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談判時要求手機全部靜音保存。
「對了,剛才你手機振動了兩下,好像有人找你。」程渺隨口提了一句。
我按亮螢幕。
上面赫然顯示了十幾通未接來電。
來人見打不通,最後選擇了給我發信息。
是我媽的現任丈夫——
【小野,叔叔要跟你說一件事,你一定不要太激動。】
【就在剛剛,你媽媽去世了。】
【她本來想跟你通電話的,但是你沒有接。】
17
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因為我的心臟病就是我媽遺傳給我的。
我們兩個人的身體里都埋了個定時炸彈,只不過她的比我的先爆炸了而已。
我媽的葬禮,我爸沒有來。
給他發消息。
他給我轉了一萬塊錢。
【節哀,我在外地,就不回去了。】
我媽的現任丈夫是個體面人,他將她的全部遺產一分不少地給了我,也跟我一同兢兢業業地操辦完了葬禮。
我很感激他,於是在他提出要帶走我媽的骨灰時,我欣然同意了。
自始至終,我一滴眼淚沒掉。
親戚們罵我冷血,把我從小到大家裡的破事都抖落了出來,以此作為數落我的藉口。
符億牙尖嘴利,替我罵回去不少。
我沒想到他會來參加我媽媽的葬禮。
後來才得知,我媽是他畢業後認識的第一個病人。
我的一切不堪早在他眼中暴露無遺。
賓客散去,他站在我媽遺像前,久久不能言語。
「走吧,」我說,「這裡不太歡迎活人過夜。」
符億拉住我,神情鄭重:「我還是去把阿姨的骨灰要回來吧。」
我擺手:「用不著。」
「她會想跟愛的人埋在一起。」
顯然那個人不是曾經和她兩天一小吵,三天打一架的我爸。
也不是我。
「她……以前對你不好麼?」符億問。
「不,她對我很好。」
但對我好會讓她痛苦。
我這個殘次品,會讓她無數次後悔自己失敗的人生和婚姻。
我的言簡意賅讓準備好聽我傾訴的符億不知所措。
他生澀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寧野,去做手術吧。」
「還差多少錢,我給你。」
我按亮了手機,看到紀書臣給我的餘下轉帳。
我笑著給他看我的餘額:「不用了,這次,錢終於夠了。」
18
這個手術在國內進行的成功率不高。
所以主治醫生一直推薦我去國外。
這也是費用如此高昂的原因之一。
我坐在飛機上,看了看身邊好整以暇的符億,問:「你們醫院現在服務這麼好了?」
病人去國外手術都有陪同。
他抱臂,大言不慚:「老師讓我去旁觀學習,頂多拿你當實驗小白鼠而已。」
「不過......也算彌補遺憾了。」
「你媽媽是我的第一個病人,但我沒能救得了她。」
「你得努力啊,」他幫我理了理衣領,「別辜負哥的期望。」
「我盡力。」
我猜,老天也是想我活著的吧。
不然也不會讓我在這麼一個恰好的時機和紀書臣重逢。
我以為自己那七年的暗戀將永遠不會有結果,現在看來,這其實算得上最好的結果。
思及此,我在微信上給紀書臣告了個別。
高考後,得知他與程渺雙雙飛往法國,我難過卻又無力。
那個時候的寧野沒錢去法國。
紀書臣,謝謝你,給了我一張遲來的去往國的機票。
但這次,不是去找你了。
19
落地大洋彼岸的機場。
我打開手機,意料之外的,來自紀書臣的消息彈了出來——
【你什麼意思?】
【你要去哪裡?】
【我們不是馬上要結婚了嗎?】
中間停頓了幾分鐘,又彈出了最後一條——
【沒關係,你可以走,這次,換我追你七年。】
我不明所以,於是假裝沒看到地划走,給嚴俏報了個平安。
「到法國了?」
「嗯。」
「等你手術成功,我有個大八卦跟你講。」
她一臉煞有介事,任憑我如何追問,都決心不透露半個字。
謎語人。
她是,紀書臣也是。
但我沒空猜他們的謎語,因為我的胸口馬上就要被開掉一個大洞。
手術開始前,符億壞心眼地問我要不要留點遺言。
「比如,假如你出事了,要不要把遺體捐給我做研究?」
