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匪二選一的遊戲中,爸媽選了妹妹,而我被無情撕票。
再睜眼,我重生到了一個陌生女孩身上。
她有癱瘓的奶奶,殘疾的媽,日子過得清貧無比,卻有我嚮往已久的溫情。
偶然一天我遇上個瘋癲的女人,她問我有沒有見過她女兒。
我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毫無往日矜貴,只剩滿目滄桑。
我平靜搖頭:「沒見過。」
她的女兒,早在五年前就死在了綁匪手裡。
她自己選的。
1
破舊的倉庫中,我和妹妹被繩子綁住,嘴巴里也被破布塞滿了。
正前方有一個攝像頭對準我們,綁匪就在我們身後大口吃肉喝酒,他笑得很暢快。
「林一城,想好了嗎,你要送你哪個寶貝女兒去死呢?」
妹妹低聲嗚咽,嚇得全身都在抖,而我則面色平靜地盯著一旁的顯示屏。
上面清晰地映出我爸媽的臉,往日矜貴沉著的夫妻倆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臉上儘是悲愴和疲憊,嘴裡也在不停地哀求。
「別動我女兒,求你了,你要多少錢我們都給!」
「別傷害她們!」
「求求你!」
身後驟然響起酒瓶碎裂的聲音,我下意識擋住妹妹,飛濺的玻璃碎片從我臉上划過,很快便洇出了血跡。
「林一城,你也有求我的時候?」
「當初我公司破產,我求你伸出援手的時候,你理會我了嗎?」
「錢有什麼用,我今天就是要你女兒給我陪葬!」
「我給你三分鐘時間考慮,保大還是保小,過了時間不選,那就都死!」
話音剛落,耳邊便響起倒計時的聲音。
指針每划過一秒,都是催命的樂章。
妹妹抖得更厲害了,懵懂的眼睛裡滿是恐懼,不停有熱淚滴在我肩膀上,燙得我眼眶也發酸。
倒計時剛開始沒多久,我就聽見了媽媽急切的聲音:「保小!」
「不要傷害我的茵茵,求求你了!」
沒有任何意外,我被放棄了。
雖然早知是這樣的結果,可親耳聽見爸媽選擇的那一刻,心底還是湧出巨大的悲慟。
我的爸爸媽媽,好像真的不愛我。
那一刻,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歪倒在地上,聽不見任何聲音,眼前也頻頻發黑。
綁匪把妹妹拖去了另一邊,又走回我身邊扯下我嘴裡的布條。
「小孩,給你一分鐘說遺言。」
又是倒計時的滴答聲。
我的生命,只剩下這最後一分鐘。
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嘴唇張張合合卻發不出聲音。
綁匪在身後催促,明明近在咫尺,聲音卻像來自遠方:「還有 20 秒。」
聽力逐漸恢復,嘈雜的哭聲一瞬間湧入,像是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看著顯示屏,努力想說話,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只有眼中的熱淚無聲洶湧。
下一秒,冰涼的匕首割開我的喉管,我看見自己的鮮血噴射而出。
我躺在地上,看著自己的生命逐漸流失。
猶如一盞微弱的燭火,搖搖晃晃,終究熄滅。
2
我好像陷入了一個很長的夢境,過往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
我叫林嘉,十歲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有兩個媽媽。
一個在現實中,一個在手機里。
後來我才知道,現實里的那個是姑姑,手機里的才是我的媽媽。
三歲那年,家裡生意出了問題,爸媽欠下巨額債款,他們東奔西走四處周轉,根本無暇顧及一個孩子。
為了不讓我跟著他們奔波吃苦,我被送到了姑姑家裡。
姑姑是個很年輕的女人,她沒有結婚,無兒無女,每天都會煮一壺咖啡,坐在窗邊畫畫,一畫就是一整天。
我睡眠淺,常常做噩夢驚醒,姑姑就會把我抱在懷裡,一邊給我講故事一邊哄我入睡。
她身上總是香香的,聲音也很好聽,貼著她睡覺我總是很安心。
姑姑和媽媽不一樣,她很愛笑,會化妝,也會打扮我。
她最喜歡給我買漂亮的小裙子,再給我編一頭小辮子,然後帶我去外面吃蛋糕。
她說女孩子從小就要漂漂亮亮的。
有一次我半夜發高燒,渾身都痛,睡夢中我哭著喊媽媽,迷迷糊糊中落入一個香軟的懷抱,有人輕輕拍著我的背哄我入睡。
再睜眼是姑姑躺在我身邊,她眼下有濃重的烏青。
醒來後我抱著她喊她媽媽,她沉默了一會兒,告訴我要喊她姑姑,每周給我打電話的那個才是我的媽媽。
我聽不懂。
我看過其他小朋友的媽媽,他們都是和姑姑一樣哄孩子睡覺,帶孩子去玩,把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
而每周給我打電話的那個媽媽,她從不來看我,不會帶我去玩,也不會哄我睡覺,甚至有時候連打電話都會忘記。
我問姑姑,可不可以讓她來做我媽媽,打電話的那個做我姑姑。
這次她沉默了更久,然後摸摸我的頭,說打電話的那個永遠都是我媽媽,她很愛我,只是她很忙。
我聽不懂那些大道理,只以為姑姑不願意做我媽媽,開始哭鬧不止,她沒辦法,只好告訴我沒有人的時候我可以喊她媽媽。
我很高興,姑姑願意當我的媽媽。
她會像幼兒園其他小朋友的媽媽一樣,無論颳風下雨,無論清閒忙碌,永遠會站在門外微笑著等我,然後再和我一起回家。
常常有小朋友會誇我媽媽很漂亮,我很驕傲。
我就這樣和姑姑一起生活到了七歲。
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我媽媽給我生了一個妹妹,很快就會把我接回去。
