝膽欲碎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你等我,我再去求一求母親!」
裴泊遠走了,我擦乾眼淚,看著假山:
「風水輪流轉,王爺想笑就笑吧。」
「……我不想笑,你別傷心。」
謝琅想把帕子遞給我擦淚,卻發現我臉上一點淚痕也無,他猶豫道:
「如果你想聽曲看煙火……」
其實這時,我應該柔弱地接過他的帕子,或許像當初初遇那樣靠著他,痛哭流涕說自己看錯了人,或是說裴泊遠與他三分相似所以才和他在一起。
可我不想,不想再裝了。
我很輕鬆地對他笑笑:
「我很討厭看煙火,也一點都不傷心,你又被騙了。」
謝琅在雪中怔住,我忽然覺得很好笑。
這三年我做小伏低,這麼些天我寢食不安,到頭來竟然是個笑話。
而我這邊拿到了契書,那頭他表妹和正妻兩頂小轎就進了裴家。
聽說裴家主母早就為他挑了另一位正妻,那家雖窮了些,但父親中過舉,姑娘也謙和恭順,並不計較這位表妹。
而我淋了雪,染了風寒,回去就大病了一場。
病得迷迷糊糊時,已經有傳言說我在南樓水榭勾搭上了崔昊,被裴泊遠撞破醜聞,所以才退了婚。
京城的人也會見風使舵,不知是誰傳出了這位王爺看不慣我的流言,繡坊的訂單驟跌,一直被我摁在地上的沈無由竟然也敢撬我牆角,挖走老主顧,聯合幾個商會對我落井下石。
一夜間,我成了整個京城最大的笑話。
好好好,這麼玩是吧?
我病得很重,大夫說是急火攻心又被寒風激了。
晚上起了燒,燙得厲害,迷迷糊糊中似乎有誰將茶遞到我嘴邊:
「……裴郎?」
茶盞一頓,我費勁地睜開眼。
就看見小刺客黑著臉。
5
謝琅:
她確實把我忘了。
她跪在堂下,低頭哭得梨花帶雨,在座男人無不心生憐惜。
我在紗幕後靜靜看著她,只覺得這矯揉做作的柔弱姿態實在可笑。
沈無由說得不錯:
「王爺不要被她騙了,我這位姐姐是天生的生意人,滿嘴謊話,哪怕是一文錢的利,真心也能拿上秤賣的。」
是的,她就是個騙子,只有蠢貨才會信她滿嘴的謊話。
這三年,我曾無數次想過要如何報復她的欺騙。
第一年,我想要將她挫骨揚灰,痛哭流涕跪在我腳邊。
第二年,我想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受過的罪都要在她身上再來一遭。
可當紗幕掀開,看見她紅著眼睛,怯怯地看著我。
第三年,我想要問她,當初不告而別是否另有苦衷。
可她竟然假裝不認識我?
一口一個久居深閨?不曾見過?高抬貴手?
那當初的肌膚之親,結成夫妻,又算什麼?
看到我的臉,小騙子甚至嚇得哭不出來。
我知她弟弟或許有心誣告,可我想聽她自己說。
但是她的未婚夫來了,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你為什麼這麼依賴他。
……為什麼不求求我呢?
她不求我,她眼睛裡明明白白寫著怕我。
四年前,原來遇見我之前,他們就已經有婚約了。
他們算一對佳偶,那我算什麼呢?
瞧我一直黑著臉,退堂後,崔昊請我去吃酒。
方才暗流涌動,崔昊是個很聰明的人,一眼就看了出來。
「沈枝月明年會和裴泊遠成親,不知她哪裡得罪了王爺,王爺不要和她計較。
「她不嫁給裴泊遠,也沒別的路走,沈家對她虎視眈眈,如果毀了這門親事,沒人能護著她。」
誰說沒人護著她?
「她來沈家這三年過得很難,母親養在外頭,至死也沒有名分,要攀裴家高枝才想起來把她接過來。她弟妹明里暗裡總攛掇弟弟和她過不去。
「而裴泊遠這人孝順又肯護著她,已經算良配了。」
堂上裴泊遠護著她,生怕我吃了她。
堂下崔昊也偏心,一字一句都在護短。
「……我看起來很兇嗎?」
「你可是把那麼愛哭的沈大小姐都嚇得不敢哭了。」
「你似乎很偏袒她?」
「只是覺得她過得很不容易。」崔昊笑著為我斟茶,「如果很在意她騙了你,大可以騙回來。」
我以為小騙子要一輩子躲著我走了。
誰知幾日後,她就請我去繡坊。
我看她身形晃了晃,可幾乎一瞬間,她就從傷心欲絕的情緒里抽離出來。
她站在雪裡,漠然地看著裴泊遠離開的背影。
三日夫妻,讓我耿耿於懷至今。
而三年感情,她是可以說放下就放下的。
我忽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她。
小騙子病得很重,大夫說是急火攻心又被寒風激了。
晚上她起了燒,燙得厲害。
我為她倒茶,聽她夢囈著喚裴郎。
我手上一頓,她看見了我的臉。
她呼吸一僵,立馬換了個人念叨:
「謝琅……」
我提醒自己,眼前女人最擅長演深情,騙得人團團轉。
我才不會上當。
當然也不是擔心她的身體所以來看她,只是怕她染了風寒會過給自己而已。
僅此而已。
「別裝了。」我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要不要我去幫你喊裴郎過來?」
聽我這麼說,她身子一僵。
蓋好被子,我將手抽開,她忽然從被子下伸出手拉住了我的袖口,可憐兮兮道:
「小白……對不起……
「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我的心忽然塌下去一塊。
我絕對不會再、再上一次當了。
我只是想看看這個女人還有什麼把ťű̂₃戲!
她養病這幾日,裴家的消息沒人瞞她,也瞞不住。
說裴公子好福氣,嬌妻美妾,齊人之福。
妻子大度賢惠,妾室恭敬溫順,一家子和和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