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後宮空無一人。
鬼迷心竅的爹爹將我送上龍榻。
身穿龍袍的男人拿劍指我,卻還抵著我。
「祁願,你穿女裝時也頗為噁心。」
他從小厭惡我,可如今卻這般——
1
我被送進宮裡時,已是被下了藥的。
爹爹講,大伯犯了滿門抄斬的罪,若是我沒成功,我們一族人都要去地下陪葬。
我身體顫抖,跪求他饒了我。
因為陛下從小厭惡我,比起被送進宮,我更願意一死了之,可爹爹根本不會聽。
他討厭我男生女相,又是庶子,本就將我視為恥辱,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來我住處。一進門,被滿堂的風吹得打戰,命人加了炭火為我暖暖身子。
「陛下登基五年,後宮裡遲遲未納妃嬪,若不是不行,那便是喜好斷袖,你去就是了,家族裡哪有你這般合適的?」
我從未喜歡過任何人,更不是所謂的斷袖。
可我沒有反抗的權利。
屋子裡還沒暖過來,我便被奴僕們強拉著沐浴,穿女子服飾,他們還為我薰香。
等我被送上龍榻時,天黑得徹徹底底。
我身子顫抖,感受著藥效發揮,腳趾緊緊蜷縮,滿頭大汗,衣衫被我扒得差不多了。
龍植便是這時進來的。
我只能無助地捂著臉,實在想不通把我送來的道理,因為陛下最是討厭我。
他同我講過無數次。
討厭我行事舉止膽怯,討厭我講話的聲音陰柔,討厭我的名字叫祁願。
年少時同窗們相聚一堂,只因沒人理我吃了果子,陛下便冷冷出聲道我噁心。
如今的我,是這樣……
我難受得要死去了,哭聲痛苦,卻死死咬著唇壓著聲音,龍植將我的臉露出來。
又是那張冷漠到可以讓人做噩夢的俊顏,眉眼間滿是審視,垂睫將我從頭到下打量一遍。
「抱歉……」我難受得哼哼,可不能忍住,「陛下,求求你了,將我賜死吧。」
我流著淚,龍植一句話未說,直接將龍床旁的長劍拔出來,銀光閃閃,我甚至心滿意足閉上了眼睛,想著終於解脫了。
可意料之中的解脫沒有到來,反而換來脖頸上桎梏著我的手,龍植嗓音喑啞:
「朕是可以被人隨意擺弄的木偶嗎?祁願,瞧你這副樣子,好生狼狽輕浮。」
緊接著,那雙冰涼的手一點點攀爬到我咬著的唇瓣,看著我流出的血,將手指伸進我嘴裡,讓我嗚咽著斷續吐出顫音。
羞恥極了——
我思緒混亂,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可他的靠近完全讓我喪失理智。
龍植拉下床簾,那閃著水光的手指閃爍在燭火下,他唇角冷意幾乎鋪滿,身體覆上。
「討好朕,朕幫你屠了他們。」
我眼睛瞪大一瞬,看向那張放大的俊顏。
他居然知道。
可如今不用我討好,身體便自然攀附上他,隨著他沉淪起伏,吻我唇瓣,咬我眼睛。
我吃痛,小聲表達不滿。
可我沒忘記,龍植最是討厭我的眼睛。
我從未理解緣由,但只好默默承受。
就像現在——
龍植嗓子啞極了:
「祁願,你穿女裝時也頗為噁心。」
我心似死,卻想著遲早也要死在他手裡。
2
龍植厭惡我。
這是我十三歲時得出來的結論。先皇在時為廣施恩澤,特設皇家學堂,令庶子與官宦子孫共同學習,同受夫子教導,我因此得恩惠。
太子原本並不知道我。
學堂里的諸位其實都不太注意我,因為我十分內向,時常長發遮擋住五官,坐在角落處。也不擅說話,作業與學習時都安靜。
直到那次,在偏僻的花園荷塘里,聽到傳來呼救聲,我未加思考跳進去救人。