她背對著我在洗菜,語氣很輕快,像是在為我高興,她說爸媽生意好轉,家裡條件好了許多,可以給我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
我反應了很久,才知道她說的媽媽是誰,因為媽媽已經有半年多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不會一直住在這裡,我是要走的。
晚上我只吃了一點飯,我輕輕問她:「我可以少吃點飯,你能別送我回去嗎?」
我不需要更好的生活條件,這樣和姑姑在一起就很好了。
我不貪心的。
姑姑怔愣了很久,什麼都沒說,只紅著眼把我抱在懷裡。
那幾天,我每天都在擔心會被送走,吃不好也睡不好,後來偶然聽見姑姑在打電話,那邊說妹妹很小,可能分不出精力來照顧我,希望姑姑能再帶我幾年。
不用被送走,我又高興了,姑姑不說,但我知道她也高興,晚飯都多做了兩個菜。
只是我忘了,我終究不是姑姑的孩子,總有一天是要回到爸媽身邊。
在姑姑家的生活平淡安逸,日子就像每天洗菜的水一樣流走了,所以回去的那天來的那樣快。
十歲的某一天,我像平常一樣放學回家,進門時喊了一句:「媽媽,我回來了~」
卻有兩道聲音回應我。
我才發現,電話里的那個媽媽也來了。
3
氣氛開始變得尷尬,媽媽臉色有些難看,最後是姑姑開口緩和氣氛。
「我還以為這孩子喊的姑媽呢。」
那天吃完晚飯,媽媽準備把我接走,我不肯走,抱著姑姑問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姑姑紅著眼睛,神情中有不舍,有難過,還有緊張。
她扯著嘴角想擺出一個笑,卻肉眼可見的勉強,她拉開我推給媽媽。
「嫂子你別介意,嘉嘉只是暫時還沒習慣,小孩子嘛,你跟她多相處幾天就親了。」
「嘉嘉還是很想你們的,你們寄來的禮物她都很喜歡,也經常會夢見你們。」
「時間也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像是看不見我眼裡的哀求,仍舊堅持把我推給媽媽。
走的時候,我什麼東西都沒帶,媽媽說家裡都準備了新的,她帶著我上了車。
姑姑一直站在門外,直到我在後視鏡里看不見她。
即便她們都不說,但我知道我以後會有很長時間見不到姑姑了。
我默默流淚,媽媽把我抱進懷裡,一路上,她試圖緩和氣氛,跟我說了很多話,說家裡給我準備好了公主房,有很多好看的小裙子,還有很多好吃的。
我低著頭不說話,慢慢的她就不說了,只是嘆氣。
其實我不討厭她,我知道她很忙,卻仍舊會抽空給我打電話,也會不定時給我寄很多禮物。
姑姑跟我說過很多次,爸媽不是不愛我,而是因為愛我才不讓我跟著他們吃苦,如今條件變好了,他們也希望把我接回去,這些我都記得。
可我只是更希望姑姑來當我的媽媽,她才是陪伴我成長的人。
這麼多年都這樣過來了,為什麼又突然要把我接走呢?
我找不到答案。
坐了很久的車後,媽媽把我帶到了一棟很漂亮的房子,有小花園,有鞦韆架,到處都是燈,比姑姑家的房子大很多,也亮很多,她說以後這就是我的家。
我很陌生,很拘謹,默默跟在她後面。
直到有一個小女孩從房子裡跑出來,撲進她懷裡,她奶聲奶氣的喊「媽媽」。
我看著媽媽銳利的眉眼溫軟下來,她蹲在小女孩面前,耐心的問她今天吃了什麼,聽她顛三倒四的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
我想起以前上幼兒園的時候,姑姑也是這樣牽著我放學,我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嘰嘰喳喳,姑姑總是笑著聽,然後耐心回應。
我看著媽媽和妹妹抱在一起,其實我真的不嫉妒也不羨慕,可心裡仍舊酸脹難受。
也許是因為她們看上去才像一對母女,我像個外人。
而如今我這個外人,卻要加入她們一起生活,和她共享一個媽媽。
我鼻腔酸楚卻不敢哭,只能緊緊地摳著衣服。
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到妹妹指著我問我是誰,媽媽才後知後覺我還在她身後。
她拉著妹妹到我面前:「茵茵,快叫姐姐。」
妹妹叫林茵,長得圓潤可愛,她一點都不怕生,她看了我一會兒,伸出小手牽著我進屋:「姐姐,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她步伐還有些不穩,媽媽跟在後面小心的護著,眼裡儘是疼惜。
我突然沒來由的想,她以前也用這種眼神看過我嗎?
我找不到答案,在我有限的記憶里,這樣的眼神只在姑姑眼中看見過。
回到家的第一晚,我早早地躺進了被窩,柔軟的被子把我包裹住,我才感到一絲安心。
後來媽媽推門進來,她說擔心我認床睡不好,要陪我一起睡,只是她剛在床邊坐下,妹妹就哭著敲門,說想聽故事。
媽媽很為難,眼裡有愧疚有掙扎,我很乖巧的讓她去陪妹妹,她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誇我懂事。
我看著她輕快的面容,默默垂下眼睛。
媽媽,不是我懂事,是我已經過了需要人陪睡的年紀。
曾經我也會哭鬧著要聽故事才能入睡,可那時你不在我身邊。
而如今,我已經不需要了。
媽媽走後,我拿起手機想給姑姑打電話,卻一直顯示忙音。
我想姑姑應該是有事在忙,我可以等她忙完再給她打,我一邊等一邊聽著隔壁傳來媽媽和妹妹的嬉笑聲,就這樣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周後爸爸出差回來了,他給我和妹妹各帶了一件裙子做禮物,妹妹那件剛好合身,而我的卻小了許多,顏色也不是我喜歡的。
爸爸有些尷尬,他向我道歉說會重新為我準備,我只是搖頭。
其實挺好理解的,妹妹從出生起就在他的注視下日漸成長,他清晰的知道她每一個成長階段和喜好。
而我只是偶爾在視頻中匆匆一瞥,又能了解到什麼呢?
