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揚起笑,招呼他:
「一起喝點兒?」
進屋後,我把十瓶酒擺在地毯上,全打開了。
塞了一瓶到陸錦書手裡,笑著和他碰了碰:
「喝啊。」
我仰頭灌下半瓶。
酒液順著食管流下,送進胃裡,撩起一片火辣辣的疼。
但我現在很需要這種感覺。
又將剩下半瓶一口氣吞了。
發現陸錦書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笑著問:「沒有喜歡的?你愛喝什麼,我給你點。」
掏出手機後,陸錦書突然開口:
「燕回,不開心可以不笑。」
垂下眼,沉默片刻後,我點點頭。
摸到一瓶酒繼續喝。
原來我笑也不會討人喜歡。
胃裡漸漸沒了感覺。
手上突然空了。
「三瓶,可以了。」
我掃了一眼地上的空瓶,又掃了一眼陸錦書。
心裡湧起煩躁,指尖摳著掌心越陷越深。
「不讓喝,那幹什麼呢?」
16
視線里出現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順著手臂往上,掃過肩頸,到突出的喉結,最後落到性感的雙唇。
我掃開面前的空瓶,下一秒抓著陸錦書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身前。
照著那雙唇親了上去。
掌著他後頸不斷往自己身上帶。
呼吸加重,舌頭逐漸發麻。
瀕臨窒息的感覺很好。
一股力量推著我後仰。
倒地的一瞬間,陸錦書撤開了自己的唇。
「深呼吸,換氣。」
我聽不進去。
摟著他脖子貼上去,微喘著在他耳邊問:
「要嗎?」
一隻手順著他的腹肌往下,剛剛摸到,被抓住手,拿開。
「有準備嗎?」
陸錦書的身體反應遠不如他的聲音冷靜。
我甩開他的手,往他衣服里鑽。
「直接來。」
遊走的手突然被扯了出來。
陸錦書抓著我的另一隻手一併按在頭頂。
「直接來你會很痛。」
「我樂意……」
身體一輕,陸錦書把我撈起來坐著,從背後抱了上來。
心裡的火瞬間熄了個徹底。
煩躁感再次湧起。
「陸錦書,你明明……」
「不用管。」
我掙動著胳膊:
「不要就滾。」
卻被鎖得更緊。
「放開!」
身上的力道沒有一絲一毫鬆懈。
陸錦書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
「燕回,你並不想和我……你都沒有反應。」
我拂開他的手。
僵持片刻,終究還是泄了勁,向後仰靠在他肩上。
「你有不就好了。」
陸錦書在我耳邊絮絮叨叨說著什麼。
好像在說他選好的餐廳、最近看過的電影、醫院門口的花店……
背後暖烘烘的。
我什麼也聽不清。
頂燈晃得難受。
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陸錦書,你好吵。」
臉頰被輕輕碰了一下。
「嗯,你想睡覺嗎?」
「我睡著了你就走嗎。」
「不走。」
「一直賴著你。」
17
陸錦書真的說到做到。
早上十點還在我家。
「你不去醫院上班嗎?」
陸錦書拉著我坐到餐桌前,端過來一碗清粥和幾碟小菜。
「醫院就是我開的,幾天不去也沒關係。」
「哦。你怕我想不開。」
陸錦書無奈地笑著,端詳了我半天。
「是我想多了嗎?」
我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嗯。我不會跳樓,也不會自殘。」
又喝了幾大口,把空碗放到一旁。
「你放心去上班吧。」
「還有很多人需要你。」
陸錦書眉心出現一道淺淺的痕跡。
「燕回,你不需要嗎?」
我搖搖頭,笑了一下:
「去上班吧。」
「昨晚,謝謝你。」
我送他到門口。
關門的一剎那,胃裡的翻湧再也忍不住。
衝進衛生間吐了個徹底。
身後傳來貓叫。
我沖了把臉。
把毛球抱在懷裡,脫力地坐下。
「對不起啊,毛球。」
「你喜歡的陸錦書,又被我趕走了。」
18
昏睡到下午四點。
手機上又是一大堆未接來電和信息。
主要是燕覺的。
【哥,你真的不回公司了嗎?】
滿屏都是這樣的信息。
還有一大堆哭泣的表情。
【不回了。以後公司大小事務都靠你了,有什麼不懂的就去找燕宏升的助理。】
發過去不到一分鐘。
燕覺的電話撥了過來。
「哥!你總算接我電話了……」
「有事嗎?」
「啊?有的,哥。今天上午沈氏集團的人來公司談判,那個沈凈山說見不到你就要收購公司。」
「我不會見他,收購的事,你看著辦吧。」
「看他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大概猜到了。你不在,公司現在這個樣子,我弄不好。」
「所以……我想著把公司賣給他算了,錢咱倆平分。」
「賣或不賣,你決定就好。錢我不要。」
