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疾後續章節

2025-01-0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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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昏沉沉地被他拋進雲端,他卻遲遲不動作。

我忍無可忍,「會兒爸媽要回來了,快點……」

江遲沒再說話,加快了動作。

15

散步回來之後,我媽帶著晚晚去洗澡,我爸坐在客廳看手機。

我整個人還是蒙的,江遲看著也不大清醒,很凌亂。

我爸突然開口,語氣有些嚴肅:「小遲,你跟我來一下書房。」

「幹什麼?」我先開口了。

我爸揉了揉我的腦袋,「沒什麼大事,你工作一周也累了,多休息。」

說完,他跟江遲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我想到江遲不久前說的:「我把學校的工作辭了。」

直接打開手機,準備聯繫江遲最器重的一個學生。

見過不少面,他總「師母師母」地叫我,後來就加了微信。

正猶豫怎麼開口的時候,對面就發來了消息。

「師母師母,你能不能勸勸江老師,學校只是暫停他的職位,很快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江老師是什麼樣的人,學生們都知道,倒是那個張扒皮,就知道搞邪門歪道,科研比不過江老師,凈想著把人拉下水,無語!

「嗚嗚嗚我好捨不得江老師,美貌與才華兼備,做人還正派,從不搞小動作,他要是走了,我可怎麼活啊!」

「……」

「怎麼回事?」我一邊打字,一邊在電腦上網搜索江遲的學校。

彈出的第一條詞條就是「人氣高校講師竟是殺人犯的兒子」。

評論有上萬條,從上往下滑動,一半解釋一半謾罵,還有提到我的:

「這不會遺傳吧?貴校聘請老師都不調查背景的嗎?」

「戶口都改了沒看見嗎?這是被人搞了吧?特地扒那麼多年前的新聞找蛛絲馬跡,別是同行舉報吧?」

「這個殺人犯我知道,好恐怖啊,當年報道過,殺妻在外逃竄一年多!」

「啊,我上過他的課,本人長得可好看了,特別文雅特別耐心的一個老師,專業能力相當強……」

「評論別嗶嗶了,不會遺傳,一家三口很幸福,夫妻恩愛。見過師母,漂亮聰明,當人家是傻子啊?」

……

一字一句鋪天蓋地地湧入我的眼睛,從上翻到下,我的心臟開始突突地跳。

言語的威力巨大,縱使我是網際網路行業的,見過太多這樣的事,自以為早就麻木了,還是難以接受。

尤其是回想起江遲剛回來時的狀態,我終於與他感同身受起來。

我坐在電腦前對著窗外發獃,心亂成一團。

我知道這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它自己在網上冷卻,畢竟證據確鑿,也沒什麼好辯駁的,公道自在人心。

江遲也不是什麼流量明星,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會再有人提起。

況且他現在已經主動辭職了,網友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過這個當口,我不能跟江遲離婚,否則一定會被借題發揮,被人聯想到這個詞條上。

冷靜,我要冷靜……

我的手不自覺地開始顫抖起來,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16

我聯繫了同行業的朋友,做了一些相關的降熱度處理。

不能過度回應,否則容易反撲,只能等討論幾天之後自然沉降。

我媽抱著晚晚出來的時候,我剛剛初步做了一些處理,討論了一下對策,朋友讓我不要過度緊張,跟江遲都先斷網幾天,有什麼大情況她會通知我。

關掉電腦,從我媽手裡接過了晚晚。

這個時候正是晚晚活躍的時候,她瞪著大眼睛四處張望,喜歡笑,喜歡跟著我發出咯咕咯咕的聲音,來回翻滾,精力十分旺盛。

大概再活躍一個多小時才會睡。

她像個軟軟白白的糯米糰子,逗她玩的時候,躁亂的心神奇地安靜了下來。

17

出於對江遲的擔心,爸媽決定將晚晚帶回自己房間睡一晚。

夜深人靜,江遲和我,幾個月以來第一次單獨待在自己的房間。

他抱住我不肯撒手,埋首在我的脖頸處,一句話都沒有說。

臥室里靜得只能聽到我和江遲的呼吸聲。

呼吸交纏間,我忍不住開口:「江遲,那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會變成你爸爸的樣子,不要在意那些罵你的人,見過你的人都為你說話呢。」