那天為了慶祝我們一家四口團聚,爸爸包下了整個餐廳,裡面布置的像個童話世界,我第一次見,妹妹卻習以為常。
上餐前媽媽細心地叮囑妹妹飲食里的禁忌,卻給我點了一份大蝦。
她不知道我海鮮過敏。
明明那天接我回來時,姑姑還再三叮囑了許久,備忘錄也做好發給了她,可她不記得。
其實我並不是很難過,我知道她每天都很忙,很難記得每件小事。
我只是突然很想姑姑。
姑姑從來不會忘記我的喜好,每次外出吃飯,她也會細心的叮囑我的忌口。
就像媽媽對妹妹那樣,耐心,細緻,溫柔。
被接回後,我沒再見過姑姑,爸爸說她出去旅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叫我不要經常麻煩姑姑,有事情要找他和媽媽。
我沉默的答應,卻還是忍不住給姑姑打去一通又一通電話,一開始是忙音,後面直接變成了空號。
我知道一定是爸媽不讓她見我,他們擔心我和姑姑走得太近,就不肯和他們親近了。
那天我喊姑姑的那句「媽媽」,似乎成了爸媽心中的一根刺。
可他們忘了,當初是他們說沒有精力照顧我,才把我送到姑姑身邊,是他們忙於工作,從不去看我,後面甚至連電話都變得敷衍。
小孩子是最好哄,也是最能分清遠近的。
爸爸媽媽,是你們先推開了我。
我知道爸媽一直在嘗試修復我們的關係,他們對我很好,給我提供了很好的物質條件。
我換了更好的私立學校,每天上下學都有司機接送,每一季的衣服都有專人送到家裡,保姆會換著花樣做營養餐。
可我們始終無法親近。
就像妹妹會肆無忌憚地窩進爸媽懷裡撒嬌,她會纏著媽媽給她編辮子,也會惡作劇地去揪爸爸的鬍子,每次他們鬧成一團時,我總是端坐在沙發一側。
妹妹活潑調皮古靈精怪,常常把爸媽逗得哈哈大笑。
她不高興的時候就撒潑哭鬧,把房間裡的娃娃扔的滿地都是,等著我們去哄。
她的情緒總是很鮮明。
而我總是很沉默,沒有太多話說。
大多數時候,爸媽只會關心我學習怎麼樣,零花錢是否夠用,有沒有什麼短缺的物品,那語氣和神態就像在關心一位客人。
其實我真的不是很介意,任何感情都是時間的積累,而我和爸媽之間相處甚少,根本談不上積累。
可我心裡還是會有些難過。
大概是人對血緣親情,總是本能嚮往的。
好在妹妹性格開朗,我們很親近。
她總是嘰嘰喳喳地圍著我喊姐姐,每天司機接我放學她也喜歡跟著。
有時候我會偷偷帶她去吃路邊攤,每走到一家小攤前她都要大聲說:「不要放海鮮哦,我姐姐海鮮過敏!」
她不懂幾塊錢的東西裡面壓根不會有海鮮,只是記得我不能吃海鮮。
因為妹妹的存在,我們這個家看上去還算融洽,她就像一粒紐扣,把我和爸媽縫合在一起,那些粗糙的針腳,都被掩蓋在了她的古靈精怪下。
所以十四歲那年,妹妹被拐賣後,我和爸媽的關係一度降到了冰點。
4
十四歲那年的除夕,爸媽答應要帶我和妹妹去江邊放煙花。
妹妹期待了一整天,最後卻被電話告知公司臨時有工作,可能回不來。
妹妹在家哭鬧不止,甚至鬧起了絕食,我想了一下,地方不遠,就在別墅區附近,開車只要十分鐘,於是讓管家開車帶我們過去。
那時候很小,很多事情想的也簡單,完全沒有想過會有人販子。
管家只是到一邊接個電話的功夫,我和妹妹就被人販子打暈帶走了。
再睜眼時我們被關在卡車的後車廂,除了我和妹妹,還有很多小孩。
妹妹年紀小,也沒有見識過社會險惡,她害怕的發抖,只能緊緊抱著我。
其實我也怕,但我不能怕。
我摸了摸身上,手機什麼的貴重物品早就被收走了,我一邊安慰妹妹一邊盤算著怎麼跑出去。
現在車停在一個偏僻的橋洞下,還沒有出市區,是最容易逃出去的,一旦車開走再想跑就難了。
兩個人逃跑目標太大,妹妹又太小了,一個人根本跑不出去,我也不可能丟下她自己跑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能跑出去的,趕快報警。
我看了一圈,一群小孩中有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他雖然鼻青臉腫,但看上去挺機靈。
我挪到他旁邊,問他敢不敢跑,我告訴了他我的計劃。
我脫下外套,大聲拍門說我拉肚子,看管我們的人過來開門,我用衣服一把罩住他的頭,然後蹦跳著弄出很大的動靜。
車廂里的孩子見狀都跳下車往外跑,只是場面沒有混亂太久,我很快就被制服了,人販子同夥也很快過來了。
逃竄的孩子都被一一抓了回來,人販子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一個。
沒有意外,我挨了一頓毒打,妹妹衝上來想護住我,被我抱在了懷裡。
我妹妹那麼可愛,打壞了就不好看了。
不知挨了多久的打,我只感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
妹妹縮在我懷裡哭,我緊緊抱著她,用嘶啞的聲音告訴她別怕。
已經報警了,我們很快就會得救了。
只有我知道,其實那個小男孩根本沒有跑掉,雖然天色很黑,但這個地方很空曠沒有遮擋物,跑了很容易就會被抓回來。
所以我剛剛製造混亂,只是想讓人販子都跑出去追人,這樣他就可以去偷手機報警。
現在那個小男孩,就藏在車底下。
5
人販子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以為他真的跑出去了,又把我打了一頓,然後商量著不等後面的人,先出發。
我支著耳朵聽著,卻漸漸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人在醫院,身上插了很多管子,說不出話,卻聽見了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
後來我才知道,我被打的昏了過去,氣息微弱,人販子以為我死了就把我丟下了車,而妹妹還在車上。
車開走後,小男孩背著我往外走,遇上了趕來的警察,我們被送進了醫院。
我在重症監護病房住了很久,又從重症病房轉到普通病房住了很久,期間爸媽只來過兩次。
為了尋找妹妹,他們肉眼可見清瘦了許多。
可是一直到我養好傷,妹妹還沒有找到。
雖然報警的時候加上了車牌號,但人販子很狡猾,中途換了幾輛車,追蹤起來很困難。
妹妹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
妹妹被拐賣後,爸媽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頹喪了許多,連鬢角的頭髮都白了。
爸爸用工作麻痹自己,經常整月整月在外出差,而媽媽也開始經常醉酒。
可我知道,平靜的表層下永遠是翻滾洶湧的波濤。
終於有一天媽媽喝醉了,酒精麻痹了她的部分感官,也撕開了表層露出猙獰可怖的獠牙。
那天她砸了很多東西,哭著說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要帶妹妹去放煙花,妹妹就不會被拐賣。
她哭的撕心裂肺,質問為什麼被拐賣的不是我。
她問我是不是嫉妒妹妹,是不是故意讓妹妹被拐賣,不然為什麼我可以逃出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只能默默承受。
第二天清醒後,媽媽又哭著跟我道歉,說那是酒後胡話,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可我該怎麼忘記呢?
