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琊後續章節

2025-01-0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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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拖著病體,跪在了地上。

春寒地凍,她顫抖著手解開身上的輕甲,露出裡面的薄衣。

「父皇,兒臣願嫁。」

「一嫁可保十年平安,兒臣願嫁。」

15

後來大約是南朝也出了什麼亂子。

最後來聯姻的也不是那個痴兒。

而是一個玉面書生。

他孤身入了北朝,在瓊林宴中摘得榜首,又吟出了十五首詩。

他的名字叫李嘉清。

不是李嘉修。

李家是閩地的大家族,自數十年前僑置郡縣便在閩地落了根,但這麼多年來,一直存留著北上的心思。

因而他們送了一些子弟來北朝求學,或是出家為僧人。

李嘉清自幼深諳佛道,於感業寺出家,法號釋月。

他與我母親,在聯姻前,曾相識數年。

昔年,他們是抱負相合的友人,是共讀天下書的知己。

後來,他說要救這蒼生於危難之間,便出家還俗了,一去數年。

瓊林宴再遇後,彼此也都歡喜。

誰料。

李嘉清是南朝皇帝私生子的消息忽然走漏。

南朝的形勢過於複雜,分為了好幾黨,其中便有支持痴兒登基為傀儡的一派。

他們自覺計劃被打亂,乾脆派人來刺殺李嘉清。

最後居然成功了。

沒有戒心的書生,飲下了隨身書童遞過來的毒藥。

就死在了我母親的面前。

那時,距離他們大婚,只有三天。

沒了聯姻的人選,南朝北朝的聯盟岌岌可危。

南朝的援軍遲遲不發,而北境的戰況越來越慘烈了。

這時,李家站了出來,說還有一個人可聯姻。

那便是李嘉清的孿生兄弟。

李嘉修。

一字之差,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李嘉修聽聞要聯姻,連夜休了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收拾東西要北上。

他放不下權勢,也放不下前路。

若與我母親大婚,想必北朝在將來的奪嫡之戰中,也會站在他身後。

只可憐了那姑娘,接了未婚夫的休書,當晚還被逼著跳了河。

李家為了不留痕跡,硬生生地逼死了她。

可世人,卻把這一切都扣在了母親的頭上。

消息傳來北朝時,母親在榻上靜坐許久。

她一句話也沒有為自己辯解。

只是吩咐厚葬了那姑娘。

後來,便是十里紅妝。

這場名存實亡的婚姻里,唯一的犧牲品是我的母親。

後來南朝出兵,柔然軍聽聞消息,跑了個沒影。

一切好像都像母親說的那樣。

迎刃而解。

無數人為之奔走相告,無數人慶幸哭泣,無數人收穫了滿意的答案。

沒有人知道母親的想法。

或許猜到了,但也只是勸她:「反正要嫁的都是那個模樣,嫁哥哥還是嫁弟弟不都一樣嗎?」

母親的眼裡泛著淚花,她搖頭又點頭。

她說:「是啊。」

可終究是不一樣。

我的父親,待她並不好。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捧著那個繡著「清」字的香囊,想著的只是我阿爹。

可他寥落於塵世。

唯有半點檀香,能從深夜裡,幽幽解人半點相思。

16

和父親對峙過後,我讓紅露把他綁了起來,關進了柴房。

其實他沒有武功,綁了也很簡單。

站在父親身後,助他謀反的是偌大的南朝,是無數簪纓世家。

其實他本人,也只是個滿嘴禮義廉恥的草包罷了。

有的時候命運就是這麼不公平。

有人天生貴胄,卻仍然要拼殺出一條血路,好護衛身後所有的人。

有的人卻憑藉著血脈,輕而易舉地有了為他擁護鋪路的一切。

我阿爹,我阿娘。

都為了托舉這世間而犧牲了自己。

可總有人踩著他們的血與淚,登上了至高榮位。?

重來一次。

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但母親臨行前同我說了,要我乖乖等她回來。

我一向很聽話。

這次也是。

我讓紅露把父親關進刑房,嚇唬了他一晚上。

又坐在公主府前,看門前的車來車往,抱著雙膝等母親。

有人看見我,讓我別苦等了。

「有人看見公主殿下了,她還未到化州呢。」

我搖了搖頭。

母親說她今日一定會回來。

那是她臨走前,我們坐在鳳梧院前拉鉤約定的。

「在阿娘回來前,保護好自己好不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燕燕的健康和快樂最重要。」