江遲吻了吻我的脖子,「那你呢?你知道我父母的事之後,怎麼想?」

「說實話嗎?」

「嗯。」

我開始回憶我媽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除了震驚,心疼,後面還想了很多很多,多到我幾乎回憶了十多年的人生軌跡。

我問道:「你知道嗎江遲,16 歲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你了。」

江遲點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的?」我有些驚訝,因為我足足暗戀了江遲三年才敢表白。

江遲有些僵硬,「16 歲的時候,我看了你的日記本……」

我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你那麼早就知道了……」

那時候我傻乎乎地去表白,還被他拒絕了一次。

「對不起,師師,真的對不起……」江遲拚命地摟住我。

「江遲,你沒必要跟我說對不起,你應該跟你自己說對不起,你連愛自己都不知道,又怎麼會愛別人?」

​‍‍‍​‍‍‍​‍‍‍‍​​​​‍‍​‍​​‍​‍‍​​‍​​​​‍‍‍​‍​​‍‍‍​‍‍‍​‍‍‍‍​​​​‍‍​‍​​‍​‍‍​​‍​​​‍​‍‍‍‍‍​​‍‍​​‍‍​‍‍‍​​​‍​​‍‍​​‍‍​​‍‍‍​​​​‍‍‍​​​​​‍‍‍​‍‍​​‍‍‍‍​​​​‍‍‍​​​​​​‍‍​‍‍‍​‍‍‍‍​‍​​​‍‍‍​​​​‍‍‍​‍​‍​​‍‍​​​‍​​‍‍​​‍​​​‍‍‍​‍‍​‍‍​​‍‍​​‍‍‍​​‍​​‍‍​‍‍‍‍​‍‍​‍‍​‍​‍​‍​‍‍‍​‍‍‍‍​​​​‍‍​‍​​‍​‍‍​​‍​​​​‍‍‍​‍​​​‍‍​‍​‍​​‍‍​​‍‍​​‍‍‍​​‍​​‍‍​‍​‍​​‍‍‍​​‍​​‍‍‍​​‍​​‍‍​​​​​​‍‍‍​​​​​‍‍​‍‍‍​​‍‍‍​​‍​​‍‍​​​​​‍​​​​​​​‍‍​​​‍‍​‍‍​‍​​​​‍‍​​​​‍​‍‍‍​‍​​​‍‍‍​​‍​​‍‍​‍‍‍‍​‍‍​‍‍‍‍​‍‍​‍‍​‍​​‍‍‍​‍‍​‍‍​​‍‍​​‍‍​‍​​‍​‍‍​‍‍‍​​‍‍​​​​‍​‍‍​‍‍​​​‍​​​‍‍​​‍‍‍​​‍​​‍‍​‍‍‍‍​‍‍​‍‍​‍​‍​‍​‍‍‍​‍‍‍‍​​​​‍‍​‍​​‍​‍‍​​‍​​​​‍‍‍​‍​​‍‍‍​‍‍‍​‍‍‍‍​​​​‍‍​‍​​‍​‍‍​​‍​​​‍​‍‍‍‍‍​​‍‍​‍​​​​‍‍​​‍​​‍‍​​‍​​​‍‍‍​​‍​​‍‍‍​​‍​​‍‍‍​​​‍​‍‍‍​‍​‍​‍‍​‍‍‍‍​‍‍​‍‍‍‍​‍‍​‍​‍​​​‍‍​‍‍‍​‍‍​‍​​‍​​‍‍​​​‍​​‍‍​​‍​現在我已經能夠釋懷一些了,於是我繼續說道:「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想到你剛到我家的時候,倔強,小心翼翼,連一口菜都不敢多吃,明明學習那麼好,卻總說自己太差勁,明明長得那麼好看,卻總說自己丑得沒辦法見人……但是我覺得,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的家庭是什麼樣的,我只喜歡你這個人,耀眼,卻溫和;學習很努力,但是會抽時間照顧我,陪我玩……我還想,你的父母居然會捨得放棄你這麼好的人,讓你能夠來到我的身邊。