那人都已經意識昏聵到沉入河底了,我沒辦法,只好以口渡氣,讓他能活下去。
這是我從書中學來的法子,沒有僭越之心。
可我萬萬沒想到,救上來的是太子龍植。
他清醒過來,呼吸微弱,見我露出整張臉,呆愣愣坐在原地,喘息著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他經久休息後說出來的第一句話。
我出聲膽怯:「祁願。」
龍植便倦倦閉上了眼睛,嘲諷道:
「不知男女的狗東西。」
從那以後噩夢便纏上了我。
他講我觸碰他身體,罰我跪在學堂門外,任由進進出出的同窗們看我,還不准我遮蓋眼睛,頭髮要工工整整梳起,頂著烈日。
我嘴唇乾澀得要命,他也不准我動。
一天一夜。
回了府中,我更沒有人看顧,要不是大伯父的嫡親女兒發現我昏迷,叫了大夫,或許我的命就要交代到那裡了。
因為我父親只是借身為丞相的大伯父的光,在京中立足,又因為年輕時陰差陽錯救過太后,得了個無足輕重的掛名小官。
更可怕的是,我娘親是被他搶來的青樓花魁妾室,以色事人唯怕色衰,但她沒等到這個階段,就在生下我之後一命嗚呼了。
而我男生女相,總低著頭,身形瘦弱,皮膚白嫩似女子,被他厭棄。
他只是我的父親,卻並不在意我。
從那以後,京城裡有個美貌驚天的小白臉的傳聞便被沸沸揚揚宣揚出去,我因此更膽怯。
可惜太子殿下的厭惡並未結束。
我試圖告訴他,水底渡氣是為了救他,可他見我便眉頭緊蹙,嘲諷我異香異氣。
其實我的衣服只敢用荷花碾碎泡一泡洗,什麼用具也沒有。
他看著我備受同窗們欺辱,默不作聲贊同。
甚至有天我唯一的飯食被丟去喂狗,餓了兩天肚子,我啃吃屋外池塘里的荷花時,絕望地想,這條爛命或許哪天就交代出去了。
晦暗的日子裡有位同窗主動與我交好。
是侍郎府庶子譚義許。
他為我送來熱乎的吃食,送我乾淨沒有破洞的衣服,還為我主動喝退欺辱我的人。
我真心以為他是我第一個朋友。
是個好人。
然而那天同窗們散得差不多,譚義許帶我去荷花池塘,目光灼灼盯著我咽口水。
「祁願,你知道斷袖嗎?」
我一向沒有其他事情,便更喜歡鑽研古書,對他講的事情自然明白,卻不懂他的意思。
可緊接著,他緊緊攥著我胳膊,呼吸炙ṭū́⁽熱。
「我願意一生一世為你好,你答應我好嗎?」
我嚇壞了。
用力掙脫他的桎梏,可惜沒有他力氣大。
我衣衫凌亂,譚義許強行吻我嘴角,卻因為我掙扎偏移了位置,吻在我臉頰處。
方是時,有人冷笑一聲。
「狗東西,此刻青天白日想做什麼?」
我簡直嚇呆了。
譚義許更是,他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
「求、求殿下饒命。」
我僵硬站在原地,都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空蕩的地方就只剩下我與龍植。
他一貫嘲諷語氣:
「不愧有妓子母親,一舉一動都放蕩。」
我從未擁有母親,但總想見見她。
龍植說的話我聽過無數次。
膝蓋上的傷隱隱作痛,我跪著的姿勢沒變,也沒說話,隨後便被召進東宮。
那年太子十六歲,我十五歲。
他強硬ṱů₊要我看春景圖。
「孤救救你,教你做正常人。」
我從未讀過這樣的書,看著上面的兩個小人,耳朵一點點染紅,臉頰也連帶通紅。
身體便不自覺起了反應。
「還正常……」
正在我身側的龍植視線落在我那處,唇邊笑意莫名,嗓音喑啞道:「孤倦了,滾出去。」