「你必須要!不然我取出來扔你家門口。」
「還有事嗎?」
「有的有的!哥你先別掛。其實也不是什麼正事,你聽個樂吧。」
「上午談判時,沈凈山本來氣焰很囂張,我到場後他突然緩和了態度,結束後他特地留下來和我說了聲謝謝。」
「我覺得奇怪,就問他謝什麼。結果你猜他說啥?他說謝謝我在他 18 歲生日時給他送蛋糕和玫瑰花。」
「這簡直是天大的誤會!我告訴他是你讓我去送的,結果你猜又怎麼著?」
「沈凈山差點沒站穩,慘白著一張臉就走了。」
「還有事嗎?」
「沒了,哥……」
「嗯,掛了。」
19
沈凈山是沈家目前唯一夠格的繼承人。
但他其實是私生子,從小養在國外。
他 17 歲時母親去世,被接回沈家。
沈家大少爺 20 歲生日時,如往年一樣在家裡舉辦了生日宴。
我和燕覺也被邀請了。
宴會中聽沈夫人說,明天恰好是沈凈山的 18 歲生日。
這生日會,其實還有沈凈山的一份。
但宴會上並沒有看到沈凈山,也沒人送他祝福。
我覺得室內悶,逛到了花園。
看到不遠處的鞦韆上坐了一個人。
背影有些孤獨。
是沈凈山。
那時我想,18 歲生日還是不能將就的。
給司機發了消息,讓他訂個蛋糕。
蛋糕送到了側門,取回來途中路過一方花圃。
玫瑰花開得正好,帶著夜露,芬芳撲鼻。
順手摘了一朵。
沈凈山還坐在鞦韆上。
我正想著找個什麼理由送過去。
燕覺突然竄了出來。
「哥,你去買蛋糕了?還有玫瑰花!唉你手怎麼還流血了?」
燕覺性格開朗,嘴甜,和誰都能聊兩句。
由他送過去正好。
「看見那邊鞦韆上坐的那位哥哥了嗎?明天是他生日,麻煩你把蛋糕和花送過去,好嗎?」
「哥,你不去嗎?」
我晃了晃手指:「不了,我去處理一下傷口。」
「好的哥!我送完來找你……」
燕覺回來後告訴我,他把東西送到說了句「生日快樂」就走了。
連對方長什麼樣都沒記住。
沈凈山易感期時我還在想,他在透過我在看誰。
現在有答案了。
那天晚上,他把燕覺記在了心裡。
但燕覺活得自由,滿世界跑。
不會為誰停留。
我那時還暗自嘲笑沈凈山愛而不得。
尋了我作替身。
卻原來,我才是他的愛而不得。
20
晚上九點左右。
陸錦書發來消息。
【早上給你點了幾份菜放在冰箱,吃了嗎?】
【吃了。】
又躺了半小時。
我去打開冰箱看了看。
只有兩棵蔫了的青菜。
看了一眼手機,陸錦書沒再回復。
失望了吧。
這樣也好。
把冰箱清理了一下。
垃圾也該倒了。
打開門,一個靠牆蹲著的人迅速站了起來。
是沈凈山。
形容頹喪,滿身酒氣。
他向前走了兩步,我得以看清他通紅的眼睛,和顴骨的瘀傷。
「燕回……」低眉垂眼,聲音沙啞,像變了個人。
他沉默著看了我很久,抖著聲音問:
「玫瑰花枝上的血……是你的嗎?」
「忘了。」
他又向前邁了一步,笑容慘澹。
「後悔嗎?」
我沒有回答,視線落到了某處虛無。
很多事情的結果並不是只有一個原因。
正要從他身側繞過。
「咚」的一聲。
沈凈山雙膝跪地。
「燕回……對不起……」
很奇怪,他這樣我反而覺得不舒服。
「起來吧沈凈山。」
「你我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早已經兩清了。」
沈凈山垂下頭,肩膀微微聳動,口中反反覆復說著「對不起」。
送進我耳朵里,卻激不起任何情緒。
正準備離開,沈凈山喊住我:
「燕回!我今天去了趟陸錦書的醫院。我查到……你去那裡……住過兩天院。」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沈凈山仰頭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乞求。
我挪開視線:
「拿掉了一個胚胎。」
下腹覆上一片溫熱,沈凈山的手掌挨了上來。
很輕,細微抖動。
他嘴角抽動,聲音帶上了哭腔。
「……胚胎……怎麼會呢……我當時怎麼會……」
壓抑的哭聲逐漸響起。
沈凈山弓著背,說他從前做過的許多事,說他不應該,說他混蛋,說他對不起我……
心裡的煩躁感越來越盛。
無數記憶涌了上來,攪成一團。
大腦像被一張巨大的網罩住。
無法思考,無法集中注意。
我不知道該幹什麼。
心亂如麻,像有什麼東西墜著我不斷下沉。
沒有盡頭,落不了地。
無力感、失重感交織混雜,壓得人喘不過氣。
「燕回,你打我吧,你罵我吧好不好,你打我吧……」
沈凈山抓著我的手往他臉上去。
耳邊全是模糊的聲音。
我大口喘息著,像被拋進沙漠裡的魚。
我想離開,想大聲喊叫……
但我動不了了。
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眼前光亮驟然消失。
一隻大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被攏進了一個懷抱。