明明質問我的時候,你眼裡的怨恨和憎惡那麼真切。
媽媽,我該怎麼告訴你,我寧願被拐賣的人是我。
在這個家裡,我和你們總是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只有妹妹對我毫無保留。
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會給我留一份。
她永遠記得我海鮮過敏,不像你們還是時常忘記。
你們總是很忙,她每個做噩夢或是睡不著的晚上,都喜歡鑽進我的被窩。
她喜歡抱著我,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可我卻沒有保護好她。
如果當初被拐賣的是我該多好啊,這樣也許你們就不會像現在一樣痛苦難過。
6
尋找妹妹的行動從未停止,只是一直沒有消息,偶爾一些捕風捉影的線索,爸媽也會連夜飛過去確認,只是每次都空手而歸。
我經常看見爸媽坐在妹妹房間裡哭,他們會特別憐惜地撫摸妹妹的照片,而我卻不知如何讓他們展顏。
我沒有妹妹的活潑,沒有她的古靈精怪,我不能讓任何人開心,包括我自己。
我只能努力學習,永遠保持年級第一,我參加很多比賽,拿了很多獎狀和證書,雖然爸媽從不在意。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不讓爸媽費心失望,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知道無法替代妹妹在他們心中的位置,卻也希望他們能因為我開心一瞬。
上高中時,班裡轉來一個男生,我認出他是那晚逃出去的小男孩。
他說他叫賀知行。
沒有了淤青,賀知行有一張非常漂亮的臉蛋,這讓他在學校里十分受歡迎。
但他誰也不理,只是跟在我身後,我知道他也認出了我。
沒多久他搬進了我家那一片的別墅區,成了我的鄰居。
而我們也成了朋友。
十五歲的除夕,爸媽收到新的線索飛去了海城,只有我獨自留在家裡。
沒想到賀知行也是一個人。
他邀請我去他家守歲,做了一整桌的菜,還開了一瓶酒。
那晚賀知行第一次說起他的家庭。
爸爸出軌,媽媽去世,小三不僅登堂入室,還設計他被拐賣。
那晚如果我沒有幫他逃出來,他家裡人不會像找我妹妹一樣去找他。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這生活,每個人都能品出不一樣的苦。
賀知行說這些的時候,眉頭都沒動一下。
不知道要經歷多少個不平靜的日夜,他才能變得如此平靜。
如果這個時候妹妹在,她有很多辦法讓氣氛變得輕鬆,可我嘴一直很笨,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能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那一年的除夕夜,我和賀知行並排靠在沙發上,看著無聊的春晚。
零點的鐘聲敲響時,賀知行問我有沒有什麼新年願望。
我小聲說:「希望妹妹快點被找回。」
他沒有說話,很久之後輕嘆了一聲。
「一定會的。」
「林嘉,你妹妹的事情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
我沒有回答,只是眼眶酸澀。
那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我已經盡力了。
三歲時,爸媽把我送到姑姑家,我克制的只敢在夢裡和生病時才敢喊媽媽,那時我盡力了。
十歲時,爸媽把我接走,不讓我再見姑姑,我努力適應新環境新家人,儘量不添麻煩,那時我盡力了。
十四歲,我不想讓妹妹失望,帶她去放煙花,遭遇拐賣我盡力想辦法逃脫,挨打時也用身體護住妹妹,那時我盡力了。
妹妹失蹤後,我一邊承受爸媽無言的怨恨與失望,一邊努力學習不讓所有人費心,我也盡力了。
每件事我都盡力了,只是仿佛永遠沒有好結局。
7
經歷了三年的搜尋查找,人販子團伙被連根拔起,妹妹終於被找回了。
她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瘦的只剩皮包骨。
她不僅忘記了以前所有事情,不記得我們,還變得有些痴傻,耳朵也聾了一隻。
爸媽帶她去做了全身檢查,醫生說痴傻是因為受了刺激,好好修養還是能恢復的。
耳朵的傷無法復原,只能終生帶助聽器。
但好在,妹妹活著回來了,爸媽的愁容消失了大半,開始積極陪著妹妹治療。
最開始的一個月,妹妹常常半夜尖叫,她會抱著頭躲在衣櫃里,一邊哭一邊大喊:
「不要打我!」
「姐姐,茵茵好疼,救救我!」
原來她被拐賣的每個日夜裡,都在盼著姐姐去救她。
在那些爸媽忙碌的日子裡,她心底最依賴的人是我。
可害她被拐賣變成這幅樣子的人,也是我。
那一刻我不敢走近,只能站在一邊。
媽媽坐在地上抱著她一起哭,朦朧的淚眼望向我,眼底儘是失望。
那眼神仿佛在問:
「她那麼信任你,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
我逃離回了房間。
我呆坐著,恨自己無能,才會讓妹妹變成這樣。
不知坐了多久,窗戶上映出一束光,是賀知行在用手電筒提醒我看手機。
這是我們特有的打招呼方式。
我拿出手機,裡面果然有一條信息。
「早點睡,明天早上吃可頌三明治。」
我們兩個游離於家庭之外的人,就以這樣的方式相互取暖。
8
妹妹被找回後狀態很不穩定,有時候她能記起媽媽,有時候又對所有人都保持防備心。
她經常會下意識的跑出去,嘴裡念著回家。
家裡又請了很多保姆和阿姨,每天 24 小時輪流照看她,媽媽也從公司里退了下來,一心一意陪著妹妹治療。
醫生說可以帶妹妹做一些以前做過的事情,有助於她的恢復和修養。
就像重新陪她再長大一遍,媽媽會帶著她在廚房做甜品,每晚給她念故事哄她睡覺。
很多時候她們靠在一起說悄悄話,嬉笑,我只能站在後面看著。
我看見媽媽很疲憊,可眼睛總是亮亮的,那是獨屬於妹妹的光。
黯淡三年後,又重新亮起。
我該高興的,可心底怎麼還是泛著酸?
