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其實。
她骨子裡也住著需要呵護、需要依賴的小女孩。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
每一秒,我與養母都在油鍋里煎熬。
我在心裡默默祈禱:如果老天非要帶走一個人,那就帶走我吧。
過去幾年,我過得很幸福。
我獲得以前從未得到的愛,哪怕現在死了,我也值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出現在走廊盡頭。
是養父。
他衝過來看了一眼手術室的紅燈,然後紅著眼緊緊抱住養母,聲音又抖又啞:
「對不起,帆帆,我回來得晚了。
「沒事的,小琦一定會沒事。
「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好好的,你別害怕!」
……
養母執意推開了他。
她平靜得像是暴風雨爆發前的海面,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楚安邦,我們離婚吧!」
「我們早該離了。」
養母碎碎念著:「小琦能扛過去,他肯定能扛過去,他會沒事的,他是一定要跟我的。」
說著,她朝我看來:「至於小珏……」
13
我的心如同一張繃到極致的弓。
然後,我聽到她長嘆一聲:「如果她願意,也可以跟著我。」
那根弦緩緩鬆開,我的眼眶蓄滿了眼淚。
我緊緊捏著拳頭,不讓它們落下。
輕輕說:「媽媽,如果你們離婚,我還是跟著爸爸吧!」
養母神色複雜,哂笑道:「也是,你是他帶回來的,自然跟他親近。」
我拚命搖頭,緊緊抱著她:
「不是的,媽媽。
「我還太小了,我已經儘量懂事,可還是給你增添了很多麻煩。
「我不想你那麼累,我希望你輕鬆開心一點。
「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我唯一的媽媽。」
我抬起淚眼看養母:
「等我以後長大賺錢了,一定會對你和哥哥好的。
「你跟爸爸離婚後,我還能繼續當你的孩子嗎?
「只要能一個月……不,半年讓我見一次你就可以。」
養母嘴唇輕顫,別過頭去,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臉。
養父紅著眼上前。
一言不發地抱住養母。
不管養母怎麼打他摳他,他就是不動。
如此鬧了好一會,養母突然像是徹底崩潰一般,號啕大哭。
第一抹朝霞悄悄點亮東方的天空,養母崩潰的哭泣,在長長的走廊反覆迴蕩。
是宣洩。
又像是找不到出口的困獸在哀鳴。
好在老天眷顧,手術很順利。
但醫生說後續的恢復期會很漫長,如果不注意,哥哥可能會落下終身殘疾。
養父認真解釋了電話里的那個女人。
那天他們一群人幕天席地聚會,結果遇到暴雨。
藝術家們骨子裡大多瘋瘋癲癲。
他們在大雨里奔跑、嬉鬧,弄濕一身後去河邊洗澡。
其中有位畫家的小女友幫他們看著行李,接了那個電話。
養父還給大家看了當時拍的一些照片。
養母神色淡淡的:「這只是個導火索,我要跟你離婚,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
她跟養父分房睡了。
親朋們紛紛來勸。
說哥哥目前這個情況,不適合提離婚。
但哥哥不這麼想。
出院回家後的第一頓晚飯,他在餐桌上當著養父的面說:「媽媽,你不用顧及我,如果你想離婚我支持你,我跟著你!」
那天,養父只吃了兩口飯就落了筷子。
我下樓丟垃圾時,看到他坐在花壇邊抽煙。
路燈的光芒如此昏沉,卻熨不平他眉心和眼角的皺紋。
他在氤氳的煙霧裡朝我看來,眸底似乎凝聚著秋日哀傷的濃霧:「小珏,我對你和哥哥不好嗎?」
「你們,怎麼都不要我?」
14
「你很好,爸爸。
「你總是給我們很多驚喜,讓同學都羨慕我。
「無論我想要的東西多貴,你都捨得買給我。
「可我不能隨時召喚你,我肚子餓時,我生病時,我題目不會寫時,下大雨我忘記帶傘時……
「只有媽媽一直會在。」
……
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其實會有很多瞬間吧。
需要一個堅實的後盾和依靠。
一旦我們自己熬過了那艱難的一刻。
後續再多的關心,再厚的彌補。
也是枉然。
養母,她一定有過很多很多次這樣靠自己挺過去的瞬間吧。
養父神色震動,若有所思。
楚琦的身體不宜去學校,養母給他找了好幾個家教。
但高中課業緊,他還是難以跟上進度。
養母的單位再次裁員,這一次,她沒有躲過。
養父寬慰她家裡不差錢,正好藉此機會休息。
可養母卻更加低落。
洗手間的垃圾桶里,每天都可以看到大把大把的頭髮。
期中考試後,養母去參加我的家長會。
結束時,外面下起了大暴雨。
家長和學生們都堆在教學樓門口的過道里。
沒有屋檐的走廊擋不住風雨,暴雨被狂風拍散,短短一分鐘,我頭髮就濕透了。
家長們嘰嘰喳喳。
就在這時,有人喊了一聲:「楚珏媽媽,你的頭髮……」
一時間,眾人紛紛看了過來。
養母的假髮被狂風捲走,原本的頭皮暴露出來。
被濕透的稀疏頭髮,蓋不住頭上大片大片的斑禿。
過度震驚,我一時嘴巴都合不攏。
養母極為愛惜她的一頭黑髮。
到底是什麼時候它們變成了這樣?