我這才如夢初醒,發覺身後貼著我的男人更是反應強烈,我嚇得不輕,逃離寢宮。
門外涼風習習,隔音卻差。
只是那時我漸漸冷靜。
意識到我從始至終都是正常的。
但後來在學堂那幾年,龍植卻纏上了我,不准我脫離他視線,不准我說話,不准我笑。
一舉一動都是錯。
吃水果時要我小口咀嚼。
流出汁水便要我罰跪。
我穿著破舊的衣服也嫌,給我新衣服。
即便這樣,太子殿下仍然嫌棄:
「你的味道怎麼來的?」
「香死了。」他厭惡道。
我無法解答,甚至問過其他人,沒人聞到什麼,只有他。或許天子的孩子總是不同。
3
就這樣受著他的恩惠,我倒不愁吃穿,卻從未擁有人的待遇,太子有一群狐朋狗友。
他們時常流連花叢,還要帶著我。
上等姿容的女子們含羞帶笑鑽進他們懷裡,龍植喜歡喝酒,千杯不醉,榮王府世子便時常攬著女子,帶著討好的語氣問:
「殿下總沒有心儀的女子嗎?」
龍植抬眼看過去,有人早已衣衫不整,他還收斂些,但目光輾轉落在我身上。
「都是下等貨色。」
還想說些什麼,幕後女主人便推開門。
看著我地位最末,端詳許久笑著打量我。
「這位公子好生漂亮,若是個女娃娃,可不知有多招惹人,這肌膚也光滑……」
說著說著,便用手指放肆摸向我嘴唇。
目光驚艷。
「太、太招惹了。」
我動彈不得,眼睫毛亂顫,這時龍植慵懶撐著手臂,懶懶看過來:「給他換女子服飾。」
「交給你了。」
他淡淡吩咐道。
話音一落,女主人陡然意識到什麼。
只有我嚇到摔碎了杯盞。
可我沒辦法反抗,看著滿屋子豺狼眸光眈眈,有種要被一群狼吞吃入腹的感覺。
直到我滿身冰涼,被推進屋子裡。
我沒有抬頭,舌頭幾乎要咬出血痕來。
不知道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有人驚嘆道:「好美。」
我臉色徹底慘白。
然而沒等我抬頭,便聽龍植語聲冰冷道:
「狗東西,真是生下來勾引人的。」
滿屋子哄堂大笑。
我習慣了。
「抬頭。」
這時下巴被指腹勾起,我眼眶濕熱,撞上那雙寒冷卻沾染些不清不楚意味的眼睛。
「除了祁願,剩下的人離開這裡。」
一錘定音——
那是空寂到只有一張床的屋子,滿屋無光。榮王府世子揮揮手,叫人迅速收拾了。
我捂著空蕩蕩的胸口,被迫與他對視,這衣衫是艷俗的粉色,我臉色蒼白,眼眶憋得通紅,哪裡受過這等恥辱?
龍植嗓音沙啞,卻一貫嗤笑語氣:
「回了你娘的地方,該放蕩一些。」
說著說著將我放在銅鏡前坐下。
鏡中人分不清男女,本就天姿國色,妝容修飾下,鵝蛋臉、櫻桃唇,眉毛被修得細長,宛若楊柳,我心臟重重跳動,偏執搖頭。
「我娘……是被迫的。」
當年娘親陪嫁丫鬟曾講過,娘親是家道中落,被賣到了青樓,她滿腹才情,又姿容美絕,如若不是家中變故,怎會淪落至此?
可惜除了我沒人願意聽。
天子的孩子更不願,他不會想聽我辯解,只執意捏著我的下巴,呼吸深重,看向鏡子裡的人,旋即湊過來聞我氣味,嗓音喑啞:
「為何換了衣服還是這樣香?」
我搖頭:「我不知道。」
龍植唇角笑意鋪滿。
隨即將我蠻力打橫抱在床上,動作突然,我心都要跳出來了。看著他在上,目光晦澀,垂睫俯身將距離拉得越來越近。
很快地,我便深切體會到了男人的變化。
我眼睛瞪得很大,大抵慾望主導人性,龍植用布條遮擋住我的眼,狹長的眼眸微眯,還不忘嘲諷:
「你的眼睛真難看,既然不看孤,那便擋住。」
呼吸是凌亂艱澀的。
而視線黑暗,我的恐懼感成倍增加。
那日明明證實我正常,而非是個斷袖。
為何他又要這樣呢?