我笑著答:「好啊,別說死後,活著的時候你也可以研究我。」
畢竟他已經幫了我太多。
聞言,符億微怔。
然後,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指尖。
「那就說定了。」
「你可別輕易死掉。」
20
手術連續進行了九個小時。
聽說期間我一度要死在手術台上。
但對此,我本人渾然不覺。
嚴俏如約給我講了那個她藏了很久的八卦。
「程渺和紀書臣表白了!」
「但你猜怎麼著?丫的紀書臣把她給拒了。」
「麗詩酒店頂樓,三千朵玫瑰,紀書臣把程渺連帶著她準備的這些東西都扔在那了。」
嚴俏思索:「也不知道他幹嘛去了。」
話畢,她見到手機螢幕向後轉了一百八十度。
見到對面的人時,嚴俏倒吸了一口涼氣。
「紀......紀老闆?」
21
我術後還沒完全恢復,符億被他導師叫回了國,故而現在是紀書臣充作了我的手機支架。
期間我一度向嚴俏使眼色,但她完全沒領會到。
好在紀書臣並沒有和她計較的意思。
放下手機,他仍舊垂著眼,幫我挑走早飯里我不愛吃的香芹丁。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總之我麻藥過後一睜眼,他就在了。
風塵僕僕。
「嚴俏說的是真的?」
紀書臣淡淡點頭:「嗯。」
「為什麼?」
「沒什麼,想通了。」他言簡意賅。
我沒再追問,又提起他那兩則不明所以的消息。
我問他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我說過,倘若我某一天打算和一個人結成法律意義上的伴侶,那麼我會去向你求婚。」
我怔怔地看著他,許是麻藥勁兒還沒過,不由自主地說出真實想法:「但我不會和你結婚。」
「我知道,」他笑得依舊溫和,「我也說過,這次,換我追你七年。」
22
紀書臣仗著我動彈不得,自作主張接管了我的一切療養事宜。
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我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很煞風景地道了句:「我請不起你這麼貴的護工。」
「沒關係,我免費。」
他油鹽不進,我沒了辦法,於是扭過頭去玩手機。
程渺催命般的電話突然灌了過來。
我接起。
「紀書臣在你那,對不對?」她問。
「嗯。」
「讓他接電話,」對面聲音略顯疲憊,「他把我拉黑了。」
「假如你能把他弄走,我就讓他接。」
程渺頓了頓,而後苦笑:「行,我盡力。」
這些話我都是當著紀書臣的面說的。
他聽到了,於是很順從地接過了手機。
開了免提。
「書臣,你敢說你不是在報復我?」
「不是。」
「你就是!你怪我晾了你十幾年,現在仗著我喜歡你了,故意找了個咱們都認識的女的來膈應我,」她哭訴,「還是說,你在暗示我,讓我像當年寧野舔著你一樣去追你?」
紀書臣惜字如金:「你想多了。」
「程渺,我只是想明白了很多事。」
「都過去十多年了,我已經意識到你不再是以前那個柔弱的,需要我保護的孩子。」
「而你也該意識到,沒有人會一直等你。」
「其實我不是一瞬間明白的,這一步,我也走了很多年。」
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23
他掛掉電話時,牛奶順便給我熱好了。
是我習慣的,微微溫熱的程度,還加了半勺糖。
「我學得很快吧,也許了解你的全部並不需要七年。」
我看向他:「但我不需要你的七年。」
「你需要的,」他固執地扣住了我的手指,「寧野,你多聰明,你知道你有多需要我。」
「就算是需要我的錢。」
他十分理性地給我列舉了我術後恢復、休養、複查、保養所需要的花費。
然後,又十分不理性地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了一張我高中時寫的同學錄。