後來有一天,妹妹做噩夢驚醒,突然跑進我房間鑽進了我的被窩,她抱著我說:「姐姐,茵茵害怕。」
我沒有錯過媽媽臉上一晃而過的僵硬神色。
那晚妹妹和我睡了一夜,媽媽就在客廳坐了一夜。
我不知道媽媽是失眠還是不想睡,只是腦子裡很突然的想起她那次醉酒。
她質問我是不是嫉妒妹妹,是不是故意讓妹妹被拐賣。
所以媽媽是擔心我會偷偷讓妹妹再跑出去嗎?
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卻抑制不住心底的悲涼。
從那後,我每天晚上都儘量晚回家,每次回去妹妹已經睡了。
賀知行大概知道我家裡的情況,但他什麼也沒問,只是在我不願回家的時候,陪我一圈一圈繞著操場跑步。
然後再告訴我,明天早上吃什麼。
如果沒有賀知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支撐過那段時間。
高三下學期,媽媽跟我說妹妹的情況不穩定,而我又即將高考,為了不打擾我,她和爸爸決定帶妹妹去南城靜養一年。
我都知道,其實不是怕妹妹打擾我,是我的存在總會干擾到妹妹。
因為我在家的時候,妹妹總是喜歡湊到我旁邊,哪怕不記得我,她居然也一樣喜歡我,而爸媽不希望她和我走的太近。
我什麼都沒說,沉默的答應。
我永遠不會被選擇,我知道的,也可以接受。
可那天姑姑突然來了家裡,時隔八年,我又一次見到了姑姑。
她仍舊和記憶中一樣美麗優雅,她看著我眼眶濕潤,說我長高了,也更好看了。
她給我和妹妹都帶了很多禮物,說是她環球旅行時買的,我和妹妹拆禮物的時候,她和爸媽去了書房。
我聽見他們在吵架。
「你們就是這麼當父母的?茵茵是可憐,但嘉嘉就不是你們的女兒嗎?」
「你們一家三口去南城安家,把嘉嘉一個人丟在這裡,你們也忍心?」
「你們防著我就算了,嘉嘉是你們的親女兒啊!她怎麼可能會害茵茵?!」
「你們要是不想管她,就別攔著我管!」
……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小熊,突然有一隻冰涼的手貼在我臉上。
「姐姐你怎麼哭了,是哪裡痛嗎?茵茵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我抬手一摸,臉上濕潤了一片。
我明明不想哭的。
有什麼好哭的呢,我已經長大了,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餓了會吃飯,冷了會添衣,即便爸媽都去了南城,我也不會過的太差。
可我忘了,人心都是肉長的。
看見自己永遠是被拋下的那一方時,心還是會痛。
那天姑姑在書房和爸媽吵了很久,最後是紅著眼睛走的,而爸媽還是在第二天就帶著妹妹去了南城。
這樣的結果,我也並不意外。
9
爸媽和妹妹離開的那半年,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偶爾我會刷到一些媽媽的朋友圈,是他們帶著妹妹游泳,去遊樂場,做親子活動的各種照片。
那是我從未參與過的生活。
他們會穿一樣的衣服,對著鏡頭開心大笑,妹妹的狀態看上去好多了。
我看著照片,偷偷在被窩裡流淚。
我知道妹妹吃了很多苦,我其實不該去對比,可我總是忍不住羨慕。
我和爸媽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光,哪怕是我被接回後,家長會他們也很少去開,他們總是很忙,忙到沒有時間去參與我的成長。
可他們對妹妹,卻永遠有無限耐心。
都說對比是偷走幸福的小偷,可我該怎麼面對才能忍住不去對比呢?
我難道不是他們的孩子嗎?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被拐賣的是我,爸媽會那樣急切又鍥而不捨的找我嗎?會重新陪我長大一遍嗎?
我不斷告訴自己,一定會的。
可真的會嗎?
我不知道。
10
高三那年,我拚命學習,如願取得高分,填報大學志願時,我特意把學校填的很遠,平時節日放假也幾乎不回家,我藉口說旅途太遠太折騰,爸媽也沒有多說什麼,而賀知行總會留下陪我。
其實我是否在家,於爸媽而言並不重要,而我也已經想開了,世上所有感情都不必強求,雖然我出生在林家,但到底和他們親緣太淺,往後就各自安好,遙相祝願吧。
我就這樣平靜的接受,平靜的遠離。
可命運啊,總是喜歡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大一的寒假,我和妹妹被綁架了。
綁匪是爸媽生意上的競爭對手,他不要錢,沒有其他要求,只是逼迫爸媽在我和妹妹之間二選一。
妹妹很害怕一直在哭,而我卻很平靜。
從綁匪提出條件時我就知道,我一定是會被放棄的那個,其實不必他們去選,我也一定會保護妹妹的。
我發過誓的,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我看著顯示屏裡面的爸媽悲慟哀求,心底甚至有過一絲高興。
至少這樣看過去,會讓我以為他們的悲傷痛苦也有一絲是因為我。
綁匪給了三分鐘考慮時間,時間未到媽媽就選了妹妹,她是那麼害怕妹妹再次受到傷害。
我以為我會平靜到底,可選擇從爸媽口中說出時,我還是控制不住的難過,那是一種從骨髓里流出的悲傷。
原來接受自己不重要,真的這樣難。
原來對爸媽而言,我是無需多想就可以被放棄的那個。
既然這樣,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當初又為什麼非要把我從姑姑身邊接走呢?
媽媽,我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
即便你不能給我和妹妹一樣多的愛,可你連一秒都不願意選擇我嗎?
這些話我沒能問出,生命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喉管被割開的那一瞬,我聽見媽媽極度痛苦的尖叫。
我的眼睛裡是滿溢的淚水,絕望卻釋然。
媽媽,別難過,這次我保護了妹妹,你會高興嗎?會有一瞬間是為我而感到悲傷嗎?
我真的不怪你,可做你的女兒,真的太累了。
當初是你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如今也是你親手放棄我的生命,也算是有始有終了吧。
下輩子,我們別再見面了。
我躺在地上,溫熱的鮮血蔓延至我的臉頰。
我好疲憊,好累。
睡一覺吧。
睡著了就好了。
不會再痛,也不會再有悲傷。
眼睛閉合的前一瞬,我看見妹妹瘋狂掙扎,她被捆住了手腳,卻仍舊艱難地往我這邊爬。
我想說話,一張嘴全是噴涌的鮮血,我沒能發出聲音,只有嘴唇張張合合。
「茵茵,好好長大……」
姐姐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長大。
眼前陷入黑暗,我終於睡著了。
11
人死後會去哪裡呢?