看著他有條不紊,即將做那春景圖上的事,我隱忍破碎的哭聲爆炸:
「殿下,你這樣不就是不正常嗎?」
這大概用了我畢生的膽子。
正忙碌的天之驕子身形驀地僵住,布條仍然遮擋我視線,我看不到,卻能感受到氛圍空寂,繼而我被重重丟下去,光線大亮。
我疼得蜷縮,上方的男人仍然矜貴無匹。
「是啊,誰叫你長了張狐媚子的臉。」
他冷著臉,氣息還是不穩的:
「滾,從今以後孤不想再見到你。」
於是果真這樣,我三魂六魄都丟了一樣狼狽回府,身上只能穿著女裝,卻被主母看到。
她告到父親那裡,他們認定我是怪胎,生生要我挨了五十下板子,那天暴雨。
我的命幾乎要丟在那晚。
其實聖上親旨,但凡京中為官的孩子們都必須風雨無阻去學堂。
可我再也沒再去過。
父親對外稱我得了風寒,也只有我知道,若不是大伯父家叫了大夫,我或許便真的死在了祠堂外,昏迷前遍地是我的血水。
那晚我丟掉了尊嚴,也丟掉了科考的機會。
恢復好那天我吊了白綾。
想要一死了之。
可惜房梁太破了,竟然硬生生從白綾上掉了下來,那屋頂至今還漏風漏雨,卻在當時掉下來五十兩銀票和信。
是娘的字跡,只寫了「聽天由命」四個字。
所以我拿著銀票治好了病。
自己讀書,想要考學。
直到五年前先皇駕崩,龍植登上帝位,五年里他施政殘暴,政績卻顯赫,聽聞當年那群狐朋狗友都叫他收拾了個遍。
我總瑟瑟發抖,怕他找上門。
可是並沒有。
然而大伯父因實在看不過去他為政,抨擊他殘暴不仁,被押入大牢。
過往的案例很清晰。
滿門抄斬。
父親並不在意他哥哥,只是怕大樹倒下,他便沒有了遮蔽的地方,所以將我用作工具討好。
我意識昏聵,那暴君還未停止動作。
要被拆散了似的。
我眼眶裡淚珠滾落,自嘲想著。
龍植不正常,他是個連自己都騙的騙子。
我恨他。
4
從進宮到回丞相府已過了整整兩個月。
我大病初癒也恰好過了兩月。
這期間丞相府幸免於難,只罰俸一年,而我回來後生生病了七日,高燒不退,原本父親見我得了陛下寵幸,還為我請了大夫,但後來陛下再沒有理我的意思,我便又恢復了從前的待遇。
大伯父最是可憐我。
他抹淚講龍植暴虐無道,可惜繼位的是他,而非小殿下,可經此一事又生了畏懼之心,不敢再直言勸誡。
過了一陣,又周轉許久為我謀了妻。
似乎是最後事成了,才想起來問我意見。
我答應了。
那是個相貌一般卻羞澀聽話的姑娘,聽說是遠房表親家的女兒,很是規矩。
第一次見面,她低下頭露出白嫩的脖頸,嗓音自帶女兒家的嬌羞:
「表哥,你瞧著比天仙還好看呢。」
想起過往達官貴族的點評,我生了怯意。
「那你……厭惡我嗎?」
「當然不,」她登時抬頭看向我,眼睛彎起來,「表哥像白玉一般漂亮,是我高攀了才是。」
我心裡頭一次生出澎湃的情緒。
很滿意這門親事。
大概是大婚的前一天,我穿著定做來的喜服,在鏡子前好好承諾自己做個好夫君。
往後即便不做官,也可以做生意。
大伯父說,君子以自強不息,不以高低貴賤論英雄,過好自己的日子最好。
他送了我郊外一處小房子。
說是感激我救命之恩。
我頗為感謝,只是我萬萬想不到。
成婚當日,我穿著喜服,騎著高頭大馬,卻在街頭被重兵圍剿,為首之人是譚義許。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喉嚨滾動:
「拿下。」
馬韁繩幾乎要被我擰碎。
我聲音顫抖:「我沒犯王法,為何要抓我?」
譚義許似乎也覺得可笑。
湊近我,低著嗓音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
「王法,不過是陛下享用的玩物罷了。
「你也一樣。」
手心被勒出血水,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到底為什麼——
又回到了這座冰冷的寢殿,我坐在床榻上,渾身肌肉止不住發抖,只好死死握住手心。
試圖讓自己得到安全感。
這個地方讓我做了兩個月的噩夢。
夢裡又是髒污事,還有過往龍植對我做下的種種惡行,好噁心,我胃裡翻江倒海。
可惜什麼也吐不出來。
待了整整一天,夜深時,門才被啟開。
直到下巴被捏起,我喉嚨像卡住了石頭。
龍植嗓音似從地獄而來。
「祁願,我准你娶妻生子了嗎?