其實一切早有徵兆。
是我沒有用心關注。
我真該死呀!
漫天的暴雨,掩不住那些學生和家長的竊竊私語。
養母神色驚恐,追到雨里,我回過神,趕緊跟上去。
青石板的地面濕滑,她摔了一跤。
卻顧不上痛,撿起那頂濕漉漉的,滴答著泥水的頭髮,手忙腳亂往自己頭上套。
我的眼淚嘩嘩湧出,握住她的手腕,告訴她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可她如同著了魔。
就在此時,一把寫著青島啤酒的巨大綠傘撐在我們頭頂。
狂風暴雨之中,養父用兩條腿和身體緊緊夾住那把傘,為我們撐開一方無雨的天空。
他朝我們挑眉:「我找樓下燒烤店借的,厲害吧?」
如今再想,其實有個詞很適合養父——中年顯眼包!
養母也怔住了。
養父還有更顯眼的。
他單手護傘,另外一隻手一拽。
他那一頭騷氣的自來卷齊耳頭髮,竟然「唰」地一下掉了,露出一個光溜溜的頭。
15
他嘴角彎著笑,眼底聚滿愛的濕意:
「帆帆,沒事,咱不戴假髮了。
「我是光頭照樣帥!
「你頭髮掉光在我眼裡也是最美!」
……
養母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了。
養父朝著看熱鬧的同學和家長笑著招招手:「見笑了,我跟我家夫人是情侶頭……」
「這幾年最流行這,情侶衣情侶鞋情侶頭……」
養母臉已經紅透了,也顧不上假髮了,拽著養父:「趕緊回家吧,別丟人了……」
「流行的是情侶頭像,不是情侶光頭!」
養父居中撐著碩大的傘,我跟養母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側。
暴雨狠狠拍打著傘面。
卻擊不穿這道愛的防線。
走出一小段後我回頭。
看到養父和養母的假髮,被匯聚的雨水一路沖,衝進了花叢旁的水溝之中。
到了家,我讓養父母先上樓,我要在樓下小超市買點東西。
回家後,我鑽進哥哥房間,鎖好門後一陣搗鼓。
養母敲了第三次門後,我把門打開,朝她大聲喊:「Suprise!」
我找樓下理髮店借了個推子,跟楚琦一起,把對方都理成了光頭。
養母極度震驚,指著我們半天說不出話。
我上前,伸手輕輕抱住她。
「媽媽,我變成光頭了,還是你可愛的女兒嗎?」
養母含淚,帶著怨氣:「不然呢?剃成光頭我就扔了你?」
「所以,你頭髮全掉光了,也依然這世上我最愛的媽媽。
「在我和哥哥眼裡,你永遠是最漂亮的媽媽。」
養母擦了擦眼淚,盯著楚琦:「你剃個光頭就算了,反正不出門,三兩天就長起來了。」
「小珏是個女孩子,你怎麼由著她胡鬧?」
養父聽到動靜過來了,看到我們後,打了個響指:「哇,小珏你好酷!」
「我敢肯定你會是全校最酷的女孩。」
養母狠狠嗔他:「你閉嘴吧,小珏是個女孩子,別跟你學得沒個正形!」
養父上前,抱住她:
「恰恰相反,我覺得她現在很好。
「帆帆,是你把他們教得這麼好。
「這些年辛苦你了!