五指被強硬地從手心裡挖出來。
身體在抖,分不清是誰的。
聲音也在抖。
「燕回,閉上眼睛,深呼吸。」
「想哭就哭出來,喊出來也行,什麼都別去想,我在這裡,我一直陪著你……」
鬢角被一遍遍親吻著。
我被抱得很緊。
「陸錦書?」
「我在。」
「陸錦書。」
「我在。」
「陸錦書……」
「我在。」
21
我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
陸錦書牽著我回到了屋內。
掩上門,又出去了。
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
隨後是陸錦書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
他在警告沈凈山。
警告他以後不准來找我。
又過了一會兒,陸錦書回來了。
見我坐在門口,他也蹲了下來。
抬手撫過我眼尾,說:
「燕回,難受是可以哭的。」
「不想。」
「那想干點什麼呢?」
我轉了轉眼珠,視線落進了他深邃的雙眸。
「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陸錦書輕嘆了一聲。
「我下樓去買點東西,記得給我開門。」
「9876。」
陸錦書轉過頭來。
「密碼。」
陸錦書回來時我還坐在門口。
他拉著我坐到餐桌前。
拆開一盒牛奶和一個三明治。
「吃點東西。」
「不想吃。」
「吃完就做。」
我盯著他沒說話。
僵持片刻,陸錦書自己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然後握著我的脖子渡了過來。
反覆幾次,一盒牛奶見了底。
陸錦書把一個袋子放在我懷裡,彎腰抱起我進了房間。
挨上床後,懷裡的東西被拿走了。
他邊脫衣服邊低下頭來。
吻得很兇,但是不急。
移至耳後,沿著頸側向下。
手掌的溫度四處散播。
最後落到了一處。
陸錦書在很溫柔地給我,反應的時間。
陸錦書捉了我的手放在他肩上,聲音低啞:
「寶貝,挨著你已經很興奮了。」
我動了動抵在他胯骨的腳趾。
「可以了……」
「我想。」
陸錦書腰腹緊繃。
我圈著他脖子,閉上眼睛。
確實很疼。
但疼痛能讓人清醒。
是大腦在一片迷霧中唯一能快速捕捉到的東西。
而且,陸錦書帶來的痛。
是讓人不會想逃離的痛。
我像一葉扁舟,隨著滔天波浪不斷起伏。
陸錦書就是那片海。
浪頭來勢洶洶,高入天際。
起落幾個來回又將我溫柔地兜回他的懷抱。
細密的吻落到眼皮、鼻尖、臉頰……
除了痛,不停有新的刺激順著脊柱傳達大腦。
腦中的迷霧逐漸散了。
消失的注意力重新合攏。
聚在了陸錦書身上。
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利用他。
覆蓋一些記憶。
對不起啊,陸錦書。
……
結束後,陸錦書抱我去了浴室。
回來後把我塞進被窩,從背後擁了上來。
「燕回,明天帶你去見一位朋友,好嗎?」
「好。」
22
陸錦書帶我來見的朋友是一位心理醫生。
諮詢室縈繞著淡淡的薰香。
很安靜,很溫暖。
「燕先生,你的一些基本情況陸錦書已經告訴我了,我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不介意的話,你也可以把我當成朋友。」
「好。」
「那我們現在開始吧。」
李醫生問了許多問題,我都一一回答了。
「……燕回,你的情緒太平淡了,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情緒,這和你的經歷並不匹配。」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你內心的痛苦堆積太多,影響到了你的正常生活,你的大腦不得不開啟自我保護機制,它切斷了機體的很多感受,把你的情緒封閉起來。」
「這種封閉是有時限的,是大腦留給我們向外求救的時間。當封閉結束的那天,痛苦會成倍地反噬,到那時,你或許真的就什麼也不在乎了。」
我低下頭,無所謂地笑了下:「我現在好像也沒什麼在乎的。」
「你有。」
李醫生笑著看著我,然後望向了窗外。
不遠處的花壇里種了一棵枝繁葉茂的香樟。
樹下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人。
穿著黑色大衣,修長手指夾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
微風掀起他的衣角,但沒能撫平他眉心的痕跡。
是陸錦書。
「我在乎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