「就躲在宮裡,不要出來,其他的一切,等阿娘回來再解決。」

那天的星星和月亮,都見證了我們的約定。

可我沒忍住,悄悄在母親回來前收拾了碧珠和父親。

但是沒關係。

我知道她不會怪我。

烽煙滾滾,南朝和父親已經布局了多年。

那些被安插在各地的布防和眼線,都需要母親去一一撬掉。

她很累,也很辛苦。

沒關係,燕燕會幫她。

直到夜黑了下來,露出尖尖的月牙。

我才等到了母親。

她騎著那匹和她一樣氣派的烏騅馬,帶著我最愛吃的桂花糖人,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翻身下馬,懷裡還帶著化州新綻的桃花香氣。

她彎起眼睛,人消瘦了許多,卻依舊露出了熟悉的溫和笑容。

「燕燕,阿娘回來了。」

我再也忍不住,蓄著眼裡的淚水,如乳燕投林般撲入她的懷裡。

這些天來一直勉力支撐的軀殼,在此時,忽然有了歸屬之感。

人說,有娘的地方就是家。

天大地大,縱然歲月寬廣,世事無情。

但只要有一方懷抱,便足矣。

17

母親奔波在外,終於平定了一切。

外祖父勤政數年,終於在王朝暮年使得北朝有了迴光返照的機會。

母親便是用了這數年來布下的一切,撬掉了南朝的滲透。

也許這一次。

叛亂不會來得那麼快。

北朝殘存的生機,還能綿延數年,還能護佑北方六鎮乃至中原地區百年的安康。

母親牽著我的手,往公主府中走。

我沒有問她任何事,也沒問她具體的細節。

這一次,我們終於沒有了後顧之憂。

稻草人,是南朝的酷刑。

凌遲,是北朝的刑罰。

公主府的刑房裡,曾見證著無數敵國姦細的鮮血和慘叫。

而今日,它迎來了自己最慘烈的客人——父親。

不,或許不能稱他為父親了。

這個男人,自為人丈夫起,從未做過一天稱職之事。

從前,母親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敬了他三分。

但如今,不必再留情面了。

母親削去了他用來流連花樓的物什,又喚來西域獵犬撕扯他全身的血肉。

獵犬發情,在籠子裡見到人便瘋了,不管不顧。

母親平靜地看著李嘉修嘶啞吶喊,翻來覆去地罵她。

她只問了一句話:「李嘉清是你殺的吧。」

李嘉修頓住的工夫,她已厭倦地轉身離開。

其實答案盡在不言中。

母親在巡查中抓到了南朝的探子。

嚴刑拷打中,那探子吐露了一切,還說了一樁舊聞。

昔年我阿爹之死,其實是李嘉修的手筆。

他本不用死的。

可李嘉修嫉妒他尚了公主,嫉妒他事事都比自己好,嫉妒他是南朝皇帝最為器重的孩子。

他一邊放不下未婚妻,一邊放不下榮華富貴。

最後成了首鼠兩端的小人。

到最後,除了他,沒有贏家。

母親派了人,去閩地,給慘死的福微姑娘重新立了墓。

她本不叫福微,那是李家人隨便擬的一個名字。

至於真正的名字,湮滅在舊事塵埃里,無人得知。

後來我聽說,父親被砍去了四肢,挖去了眼睛和鼻子,做成了人彘。

他被扔進了茅廁,被活活折磨了四十九天。

而後,母親又把他送回了南朝。

聽聞南朝世家,有些家主最愛這種丑怪之物,自以為曲折離奇,邀友共賞。

父親淪為了賽犬時的彩頭,被各種獵狗追逐撕咬。

可他始終沒死。

母親殺了碧珠,又用她留下的藥,硬生生地保住了他的命。

後來,南朝皇帝興起,瞧見了他。

一向喜好淫褻臣妻的他,看見自己的親生兒子就盛在小小的容器里,一下崩潰了。

至於後來南朝怎樣的亂法。

遠在北朝的我們,也就不得而知了。

但我跟母親說:「阿娘,等燕燕長大了,一定會為您收復這片失落的土地。」

畢竟,我的身上還流淌著南朝皇族的血脈。

母親沒說什麼。

她只是笑著揉了揉我的頭。

「好啊,阿娘等你。」

18

後來啊。

又過了很久很久。

母親一直沒有再尚駙馬,我也沒有再住進宮裡。

我們一直相伴數年。

看外祖父無憾而終,看舅父在母親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

北方六鎮的兒郎,仍然世代習武,依然為府兵,但卻並不經常打仗了。

因為在解決南朝的埋伏後,母親又披甲上陣了。

這一次,直將異族打回了陰山老窩,嚇得他們數年不敢再出來。

世間逐漸過起了平安的日子。

可我的心裡,仍然殘存著一個疑惑。

終於有一天。

我沒忍住開口問了母親。