「你就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讓我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對未來有期待,所以你父母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你還是你。

「江遲,我現在想的,跟從前,沒什麼兩樣。12 歲的你跟他們沒什麼關係,現在的你跟他們就更沒什麼關係。你很好,不需要任何前提和修飾,跟你父母,甚至跟我,跟我父母,跟晚晚,都沒有關係。

「不要在乎別人怎麼想,做你自己,為了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而活。」

江遲泣不成聲。

「可是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除了師師,沒有人會愛我。我也不會愛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18

之後好幾天,江遲都表現得很平靜。

會跟我們一起看電視玩遊戲,會認真陪我帶孩子,像一對再正常不過的夫妻。

只是他的話變得更少了,經常發獃。

有的時候我偷偷觀察他,覺得他的眼神像是在醞釀一場風暴,其中充滿了欲言又止。

言語的威力巨大,卻又很小。

江遲不可能因為我幾句安慰的話就被治癒。

我能確定的是,江遲確實一直在被童年的經歷影響著,卻從沒被人看出來。

他的心被包上了一層厚厚的偽裝,沉疴多年,被他爛在了肚子裡。沒想到有一天會被這樣廣而告之,無比慘烈而刺目地攤開在眾人眼前。

換作我的話,我會怎麼做?

窒息,心疼,沒有頭緒……

即使我自認為愛了江遲那麼多年,也無法真正與他感同身受。

我和他的感情太過順理成章,風平浪靜,如果不是晚晚的存在,我這輩子也不會發現任何問題。

19

江遲把辦公室的東西都搬回來了,沒再回學校。

網上的熱度也逐漸下去,江遲開始規律生活,慢慢將精力放在了他的公司。

生活好像恢復了平靜。

周末的時候,江遲甚至主動帶我去爬山。

他一直有健身的習慣,爬到半山腰的時候,我累得不行了,他連氣都不喘。

見我滿臉通紅的樣子,江遲笑了一聲,蹲在我身前背起了我。

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師師,你知道這座山叫什麼嗎?」

「不是叫慈山嗎?」江遲去之前告訴了我。

這是一座市內的小山,不怎麼出名,可以說是犄角旮旯,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是,叫慈山。」

「我有好久都沒帶你出來爬山了……」

我趴在他背上,莫名感到懷念,大學的時候他經常帶我在學校周邊爬山。

江遲沉默著又往上爬了很久。

有那麼一段路,我覺得他的呼吸都已經快要聽不見。

「師師,我們離婚吧。」

我抓緊了他的肩膀,「現在?」

「嗯,現在。」江遲輕輕說完這句,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

雖然很突然,雖然這並不是一個好的時機,但這不是我一直以來要求的嗎?

我點點頭,「好。」

至於為什麼,我覺得江遲很快就會告訴我。

20

來爬這座山的人很少,看上去都是附近的居民。

到山頂的時候,有幾對老年人零零散散坐在石頭上,我和江遲也找了個大石頭,一起坐上去,看著朝陽升起。

江遲說:「我來過這裡五次,和你在一起之後,再也沒來過了。」

我靜靜地聽他講,沒有說話。

溫和的晨光映在他的臉上,江遲皮膚上的小絨毛都清晰可見。 「那個殺人犯說,我的……母親,就死在這座山,具體埋哪兒了,他也不知道。」

我內心咯噔一聲。

這是江遲第一次主動跟我講他父母的事情。

「那時候,就是知道她死訊的時候,你知道我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嗎?」

我見過江遲的媽媽,沉默寡言,不善交流。

「傷心難過?還是懷念?」我很難猜到江遲與他媽媽的相處狀態,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說。

