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哀嘆:「那能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決定晚上在宿舍開個火,請她吃菌子火鍋。
到下午,何文和張曉晶也陸續回來了。
張曉晶一進門就大罵劉逗號不做人,還有一周才收假,這麼早抓我們回來當苦力。
何文打出一招詠春拳:「想開點,等畢業我帶你去套麻袋,揍得他兒子都不認識。」
「帶上我。」
「帶上我。」
低迷的宿舍,瞬間活了過來。
有了舍友幫忙,晚餐格外豐盛。
菌子火鍋咕嘟咕嘟冒泡,滿屋飄香。
大家紛紛拿出老家特產,擺滿一桌。
正準備動筷,劉逗號在群里@所有人。
「十分鐘後,A03 教室集中開會。」
「我干他大爺。」張曉晶忍不住爆粗口。
其他人的好心情也敗光了,匆匆對付幾口,拿上筆記本去開會。
會上,劉逗號安排新學期工作,順便敲打我們不要鬆懈,否則延遲畢業巴拉巴拉。
所有人懶洋洋地聽著,一說散會,大家精神一振,溜得比兔子還快。
「秦珂,你留下。」
我心裡一緊,走過去,目光落在他頭頂那縷逗號劉海上。
他是不是用了髮蠟?
定型挺到位。
怎麼感覺逗號比以前小了。
可憐吶,再脫下去就成光頭強了。
「你聽到沒有?」劉逗號一口逗號噴我臉上。
我趕緊點頭:「聽到了聽到了。」
劉逗號擺擺手,示意我可以滾了。
回到宿舍,大家圍上來,問劉逗號留我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他覺得我的課題不行,讓我換課題。」我把筆記本往桌上一丟,煩躁道。
張曉晶驚叫:「你實驗都快做完了!現在換課題,能趕上畢業?」
我一臉憂愁:「誰說不是呢。」
「而且他非要我換那個《農田生態系統中寄生蜂控害功能與作物抗蟲相關次生代謝物的互作機制研究》,我完全不懂,也沒興趣。」
方婭楠停下碼字,想了想:「寄生蜂這課題,好像是劉逗號新申請的,聽說和金穗源生物公司有合作。」
何文氣憤:「他倒是打的好算盤,拿你當免費勞動力替他賺錢。」
知道又怎樣?畢業證捏在人家手裡。
生氣歸生氣,該干還得干。
我開始在網上和專家交流,諮詢了無數國內外學者,包括生物學、農學、生物化學、數學模型等等。
有很多學者無私的指導,我與他們連一面之交都沒有,只是發發郵件的交情,他們都會事無巨細地指導我,不管我問的問題有多幼稚。
反倒是劉逗號,一點專業指導都不給。
每次交實驗報告,他都能盯著一個逗號罵半天。
「你是小學生嗎?這裡怎麼能用逗號。」
「還有這句,表述不清,重拿回去重寫。」
很多時候,我懷疑他不去教小學語文真是可惜了。
一遍遍寫,一遍遍改。每次修改都是一次羞辱。我的耐心越來越好,火爆脾氣一點點磨平,人格一點點卑微,直到消失。
渾渾噩噩地走出實驗室。
我沿著一條路不停往前走。
走累了,在湖邊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雨點落在湖面,漾開圈圈漣漪。
下雨了!?
我奇怪地抬頭,卻只看見一把寬大的菌傘。
「阿紅?你怎麼在這,還變那麼大?」
阿紅語氣委屈:「我一直跟著你,你眼裡只有那些蜂,我不變大點你怎麼看得見。」
我失笑:「阿紅,你是在吃醋嗎?」
「我愛吃露水,才不吃醋。」
它一本正經地回答把我逗樂了。
「人,你和我一起回菌子林好不好?」
我一頓:「你要回家了?」
阿紅點點頭,菌傘上的水珠簌簌落下。
「人,你在這裡不開心,阿紅也不開心。」
我唇角浮起一絲苦笑。
有時候,真羨慕阿紅。
吃吃喝喝,好好睡覺,曬曬太陽,慢慢長大,啥也不想。
可做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阿紅不解。
「人要賺錢。我不能畢業,就找不到好工作。沒有好工作,就賺不夠錢養家。」
「你們人類真麻煩。」
一人一蘑菇在雨中,聽著雨滴敲擊湖面的滴答聲。
12、
為了緩解宿舍低迷的氛圍,周末我組織舍友上山撿菌子。
大家一度表示懷疑,A 市這霧霾加污染,能長出菌子?
