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降千萬家後續章節

2025-01-0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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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家裡做出了新吃食,就不能太摳門,得送給書院的夫子和李木匠夫婦嘗一嘗。

書院規矩大,我們沒能見到得萬,只托門房的老伯給送了進去。

而桃源鎮李家,李木匠正在一間木棚子裡教得貫製作魯班鎖呢。

「李叔,我家得貫沒給您添麻煩吧?」

趙得千將一小籠子綠豆餎送到李木匠手裡,像個晚輩一樣殷勤地問道。

李木匠也是個實在人,「這小子賊機靈,就是有時候愛偷懶。」

「偷懶您就狠狠地揍他,千萬別心疼。」

「哈哈哈,就怕你娘心疼老兒子啊。」

一個多月未見,得貫似乎又長高了,看得出來他在李木匠家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錯,因為李木匠夫婦倆無兒無女,平日裡好吃好喝的都緊著得貫,看樣子已然把得貫這個徒弟當成親兒子了。

趙得千私下裡也提過,如果以後處得好,就讓得貫給師父師娘養老送終。

當然了,這都是後話。

自李木匠家出來,趙得千囑我先回小食肆休息,他自己則神神秘秘地不知去了哪裡。

待日落西山時,他終於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好幾個嶄新的大包袱。

回家的路上,他的神色里有掩飾不住的喜氣洋洋,連腳步都比平時輕快了很多。

我奇了,「有喜事兒?」

他扭頭瞧著我笑,「有你在,每天都是喜事兒。」

我:「……」

這人吃錯藥了吧,咋還突然說起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了?

可等到了夜裡,我看見廂房裡紅艷艷的新綢子被面和龍鳳喜燭時便全都明白了。

趙得千這是要——

要洞房?

我的臉頰瞬時燒得通紅,站在炕下扭扭捏捏地不知將手腳放到哪裡去。

「成親那日我不在,委屈你了。」

趙得千的臉此刻也是紅的,但他畢竟是個糙漢子,不能讓我這羞答答的小媳婦主動,所以他上前一步摟住我的腰,一把就把我抱到了炕上。

火炕滾燙,我倆的身子也滾燙。

我在他懷裡左扭右扭,半推半就,「之前你不是說受傷了嗎?咋的,好了?」

趙得千吹滅了流著殷色蠟汁子的龍鳳紅燭,在我耳邊沉聲嗤笑,「好沒好,你試試不就行了?」

我:「……」

試試就試試!

都成親四五個月了,再不試試,連老天爺都要著急了!

我又發現了趙得千的一個長處。

那就是,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勁頭。

每日他帶著嬸子們做十幾箱豆腐,再做幾十張綠豆餎,到了晚上卻絲毫不累,天天都能折騰到深更半夜。

唉,真是有點煩人啊。

我終於懂得了什麼叫甜滋滋的憂愁。

桃水村漸漸入了冬,進了臘月,慕名去小食肆吃綠豆餎的客人越來越多,婆母的眼睛也越來越亮了。

一日,山中忽降暴雪,趙得千起個大早去院子裡鏟雪,而我則在灶間做了一鍋熱騰騰的豆餎臘肉湯。

臘月里桃水村家家都有請客的習俗,因為一年裡鄉親們總會互相幫把手,今兒你幫了我,明兒我幫了他,後兒他又幫了你,且莊稼人心眼實,大多是不會涎著臉收工錢的。

所以到了臘月,即便再窮的人家,也會熱情地請別人家的男人吃頓飯。

那日趙得千掃完雪,做完豆腐、綠豆餎,便去了村裡的王叔家吃飯,我和婆母則圍坐在炕頭上縫被子。

窗外雪景如玉,炕上火爐溫紅,本是一幅難得的鄉野美景。

可孰料,忽然自院子裡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隨即有個女人隔著門帘在外歡歡喜喜地喊:「娘,娘,我回來了!」

