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歲的許以喬帶著朦朧的幻想,而我或許只是需要一個答案。
高中時期並不勇敢的許以喬,為了這一個答案,視死如歸地讓楊之林苦等了四年。
「許以喬,楊之林挺傻的。」我寫。
許以喬心領神會,帶上期待:「楊之林還和現在一樣嗎?」
和他 17 歲一不一樣我不清楚,但他似乎很清楚我喜歡他什麼模樣。
特意穿了白襯衫,手腕上戴著黑色的手錶,就連笑容也是少年。
我寫:「比他高中時期還好看。」
許以喬的字跡變得羞怯,輕輕地畫出三個字:那就好。
我忍不住笑,問她:「要是現在的楊之林不喜歡我了,怎麼辦?」
信紙安靜了很久,和楊之林問我何時給他怦然心動時一樣。我只是沉默地看著他,很久。
畢竟,我與楊之林之間存在著一段孤寂又遙遠的四年。那是不可被忽視的時光,帶著不甘,無聲許久。
高考的那個數字,一度讓我堅信,我與楊之林已是天差地別。
我沒有他那般優秀,所以我墜入塵埃。
信紙上漸漸浮現出許以喬的答案,她寫得很莊重,以至於信紙出現了凹痕。
「沒關係許以喬,我喜歡你,無論你多少歲,我都喜歡。」17 歲的她寫。
我是怎樣回答楊之林的?
我沒回答他,我只是問了一個與問許以喬類似的問題——如果我變了怎麼辦?
如果我不是那個高中時優秀的許以喬,甚至是不太好的許以喬,你還會喜歡我嗎?
楊之林怔愣一瞬,笑了。
他說:「沒關係許以喬,我喜歡你,無論你變得如何,我都喜歡。
「更何況,你很好。」
他的答案不僅僅只是依舊喜歡,還有,你很好。
7
第二天一大早,楊之林就敲響了酒店的門。
他說要帶我廈門一日游。
我們坐上地鐵一號線,到高崎站後,楊之林特意把我從座位上撈起來,在地鐵的右側站好。
伴隨著呼嘯的風聲,漆黑的窗外突然迸發出清晨獨有的暖光,入目儘是海的一片藍。
我的眼眶甚至有些發酸。
如果不是 17 歲的許以喬,我是不是永遠也不會來到高中就心心念念的城市?
楊之林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聲說:「是不是很像千與千尋的海上列車?」
我扭過頭,沖他笑了。
許以喬,真的很像,就和你想像中的一樣。
而我,差點錯過。
……
下午在機場,楊之林隱隱透出不舍,他向我提了很多要求。不能突然消失,不能不見他,不能不回消息。
最後一條是,微信不能屏蔽他。
我驚訝地說:「不是你屏蔽我嗎?」
楊之林氣急敗壞地敲了敲我的頭,無奈道:「也不准給自己洗腦,誤會我不喜歡你。」
這樣看來,我完全就是個負心漢。
得知高考成績的許以喬無法釋懷,甚至自認不配,不覺間也做了許多令人難過的事。
許以喬推開了楊之林,從朋友的世界淡出,對曾經避而不談,害怕無意間揭開過去時,發現全是傷口。
但其實,好像也沒那麼疼。
而明天,依舊有人愛你。
晚上到宿舍後,我準時蹲在書桌前,等著 17 歲的許以喬。
許以喬今晚沒寫字,只是在這封她寫好的「情書」里劃波浪線。我的視線跟隨著她的筆跡——
「與舒舒躺在大馬路上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的筆頓住,連著我的心跳。
這是許以喬的第二個問題,很精準地戳中我的未知領域。
舒舒是我高中時期最好的朋友,如果說我是海綿寶寶,那麼她就是派大星。海綿寶寶與派大星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她們之間的友情屢次被知情人士羨慕。
高考前,班委在班內統計畢業後想要舉辦的活動。大多是聚餐、KTV 與爬山之類。
我與舒舒默契地在紙條上寫:找一個夜晚,躺在大馬路上。
同學們覺得我倆挺有病,可都不約而同地感到一絲有趣。
17 歲時的我們,輕視時間,誤以為情比金堅,刀槍不入,其實自己不堪一擊。
我與舒舒在高中時對彼此最好的祝福是「頂峰相見」,可惜造化弄人,我和她都沒能去到「頂峰」。於是我們默契地忘了這句話,將彼此看成一個傷口,漸行漸遠。
我盯著信紙,無論如何都下不了筆。
我要怎樣告訴許以喬,我和舒舒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許以喬發現了我的沉默,她主動開口:「不會吧,你們忘了?」
我竟然鬆了一口氣,慢慢地寫了一個「嗯」。
許以喬一筆一划地寫:「現在也來得及,只是忘了,又不是不想。」
只是忘了,又不是不想。
8
坐上去隔壁省的高鐵,我盯著車窗愣神。
與去見楊之林不同,我與舒舒太過熟悉。我們很少聯繫,想聊天時,兩個人卻總有一個人在忙。
於是,我們最後一條信息總是:那你去忙吧。
糅合著一絲無奈,卻隱藏了很多欲言又止。
常常編輯著想要分享的新鮮事兒,打出一大段,然後又默默刪掉。以至於同樣敏感受挫的我們,從無話不談到只能用「你去忙吧」來結束。
忙著牢牢抓住大學四年,以此來證明高考並不是終點,自己照樣能站上頂峰。
我沒告訴舒舒我今天來找她。
不過,她今天拍畢業照,肯定在學校。
下高鐵後,我在她學校的隔壁街買了一束小飛燕,寓意自由、廣闊。
其實這花沒什麼好送的,我只是覺得好看。
自由與廣闊舒舒的未來里已經有了,我們只是被困在從前。
走進她的學校後,我倏地很緊張。
見面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好呢?
