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舒白無奈地笑了笑,十分好脾氣的樣子,「她性子這般壞,你好端端招惹她做什麼呢?」
說罷便轉身離去。
宋漣漪握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都未察覺。
12
回到教室,眾人對我的態度明顯恭敬不少。
余晨看我的目光閃閃發高,透著絲絲崇拜。
事實證明,狗不能喂得太飽,忍一時得寸進尺,退一步變本加厲。
許是被我的壯舉所震撼,怯弱的同桌也開始反抗了,只不過收效甚微,得到的是他們更加過分的對待。
「余晨,膽子肥了啊,都敢還手了。」
男生們把他壓在地上,肆意羞辱,其他人在旁邊看熱鬧。
鑒於他曾提醒過我,於是,我敲了敲桌子,「老師來了。」
他們一鬨而散。
余晨狼狽地站起身,回到位置上,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謝謝你。」
我點點頭,並不熱絡。
他卻不覺得被冷落,反而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他說自己不想惹事,只想順利地度過高中。
他說考上大學一切就都好了。
他說他很熱愛跳舞,而且下個月就要去參加比賽了。
說到跳舞,他黑色的眸子裡瞬間閃出異樣的神采,仿若夜空中那燦爛的星辰。
許是身處黑暗久了,這般鮮明的顏色總是讓人心生愉悅。
13
平靜的日子被意外打破。
舒白被人綁架了。
「夜色」是出了名的魚龍混雜腌膜之地。
傳言幕後的老闆背景很硬,無人敢惹。
烈火濃煙沖天而上,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
「夜色」失火了,人們四處逃竄。
內部大廳,地上倒了好幾個身穿制服的男人。
一個壯漢面目猙獰地掐住舒白的脖子,要將他置於死地。
下一刻,一聲悶響,男人頭破血流,倏地倒地失去意識。
少女逆著光,笑容燦爛,如冬日裡溫柔和煦的暖陽。
我揚了揚手中帶血的磚頭,興奮地打招呼:「surprise!」
舒白勾唇,目光深沉,語速也極其緩慢,「你來了。」
居然沒死。
我還以為早就被燒焦了呢。
他渾身浴血,像是經歷了一番殊死搏鬥,面色如剝去釉彩的瓷胎,蒼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林奈,跟我一起死吧,這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好不好?就今天。」
舒白靠著牆,血跡在他的衣衫上瀰漫開來。
這會,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琉璃般的眸子與火光映照在一塊兒。
我抱住搖搖欲墜的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挖出來鞭屍。」
火光映著他眼裡的東西虛虛實實,他卻猛地笑了起來,眼彎彎的,乖巧極了。
「林奈,你好兇。」
舒白沒死成,只不過是腿斷了,需要好好將養。
後來消防人員來到現場滅火時,意外在夜色發現了些「東西」,緊接著警察局的人也來了,好不熱鬧。
不知怎的,最後牽扯出了徐燕霜,她被帶走調查。
14
舒白躺在病床上,腿部裹滿石膏,高高吊在半空,十分滑稽。
「林奈,我想喝水。」
我有些煩,「你沒長手?」
他厚顏無恥,「你喂的比較甜,人家是病人嘛。」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你還能再噁心一點嗎?」
由於他太過黏人,死活要我陪他。
幸虧這個病房有兩張床,我就勉為其難地留下了。
月光如天邊銀河傾灑而下,但見病房內遍地銀輝,如霜似雪。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舒白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你怎麼還不睡?」
他悶悶地回答:「睡不著,想你抱著我睡。」
傷的明明是腿,又不是腦子,怎的越發不正經了?
我打了個哈欠,困意來襲,「我跟你講個秘密吧」
他來勁兒了,「什麼秘密?」
「你快進被窩。」
寒寒窣窣的聲音響起。
「進了。」
「把頭埋進去。」
「埋了。」
真聽話。
我戲謔地笑道:「噓~」
「你看,自己,像不像,一隻烏龜?」
舒白:...!