「你的夢想是去環球旅行。」
「這些,我全都能幫你做到。」
「你確定,不選我嗎?」
不知為何,他雖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可看起來卻好像要碎掉。
我回握住他的手,在他心中陡然升起希望時,又鬆了力。
我吻了他的唇角。
果然,心中沒有了少女時代的悸動和雀躍。
「紀書臣,我有件事情沒有告訴你。」
我附唇過去:「陪你去給程渺的前夫演戲那天,我錯過了見我媽的最後一面。」
「聽說她臨死前很想和我說句話。」
「也許是恨,也許是愛……但我都不知道了。」
「就像現在的我和你一樣。」
實際上,我雖這麼說,卻並沒有把錯歸結於他身上的意思。
這件事也只是我歷經眾多痛苦中的其中一件小事。
但這種小事就像長在手上的倒刺,拔了會疼,也還會長。
我永遠忘不掉。
就像忘不掉他曾那樣轟轟烈烈愛過程渺。
「我不是個貪心的人,喜歡的東西不一定非要得到。」
「以前我的確喜歡過你。」
「但現在, 那份喜歡過期了。」
24
紀書臣走了, 在符億回來那天。
他們沒有過多交流, 卻仿佛進行了鄭重的交接儀式。
符億再回來,給了我一張卡。
「他給你的。」
「他說就算你不用,他也會設立一份信託基金, 每年都往裡面打這些錢。」
「最後把信託留給你。」
我安詳躺平。
「那是他的事。」
時間的確足以顛覆扭轉一切。
我、紀書臣和程渺的關係,不知從何時起慢慢倒了過來。
像一條銜尾蛇。
誠然, 我可以為了紀書臣的臉、錢,去將就他心裡不屬於我的那一隅。
我也相信某一天他對程渺的喜歡會徹底消失,就像我曾經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現在也就那麼著了。
但話又說回來,我為什麼要將就?
一開始,我需要的就不是一個療愈我情感創傷的伴侶。
而是一筆能治好我心臟病的錢。
思及此,我合上眼,感受著胸腔內溫柔有力的搏動。
砰砰,
砰砰。
為我自己而跳動。
番外一
程渺如願以償地離了婚。
這是他最後一次幫她,紀書臣想。
他已經累了。
愛會在時間中累積, 也會在時間中消亡。
同時,此消彼長。
但他沒想到, 程渺和他告白了。
這句遲來了十多年的告白, 讓他感受不到⼀絲歡喜。
有的時候,紀書⾂也會問自己, 他對程渺是愛嗎?還是親情, 亦或是不⽢⼼?
他越是追問, 就越是痛苦。
與其說他在執著程渺,不如說他想給年少的自己一個結果。
這個結果現在得到了驗證, 兩個不會療愈的⼈抱在⼀起,結局只有慢慢腐爛。
他從來沒從這份單戀中感到過幸福。
於是他向程渺鄭重鞠了⼀躬:「抱歉, 我給不了你未來。」
程渺問他:「你真的愛上了寧野?」
「或許吧, 」紀書臣若有所思, 「但在她身邊,我會感到很安⼼。」
「時⾄今⽇, 我想到⾼中她曾那樣喜歡過我, 我覺得很幸福。」
他錯誤的想法讓他錯過了寧野很多年。
他早該好好看看她,這樣他就會早些愛上她。
現在,他不想錯過了。
番外二
許多年後, 我發覺⾃己在法國混得還不錯。
回過神來時, 已然過上了財富⾃由的⽣活。
符億和嚴俏偶爾會過來看我。
⽇子也不算那麼無聊。
最近國內影視劇大批上映海外, 我也趁機去摻和了一腳。
「《甄嬛傳》,這是個好劇啊, 」我向項目的法國負責⼈解釋道,「不僅宮斗部分精彩,⾥面女主和男主之間錯過的故事也實在是令⼈唏噓。」
「總的來說就是⼀句話,他們之間有愛過, 但從來沒相愛過。」
我正說得興起,負責⼈忽然接了電話。
再回來時, 她跟我說, 國內那邊有個新的投資⽅要加⼊。
「太好了,是誰啊?」
她說她沒聽清楚, 於是點開那個負責⼈的照片給我看。
我⼀看,嚯,那不是⽼熟人嘛!
我說:「我認識他!」
「是我的高中同學呢。」
「他叫紀書......c」
「紀書成。」我自信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