我們這麼熟悉,總不能說「你好」吧?
正當我躊躇時,我在德育樓下看見了穿著學士服的舒舒。人群中一模一樣的黃領黑袍,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五月的風吹得我手裡的小飛燕沙沙作響,與舒舒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我突然回到畢業的那個夜晚。
那時候我與舒舒在校門口分別,我問她:「等我們再見時,要說什麼好呢?」
舒舒思考了一會兒,回答:「先故作驚訝,上下打量對方一眼,然後瞪著眼睛大喊一聲,喲,老朋友!」
原來我們早就約定好了。
我勾起嘴角,向她走過去,在腦海里迅速排練了一遍表情與動作,卻只能溫柔地說出一句:「喲,老朋友。」
——好久不見。
9
時隔四年的再見,讓我們都手足無措。
在一聲「老朋友」後,我們陷入了沉默,然後是大笑。
笑著笑著突然很想哭,於是捂著臉擦了一把眼淚。
膽小鬼的我們,其實見面就這麼簡單,只需要坐上列車,出現在彼此面前。
和從前一樣,我挽上舒舒的手,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我在想,要怎麼和舒舒開口去大馬路上躺著呢?
她會不會覺得幼稚?
如果她拒絕了我,我又要如何一笑而過?
「喬喬,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舒舒低頭盯著手裡蔚藍的小飛燕。
「什麼?」我整個人都繃緊了,生怕自己忘了什麼。
「找一個夜晚,躺在大馬路上。」舒舒沖我眨眼。
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為自己還坐在教室,同桌是舒舒,後桌是楊之林,而窗外,綠茵瘋長。
四年前的我與舒舒在紙條上寫下這句話,楊之林看見後大吃一驚,問能不能帶上他。
舒舒皺眉,打量楊之林兩眼,搖頭道:「我們友誼的小船只能坐下兩個人。」
楊之林與我四目相對,勾起嘴角:「我沒說是以朋友的身份。」
我光速紅了臉。舒舒倒覺得他有病,輕「嘖」了一聲。
然後,我們竟然各自分別,匯入人海。
……
舒舒學校旁有一條街,剛翻修,還未通車,四周圍得嚴實。
約莫晚上十點,我與舒舒潛入了這條煥然一新的老街。
全新的柏油路映出路燈的微光,空氣中瀰漫著瀝青與泥土的氣味。
我與舒舒走到那條路的正中央,並齊站著,閉上雙眼,摸索著緩緩地躺了下去。
四周安靜得只有風吹樹葉與我們的心跳聲。
舒舒激動地開口:「那我數到三,我倆就一起睜眼。」
我淺淺地「嗯」了一聲。
舒舒的「三」一落音,我就睜開雙眼。
是很乾凈的天空,仍舊是一輪明月,一顆耀眼的金星。
也仍然是我與舒舒。
我輕聲說:「我們終於可以自由地躺在大馬路上了。」
舒舒笑了,道:「對啊,就好像四年不過眨眼間,躺在大馬路上的還是十幾歲的我們。」
10
打開信紙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我有點擔心許以喬等我太久。
所幸,她今晚沒在。
按照日期,她那邊應該是 5 月 16 日,明天會迎來高三的最後一次小測驗。這次測驗是他們尖子班特有的押題考,只有數學與理綜,所有人都很重視。
我也不例外。
學校也從這一天開始取消晚自習,恰恰在下午六點遇上了大暴雨。
被地獄級難度的測試折磨得我們,再迎上這場暴雨,也是束手無策,無奈一笑。
隱約記得,那天的舒舒沒有帶傘。
她是住宿生,我走讀。我提出送她回寢室樓,她卻笑著拒絕了我,理由是不想耽擱我回家。
測驗成績出來後,我才明白,那個笑容一點也不快樂。
我揭開筆蓋,在信紙上寫:「許以喬,如果能看見的話,把傘給舒舒吧。」
……
第二天下午我和舒舒在學校分別。
她本來想提前給我過生日的,但我不想麻煩她,笑著拒絕了。
沒想到計程車司機開得這麼猛,我到高鐵站時還有大半個小時才檢票。
無奈,我只好坐在椅子上等。
結果這一等,我竟然罕見地睡著了。
但所幸,我沒睡死,身上的東西也沒丟,離檢票結束也還有幾分鐘。
我匆匆地掏出身份證,抬眼間,猝不及防地看見了氣喘吁吁的舒舒。
她朝我走來,遞給我一把摺疊整齊的傘。
此刻,大廳的時間正好跳到六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