婆母一愣,我也一愣,未幾,一個頭系花圍巾的女人拎著個灰布小包急匆匆地進了屋。

「你是?」

婆母皺著眉使勁瞧她,那女人凍得臉頰通紅,吸溜著鼻子,一下子探身上前將我撞開,然後咧著嘴抱住了婆母的腰。

「娘,我是阿蓮,您的二兒媳婦啊。您的眼睛好了?哎呀呀,那肯定是我天天拜佛感動了老天爺,老天爺這才降的福分。娘,我這回便不走了,咱一家紅紅火火地過日子。」

我:「……」

二兒媳婦?

哪來的二兒媳婦?

難道是趙得千之前跑了的那個混帳媳婦?

可如果她是趙得千的媳婦,那我潘喜兒又是誰?

我是個烈性人,她這短短几句話便令我的火氣瞬時衝到了腦瓜頂。

可就在我準備擼起袖子上前與她撕扯在一起時,婆母卻用力朝我眨了眨眼。

她不動聲色地將阿蓮推開,淡淡地開口:「哦,是阿蓮呀。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難道不知道嫁了人得侍奉婆母的道理?」

阿蓮用袖口抹淚,「娘,我也沒法子。」

「說說,咋就沒法子。」

「您知道的,我有個寡婦娘。我嫁入趙家前,我娘非逼著我再跟婆家要十兩銀子養老,我不應,她便尋死。後來我假意應了,然後成親那日匆匆回娘家意圖先賣個慘,就說我被婆家趕出來了,盼她能心軟。可沒想到啊,我娘是真狠心,竟不允我再來。她是娘,您也是娘,我想您想得都要病了,這才藉機跑了回來。娘,我不走啦,再不走啦,我就跟二郎踏踏實實地過日子。至於旁人——」