他的恢復能力驚人,才半個月就能行動自如。
不過我每次去,他都會裝作行動不便的樣子。
我也懶得揭穿。
天氣很好。
我推著舒白到樓下草坪曬太陽。
秋日的陽光總有一股優雅與慵懶,連風裡都裹挾著稀碎的暖意。
該說不說,今日的頭版頭條非常精彩——「豪門富婆與三位男模共度良宵,戰況激烈。」
幾張高清圖清晰醒目。
女主角赫然是被帶走調查的徐燕霜本人。
聽說舒建鄴快氣瘋了,不只開始走離婚程序,他甚至懷疑舒恩宇不是自己的種。
我不由感嘆,「你好狠。」
孝出強大。
「人到中年,難免空虛、寂寞、冷,我只是安排了幾個人,沒想到她全笑納了。」
舒白正埋頭剝橘子,就連那果肉之間細細的筋絡都被剔除乾淨。
「現在就剩個舒恩宇,他那腦子可不是你這變態的對手。」我分析道。
忽然,他回頭看我,光影倒映在清透的黑眸里,仿佛星落成海。
「林奈,你說人為什麼活著?」
清冷的聲音消散於風中。
我懶懶靠在椅子上。
「為了快樂唄,難不成為了哭麼?」
「是啊,為了快樂。」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嘴角漸漸勾起一抹笑容,越擴越大,唇色艷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你瘋啦?笑得好醜。」
他把剝好的果肉塞進我嘴裡,滿臉期待地發問:「那你跟我在一起快樂嗎?」
汁水充盈著整個口腔,甜得有些發膩了。
「快樂啊,如果哪天你不聽話了,我就把你做成標本,永遠收藏起來。」
他俯過身,湊得有點近,呼吸噴洒在我半邊臉龐,痒痒的。
「原來你愛我愛得這樣深啊。」
秋日的鳴蟲聲無限延長,仿佛一下子將我拉回了初見那日,他也是這般模樣。
耳邊有「怦怦」的聲音,好半晌,我才發現,那是我的心跳聲。
事實證明,舒白就是個善於迷惑人心的妖精。
16
星期一升旗儀式後,突然發生了巨大躁動。
很多人往教學樓的方向跑過去。
「快快快,那邊有人跳樓!」
「真的假的?這麼刺激啊。」
「對,好像還是咱們學校的藝術特長生呢。」
教學樓下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學生。
我抬起頭,枯黃的樹葉隨著秋風飄起又輾轉落下。
是余晨。
他穿著漂亮的舞蹈服,腳尖輕點,旋轉跳躍,在天台邊緣翩翩起舞,宛如誤入凡間的精靈。
距離太遠,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少年一舞完畢,張開雙臂,從高樓一躍而下,沒有絲毫猶豫。
人體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殷紅的血液猶如瑰麗逶迤的紗幔鋪滿水泥地,詭異又聖潔。
所有人都嚇得倒退幾步。
少年再跳不成舞了。
他為這骯髒的世界獻上了最後一支舞。
以生命為代價。
17
一星隕落,暗淡不了星空燦爛。
一花凋零,荒蕪不了整個春天。
看著空曠的座位,我才真正意識到余晨死了。
他的死並未掀起什麼波瀾,反倒成了一些人茶餘課後的談資。
在一個同學的手機里,我發現了他的死因。
那是一段長達十分鐘的霸凌視頻。
余晨被人堵在廁所間裡。
他們扇他耳光,吐口水,用煙頭燙在他腿上,口中不停地辱罵。
「娘娘腔就是噁心,你看他那樣子,真欠揍!」
「怎麼會有這麼噁心的人,他居然喜歡男生,天吶,怎麼不去死啊?」
「太噁心了,他身上不會有什麼病毒吧?嚇死人了。」
「把他衣服給扒了,看看有什麼不同的,哈哈哈。」
「他怎麼有臉活在這世上的?要是我啊,早就沒臉見人了。」
他們開始撕扯他的衣服,直到渾身赤裸。
他們把煙灰口、痰墨水各種骯髒的東西往他身上扔。
余晨的表情由最初的憤怒反抗到最後的麻木絕望。
他們污言穢語,聲音有男有女。
依稀間我聽見了宋漣漪的聲音。
她說:「把這個視頻發到論壇上,讓全校同學都知道他是個什麼貨色。」
奇怪的動物被保護起來。
奇怪的人卻遭受排擠。
村口的狗叫了,其他狗也跟著叫,但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叫。
班主任站在講台上,居高臨下。