結果江遲說:「是慶幸。」

我嚇了一跳,慌忙去看他的眼睛,沒有一絲說謊的成分。

江遲:「對,那個時候我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的時候,跟你的反應一模一樣。我覺得自己好像一隻怪物……

「我在想,我是不是繼承了那個殺人犯的基因?讓我變得如此冷血,想法如此惡劣,恐怖。

「我總是會想到他打我罵我的樣子,她也是,幾乎每天身上都有新的傷口,但是她從來不反抗……一開始我會幫她,後來我就站在一旁看著……」

……

江遲說這些的時候,目光都沒有了焦點。

他仿佛要將自己解剖開來,讓我能夠看清楚他全部的樣子。

「最開始那幾年,我需要反覆在心裡確認,才能知道自己是個正常人。」

坦誠帶來的威力是巨大的,我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我如夢初醒般抱了抱江遲,「都過去了,你當然是正常人,最起碼你不會去傷害任何人。」

「可是我傷害你了。」江遲說。

我嘆了口氣,「我也有錯,我沒想過問你喜不喜歡孩子,是我一定要把她留下……」

我忽視了他的痛苦,自以為是地以為愛可以治癒一切,自以為是地拉著他將快樂當作人生的唯一信條。

江遲低下了頭,難以啟齒似的,說道:「國外有一個投資人入股了我們公司,建了一座大型實驗室,但是在澳大利亞。不知道要在那裡待幾年,要看研究進度……」

「挺好的,」我點點頭,「所以你要過去是嗎?」

「我想拒絕,可是這麼多天,我想了很多很多這段時間的事,我和你,還有晚晚,我好像有一點理解你了,可是又不太理解……」

「師師,我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但是我覺得,我需要克服自己,要把自己完完全全打碎,才能得到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江遲搖了搖頭,近乎凌亂道:「我想像你說的那樣,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想先做我自己,然後再去愛你,不想讓我們兩個都痛苦……」

「嗯。」我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我奇蹟般地理解了江遲的意思,或許我也應該像他一樣,好好審視審視自己的問題。

這段時間無比糾結的內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我們對視了很長時間,像是已經各自去到了幾年以後。

番外一:毀

十二歲生日那天,錄取通知書送到了江家。

江遲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中學。

雙喜臨門,江濤在飯店包了一整層,美其名曰謝師宴,還請了所有他能請得動的人。

十幾桌人坐在一起,紛紛慶祝江濤生了個好兒子,前途無量,老江家後繼有人。

江濤帶著江遲一桌一桌敬酒,「一般一般,他考試發揮失常,平時能考得更好哈哈哈哈哈哈……全市第一才哪到哪啊?他老子我當年高考都全省第一,怎麼說也要青出於藍吧!」

眾人都是皮笑肉不笑,尤其是同事那兩桌。

江濤身上帶著濃濃的優越感,自卑還是自負,很難說清楚。

他在公司里人緣並不好,但身為中高層領導,不少員工還是得給他這個面子。

各自落座吃飯的時候,江遲聽見有人在小聲討論他:

「切,不過是小升初而已,將來未必有出息。」

「對啊,男孩子,成績最不穩定了,到了初中就不行了,等著瞧吧……」

「就算考得好又怎麼樣?看看江濤,現在不也不過如此嗎?心態不好,做什麼都不行,成績又不是衡量一個人唯一的指標……」

「看他兒子那個木訥的樣子,廢了廢了,男人最忌諱的就是不善交際,成績再好也沒用……」

江遲不懂這些,他沉默地吃了一點東西,然後藉口回家,預習初中的內容。

江濤點頭同意了,大人的場合,兒子不過是個由頭而已。

江遲一個人在家,在書桌前拆葉師師送他的禮物。

是一顆水晶球,看上去很少女心,禮物袋子裡,還有一封葉師師一筆一畫寫的信。信很長,很囉唆,足足 3 大頁,葉師師一貫的作風。

江遲一個字一個字看完了。

大致意思就是:中學還在一個學校,將來還可以一起上學,還有,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之類的,信的末尾,再次強調了一下她的生日日期,欲蓋彌彰地列舉了一大堆她喜歡的東西……