她輕蔑又得意地朝我翻了個白眼。

「您可別被不乾不淨的人給騙了,長成狐狸精那樣,除了會勾引爺們兒,還會幹啥啊?」

婆母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

「你的意思是,你啥都會幹?正好,我渴了,你給我舀瓢水喝。」

「哎!」阿蓮聞聲,歡天喜地地就去灶間給婆母舀來一瓢水。

水是今晨新打的井水。

婆母鎮定地接過水瓢,反手就把冰冷的一瓢水惡狠狠地潑在了阿蓮的臉上,阿蓮的一聲尖叫還沒喊出嗓,緊接著臉頰上又挨了好幾個脆生生的嘴巴子。

「呸!你這個黑心肝的養漢老婆,竟還有臉來!」

「咋著,是聽說我趙家的日子紅火起來了,又跑這兒騙銀子來了?」

「你當我老婆子真是瞎子?分不清好賴人?還罵我兒媳婦是狐狸精,我告訴你,我兒媳婦天生來人美心善手又勤,比你這個歪瓜裂棗強出不是一點半點!」

「你這個挨千刀遭了大瘟的,我今兒撓死你!」

「……」

別看婆母有了些年歲,可她打起架來有絕招,那就是專門薅人頭髮。

阿蓮是猝不及防頂著一張喜氣洋洋的臉突然被薅的,這一遲疑便處於下風了,我眼見著婆母薅著她的頭髮將她猛地拖倒在地,還不依不饒地往她臉上吐了好幾口大濃痰。

我沒動手,因為我被嚇傻了。

嫁進趙家半年,我不知婆母動起手來,其兇悍狠辣竟與村裡那殺豬的屠夫有得一拼。

我還以為她只是嘴上厲害呢。

其實早該想到的,一個寡婦娘能拉扯大幾個兒子,那肯定是有點厲害在身上的啊。

阿蓮被打得髮絲凌亂、口角流血,她躺在地上發出陣陣鬼哭狼嚎,「老不死的,我要去衙門告你!」

「告去吧!不告,日後你生兒子沒屁眼!」

「老虔婆你等著!」

「……」

一老一少就這麼互相膠著撕扯著正罵,誰也不肯鬆手,誰也不肯歇嘴。

正這時,厚重的門帘一挑,有人帶著風雪闖進屋,一挺胸脯子將我緊緊護在了身後。

是我爹潘富貴。

「爹,這大雪天你咋來了呢?」

「爹來給你送暖鍋子,呦,這是咋了,親家快撒手,可別把這俊俏小娘子的頭髮薅禿了。啥?我是誰?我是鎮上的大財主,家裡銀子堆成山,八輩子都花不完,你猜怎麼著,我老漢一眼就相中你了,你賴在這兒有啥勁,走,跟我走,保你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征歌逐舞使奴喚婢……」

我爹此刻宛如地痞無賴上身,涎皮賴臉地將躺地下撒潑的阿蓮強行拽起來,嘴中不停地胡言亂語著,像急來風一般,眨眼間便把她半哄半騙地卷出了屋。

屋外,被拉扯的阿蓮半信半疑,「你真是大財主?」

「嘖嘖,你這小娘子眼拙啊,你瞧我穿的這綢緞,趕的這馬車,手上這翡翠扳指,像是苦哈哈嗎?」

「那你姓啥?以前咋沒聽說過你?」

「我姓趙,叫趙公明。」

「……那不是財神爺的名字嗎?」

「嗐,我比財神爺還有錢吶!快走吧。」

「……」

臘月農閒,鄉鄰無事,這麼一鬧,很快便吸引了一眾在門口掃雪的鄉親,趙得千得到消息後也匆匆趕來了,可我卻瞧著他那張硬朗焦急的臉,第一次在內心升起了濃濃的怒意。

「哼!」

扶起婆母后,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後慍色忡忡地摔帘子就走了。

原也不是他的錯,但我就是頗為委屈。

一邊委屈,我還一邊心虛,如此是不是太過矯情了些?

整整一日,我都懨懨地躺在炕上發獃,趙得千百般哄我,平日一拳能把無賴干趴下的硬漢伏低做小涎著臉,在我面前說了幾籮筐的好話,可我就是懶得理他。

我好像又病了。

茶飯不思,渾身無力,一顆心像被濕涔涔的水草堆纏住一樣,總是莫名地想掉眼淚。

趙得千辛辛苦苦為我熬了一鍋噴香的雞湯,可我聞了一口,便腹內猛然翻騰,「哇哇」地吐了出來。

吐得那個狠呦,就差把腸子吐出來了。

趙得千氣急,「若早知那婦人是那樣的惹事精,當初我便是打八輩子光棍也不會娶她!」

婆母卻在一旁樂得合不攏嘴,她戳著趙得千的腦門嗔道:「傻小子,喜兒這是害口了。」

「害啥了?那潑婦害得?」

婆母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背,「你要做爹了!」

「啥?真的?您咋知道?」

「我生過四個大兒子,我能不知道這?」

隔天,我爹趕著馬車又來了桃水村。

火炕上,他甩著後槽牙一邊猛嚼燉豆腐一邊得意洋洋道:「就那小娘子,被我給拐到衙門送邢捕頭那兒去了。」

我奇了,「她犯啥事了?」

「不是你之前說懷疑她是騙彩禮的嗎?」

「那咱也沒有證據啊。」

「嗐,讓邢捕頭仔細查查不就有了?」

「沒證據,人家邢捕頭能管這事?」

我爹拍著桌子一陣大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年底了,邢捕頭正愁咋述職呢,這一年他就逮了倆偷雞賊,交不了差啊。我將人一送,他喜得當即拉著我喝了一壺竹葉青,你說他管不管?」

我和趙得千同時無語。

開眼了,長見識了,對不住,是我們太膚淺,案子居然還能這樣辦?