「你們這些學生就是心理太脆弱,一點小事就想不開。」
「這樣的人註定一事無成,從來不考慮後果,不為家人想想,遇事太衝動!死能解決問題嗎?」
「你們可不能學壞,動不動地以死相逼,平時好好學習哪有那麼多事?一天天不學好。」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旁觀的時候,每個人都是智者。
人啊,板子沒有落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我站在余晨跳下去的天台邊緣,地上暗黑色的血跡還未清洗徹底。
這平靜的假象下掩蓋了多少罪惡。
我自認並非好人——睚眥必報,陰暗自私。
這樣的我居然也會為那個提起跳舞滿眼是光的少年憤懣。
看來還不算病入膏肓。
可是,冷眼旁觀的人和縱火焚人的人同樣有罪。
18
「林奈,你是想下去陪他嗎?」
宋漣漪推開天台大門,走了過來。
我想起來了視頻中她的話語,「他哪裡得罪你了?」
她嗤笑,滿不在乎地聳肩。
「閒得沒事幹找點消遣咯,我倒沒想到他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弱。」
說著,她湊到天台邊緣瞥了一眼,忙退回來,「這麼高,難怪摔成那樣。」
心中戾氣難紓,我克制地深呼了一口氣,轉身要走。
「林奈。」
宋漣漪喊住我,「他是因為你才死的,誰讓他那天提醒你來著,所以我推波助瀾,每個人都願意踩上一腳。」
「下一個,輪到你了。」
她挑釁的話語,如同平靜的水面,忽然被投入一顆石子,激起無數漣漪。
我轉身,一把掐住她的喉嚨,「宋漣漪,你是真的該死。」
她卻毫不畏懼,語氣輕慢不屑,「你不過就是個書中人,能奈我何?」
「林奈,這個世界的女主只能是我,你就認命吧!」
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起了舒白曾經說過的話,宋漣漪已經死了。
從前我半分也不信。
可結合著宋漣漪醒來後的一系列行為、對我莫名其妙的敵意,以及今天的所作所為。
或許,眼前這個人真的不是宋漣漪。
借屍還魂還是鬼附身….
我突然有些興奮,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沸騰起來了。
驗證她是不是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她。
如果沒死,那就是鬼;如果死了,那就去地獄給余晨賠罪吧。
多麼好的主意啊。
看著少女嘴角越擴越大的笑容,宋漣漪忽然覺得脊背發涼,「你,你想做什麼?!」
我鬆開手,抬腿就是一腳,宋漣漪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我踹倒在地,她想要站起來。
「林奈!你這個瘋子,居然敢打我!」她破口大罵。
我走過去拽住她的長髮,像提只死雞一樣提起來,狠狠地往牆上砸。
只一下就頭破血流,宋漣漪不停尖叫掙扎,卻被我牢牢地禁錮。
我笑著問:「說說,你到底是誰?」
這次她卻怎麼也不說話,不停往後縮,眼裡滿是恐懼。
「不說啊,那你就下去給余晨道歉,好不好?」
說罷,我並沒給她開口的機會,抓住她的頭髮一下下往牆上砸,然後拖著她走到天台邊緣。
宋漣漪臉上糊滿了暗紅的液體,頭髮凌亂不堪,猶如女鬼一般醜陋。
一滴血緩緩滴進了她眼裡,暈染了一片妖冶的緋色,好看得讓人心醉。
她半個身子都在外面,只要我鬆手,就會血濺當場。
「你說,余晨跳下去時在想什麼?」
「你去幫我問問吧。」
宋漣漪四肢發軟,她微微翕動的嘴唇顯得蒼白而無血,卻仍然艱難地喘息著。
不知怎的,這副模樣讓我想到了小時候那隻貓,它瀕死前也是如此,可憐又悽美。
「林奈。」
舒白站在不遠處,阻止了我。
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我鬆開她。
宋漣漪癱軟在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奔向舒白,「她要殺我,她真的要殺了我!