結果下山時,人手一筐菌子。
方婭楠一臉嘆服:「阿珂,你該不會在菌子窩裡裝了 GPS 吧?」
嘿嘿,定位沒有,姦細保真。
張曉晶吐槽:「要我說,都怪劉逗號不幹人事。阿珂明明菌子研究得好好的,非逼她換什麼寄生蜂。」
何文點頭:「阿珂,我看你最近進展不順,要不要再找劉逗號談談,把課題換回來。」
我笑了笑,招呼大家快走。
「出來玩,說什麼學習。」
「走走走,附近找家農家樂,把這些菌子做了!今晚不醉不歸。」
張曉晶立刻舉手:「阿珂說得對,讓該死的論文見鬼去吧!」
等一桌菜上齊,大家紛紛動筷。
味道雖不如老家菌子鮮甜,但自己親手撿的,另有一番滋味。
大家舉杯,喝到盡興時,大笑著抱在一起哭。
13、
周末的日子就像開了兩倍速。
一眨眼又到了周一。
不知道劉逗號是不是大姨爹來了,對眾人壓榨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每天 7:50-23:00 隨機安排工作,不定時加班,沒有節假日和周末;
每天隨機選擇抽取 1~2 個學生進行辱罵。
辱罵程序嚴格按照不顧一切否定。
淺層辱罵之——挑出論文中標點、格式等小毛病。
深化辱罵之——觀察其表情,衣著,坐姿等,挑其不順眼的再次上升到人格角度辱罵,辱罵時間不少於 20 分鐘。
男生以出現陽痿表情為止,女生以淚眼婆娑為止。
每月發放 200 元課題津貼以資鼓勵,擇其不順眼者不定期扣發津貼。
大家起初還有力氣吐槽,到後來只想快點死去。
至於我想換選題的事,直接駁回。
實驗卡殼,劉逗號不指導,只能自己瞎研究。
實再受不了,我上網寫小作文發泄。
沒啥流量,僅有的幾條評論都在罵我矯情,吃不了學習的苦,不如回家賣豆腐。
阿紅在旁邊出主意:「我去幫你毒死他。」
「你不是沒毒嗎?」
「哼!誰還沒有幾個有毒的朋友。」阿紅不服。
「……」
話說回來,學校以前真有導師去世,他的學生轉給其他導師後,都能順利畢業。
可劉逗號真被毒死,我們幾個嫌疑最大。
我只想畢業,不想蹲監獄。
阿紅仗義地挺了挺不存在的胸:「人是我毒的,讓他們來抓我!」
我腦補了一群警察衝進來抓一朵菌子精的畫面,噗嗤笑出聲。
而且,只要操作得當,劉逗號「意外」吃了毒菌子,那就與誰都無關了。
主意不錯,可操作性很高。
於是在阿紅牽線下,我認識了鵝膏菌。
多次暗中觀察後,我們準備選個最恰當的時機,把人一舉送走。
14、
結果劉逗號沒事,出事的是方婭楠。
我趕到現場時,人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地上只剩一灘血,還沒來得及處理。
「到底怎麼回事?」我急問提前趕到的張曉晶。
「婭楠,跳樓了。」
我死死盯著地面。
那灘血很快被沖洗乾淨,流進下水道。
血能沖乾淨,那人呢?
我們匆匆趕到醫院,方婭楠還在手術室搶救。
她父母坐在門口,腳上的鞋沾滿泥巴,身上幹活穿的迷彩服被汗浸透,一看就是剛從地里趕來的。
一番交談後,我才知道方婭楠家很困難。
全家靠種地為生,還有爺爺奶奶,一個弟弟三個妹妹要養。
她讀書最好,家裡就讓弟弟輟學打工,供她念書。
一路讀到研究生,在實驗室里也是表現最出色的。
攻克 1 個國家級課題,5 個省級課題,還幫導師帶本科生完成了二十多個本科課題。
她一直相信多勞多得,妄想以勤懇的勞動換來幸福的果實。
可臨近畢業,劉逗號卻要她延畢。
理由是實驗沒做完。
實驗做不完也不是她的問題,是因為劉逗號不給她排期,壓著實驗試紙不批,還總讓她干雜活。
誰都看得出來,劉逗號就是想留她繼續幹活。
但方婭楠家條件不好。延畢意味著沒有獎學金、沒有津貼,失去所有收入。
她日夜趕工,終於把一個月的實驗壓縮在 12 天做完,又連夜寫論文,無論劉逗號提多苛刻的要求,她都改。
終於趕在截稿前一天晚上把論文交給他。
劉逗號看完,冷冷一笑。拒絕簽字,拒絕解釋。
人怎麼能這麼殘忍。
方婭楠最後的希望破滅了!天塌了!