「以後這重擔,就交給我,好嗎?」
那一瞬,養母的淚滂沱而下。
她把臉別到一側,無聲地嗚咽著。
養父將我拉過去,哥哥也用屁股蹭蹭蹭過來。
我們一家四口緊緊抱在一起。
外面的狂風暴雨還在繼續。
可我知道。
在我們家下了幾個月的雨,已經停了。
抱頭痛哭好一會,養父摟著養母進了房間。
我則開著門,在楚琦房間寫作業。
沒一會,聽到暴雨里夾雜著奇怪的聲音。
我豎起耳朵:「好像是媽媽在哭,我去看看……」
16
楚珏一把拽住我:「看什麼,寫你的作業吧。」
「可是媽媽……」
「她哭有爸爸在呢,你先告訴我這題你為什麼錯了?粗心大意,以後考試要吃虧!」
「你憑什麼說我,你自己錯題比我還多!」
「楚珏,這是你跟哥哥說話的態度?」
我朝他吐舌頭:「略略略……你跳起來打我啊!」
楚琦氣得半死:「你等著,小光頭,等爺腿好了,看我不揍死你!」
那天夜裡三點。
我起來上廁所,發現養父還在一樓的工作室畫畫。
在那個風雨飄搖情緒大起大落的夜,他畫出了他整個繪畫生涯里評價最高的作品——《短髮》。
我第二天起床上學時,養母還沒起來。
養父偷偷塞給我十塊錢:「你媽昨天累了,你拿著錢去外面買吃的,就跟你媽說我給你煮的面。」
養母嫌外面的吃食不幹凈,平時我都是在家吃的。
我頂著光頭去學校,果然成了全校最靚的崽。
教導主任找我談話,聽完我的一番陳述後感動得眼淚嘩嘩。
「就不讓你做檢討了,以後戴個帽子上學吧。」
我趁熱打鐵:「老師,那你能把我的課外書還我嗎,都是用媽媽給的零花錢買的,嗚嗚嗚……」
教導主任眼淚瞬間收住,瞪我一眼:「想得倒挺美。」
「上次的檢討書看來不夠深刻,再寫一份!」
呃……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養父帶養母去看醫生。
醫生說養母是精神壓力太大,才會導致的斑禿。
一定要保持輕鬆愉快的心態。
那些日子他們感情好得很,養母也不再戴假髮,別人如果問起,她能大方回答。
楚琦的身體似乎也熬過了一個節點,恢復速度大大加快。
立冬後他去醫院複查,醫生說他目前的情況可以去上學了。
但還是有一些注意事項。
養母文筆不錯,平日裡也愛看書看電影這些。
當初她與養父就是因為共同的愛好、精神的共鳴才走到一起的。
養父推薦她去一家平台上寫影評書評。
雖然稿費不多,但養母文化底蘊深厚,娓娓道來,收穫了一波粉絲和朋友。
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楚琦複課後,比從前努力專心,成績穩步向上。
和諧的日子過了一年多。
我幾乎以為我們會一直這麼幸福下去。
直到那個尋常至極的中午,下課鈴一響,我跟著同學們,像是出欄的牛崽一樣沖向食堂。
年少的我們,身體仿佛是無底洞。
總是很容易餓。
去得早,才能打到自己喜歡的菜,才能儘快吃上飯。
總算輪到我,我伸長脖子對著低頭的打菜阿姨甜甜開口:「阿姨,我想要一份糖醋排骨,能多給我幾塊排骨嗎?」
阿姨抬起頭,我看到那張臉後,幾乎握不住手裡的飯盒。
她穿著統一的工作服,脊背微微彎著,眼角爬滿密密的皺紋。
她比噩夢裡的模樣老了許多。
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我的生母。
生母也呆住了。
愣了好幾秒後,她試探性地開口:「來娣,你是來娣?」
17
她握著菜勺的手微微發抖,眼淚在她渾濁的眼眶裡打著轉轉:「來娣,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是你媽媽呀!」
我定在原地,渾身冰冷。
一年級時遭遇的那些議論,潮水一般往我耳朵里涌。
「她是有多不招人喜歡,親爸親媽居然把她賣了!」
「我家的小狗我媽都不捨得賣呢!」
……
生母激動得從窗口伸出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老天有眼,來娣,媽媽總算找到你了!」
「媽媽錯了,以後媽媽一定會全力護著你,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吧。」
身後排隊的人在催促:「到底打不打菜啊?」
我猛然醒轉,一把甩開她的手,一字一句道:「阿姨,麻煩一份糖醋排骨,謝謝!」
生母眼淚汪汪,神色怔怔。
我加大音量:「一份糖醋排骨。」
食堂領導上前,訓道:「愣著幹嗎,學生等著呢!」
生母這才擦了眼淚。
她給我打了滿滿一勺排骨,但瞟見領導拉長的臉,又把排骨抖落一半。
真的很好笑。
連幾塊排骨都不敢多給我,居然敢大言不慚說會全力護著我。
我沒承認。
生母不肯放棄。
放學時等躲在走廊柱子後,我經過時她一把拽住我。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
「來娣,媽媽當初也是不得已!