不過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都很歡喜,尤其是婆母,她喜得立刻夾了一大塊燉豆腐給我爹,「親家,今兒燉豆腐敞開了吃!」

趙得千含笑看了一眼在一旁帶著羞色的我,容光煥發地給我爹倒了一碗酒。

「爹啊,跟您說件喜事兒,喜兒她有身子了。」

「咋?」

我爹驚得筷子當場墜地,「我要當外公了?」

「您歡喜不?」

「歡喜個屁,我閨女有身子了,那小娘兒們還巴巴地跑來氣我閨女,我老漢豈能饒她。」

說罷,我爹猛喝了一碗酒,穿鞋下炕就急匆匆地出了屋。

趙得千急忙追了出去,「爹你幹啥去?」

「用得著你管?惹事精!」

半個月後,我們終於知道他做啥去了,原來他私下雇了兩個人專門幫著邢捕頭查案子。

這麼一查,還真查出個驚天大案來。

原來那阿蓮真有個寡婦娘,這娘倆是外地人,輾轉江湖專靠坑蒙拐騙過日子。

阿蓮道行淺,只能打著成親的幌子騙點彩禮錢啥的,她娘就厲害了,這幾年憑著一張和善的臉拐過五六個良家婦女。

奇就奇在,那些見過她娘的人,都贊她娘是個好人,若不是東窗事發,苦主們還要爭著搶著給她養老呢。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人都有。

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好世道,越得防著點那些假裝人畜無害的笑面虎啊。

邢捕頭破了這麼大一個案子,給整個桃源鎮都爭了光。

所以年底述職時,他不僅升了職,還得了二十兩賞銀。

他幾次醉酒,拉著我爹的手哭哭啼啼,「潘老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我爹也假惺惺地掉眼淚,「我沒你這麼丑的兒子。」

自此之後,邢捕頭與我爹義結金蘭,居然成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的好兄弟。

孤竹書院年底給學子們放了假,得貫也辭了李木匠夫婦回家過年。

聽了家裡的這些奇事,他們哥倆的下巴都要驚掉了。

我一邊吃自鎮上買的酸杏干,一邊安慰這兩個小叔子:「這回再沒人傳你們的閒話了。」

誰料,得萬和得貫竟然異口同聲道:「我們不在意!」

婆母在炕頭上也自豪地直拍大腿,「沒錯,身正不怕影子斜,咱老趙家的春天要來了!」

8

自我有孕,婆母便不准我再做活兒了。

甚至連進灶間做飯都不允許。

「你沒進門的時候,咱家也照常吃飯,沒見餓死誰。如今我的眼睛也大好了,等著,娘給你做羊肉湯去。」

臘月中旬趙得千自鎮上扛了半隻羊回來,除了備席請客,羊肉還剩下不少。

於是婆母便經常做羊肉湯給我喝。

歲除那日,趙家的年夜飯格外豐盛,一水的大魚大肉,全是我爹自小食肆帶回來的。Ƴȥ

「親家,這咋好意思呢。」

婆母盯著眼前這滿滿一桌子的飯菜,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卻不忘跟我爹寒暄著。

我爹咧著嘴自懷中掏出一張契,故弄玄虛地在趙家人眼前晃了晃。

「那算啥,真正的好東西在這兒呢!」

趙得千接過契一看,當場驚了,「後山二十畝杏林?」

「這是送給我大外孫的禮物。」

「您買這幹啥?做杏干杏脯?」

我爹神秘地一撇嘴,「這事兒還沒定準,就先賣個關子,明年開春你們把杏林好好打理一下,興許有天大的好處呢。」

那買地的契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眼眶一熱,喊了一聲:「爹——」

我爹默默地抿了口酒,聽見這聲「爹」,竟然破天荒地傷感起來。

「爹老了,昨兒還掉了兩顆牙,歲數越大就越覺得對不住你。

誰家的爹能狠心賣閨女啊,便是吃糠咽菜也得留在身邊不是?賣到別人家,別人誰能疼你的孩子?喜兒,爹是混蛋,讓你白白受了那麼多年的罪,哪天我到了地下,你娘也饒不了我。」