「被朕碰過的東西,誰也不能沾染。」
他聲音很輕,那雙手卻一步步往下,摸向我腰腹處,我瞪大了眼睛:「不,不可以。」
龍植身上冬天的氣息很重,他穿著狐裘大氅,壓著我的重量令人格外難以承受。
我的喜服很快就被撕碎了。
不滿我反抗,龍植半分耐心都沒有,長驅直入,嗓音冷漠。
「祁願,你有什麼資格喜歡女子?」
一夜堪稱酷刑般的折磨。
我生生丟了意識。
龍植話音還在耳邊晃蕩。
脖頸處有隻手在摩挲。
「為何這裡有處傷口?」
我已徹底回答不了。
夜半,我眼睛迷離看著床頂,又是熟悉的昏沉感,嘴唇乾澀蒼白得厲害。
可是這次沒在丞相府。
還在地獄。
寬厚的背影坐在床邊穿衣服。
他看著地上被撕成碎片的單薄喜服,再回頭看了我一眼,為我蓋上薄被,唇線微抿。
「只罰俸一年,丞相府便寒酸成這般,竟也不做身可以禦寒的衣物。」
眼眶裡積攢的眼淚冷冰冰掉下來。
夜裡龍植的身影頗為模糊,將要離開前我用力拉了下他的衣袖,睜著的眼皮微弱顫抖。
「陛下,你將我處死吧。」
太艱難了。
我要如何對付這天下共主?
「我只是條賤命……」
話音剛落,我的手無力落下,徹底昏了過去。
隱約聽到有人急切叫我的名字。
那一瞬間只覺真幸福。
或許要死了。
5
再醒來身體灌鉛般沉重。
「你醒啦?」
一道並不熟悉的聲音驚喜道。
我倦倦睜開眼,瞧見張約莫四五十歲嬤嬤的臉,她眉目和善,遞來一碗恰巧溫熱的水。
「方才晾了碗,快喝吧。」
我喉嚨乾渴極了,接過來一飲而盡。
嬤嬤滿目歡欣瞧著我。
「真是個漂亮孩子,你爹娘一定也好看。」
我擦擦唇邊溢出的水:「多謝。
「這是哪裡?」
「崇華殿,是陛下平日裡看書的地方。」
方嬤嬤起身又遞來一碗水。
我這次喝得慢,見她視線落在我脖頸處,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公子,陛下養尊處優慣了,有些事情他做不好還望公子諒解,其實他內里是個——」
「嬤嬤,」我打斷她話音,「我什麼時候能回去?」
「這……」她言語猶豫了下,「奴才聽陛下的意思,往後這裡便是公子的住處了。」
手裡的碗掉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嬤嬤看著我,深重嘆口氣。
「公子且緩緩吧,邊關告急,陛下最近也抽不開身來,若不是這樣,兩個月前陛下便想將公子接來的,還命人收拾了寢宮出來。」
原來是這樣。
屋內炭火燃得正盛,我卻通身冰涼。
為何我不早點認清楚現實逃走呢?
