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車啟動,在莊嚴的軍禮中,緩緩駛向火葬場。
4
我坐在車裡,忍不住看向腕錶。
時間不多了。
我必須在假死藥效過去之前,親眼看著顧紹齊被送進焚化爐。
否則,前兩世的慘死,就是我的結局。
就在車隊加速駛向火葬場時,我那對公婆猛地從路邊沖了出來。
他們張開雙臂,死死攔在了靈車前:
「停下!給我停下!」
婆婆整個人撲在引擎蓋上,用力拍打著車窗,涕淚橫流:
「不能火化!不能燒了我的兒子啊!」
「你這個毒婦!你連最後一段路都不讓我們送嗎?你沒良心啊!」
公公也老淚縱橫,扒著車門:
「紹齊啊!我苦命的兒啊!」
工作人員慌忙上前勸阻,現場一片混亂。
我突然想起第二世臨死前的畫面。
當時我被顧紹齊撞成重傷,奄奄一息地趴在方向盤上。
公婆從顧紹齊的車上走下來,看著我的眼神中只有計劃得逞的快意。
婆婆甚至對顧紹齊說:
「動作快點,把這掃把星的屍體扔進山里喂狼,乾乾淨淨,誰也查不出來!」
這段回憶瞬間將我拉回現實。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臉上帶著悲痛:
「爸,媽,人死不能復生,就是因為尊重紹齊,我們才要按照計劃,風風光光地送他走。」
「你們這樣,讓紹齊怎麼安心?」
我上前一步,看似要攙扶婆婆:
「媽,不能再耽擱了。」
「為了紹齊的體面,也為了您二老的身體著想,我們必須趕路了。」
「體面?!我兒子都快沒了還要什麼體面!」
婆婆猛地甩開我的手,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我。
她見無法再拖延,終於大喊起來:
「不能燒!我兒子根本沒死!」
「你這是謀殺!謀殺親夫!」
5
此話一出,全場皆驚。
所有送行的領導、戰友、親友全都驚呆了。
謀殺親夫?!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婆婆,又看向我。
婆婆眼裡流露出得意,正要開口時,我的眼淚卻已經落下。
我仰起臉,面上沒有驚慌,只有一片悲切:
「媽,您這樣……讓紹齊走得不安心啊!」
婆婆一愣。
我哽咽著看向眾人:
「各位領導,戰友……」
「很抱歉打擾大家,但千萬不要怪老兩口,他們不容易!」
「紹齊走之後,他們不吃不睡,精神已經有些恍惚了。」
「醫生說這是極度悲慟引發的應激障礙,導致記憶錯亂,會說一些胡話。」
我抬眼望向公婆,眼神里沒有半分指責,只有化不開的心疼:
「他們不是故意要擾亂秩序,也不是要汙衊紹齊的犧牲……」
「他們只是……只是太愛紹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就像第一世,公婆在調查組面前顛倒黑白一樣。
果然,我話音一落,所有人看向公婆的眼神,都變成了深深的同情。
「原來是這樣……」
師長沉重地點點頭,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讚賞與憐惜:
「小沈同志,難為你了,自己這麼悲痛,還要替老人著想。」
政委也嘆息道:
「是啊,白髮人送黑髮人,打擊太大了。」
「快,扶兩位老人去休息,請軍醫來看看!」
幾個戰友立刻上前,半扶半請地將仍在叫罵的公婆帶離了靈車路線。
他們的掙扎哭嚎,此刻在眾人眼中,瞬間變成了痛失愛子的悲愴。
靈車重新啟動。
哀樂再起。
車隊頂著晨曦,繼續堅定不移地駛向火葬場。
6
靈車緩緩停靠在火葬場門口,工作人員正準備上前交接。
就在這時,一輛白色轎車猛地剎停在車隊前。
蘇以月推開車門,聲音急切:
「等等!不能火化!醫院剛發現儀器故障,之前的腦死亡判定可能存在誤差!」
這話如同驚雷炸響,原本肅穆的場面瞬間譁然。
領導們面面相覷,剛剛堅定的眼神重新染上疑慮。
「蘇醫生,」我快步上前攔住她,「你知道讓家屬重新經歷一次希望破滅有多殘忍嗎?紹齊已經安息了……」
蘇以月看我一眼,故意提高音量:
「安息?顧太太,難道你不想給紹齊留一線生機嗎?」
「萬一他真的還活著呢?」
這句話說的無懈可擊。
在眾人無聲的注視下,我不得不讓開,同意蘇以月打開棺槨檢查。
隨著棺蓋被緩緩打開,蘇以月迫不及待地上前。
可等看清了顧紹齊的臉後,她又下意識看了眼腕錶,眉心皺起。
借著視線死角,蘇以月將手指重重掐向顧紹齊的人中。
見顧紹齊毫無反應,她又用指甲狠劃他的手腕。
站在最前面的公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棺材,片刻不敢走神。
時間在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可棺木中的顧紹齊始終一動不動,臉色依舊是毫無生氣的青白。
「這不可能.……」
蘇以月額角滲出冷汗,她連忙俯身,湊到顧紹齊耳邊用氣音急促催促:
「紹齊!快醒醒!」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蘇以月臉色徹底白了。
不可能,明明已經過了藥效時間,顧紹齊為什麼還沒醒過來!?