「爹,不說了。」

「說不說的,爹心裡都有數。下半輩子,爹就為你活著。」

那天的年夜飯,我爹喝得酩酊大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惹得趙家人也都跟著掉眼淚。

是苦盡甘來的眼淚啊。

開春之後,婆母又開始點燈熬油地做針線活,怎麼勸都勸不住。

她繡了好多虎頭帽、虎頭鞋和童子兜,還到鄉親們家裡討了布塊,做了一件「百家衣」。

據說穿了「百家衣」,小孩子能得百家之福,一輩子都會無病無災的。

閒來無事,我笑著問她:「娘,您是喜歡孫子還是孫女?」

婆母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娘說了你可別生氣啊,娘希望這一胎是個女娃哩。」

我奇了,「莊稼人不都希望生兒子嗎?」

「哈哈,我自己養過四個搗蛋的禿小子,實在是想換換樣啦!若生個女娃,娘可以給她扎小髻、做衣裙,打扮得小仙女似的。可若是個男娃,嘖嘖,那就只能天天在泥巴里打滾了。」

一想到村裡那些個光著屁股蛋子在坭坑裡打滾的熊孩子,我登時便嚇出一身浮汗。

如此說來,確實是女娃好啊。

得萬不知自哪裡尋了一本農科書來,趙得千按照書中的法子給杏樹剪枝、分株、施肥、授粉,到了四月,杏花凋謝,枝頭上果然結了許多小青杏。

他說今年的坐果比往年要好多了。

我喜極了那杏花的香氣,因此收了一笸籮的杏花熬粥喝,杏花粥香氣濃郁,喝進肚中整個身子都熨帖極了。

只是望著那二十多畝的杏林,我愁得有些睡不著覺。

這得做多少笸籮杏干杏脯啊。

可沒想到,到了六月份,真真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到了桃水村。

原來是有個貴人偶然嘗過桃水村的山杏,登時覺得軟糯甘甜唇齒留香,便推薦給了宮裡的人。

聖上嘗過之後,亦是極其喜歡,當即傳下口諭,將桃水村的山杏定為了御用的貢杏。

而桃水村哪家的山杏最多?

毫無疑問,是我家啊。

當我爹領著官衙負責採買的差人來到趙家時,婆母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咱家、家的杏、真、真要送進宮、宮?」

我爹滿臉得意,「這還有假?」

得知這事兒真的不能再真了,婆母當即雙眼迷離,癱坐在了炕上。

她就是一個尋常的莊戶婦人,便是想出大天來,也沒想過這輩子會跟皇家做生意啊。

趁著差人忙著指揮車隊摘杏運杏的時機,我將我爹悄悄拽到了一旁。

「爹,這到底是咋回事?」

我爹壓低聲音道:「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嗎,你們村那個胖老頭頗有點來歷,後來有一次我跟邢捕頭喝酒,邢捕頭喝醉了,無意中透露那老頭跟皇室有點牽扯,所以我便留了心,待那二十多畝的杏一熟,我便摘了一簍給他送了過去嘗鮮。你瞧,這不歪打正著了嗎?」