天堂還是地獄?
好像都不是。
我漫無目的的行走在一片混沌中,周圍很黑,只有遠處有一束微弱的光。
我本能的往前走,想抓住那束光,卻怎麼也夠不到。
我一直奔跑奔跑,卻掉進了一個大坑,我猛的驚醒,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恍惚中有個身影坐在我床前,她給我擦汗,給我喂藥。
我想說話,一開口聲音嘶啞:「媽媽……」
「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這孩子,都燒的說胡話了。」
那身影嗔怪了一句便要起身離開,我只能本能的抓住她,想說話想挽留,喉間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有眼淚止不住。
她又在我身邊坐下了,用手輕柔的給我擦淚。
「怎麼還哭了,囡囡乖,吃了藥就好了。」
我艱難的咽下藥丸,又急切的拉住她的衣角。
「媽媽,別走……」
隨著一聲嘆息,我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帶著一點洗衣粉的香味。
她輕輕拍打著我的背,用最溫柔的語氣哄我睡覺。
我緊緊依偎著,雙手緊緊攥住那片衣角,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媽媽,為什麼以前你從沒有這樣抱過我?
媽媽,你還是愛我的對嗎?
媽媽,別放棄我……
我又昏睡了過去,這次我看見了一個女孩,她滿臉淚痕的沖我揮手。
「拜託你,幫我照顧好媽媽和奶奶……」
「我要走了。」
我想說話,想拉住她,卻怎麼也動不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她消失的那一瞬,一大段記憶忽然湧進我的腦海。
我猛然意識到,我死了,卻又重生了。
12
「媽媽!」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胸膛不斷起伏喘著粗氣,利刃割斷咽喉的痛感仿佛依舊停留在皮膚上,我驚魂未定的抬手撫上喉間。
沒有傷口。
我又忘了,我已經不是林嘉了。
這是我重生的第七天,我仍舊沒有適應新的身份,每晚都會重複夢見被綁架的那一晚。
當初被撕票後,我以為我死了,可靈魂卻意外進入了一個叫程如意的女孩的身體里,她因為下水救人而溺亡。
當時我見到的那個向我揮手的身影,就是她即將消散的靈魂。
陰差陽錯,我進入她的身體獲得了第二次活下去的機會。
只不過我和程如意之間,差了五年。
那些被綁架被撕票的細節,對我而言就是上一秒發生的事情。
而如今卻已經是我死去的第五年。
我呆坐了一會兒,平定好心緒後下床洗漱。
因為落水我連發幾天高燒,學校那邊請了一周的假,今天該去上學了。
收拾好我拿著書包準備出門:「奶奶,我去學校了。」
「如意,等一下。」
奶奶把我叫進了房間,說是房間,其實就和客廳隔著一塊帘子,家裡唯一一個有門的房間是我在住,媽媽和奶奶就睡在這帘子後面。
家裡一共三口人,殘疾跛腳的媽媽,常年癱瘓的奶奶,還有高三在讀的我,所有經濟來源都靠著一個餛飩攤,實在算不上寬裕。
掀開帘子,奶奶正坐在床頭,面前架了一個小桌板,她正在和面擀皮,媽媽已經去菜市場買菜了。
我走近後,奶奶擦了擦手,在我手裡塞了兩個雞蛋,又給我塞了 20 塊錢,她攏了攏我的校服。
「病剛好,一定要注意保暖,可別再著涼了。」
「高三學習任務重,營養要跟上,中午在學校多吃點肉。」
深秋的晨風已經有了些涼意,我揣著兩個熱乎乎的雞蛋走在街上,渾身都是暖的。
程如意的家境雖然不富裕,可媽媽和奶奶從不虧待她,好吃的好用的都緊著她,尤其是上了高三後,時不時就會給她零用錢,讓她給自己加餐。
程如意很懂事,她知道家裡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所以從不亂花錢,時不時會用自己省下來的錢給媽媽和奶奶買些東西。
一家人就這樣互相理解互相支撐,生活清貧卻過的融洽溫馨,是我曾竭力追求卻始終不可得的平淡幸福。
13
到教室後我翻了翻程如意的課本,好在五年過去,教材知識雖有更新,但總體變動不多。
對我而言,我只是畢業了半年,重要知識點大部分都還記得,從現在開始重新努力,考個重點大學應該不難。
放學後我去了一趟後門的書店,買了幾本輔導書後,又拐去了街對面的夜市。
程如意的媽媽程紅就在那裡賣餛飩,每天放學後程如意會去幫幫忙,然後兩人再一起回家。
我到的時候程紅正坐在餛飩架子前包餛飩,旁邊的鍋里沸水翻騰,朦朧的水汽更加柔和了她的眉眼。
我恍惚又想起這幾天昏睡時坐在我床邊的身影,也是這樣清瘦溫柔。
我小聲喚她:「媽,我放學了。」
程紅抬眸看見我眼睛亮了一瞬,她放下手裡的活,端出一盤小餛飩倒進了鍋里。
「快坐下歇會兒,媽媽給你留了一碗你最愛吃的薺菜餡餛飩。」
我放下書包,利索的收了餐桌,又把桌子擦乾淨了。
「還有很多沒賣完嗎?」
「就剩下最後幾碗了,賣完我們就回家。」
程紅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餛飩放在我面前,又轉頭坐回了小攤前繼續包餛飩,頭頂的燈條照在她單薄的背影上,在地上拉出一條細細的影子。
碗里的熱氣蒸騰而上,我的眼睛也沾了些許濕氣。
程紅笑著回頭看我,柔和的眉眼隱在水霧之後:「快點吃,過會兒就涼了。」
我低著頭把臉埋進碗里,用小勺子舀了一個餛飩放進嘴裡,熱熱的,混雜著薺菜的清香和一點白鬍椒粉的微麻,一口吞下,從胃裡暖到心裡。
我又舀起另一個,放進嘴裡默默咀嚼,這種被珍視的味道。
一碗餛飩我吃的乾乾淨淨,連湯也沒剩,程紅笑著收走了我的碗,說食慾好起來身體就恢復的快。
我和程紅到家後奶奶已經睡了,我回到房間開始刷題。
哪怕是重讀一年高三,我也不敢抱著僥倖心理,想要在最後取得好成績,一刻都不能鬆懈。
沒過多久有人敲門,程紅端著一盆水進來了,面上還飄著幾片艾葉。
她眼中有幾分愁容:「奶奶今早說你又做噩夢了,這都連續幾天了,睡不好可怎麼行。」