我一眼看穿了她眼中的驚慌,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服。
輕聲開口:
「蘇醫生,現在,你滿意了嗎?」
蘇以月面無人色地扶著棺木,突然像瘋了般扭頭大喊:
「紹齊!快醒醒!時間到了!」
她完全失了平日裡的冷靜自持。
蘇以月不顧周遭所有驚愕的目光,將嘴唇貼近顧紹齊的臉。
聲音裡帶著哭腔:「紹齊,你該醒了!」
公婆見狀,也踉蹌著衝上來。
婆婆拚命拍打棺蓋,聲音悽厲:
「兒子啊!睜開眼看看媽!」
公公更是用肩膀抵住棺木,老淚縱橫地嘶吼:
「紹齊!你再不醒來就要被活活燒死了啊!」
三人像抓著救命稻草般圍在棺木旁。
蘇以月把耳朵貼在棺蓋上瘋狂尋找生命跡象,公婆的哭喊聲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
可直到最後,棺內的顧紹齊依舊沒有反應。
蘇以月徹底渾身一軟,幾乎癱倒在地。
見她這副樣子,公婆臉上也逐漸失去血色。
7
這時,婆婆猛地從地上爬起,指著我目眥欲裂:
「是你!」
「是你這個毒婦動了手腳!是你害死了我兒子!」
公公也如同找到了宣洩口,狀若瘋魔:
「沒錯!她早就巴不得紹齊死!」
「所以她下了毒手,就怕紹齊醒過來!」
蘇以月倚著棺木,臉色慘白地幫腔:
「顧太太……醫學檢查不可能出錯,你究竟對紹齊做了什麼?」
我聞言瞬間抬起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們三人。
沒有反駁,沒有爭辯。
只有眼淚。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我蒼白的臉頰上滾落。
我幾乎站立不穩:
「你、你們……」
我抬起手,想要指向他們,最終卻只顫抖的捂住心口:
「爸、媽,紹齊是我的丈夫啊……是我用命愛著的人啊……」
我淚眼朦朧地看向周圍,淚水流得更凶:
「你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汙衊我……」
「我只是想讓他走得體面,走得光榮……這難道也錯了嗎?」
「我沈清瀾,問心無愧!」
說完,我像是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向旁邊倒去。
「嫂子!」
離我最近的兩個戰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師長臉色鐵青,他環視著徹底失態的公婆和蘇以月,聲音充滿震怒:
「夠了!你們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非要逼死小沈,讓紹齊死了都不得安寧嗎?!」
他上前一步,將我護在身後,如同護著家裡的小輩:
「自從紹齊出事,是小沈,沒日沒夜地守在病床前熬乾了眼淚!」
「是她,強忍著悲痛,跑前跑後,處理所有手續!」
「更是她,深明大義,忍著剜心之痛,為紹齊爭取他應得的榮譽!」
師長越說越氣,手指指向那敞開的棺木:
「而你們呢?」
「你們除了在這裡胡攪蠻纏,往孩子心裡捅刀子,你們還做了什麼?!」
「你們對得起裡面躺著的紹齊嗎?對得起小沈這片心嗎?!」
政委也站了出來,嘆了一聲:
「老顧,嫂子,還有這位蘇醫生,你們太讓人失望了。」
「你們是在褻瀆英雄的英靈,來人——」
他沉聲下令:
「請這三位同志離開!讓他們去該去的地方冷靜冷靜,不要再打擾逝者安寧!」
幾個戰友立刻上前,態度堅決卻不失禮節地「請」住了公婆和蘇以月。
「不!我不走!那是我兒子!」
婆婆還想掙扎,卻被士兵牢牢架住。
蘇以月面色慘白,嘴唇哆嗦著,還想說什麼。
可她在師長冰冷的目光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被半強制地帶離現場。
鬧劇終場。
我靠在一位女戰友的肩上,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站穩。
我抬起頭,嘴角強扯出一抹苦澀的笑:
「領導,我想一個人,再好好送送紹齊。」
師長眼中滿是痛惜,重重點頭:
「好孩子,去吧,我們都在外面等你。」
人群緩緩向後退去,給我留出了一片安靜的空間。
火化室門口,終於只剩下我和那具黑沉沉的棺木。
8
沉重的大門在身後合攏。
我獨自推著棺槨,行走在空曠的傳送帶旁。
車輪與地面摩擦出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也正是在這片寂靜中,一聲細微的「咔噠」聲,從棺木里傳出。
我的腳步頓住。
緊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伴隨著一聲壓抑的急促吸氣。
棺蓋被從內部猛地頂起一條縫隙。
一隻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扒住了棺槨邊緣。
「咳……」
顧紹齊醒了。
在假死藥效剛好過去的瞬間,在他被推進焚化間的前一刻。
他艱難地從棺蓋下探出身。
那雙曾經迷人的眼睛裡,此刻塞滿了茫然。
昏暗的燈光,冰冷的金屬傳送帶,正前方散發著高溫的焚化爐口……
「這、這是哪……?」
顧紹齊的聲音乾澀沙啞,臉上漸漸被一層恐懼覆蓋。
然後,他看到了我。
我就站在儀器旁,一身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