我驚呆了,「皇室中人?咋會呢?」

「咋不會?桃水村距京城不遠,且民風淳樸山清水秀,是再好不過的養老之地了。你沒聽說嗎,每年盛夏都有京城的貴人來桃水村避暑,就住在村西頭的陳家。」

想想陳家的那個三進大院子,我半信半疑,「聽起來像做夢。」

我爹戳戳我的腦門氣樂了,「人家把白花花的銀子都給你了,還像做夢?」

原本我還憂心這二十多畝的杏會爛掉,可沒料到一夜之間,它們就變成了我手中幾個沉甸甸的大銀錠子。

足足三十五兩啊。

現如今,趙家的豆腐和綠豆餎每月能掙六七兩銀子,再加上這三十五兩,今年居然能有一百多兩的進項。

這在鄉野之村,是妥妥的大戶人家了。

不過就是太累。

尤其是趙得千,這一年來累得愈加清瘦了,反倒是我,腰身足足豐腴了兩大圈。

可即便如此,婆母和趙得千仍把家裡有油水的吃食都省下來給我吃。

我撒嬌,「娘,日後羊肉湯就留給二哥喝吧,咱家他最累。」

婆母冷哼一聲,「他一個糙老爺們兒,喝啥羊肉湯啊?如今你是雙身子,得大補。別怕胖,等生完娃,自然會瘦下來。」

「那若是瘦不下來呢?」

說這話時,剛剛做完豆腐累得渾身是汗的趙得千走進了屋。

他湊到我耳邊不懷好意道:「豐腴一點不是更好嗎?」

聞言,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胡思亂想啥呢,真是累不疼他!

八月里,我在慘叫了一夜之後,果然生下了一個粉白粉白的女娃,這可把婆母給得意壞了。

她一有空就往人堆里扎,三句話不離她的孫女小阿盼。

鄉親們隨口跟她寒暄,「吃了沒?」

她喜滋滋地摸著肚子道:「吃啦,吃的是羊乳糕。羊乳是我家小阿盼他外公送來的,你不知道哇,我家小阿盼能吃又能睡,喜人得哩。」

隔壁小娘子來家裡買豆腐,「嬸子,給我挑三塊。」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豆腐棚子,「吃豆腐補身,不多來兩塊?多吃點豆腐,那臉蛋會和我那小孫女一樣,又嫩又白,天天讓人親都親不夠呦。」

偶然有過路人上門討水喝,「您老人家心善吶。」

她臉上笑得看不見眼睛,「嗐,出門在外都不易。

我有個小孫女,長得跟玉娃娃似的,我就盼著她啊一輩子遇到的都是大善人。」

我抱著小阿盼在炕上笑得直不起腰。

「娘啊,您就別天天把阿盼掛在嘴邊了,您也擔心擔心得萬吧。他前些日子去京城參加鄉試,也不知咋樣了。」

「嗐,三兒年輕,便是這次不中還有下次,一個毛頭小子,哪比得上我們小阿盼是奶奶的眼前花呦。」

說罷,她抱過肥嘟嘟的阿盼一陣做鬼臉,就跟個老小孩似的。

不過口頭雖然說著不在意,我卻知道婆母心裡亦是很焦慮的。

若不然,她也不會偷偷摸摸地跑到三十里之外的廟裡去燒香拜佛了。

得萬是趙家最有出息的孩子,這些年家裡苦著癟著,一文錢掰成八瓣花,勒緊褲腰帶供他一人讀書,為的不就是他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嗎?

我覺得得萬能中,因為他身上有趙家人的特質,勤勉、肯干又機靈。

最關鍵的是,他們都很有心。

因為要去京城參加秋闈,所以得萬七月底就離開了桃源鎮。

臨走前,他留下了一個銀鎖片。

「這是我送給小侄兒的禮,二嫂別嫌棄。」

當時,阿盼還在我的肚子裡,可他卻已然把禮早就備好了。

天知道他一個窮秀才,要攢錢買銀鎖片要花費多少精力。

得萬是好樣的,得貫也是個好孩子。

他如今已然學了李木匠七八分的手藝,所以早早地為小侄女打好了搖籃、吊床等物件,而且這些物件個個手工精緻,處處透著用心,便是大戶人家再有錢也是買不到的。

不過趙得千仍不知足,還捎話給得貫,讓他趕緊再做個小木馬出來。

在炕上坐月子的我:「……木馬?阿盼還沒滿月,用得著嗎?」

趙得千邊給阿盼換尿布邊得意洋洋地笑,「趕早不趕晚,先給我閨女備著!」

自從得了個心肝寶貝閨女,趙得千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他好像更來勁了。

還揚言說要從即日起給閨女攢嫁妝,務必在她出嫁那日,送她個十里紅妝。

我:「……」

想得真美,下次別想了。

十里紅妝啊,是莊稼人能出得起的嗎?