江遲將信鎖在了抽屜里,水晶球擺在了桌面上。

夜晚十點多,江濤被顧宛蓮扶著回家,客廳鬧了不小動靜。

江濤喝醉了,吐得到處都是,顧宛蓮小聲說了幾句:「這麼多年,胃都讓你喝壞了,還喝……」

「閉嘴!我喝這麼多是為了誰?要不是你們娘倆,我一個人過得不知道多自在!我用得著到處跟人拼酒嗎?男人的事,你一個女人懂什麼?」江濤嗓門大了幾個度。

江遲站在房門口靜靜看著。

顧宛蓮沒有再回嘴,去衛生間拿毛巾給江濤擦臉。

就在拿毛巾的當口,江濤仰躺在沙發上,忍不住要吐,沒人扶著,他全噴在了身上,臉上也都是。

渾身散發著腥臭,江遲皺緊了眉頭。

家裡總是瀰漫著這種臭味,一年裡有半年,江濤都是爛醉如泥地回到家,動輒耍酒瘋,扔東西,打人。

「拿個毛巾也這麼慢,想嗆死我?」江濤咳得滿臉通紅,衝著衛生間吼了一句。

顧宛蓮出來,見到他這個樣子,也忍不住嫌棄,但是還是走上前去,又轉身端了一盆水。

不小心踩到了剛沾在地板上的穢物,顧宛蓮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直,一整盆水已經潑到了江濤的身上。