「阿娘,當年南北朝聯姻,你分明是可以拒絕的,你為什麼沒有拒絕?」

「舅父說我們還可以僱傭一支草原的軍隊,來勉力應付一番,北朝分明是可以支撐的,無須……」

無須你的犧牲與血淚啊。

你大婚時,我阿爹的屍骨還未下葬。

聽聞你忍淚燒了他,沒有讓他在世間留下任何痕跡,卻也沒給你留下任何念想。

我靜靜看著母親。

她卻朝我笑了下。

「燕燕,你知道項羽的故事嗎?」

「項羽自刎烏江?」

「對。」她笑著點了點頭。

「阿娘年幼時不懂項羽,不懂為何楚霸王要自刎於烏江。那時我想,英雄逞一時的義氣而死,不算英雄。可後來,當自己也處在那個位置時,我才知道項羽的千難萬難。」

「為你而死的不是別人,是牆前屋後的那個調皮小子,是春日裡笑著為你煮酒的叔叔,是你看著長大的一個個子弟。」

「他們發誓為你效忠,無論你做什麼決定都不會反駁,他們在沉船里笑著看你,大聲讓你別難過,江東子弟一代出一代,都是你楚霸王的手下兵。你看著他們的面孔一張張定格在夕陽里,看著兄弟的屍骨兩端,看著曾經的笑臉變成了死氣沉沉。折戟沉沙啊,折戟沉沙,短短的四個字,道出的卻是千難萬苦。」

「北方六鎮的兒郎,已經死去太多太多了。」

母親笑著抹了把淚。

「我年幼時和他們一起練武,一起在泥地里摸爬滾打。一起吃同一碗飯,直到後來,我還在,他們卻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矮小的墳包。」

「無數次生死搏殺,是他們用生命護住了我。我說了不要他們向前沖,但他們一個個卻嬉皮笑臉, 說我活著也是一樣。」

「他們死時,有的還未娶妻,有的還未摸過姑娘的手。有人把傳家玉佩遞給了我,讓我一定要埋在村口那棵大槐樹上, 他們幼時曾在上面瞭望過遠方……」

母親雙目含淚。

「他們, 是為我而死。」

我沉浸在母親的這段話里, 久久不能回神。

我站了起來,鳳梧院裡又栽了新的竹子,此刻風聲搖動,葉影婆娑。

這風一路從史書里的烏江水面盪來,搖動百年後院前的葉影。

也搖動了我的心弦。

我終於明白了母親的用意。

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

縱然是一粒小小微塵, 也要感悟世間之情。

「在歷史的滾滾長河裡,也曾有人橫刀展臂,想要挽救腐朽的王朝,使時光倒流、盛世重來。」

老樹逢春,人們稱之為枯木回春。

瀕死之人神采奕奕,人們稱之為迴光返照。

可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會活下去。

「一代又一代的人,目送著江河日落去,目送著這座大船沉淪,目送著昨日流水不可留。」

「但是沒關係。」

「從大河之上成長起來的民族,永遠不會缺英雄。」

總有人會以血肉之軀長燃火光,照亮世間。

我阿爹是這樣的人, 我阿娘是這樣的人。

我, 也會是這樣的人。

番外

李燕爾十八歲那年,結識了懷朔鎮的小將軍。

兩個如風似火的年輕人湊起來,將北朝搗了個天翻地覆。

他們的鐵騎, 巡查了整個北朝的貪官污吏。

讓無數人下了詔獄, 也讓無數冤情昭雪。

在她二十三歲那年。

她遇到一個穿越者。

她問穿越者:「我的母親是長公主, 我的外祖母是北朝皇后, 我的身體流淌著南北朝皇族的血脈。這一生,憑什麼要我屈居人下, 我憑什麼不能掙一掙那最高之位呢?」

我的外祖母,乃是河東有名的美人,當年以三嫁之身下嫁給北朝皇帝。

「謹英」「南北朝後,有詩意滾滾的北黎, 有賢明四方的北齊,有以善治國的南明。」

「上下三百年,是男人的時代, 並不是女子的時代。」

「那麼再往後呢?」

「再往後,有一名女子, 從陋室而出, 深入宮廷, 先嫁人皇,再嫁太子,執掌大權。她的名字, 必將為後世傳唱。」

「往後數年……那麼久嗎?我不相信。」

李燕爾笑了聲,不再糾纏,縱馬入南朝。

穿越者看她鮮衣怒馬的身影,仿佛看見了三百年來滾滾的南北朝麗影。

她們生來如此恣意放狂, 不見後世三寸金蓮的畏畏縮縮。

英雄的時代,才剛剛來臨。

謹以此文致所有歷史長河中的英雄,致所有永垂不朽的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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