當然了,趙得千也有自怨自艾之時。

一日夜裡,他左邊睡著小阿盼,右邊睡著我,他瞧瞧閨女又瞧瞧我,忍不住輕聲嘆了口氣。

「媳婦兒,我不過是個莊稼漢,你嫁我,會不會覺得虧?」

我「撲哧」一聲笑了。

「那你覺得我該嫁誰?」

「嫁個大財主、貴人、翩翩公子。以你的容貌,便是皇子也嫁得。」

「哈哈哈——」我在被窩裡樂不可支,伸手狠狠掐了他一把。

「嫁皇子?你咋不說嫁天王老子呢?虧你想得出來!不過不瞞你說,我也曾做過如此美夢,還想過自己如果是個落難公主該多好。其實每個姑娘都有過香閨美夢,但那也只是夢,我們知道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再說了,你有那麼多長處,嫁你,我不虧。」

趙得千翻過身抱我在懷,噴薄的熱氣在我耳畔縈繞,「我有什麼長處?」

我半推半就,「你有勁啊,哎呦,你下來,還不行呢,再忍兩日,摸也不行——」

阿盼滿月那日,我爹紅光滿面地趕著馬車來了,一進門,他就咧著嘴朝婆母一陣猛作揖。

「親家,給您道喜啦!」

「哈哈,她外公啊,同喜同喜,瞧咱阿盼長得多水靈。」

「嗐!我說的不是阿盼,不過阿盼確實比別的孩子水靈——說遠了!我是說啊給您道喜,您家得萬中舉啦!」

婆母一時間沒聽清楚,「中啥了?」

「娘,三兒考中舉人了!」

趙得千在一旁卻立刻聽明白了,登時激動地在婆母耳旁大喊。

「真的?老頭子你在底下聽到沒,咱趙家終於要出官老爺了——」

婆母喜極而泣, 興奮得身子晃了又晃,若不是顧念著懷裡的阿盼,她恨不得馬上倒在地上大哭一場。

寒門出貴子,其中的不易, 哪是旁人能輕易體會的。

多少人意欲鯉魚躍龍門, 可是那些鯉魚啊, 還沒來得及找到最寬敞的河流便成了案板上的魚肉, 人為刀俎,死不瞑目。

真正能躍龍門成功的能有幾人呢?

我爹說得萬中舉的消息傳到了縣裡,縣裡的達官貴人立刻都起了結交之心,如今得萬正在縣城跟知縣大老爺品茶論經呢。

「好好好,應該的, 改日咱備場謝師宴,定要好好謝謝書院的夫子們和來往的貴人們。」

我爹一聽「貴人」二字立即雙眼冒光:「就在我的小食肆辦!銀子我來出!」

「那咋好意思呢?」

我爹笑得無比奸詐, 「嗐, 這是我老漢的榮光啊!」

九月二十六,桃源鎮上的「貴客來喜」小食肆舉辦了一場轟動全鎮的謝師宴。

那一日,書院的夫子學子、縣內的官吏、村裡的鄉親都來了,得萬意氣風發地立於眾人前,彬彬有禮, 以酒相敬, 儼然是個舉世無雙的少年郎。

酒宴未開席,便已經有人私下裡開始打探他是否訂婚了。

我和趙得千抱著阿盼坐在席上,望著那個為趙家光耀了門楣的弟弟也不由得濕了眼眶。

再回想這一年多的勤勞時光, 更是情不自禁地喜極而泣。

人這一輩子,求玉皇大帝, 不如腳踏實地;異想天開,不如信奉自己;行歪門邪道,不如走陽關大道。

喜事不會從天降, 好日子要靠手來造。

只有善良與勤勉,才是神鬼不欺的人間正道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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