到了夜裡,窗外雪花紛飛,屋內炭火燃得正盛,我打開窗透氣,瞧見了幾個侍衛。
一下子所有興致缺失。
這屋子裡處處比我的好,今日可以不必挨凍,那柜子里備著的衣服件件縫滿棉絮,比我從前的更不知好幾倍。
龍植果然沒有來。
但半夢半醒間,屋內倏然透出一股涼氣,我脖頸縮了縮,睜開眼瞧見黑漆漆的室內唯獨有一處明亮,燭火旁龍植側顏稜角分明,骨節分明的手在爐子上溫著,並未看我。
「睡得真死啊,朕來了許久了。」
我啟唇頓了頓:「奴才有罪。」
想起身時,龍植視線驀地落在我這裡,蹙眉制止我:「大病初癒,准你不用行禮。」
我又躺回床榻里,將被褥捂得死死的。
黑暗裡龍植的目光似乎很複雜。
「朕不知道那東西不弄出來會令你——」
「陛下。」
我打斷他:「什麼時候放奴才離開?」
龍植語氣又如同往常譏諷:
「你既然一口一個奴才自稱,就得聽主子的話,朕叫你什麼時候離開就什麼時候。」
言下之意是等他玩膩了。
我本就預料到了,反應自然不強烈。
龍植也並未有什麼反應,他背影寬厚,轉身走向案台,坐在太師椅上,啟唇道:
「說來,祁願,你的眼光真差。」
我不懂他意思。
ƭŭ̀ₒ「一個縣令的女兒,姿容普通,身形普通,家世普通,樣樣難登大雅之堂,你為何喜歡她。」
也許是沒睡醒,我急切出聲道:
「你把她怎麼樣了!?」
我鞋都忘記穿,咬著牙大步流星到他面前。
「秋晴什麼都沒做錯,陛下有事大可來找我,她沒嫁給我,二八年華還可以婚配。」
氛圍冷寂,我冷得呼吸顫抖。
那人慵懶從容,抬眸靜靜望著我。
「朕在你眼裡便是這樣的人嗎?」
我一時愣住了:「是。」
難道不是嗎?
前幾日威脅我的人不就是你嗎?
我破罐子破摔,可龍植的情緒堪稱冷淡。
「甚好,五年沒見膽子大多了。」
他語氣微冷道:「朕想你從未搞清楚過,從始至終,這些年朕討厭的只有一個你而已。」
話音剛落,我徹底僵硬在原地。
是啊。
一個登徒子譚義許都能坐到侍衛軍都指揮使的位置,而我卻仍然是龍植手裡的玩物。
呆滯時裡衣被一雙手探入。
我眼角通紅,看著始作俑者。
他坐在太師椅上衣冠楚楚,眸光不清不楚,喉嚨里的聲音啞極了:「你看。
「祁願,你往後要如何喜歡女人?」
我扶住案台,克制著嗓音。
龍植勾唇,隨後站穩身形,手緊緊握著我的腰,鴉羽狀的睫毛顫抖著垂下湊近。
呼吸相近,陛下的鼻樑也貼著我的。
唇瓣便被狠狠碾壓,吞沒我所有話音。
我反抗的力氣聊勝於無。
黑暗裡,男人的話音強硬極了:
「你天生就是屬於朕的。」
6
崇華殿里藏書極多。
我困在這裡,日日只能與書為伴,夜裡便是等著他一輪又一輪的施暴。
方嬤嬤幾天才來見我一次。
見狀心疼講我清瘦了許多。
當晚龍植便將御膳挪到崇華殿里,勒令我必須吃完這些飯,我默不出聲一一照做。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也得知方嬤嬤原來是先皇后身邊的,先皇后過世後便給了東宮。
方嬤嬤很喜歡說話。
「公子啊,你不要怪陛下,他從小便與先皇感情疏離,陛下子嗣又少,便養成了驕矜冷漠的性子,可誰知道陛下竟也隨了先帝——」
話音未落,她便猛然收了音,見我情緒不對,笑得勉強:「無甚,快喝湯。」
最近龍植的確很忙,前線戰事越發緊急,時常夜裡索求一番後,又處理政務。
那日夜半崇華殿外也來了人加急送信。
龍植看完眉心緊蹙。
隨即視線轉移到我這裡,我仍然提不起精神來,選擇漠視,看著我手底下的書。
他開了口:
「祁願,你太瘦了。」
我怔了怔,目光落在他剛收的信上。
「奴才不習慣住這裡。」
「那給朕講講,你喜歡住哪裡。」
「丞相府。」