她一邊說一邊用艾葉沾水抖落在我床邊,隨後又用沾了水的手指點在我的額頭。
「估計是那天落水受了驚嚇,這周末我們一起去廟裡拜拜。」
我乖巧點頭:「好。」
14
周六那天程紅起了個大早,早早的帶我坐車到了山下。
寺廟建在半山頂,不通車也沒有便捷通道,要朝拜只能一步一步階梯爬上去。
即便這樣,來往的香客還是絡繹不絕,只因這廟十分靈驗。
程紅的腿腳不好,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她牽著我,額頭有細汗,神色卻十分輕快。
「這裡的菩薩特別靈,等下你要多拜一拜。」
「一來是去除近日的噩夢,二來馬上也要高考了,求一個好成績。」
我輕聲應著,小心攙扶著她慢慢往上走,離寺廟還有些距離的時候,就聽見寺中傳來陣陣誦經聲。
走近後,有一個小和尚等在寺門口,他說正殿有貴人在做超度儀式,便把我們引入了側殿。
我們拜了菩薩,捐了些香火錢,正準備回去時,媽媽被住持叫去說話,說今日有緣要贈她一支簽。
我不必去,就在院子裡等。
院子裡有一顆梧桐樹,枝繁葉茂,樹幹也粗壯,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樹上有幾處枝椏掛了紅繩,我又走近了一些。
忽而一陣風拂過,葉子被吹動沙沙作響,在陣陣梵音中我好像聽見了風鈴的清脆響聲,我還想細聽,卻被人拽了一把。
入眼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比五年前蒼老了許多,毫無往日矜貴,只剩滿目滄桑,連頭髮都有些許凌亂。
她拉著我,眼神有些失焦,但語氣懇切:「你有沒有見過我女兒?」
那瞬間,時間和思緒都被拉的很遠,過往十九的歲月如煙雲一般浮現又消散。
我看著她,恍惚又聽見了那串風鈴聲,一聲一聲滌盪著我的思緒。
梧桐葉片片飄落,而我眼前層層清明。
我輕輕揮開她的手,平靜搖頭:「沒有。」
話音剛落,她突然脫力一般摔坐在地上,整個人都松垮了下來。
「有沒有誰見過我女兒啊……」
她捂著臉失聲痛哭。
我靜靜立在原地,看著紅繩在澄黃的梧桐葉中上下翻飛,心中卻平靜無波。
這裡沒有她的女兒。
她的女兒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死在了綁匪手裡。
她自己選的。
15
誦經聲仍在繼續。
我站在樹下恍然驚覺,原來今天的超度儀式是為我舉辦的。
究竟是希望我不要心懷怨恨,還是為我求一個好的來世?
我不知道。
人的靈魂真的能被度化嗎?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死如燈滅,生前種種因果皆伴隨著死亡而消逝,正如那縷淡薄的血緣情,也隨著林嘉的生命一起消散了。
往後無恨無愛,再無瓜葛。
我收回視線,轉身出了院子。
程紅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蹲在寺門口背單詞,她眸光熠熠,手裡拿著一個黃色的三角包,上面還紋了紅色的絲線。
「住持說了,戴上這個平安符,往後諸事順利。」
程紅把三角包小心的放進了我的口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神色輕快。
「回家吧,今天就不出攤了,我們齋戒一天。」
下山時,我往正殿方向看了一眼,門口站了兩個人,一個是身著袈裟的住持,另一個是個年輕男人。
那人身材頎長,一身黑西裝熨帖矜貴,左手手腕上還戴著一串佛珠。
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側臉,他正低頭聽主持講話。
我從沒見過他,卻覺得無比熟悉,想再多看幾眼,他卻很快走回了殿中。
16
也許是那座寺廟真的很靈,或者是程紅給我的平安符真的能安定人心,又或者是林家做的那場超度法事起了作用,那天回來後,我真的沒再做過噩夢。
被撕票那天的場景,似乎真的已經成了夢中的記憶,遙遠而不真切,而我也變成了真正的程如意。
每天按時起床,在程紅早起去買菜的時候,為奶奶做好早飯,到了學校後,像每一位高三學生一樣埋頭刷題,等到下了晚自習,再去接程紅一起回家,然後再繼續看書寫題。
每個學習的深夜,程紅總是適時給我熱一杯牛奶,再灌上兩個熱水袋,一個放在腳上,一個揣在懷裡。
程紅文化水平不高,看不懂我在稿紙上寫的演算符號,但她偶爾也會在我床邊坐一會兒,看我寫字做題。
她問我:「高三是不是很辛苦?」
我右手拿著筆,左手捂著發燙的熱水袋:「是有一點,但我會努力的。」
「媽媽,我會考上重點大學,我會讓你和奶奶過上好日子。」
程紅眸光柔靜,催促我趁熱喝牛奶,又釋然一笑:「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每天都是好日子。」
「別有太大壓力,凡事盡力就好,但求一個問心無愧。」
那時我聽著程紅輕柔的話語,只覺得心中踏實平靜,在之後遇上重重難關時,我總會想起程紅那天的神色和語氣,我恍然驚覺,其實每個人這一生都會遇上很多無法解決的難題,而原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真的可以讓人從心底生出一股底氣和踏實,坦然望向前路。
日子就這樣重複平常的繼續,一周後的早晨我正低頭整理筆記,班主任從門外領進來一個人。
「大家停一下,我們一起來歡迎一下新同學,林茵。」
水筆在稿紙上猛然停住,暈開一片小小的墨點,我抬眸看向講台。
和林家人的重逢似乎都這樣猝不及防,我從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見到妹妹。
她長高了,從前稚嫩的面龐已經成熟精緻了許多,眼神中也沒有了怯懦,反倒多了幾分冷漠。
這一刻,五年時間在我面前變得具象化。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已經向前走了五年。
因為我是學習委員,老師把林茵安排在了我旁邊的空座上,並特意叮囑我要好好照顧新同學。