「媽媽不是故意要將你送人的,這些年媽媽天天晚上做夢夢見你求我別把你送走。
「現在我能找到你,是天意,天意!」
……
她嗓門很大。
同學們竊竊私語。
「這打飯的阿姨是楚珏她媽?」
「她爸不是畫家,媽媽是影評人嗎?」
「原來她是收養的啊!」
……
生母一把鼻涕一把淚:「來娣,媽媽給你跪下,你原諒媽媽,跟媽媽回家好嗎?」
說著,她屈膝跪下了下來。
我那時,還不到十五歲呢。
養父母把我保護得很好。
好到我忘記人性本來有很多醜陋,好到我一時應付不了這樣的陣仗。
我又氣又委屈。
紅著臉朝她吼:「我不會跟你回去,我永遠不會跟你回去。」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我像是被迫表演的猴。
他們會怎麼說我呢。
嫌貧愛富?
數典忘祖?
沒良心,白眼狼?
養母膝行著來拽我衣袖。
正是不知所措,教導主任衝出來。
他二話不說,拉著我一起「撲通」跪了下來。
他朝著生母作揖:「大姐,我給你跪下了,這裡是學校,現在是放學時間,你不要在這鬧好嗎?」
我直挺挺地跪著,質問生母:「如果我跟你兒子同時落水裡,你只能救一個人,你會救誰?」
18
生母訥訥:「你,你們怎麼會一起掉水裡?」
我拔高聲調:「你會救誰?」
生母嘴唇輕顫:「都,都要救!」
「撒謊!」我激動不已,「當初你們為了生兒子,把我鎖在家裡。」
「大夏天你們不回來,我餓得只能吃餿飯。
「為了不給弟弟交罰款,你們兩千塊讓爸爸帶走我。
「你們買賣兒童,你們犯法了,你們不怕我去告你們嗎?」
養母眼珠子轉動著,低聲道:「我們諮詢過了,你養父母那裡沒有證據的。」
「告不了我們的!」
我肺都要氣炸了。
怒火在我體內焚燒,我紅著眼衝上去狠狠撞倒她:「無恥,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無恥的人啊!」
生母摔了個四仰八叉。
保安這時也趕了過來,將生母帶走了。
教導主任開車送我回家。
我下車時,他叫住我,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
「楚珏,你是個好孩子。
「錯的是他們,是幾千年的惡習。
「不是你!」
那一刻,我死死擰緊書包帶子,才不至於號啕大哭。
是啊。
我什麼都沒做錯。
為什麼要一次次打破我平靜幸福的生活。
生母鬧出這麼大動靜,食堂辭退了她。
可她並不放棄,天天蹲點守在校門外。
我上體育課時,她還會隔著圍牆喊我名字。
比私生飯還可怕。
養父如臨大敵,天天接送我上學。
同學們大多數還是站在我這邊的,但少不得還是會偷偷議論。
畢竟這種事,在學校也算大新聞了。
好在很快就放暑假了。
馬上就要初三,養母給我報了補習班。
這天她接我回來後,發現養父不在家。
工作室里他最近用的畫板也不見了。
手機也一直打不通。
養母將外面打包的烤鴨扔在餐桌上,臉色一寸寸冷了。
她哂笑一聲:「我就不該抱期望,他那樣的人,就是沒有腳的鳥,這輩子都在飛,只有死了才會落到地上。」
難道。
養父又再次踏上旅途了嗎?