他不再開口,沒有折騰我的意思,兀自點上燭火,處理政事。
第二日天還沒亮,我便被叫醒了。
寒冬天冷,天色灰沉沉的,龍植身著常服,也命人為我準備一身淺色的冬服。
換好之後,他眸光閃過一絲驚艷。
「五年前你若也膽大些便好了,朕當年沒打算懲處你,可你卻再也不準備來學堂了。」
像是在惋惜錯過的時光。
對於一輩子養尊處優的陛下來說,沒做錯事被他原諒好像是天大的殊榮。
我想起暴雨里的血水,嘲諷牽動唇角:「陛下,五年前你將我趕走那日做了什麼?」
他思量很久,似乎並不懂。
「沐浴,想把你那股香膩的味道都洗凈。
「那你呢,回了以後做了什麼?」
我心裡半分波動都沒有。
「無甚,也許是睡了吧。」
不過是挨了板子,被罰跪祠堂,生生病了七日才下床,想吊白綾一死了之。
可惜沒死。
直到馬車秘密出宮,我才意識到方向。
丞相府外的小廝嚇壞了。
龍植的侍衛鄭通冷著臉道:
「陛下微服出巡,通知你家大人即刻前來。」
大抵陛下犯了自我感動的病。
天還沒亮,來了我破敗漏風的屋子查探一番,最後懲治了許許多多的人。
陛下發怒,下令要祁知年在我住處住夠一年後,將他逐回老家,沒收所有財產和奴僕。
他以為我會感恩戴德。
「祁願,朕該早點來。」
我與他對視,目光平靜望進他眼裡。
「陛下不該來。
「當年奴才若不是救了陛下,往後的無妄之災都不會有,我最大的錯就是不該救你。」
這條命本就是螻蟻一般。
那最近態度緩和的帝王臉色漸漸變幻。
「哦?」
空氣里最終傳來一聲嗤笑:
「當年即便你救了朕又如何?祁願,在學堂里,你當真覺得你的磨難是從朕這裡開始的嗎?你知不知道,譚義許早早盯上了你?
「你閉目塞聽,可他們早早認定你就該成為王孫貴族的胯下之物,朕還算救了你。」
龍植話音殘忍,目光冷靜得像看死物。
「他們講你是斷袖,是個托生錯的女人,朕當年不認識你,自然噁心。」
真相遠比想像來得殘酷。
我滿臉蒼白,徹底呆滯在原地。
「看來朕最近好臉色給你太多了。」
等了半刻鐘,龍植耐心盡數消失。
「後日朕要御駕出征,你要隨朕出行。」
我張了張嘴,嗓音沙啞道:
「以陛下姘頭的身份嗎?」
他頓了頓,看過來一眼,嘲諷道:
「是啊,不然是朕的妃子嗎?」
邊疆路遠,因戰事告急,一月的路程,龍植與軍隊僅僅用了十日。
聽聞是周邊小國聯合玉國共同夾擊,選擇將邊疆作為突破口,新帝即位五年,根基不穩,他們便趁勢選擇進攻。
君王出征,整個軍隊士氣大振,他也沒有帝王的特殊待遇,十日行程皆在馬背上度過。
我被安排在後勤的馬車裡,狀態也不好。
做了十日噩夢,眼下黑眼圈深重。
就連洗臉時都會害怕望見自己的臉,人生一切禍事,好像都來源於此。
原來這世間竟真的有人倒霉成這般。
有時竟然會覺得龍植說得沒錯。
沒遇到他,我的處境說不準更爛——
到了營地的第二日晚上,鄭通提刀將我喚醒,彼時我和廚子住在一起,他睡得死,呼嚕震天,也察覺不出營帳里少了個人。
營帳里,龍植在看地形圖。
盔甲擺在一旁,穿著常服。我跪下行禮,龍植抬頭看著全程又收回視線。
「來這還習慣嗎?」
我情緒淡淡:「尚可。」
氛圍冷寂,龍植漫不經心將地圖放下步步走近我,在剛要靠近時頭湊近我脖頸處。
我呼吸緊張,不敢有任何動作。
他反倒嗤笑幾分。
「身上的味道熏得可以殺蟲了,去沐浴。」
遮擋的帘子後是一個巨大的木桶。
是乾淨的,冒著熱氣。
沐浴時龍植出了營帳,外面交談聲清晰。
大將軍是名老將。
「那叛徒將要抵達玉國邊境,等部隊到時,與西部大軍會合就可以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