林茵在我旁邊坐下,帶起一陣風,我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茉莉花香,是以前我最愛用的沐浴露香味,可林茵並不喜歡。
五年不長,也不短,足夠一個人的喜好和脾性大變樣。
我們都已不再是從前的自己。
17
作為插班生,林茵暫時還沒有課本,我想了一下,把書挪到中間。
「一起看吧。」
林茵側眸瞥了我一眼,神色冷淡又疏離,她毫不客氣的把書推回了我桌上,然後趴下開始睡覺。
我看著她的背影,什麼都沒說,拿回書開始認真聽課。
課間我去了一趟廁所,無意中聽見大家在談論林茵,或者說,在談論她轉學時的光榮事跡。
「我跟你們說,離那個林茵遠點,她就是個瘋子。」
「我表哥之前和她在一個學校,說她跟別人打架,把人腦袋都開了瓢,家裡有錢擺平了才轉到我們這裡。」
「不會吧,她看著還挺柔弱啊,我看她還耳朵上戴著助聽器,我還同情了一下呢。」
「誰知道呢,有錢人家的事情,又是拐賣又是綁架的。」
「當初她不就是親眼看見她姐姐被綁匪撕票了嗎,估計精神早就不正常了!」
「你不知道嗎,外面都說……」
我故意大力推開隔間門,外面聲音靜了一瞬。
「臥槽,這怎麼還有人,走走走,我們換個地方。」
人都走了,周圍又安靜了下來。
我走到洗手台邊,鏡中映出程如意清麗的臉,一雙眸子清亮澄澈,看不出林嘉的任何影子。
回到教室,林茵已經醒了,正望著窗外發獃。
一整天,她就這麼坐著,直到晚自習下課同學們都走光了,她還坐在那裡。
我寫完最後一道題,收拾好書包,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不回家嗎?」
她還是沒動,也不說話,我不想多管閒事,拿著書包走了。
學校里很安靜,月光照在樹木枝葉上,映射出瑩亮的光。
我一直都知道那場綁架是意外,我對林茵也沒有任何怨恨和不滿,相反,能看見她如今長大的樣子我很高興。
這五年間一定發生了很多事,她變化很大,可我沒有知曉的興趣,我無意去窺探她的過往,也不想參與她的未來。
關於林嘉的故事已經翻頁,這樣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很珍惜,往後我只想做好程如意。
18
從林茵轉學過來一連三天,她都是早早的來到座位,但是不聽課也不說話,我以為我們之間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沒想到卻是她先主動跟我說話。
那天物理老師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題,全班只有我一個人做對,老師把我叫上去寫解題過程,等我再回到座位上,發現我的習題冊被林茵拿到了她的桌面。
我做題的習慣是喜歡在同類型和同知識點的題型旁邊標註上某個特殊符號,這樣之後複習的時候比較省時間。
人的習慣很難更改,所以也自然延續到了程如意身上。
林茵盯著我的習題冊,小聲問:「你這些符號是什麼意思?」
我伸手拿回習題冊,語氣自然道:「在網上學的題型整理方法,要發給你連結嗎?」
林茵沉默半晌,搖了搖頭:「你的筆跡和我姐姐很像,很好看。」
我寫字的手一頓,裝作有些意外:「你還有個姐姐?」
林茵又把頭轉向了窗外,說話的聲音像風一樣輕:「現在沒有了。」
窗外起風了,細風緩緩吹進教室,我又聞到了那陣淡淡的茉莉花香。
我轉頭看她,想再說點什麼,林茵直接摘下了左耳的助聽器,趴在了桌上,她依舊是背對著我,沉默的拒絕所有交談。
五年後的林茵,性子陰鬱了許多。
我在心底輕嘆一聲,收回了視線,前桌鄭妍突然悄摸摸遞過來一張紙條。
「你別跟她說話!她很不好惹!」
我有些不明所以,在紙上寫了兩個問號。
鄭妍回頭沖我擠眉弄眼示意我閉嘴,又回過身去奮筆疾書。
「五年前轟動全國的綁架案啊!她姐姐就是那個被撕票的,從那以後,只要別人提她姐姐她就會發瘋,你快閉嘴吧!」
鄭妍寫的很急,字跡有些潦草,可我還是一眼就看清了她寫的內容。
我又看了看林茵,把紙條揣進口袋繼續聽課。
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鄭妍拉著我坐在了一個角落,她環顧一圈後眼中閃爍著八卦的精光。
「你真不認識林茵啊?」
我捏著筷子的手一頓,在程如意的記憶中搜尋,確認程如意和林茵真的沒有交集之後,猶疑出聲:「我該認識嗎?」
鄭妍被我一噎,翻了個大白眼。
「我看你讀書都快魔怔了吧,之前遍地都是綁架案的新聞,你是一點不看啊?」
我夾了一筷子飯放進嘴裡:「你說這個啊,看過一點。」
鄭妍又回頭看了看,一股子做賊心虛的樣子,她小聲說:「我也是聽說的,你別告訴別人哈。」
「外面有人說她命特別硬,不僅被拐賣了能被找回,回來沒過多久又剋死了她姐姐,玄乎的很。」
「這五年,林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大家都說是因為她姐姐慘死怨氣太重,姐妹成仇影響了家裡的財運,所以這五年林家的超度儀式就沒斷過。」
「雖然我覺得這種說法多少不靠譜,而且林茵也蠻慘的,拐賣和綁架她都是受害者,但這種跟玄學沾邊的事情真的說不好,我們還是離遠點吧。」
這個話題被很快揭過,鄭妍又開始跟我八卦一些其他的話題,我心不在焉的聽著。
重生後,我沒有主動去了解過任何以前的信息,也不知道外面這些子虛烏有的傳聞,回想林茵身上的變化,原來一切有跡可循。
自從那天短暫交談後,我和林茵沒再說過話,鄭妍每次回頭找我說話或者要筆記,都會不自覺的用眼睛瞟林茵,嘴裡一邊說著離遠點,臉上又一邊全寫著好奇。
有一次兩人不經意對視,林茵冷著臉輕嗤了一聲:「沒見過聾子?」
嚇得鄭妍一整天都沒敢再回頭跟我說話。
19
高三的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月考,這次有三個學校一起聯考,學生和考場都是打亂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