從高樓墜落那一刻,她感覺不到一絲重量。摔在地上時,卻發出沉重的聲響。
也許,這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她父母抱著她的日記,泣不成聲。
他們或許無法從這些文字中理解女兒所受的精神折磨,但要為女兒討回公道的決心無人能擋。
這件事鬧得很大,方家人到學校拉橫幅,堵校門。
許多大 V 博主聞風而動,紛紛發文聲討。
就連我之前寫的小作文也被人扒出來鞭屍,還有很多曾經受劉逗號壓榨的學長學姐,也紛紛匿名舉報。
學校成立了調查組。
劉逗號難得消停了幾天。
調查報告一出,結論是「跳樓系個人行為,與導師無關」。
他立刻恢復原形。
課題組大會上,他拍著桌子,唾沫橫飛:「現在的學生,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點點壓力就要死要活,簡直就是廢物,活著也是浪費社會資源……」
張曉晶當場就要衝上去,被我和何文死死按住。
報仇可以,但沒必要賠上自己的前途。
散會後,阿紅帶著一朵裸蓋菌悄悄鑽進他公文包里。
第二天,消息就炸了。
在一場重要的學術交流會上,劉逗號講到一半,突然像變了個人。
先是調戲台下的權威專家和學校領導,接著在投影上播放偷拍女學生的照片,甚至當場大跳脫衣舞……
全場譁然。
有人錄下視頻傳到網上,瞬間引爆全網。
網友趣評:
【菌子中毒不是第一次見,但這麼離譜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簡直人面獸心、師德敗壞、道貌岸然、斯文敗類、衣冠禽獸、蠅營狗苟……】
【果然,人一定不能做虧心事,因為老天爺給你記的帳,根本不看黃曆。】
【警察:第一次抓這麼省心的罪犯, 證據都按時間地點分類存好了。】
一時間,牆倒眾人推。
學校反應極快, 立刻撤銷職稱, 解除聘用, 直接移送公安機關。
我們轉到其他導師名下,繼續完成學業。
順利畢業那天,本該歡呼萬歲,可大家開心不起來。
抱著哭了一場, 拍照留念, 各奔東西。
14、
畢業後, 我沒留在大城市, 而是選擇回山里做野生菌博主。
每天去菌子林,記錄菌子生長的點滴。
幫阿紅的朋友解決各種困難。
隨時隨地,開啟一場沉浸式撿菌子體驗。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吃菌時節,我在群里邀請大家來吃菌子。
大家七嘴八舌討論, 最後決定去方婭楠的病房吃。
兩年前,方婭楠跳樓。搶救了一天一夜,命保住了, 卻陷入深度昏迷。
一個月,兩個月, 一年……
大家的希望漸漸落空,醫生也說甦醒的可能性很低,甚至連方家人都決定放棄了。
可阿紅告訴我一個秘密:她的意識像顆休眠孢子, 只要接入菌絲網絡溫養,總有一天會醒。
我求雞哥幫忙, 它爽快答應。
從那天起,照顧昏迷的方婭楠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病房角落總有一朵安神的小菌子, 靜靜陪著她。
……
「婭楠, 我們來看你啦!」張曉晶推開門就撲過去。
「你輕點, 不知道自己最近又多長了幾斤肉啊。」何文忙上來拉人。
張曉晶⽓得上去和她拚命:「⽼娘這叫凹凸有致,不像你⽵竿似的,難怪到現在找不到男人。」
我⼤喊:「你們倆別鬧了,還想不想吃菌子,快過來幫忙。」
鍋里的菌⼦很快熟了,咕嘟咕嘟冒泡。
「曉曉, 給我打個油碟, 多放點芝麻醬。」
「雞樅誰要?」
「我!」
「我也要!」
「快快,再放點青頭菌。」
「⻅⼿⻘也來點。」
「好香哦!」
張曉晶夾起⼀朵雞樅, 在方婭楠鼻尖晃了晃,然後⼀口塞進⾃己嘴裡, 嚼得吧唧響。
何⽂笑罵:「你這麼⽋, ⼩心婭楠爬起來揍你。」
張曉晶一臉囂張:「你讓她打,她不打老娘看不起她。」
說著又夾了⼀朵雞樅塞嘴裡,正吃著,忽然驚叫起來。
我嚇了一跳,抬眼看去。
只⻅方婭楠睜開眼,⼀只⼿搭在張曉晶肩上。
「死丫頭……」
張曉晶愣了幾秒, 猛地回抱方婭楠。
「⽅方,你終於醒了。」
何⽂衝出去喊醫⽣。
我眨了眨眼睛, 好⼀會⼉才回神,笑著問:「要不要整兩口。」
方婭楠:「必須整。」
行吧,得讓阿紅進山多帶點朋友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