我的心寸寸下墜。
楚琦的臉上也有藏不住的失望。
養母去廚房做飯,沒一會端出三碗面:「吃飯吧!」
麵條似乎沒煮熟,吃起來又硬又澀。
正是難過,客廳門吱嘎一聲開了。
養父抱著畫板進門,嗔道:「吃飯也不等等我!」
養母捏緊筷子,冷嘲熱諷:「我還以為你又去流浪了,畢竟外面的狗屎都是香的。」
養父扔下畫板,不顧她的拒絕抱著她的臉狠狠親了一口。
「瞎說,哪有你的屎香。」
養母狠狠剜他一眼。
養父清了清嗓子:「我給你們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
19
「下學期,我要去星城大學美術學院當老師了!」
養父這些年名氣很大,星大已經數次遞過橄欖枝,但他生性熱愛自由,豈會囿於三尺講台。
所以之前都拒絕了。
養母太過震驚,仰著頭看他半天說不出話。
養父捏她的臉:「以後你可以擺師母的架子了……」
養母嘴唇微顫,眼眶漸漸紅了:「安邦,這,這會不會束縛了你?」
養父哈哈一笑:「人這一生,總是有舍有得。」
「我已經流浪得夠久了,以後,就讓我做江湖上的傳說吧。」
他一手撫著養母,一手揉揉我的頭和滿臉不情願的楚琦的頭。
微笑著:「你們是我最愛的人,這對我來說不是束縛,是獲得。」
養父入職星大後,我和楚琦也轉學到了星大的附屬中學。
這可是市重點,很難考的。
對於我和正要進高三的哥哥來說,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我恍然醒悟。
問養父:「爸爸,你是為了讓我擺脫生母他們,才答應當老師的嗎?」
養父笑眯眯:「是啊,爸爸就是這麼偉大,不要太感動!」
我輕輕捏拳:「可是明明錯的不是我們,為什麼我們要讓步?」
養父拍拍我的頭:
「因為爸爸媽媽愛你,不想拿你的前途你的未來去爭一個對錯。
「等你成了大人就會知道,短暫的讓步才能有更廣闊的空間。
「不必與身無長物的人計較短長,他們沒什麼東西好失去,所以無所畏懼。與他們相爭,無論輸贏,我們都是吃虧的。」
如今回頭想想。
養父給我最寶貴的財富,是他教會我傾聽、表達、尊重,還有忍讓、豁達。
他是星大的老師,我本可以直升高中部。
可養父養母那麼好。
像是燦燦明日,照亮我的人生。
我也想當一顆星。
縱使不能光芒萬丈,也要發出自己的光。
讓他們能在燦燦銀河裡,找到我。
然後指著我,告訴旁人:「看,那是我的女兒!」
這一年,哥哥高三,我初三。
為了能更好地照顧我們,也怕生母找到我們。
養父在星大附近新開的樓盤買了新房。
養母考了駕照,這樣就能跟養父一起接送我和哥哥上下學還有上各種補習班。
重點初中的學習氛圍比我之前的學校緊張太多。
每天不是在學校上課,就是在機構補課。
又或者是上門一對一授課。
我記得那是個春日的傍晚。
晚霞燒紅了整片天空,小區里的玉蘭花都開了,幽香浮動。
廚房裡的油煙機嗡嗡作響。
養母不知又在準備什麼好吃的。
我走神了。
一對一的老師宋流珠姐姐敲了敲了桌子,問:「想什麼呢?」
20
「在鄉下,這時候該種早稻了吧。」
那年我六歲。
十分瘦小。
別家這麼大的孩子,一般是留在家裡曬稻穀,趕雞。
我卻是要下田插秧。
一腳下去,泥漿一路淹沒至我的大腿。
勉強種完一排秧,再把腿拔出來時,上面吸附著兩條水蛭。
它們黑漆漆軟綿綿鼓囊囊,緊緊扎在我腿里。
嚇得我嗷嗷叫。
生父快步上前,我以為他是要幫我拔掉水蛭。
可他卻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怒道:「你號什麼,殺豬嗎?」
我被扇倒在水田裡。
泥漿往我眼睛裡,鼻孔里死命地鑽。
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
……
流珠姐姐神色悠遠:
「是啊,我小時候最害怕田裡的水蛭。
「記得我第一次下田給舅舅舅媽幫忙,就被兩條水蛭吸住。
「嚇得我尖叫,舅媽急得扔了稻子就來給我拔。
「根本拔不下來,後來還是舅舅用打火機燎了幾下,才把它們弄掉。」
……
啊。
我那次沒死成。
大姐將我從泥漿里拔出來。
生父不准我拔下水蛭。
「練練膽子,這玩意有什麼可怕的。」
我拖著那兩條水蛭,繼續插秧。
不敢停,更不敢哭。
那時。
小小的我竟然以為。
每個孩子都是會挨打的。
天下的父親,都是這樣兇殘的。
流珠姐姐深深瞧我一眼,道:
「其實我是被舅舅舅媽收養的。
「他們很愛我。
「所以我才要更努力,等以後我有能力,換我來愛他們。
「小珏,你也要加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