這一盆水讓江濤清醒了不少,也讓他憤怒了不少。

「啪!」響亮的一巴掌直接打在顧宛蓮的臉上。

江遲剛要上前,林挽蓮扭頭止住了他,「回你房間睡覺。」

江遲沒動,有些冷漠地定在了原地,看著這場習以為常的荒誕鬧劇。

「啪!」又是一巴掌。

江濤打人有點上癮,那種發力落到實處的感覺,讓他獲得了微妙的掌控感。

比起工作中虛與委蛇,討好高層領導的同時,還要防止員工在下面討論他,這種感覺太過於解壓。

尤其是今天謝師宴上,同事的表情,讓他心裡憋了一股氣,他不是不能看出來那些虛偽的祝福。但他就是要大家一邊憎恨他,一邊羨慕他。

顧宛蓮沒有工作,全職主婦,一無所長,又性格怯懦,害怕在別人面前出醜。

她有些壓抑地低聲說了句:「你自己收拾吧,我不伺候了。噁心。」

說完,顧宛蓮起身就要去衛生間,表情嫌惡。

江濤突然起身,一把揪住了她的頭髮,摜在地上,染了一身嘔吐物。

「你算個什麼東西?沒有老子,你以為你能有這樣的日子?你有哪點比得上老子,也配說我噁心?」

說完,江濤又踹了一腳。

顧宛蓮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叫。

接下來的事情有點失控,江濤連續踹了三腳,還覺得不解氣,又將顧宛蓮拎起來,要往牆上砸。

江遲循著本能走上前去,推了江濤一把。

江遲這時候身高已經將近一米七,力氣也不小,這一推,江濤整個人向後倒,倒在沙發上,睜大了眼睛看江遲。

「無能!」江遲怔忪了幾秒,近乎發泄地吐出來這兩個字。

他不善言辭,不會爭吵,害怕江濤那種發瘋一樣的說話方式,有很多話他都想說,但是話到嘴邊,只剩下這兩個字。

簡短,卻很凝練。

這兩個字戳中了江濤的痛處。

一直到凌晨之前,這場打罵都沒有消停。

像以前很多個夜晚一樣,這已經是一種家常便飯,後來存在於江遲記憶里的,也只剩下吵鬧,腥臭,骯髒,痛苦……

有些麻木。

讓江遲更加記憶深刻的是,顧宛蓮的態度。

在外人面前,一律高傲地遮掩著,像一個溫和版的江濤,自卑且自負。

「無能。」

江遲在一片漆黑中,拿起桌面的水晶球,按下了開關,水晶球里的小王子捧著一朵玫瑰旋轉著,底部有星星的碎片不斷起舞。

看了半個小時,江遲將它扔進了垃圾桶。

毀滅吧。

美好的,醜惡的,都一起毀滅。

番外二:鏡

對面那扇門裡,總傳出來師師雲雀般的笑聲:

「媽媽,我這次期末又進步了 2 名,可以帶我去吃肯德基嗎?」

「爸爸,明天我就要跟同學去郊遊啦!你別忘記早點叫我起床送我去哦。」

「……」

而一門之隔的我家,卻像是與她家在兩個世界。

我看到過那個我稱之為母親的人,拚命掩蓋的傷口;放學回家,撞見過那個稱之為父親的人,拿著木棍狠狠揮舞,表情猙獰得像一隻禽獸;飯桌上,一家人沉默著,不被允許發出任何聲音……

成績單擺在父親面前,只有謾罵:「全校第一有什麼用?我的兒子,要拿全市第一,全省第一!全國第一!否則將來照樣被同學看不起!」

他是一個生活中的 loser,所有的不滿怨恨全都發泄在了我和母親身上。

要拼了命地遮掩,才能讓哭聲吵鬧聲不溢出門外。

一個平常的夜裡,母親給我端來一杯牛奶。

她問我:「如果我和你爸離婚了,你會選擇誰?」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又自顧自笑著說:「這個選擇太為難你了,選媽媽的話,連飯都吃不飽,選你爸又太痛苦,況且他也不可能跟我離婚……都怪媽媽,是媽媽太軟弱了,很抱歉把你生下來,生在這樣的家庭……」

說完,她端走了那杯牛奶。

第二天早上,我跟師師上學的時候,下意識回頭往窗台處看了一眼。

母親在看我。

她第一次那麼平靜地,像一個母親一樣,目送我上學,對我微笑。

那是我此生見她的最後一面。

當時我心裡就有一種預感,因為那微笑讓我每每深夜回想起來就心驚肉跳。

一種倉皇決絕,孤注一擲,積薪自焚一般病態的笑。

後來她就和父親一起消失了。

聽那個被抓回來的殺人犯的供述,母親早已屍骨無存。

一年多了,怕是早已腐爛成泥,枯骨成灰。

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死於市內小城的一座荒山——慈山。

後來我去過幾次,一個人坐在山頂看著朝陽升起的時候,我難以掩飾內心的卑劣:

比起感激她,懷念她,我更多的是感到慶幸。

我終於擺脫了 12 年來,噩夢一般的生活。

縱使後來被親戚像野狗一樣到處丟棄,我也從未覺得如此自由。

哪怕這自由的代價是居無定所,孑然無依。

師師求她的父母收養了我。

那是一段很奇妙的生活,好像無時無刻生活在一齣戲里,戲裡的人們恩愛和睦,會互相說:我愛你。

我是觀戲之人,戲裡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愛是什麼呢?

16 歲的時候,我在師師的日記本里窺見了一角。

她說:「好喜歡江遲,喜歡他的臉,喜歡他的性格,喜歡他的手……喜歡他的一切!」

她說:「江遲吃飯的樣子呆呆的,很可愛,江遲幫我講題的時候,我好想親他!」

她說:「江遲就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她挑選了身為觀眾的我,邀請我加入這場戲局之中。

所有人憐憫我,但她愛我。

所以我開始與她一起認真地演這場戲。

學著她待人接物的樣子,我感到自己逐漸像一個正常人,在被全世界接納。

她從不吝嗇對我的誇獎,還會教我,如何應對這種誇獎,讓我不至於顯得高傲;

她會帶我去體驗很多新奇熱鬧的東西,讓我不至於顯得孤僻;

……

她如此鮮活地存在於我的面前,還將自己送到我的手中,帶我一起體會她的喜怒哀樂。

偶爾我沉浸其中,大部分時間我感到抽離。

像一隻風箏飄在半空,她是那根留住我的線。

我偷看了她那麼多日記,病態地享受著她對我的愛,深夜獨自體會。

我愛她嗎?

我好像無法像她那樣擁有如此豐沛的愛意,這是一種天賦嗎?

大家常說我是天才,可我覺得她才是天才,天生就擁有大多數人都沒有的東西。

她第一次面對面地向我表白的時候,心裡一直妥善珍藏的角落像是被突然掀開,我感到惶恐,害怕。

怕她無法感受到與她相同的愛意,怕她真正走近我的時候,發現那顆心如此的荒瘠、蒼白。

我拒絕了她。

看著她掉下眼淚,每一滴都滴在了我的心裡,沉悶地痛苦著。

害怕從此失去她,又害怕真正擁有她。

可她沒有放棄我,像從前一樣對我。

她說:「江遲,你學著喜歡我一下嘛,我還是挺討人喜歡的。你再不出手,我就被別人搶走了!」

這句話打動了我,既戳中了我的恐懼,又告訴了我方法。

學習喜歡她,就像她喜歡我一樣。

這是我的強項。

我經常送她禮物,對所有人宣告她的存在,經常抱她,吻她,做她喜歡做的事,給她所有想要的東西,不讓她受一丁點傷害……

明明這都是她對我做過的事,我做出來以後,她卻如此感動。

她說她每一天都比從前更愛我。

我也如此。

我以為,我們會這樣在一起生活一輩子,直到死去。

但她突然懷孕了。

她興奮地說:「江遲,我們突然有了寶寶誒!這是不是上天送給我們的禮物?」

禮物?

她的日記本里,曾經說我是她的禮物。

我看著她的肚子,有一顆尚未成形的胚胎,如此刺眼。

那顆胚胎在師師的肚子裡慢慢長大,也在我心裡無聲地成長,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師師身體的反應很強烈,她經常嘔吐,臉色蒼白,需要強迫自己才能吃下飯,我也一樣。

可她說她很幸福,我無法理解。

母親,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的母親,也是這樣想我的嗎?

我不知道。

但我想起,知道她死訊的時候,我感到慶幸。

那座山埋著她的屍體,我在那裡看著朝陽升起的時候,就好像獲得了重生。

很多人覺得我 12 歲失去了一切,但我覺得我的生命從 12 歲才開始。

孩子對於母親而言,就像一顆寄生蟲,奪取營養,享受好處,獲得生命。

我憎恨孩子。

可我不能傷害師師。

孩子快出生的時候,焦慮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能再擁有另一個孩子。

這種衝動驅使著我預約了結紮手術。

一種命運般的巧合,讓我走出醫院的時候,遇見了鄰居,她指責我不負責任,指責我讓師師那麼難過……

我還是傷害了師師。

到產房的時候,師師正在給那個孩子取名字:江晚。

即使如此,她還是愛著我。

我的心第一次感覺到被反覆撾折,搓揉,心酸得幾欲落淚。

世上還能有人這樣愛我嗎?

心仿佛被撕開了一個口子,吹著呼嘯的風,讓我痛苦,讓我想要發瘋,想從江晚手裡搶回原本屬於我的一切。

可是師師很愛她,我不能傷害她。

師師看著她的眼神,原本是只屬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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