「別怕,我在呢。」
舒白任由她撲進懷中,潔白無瑕的襯衫染上了污穢。
他不厭其煩地安撫,眼神深情款款,令人不可抗拒,忍不住沉溺其中。
宋漣漪失聲痛哭,緊緊抱住他,仿佛舒白就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多麼感人肺腑的畫面,我都快忍不住鼓掌了。
在我這個角度看來,舒白笑得極盡溫柔,偏偏笑意不達眼底,輕蔑又涼薄,與那禍國殃民的妖精沒什麼兩樣。
其實,他從我們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在了。
自從宋漣漪被舒白抱走以後,她就再沒來過學校。
也不知道那傢伙是用了什麼手段居然把我揍宋漣漪的事情給瞞了下來,竟無人找我麻煩。
正在納悶之際,傳來了宋、舒兩家聯姻的消息。
訂婚宴就在下個月舉辦。
大廳內燈火通明,銀質燭台和餐桌在燭火下閃閃發光,照出光怪陸離的光影。
舒白穿著純黑色西裝,精緻的五官好似不染纖塵的謫仙,渾身上下都透著矜貴傲然。
而宋漣漪一襲抹胸長裙,嬌艷動人,緊緊依偎在他身旁。
好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
我突然發現,宋漣漪的頭可真鐵,那麼砸都沒事。
舒建鄴滿面紅光,絲毫沒有前段時間被戴綠帽時的陰霾。
畢竟能與宋氏聯姻實乃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舒恩宇站在一旁,被徹底冷落,他目光如淬了毒一般看向舒白。
母親被逐出家,父親厭惡不喜,而罪魁禍首卻春風得意,他心裡的滋味沒人能懂
舒白卻好似感覺不到他的敵意,反而牽著宋漣漪走到他的面前,「哥哥,以前是我這個當弟弟的不懂事,希望你別往心裡去。」
舒恩宇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兔強扯出一個笑容,「怎麼會呢?我還要恭喜你和弟妹呢。」
聞言,舒白低頭,含情脈脈地看著宋漣漪,「是啊,這輩子能遇上漣漪是我的福氣,要是沒有她,我可怎麼活啊?」
這話肉麻到了極致,偏偏宋漣漪很受用。
她被看得心跳加速,臉頰緋紅,儼然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樣。
「是麼?那哥哥祝你們能白頭偕老..」
舒恩宇極力壓抑著火氣,以至於話尾帶出了如刀刃一般的暗鋒。
我默默吃著甜品,看著三人之間暗流涌動。
好一出精彩的大戲。
舒白這廝的演技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過了一會兒,宋漣漪還趾高氣揚地來跟我炫耀。
雖然裝得淡定,但我還是一眼看出她掩藏的恐懼。
她在害怕我。
「林奈,你徹徹底底地輸了。」
「女主又怎樣,還不是敗在我手裡麼?」
「你放心,我會和他幸福一輩子的。」
看著對方耀武揚威,仿佛中了億萬大獎的模樣。
我笑而不語。
幸福?是福是禍,誰知道呢?
20
驚喜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宋漣漪在剛訂完婚的第三天就被人給劫持了。
幕後黑手是舒恩宇。
他只有一個要求——讓舒白單獨去救人,否則就殺了宋漣漪。
舒白這個老六,去是去了,卻還帶了一幫子保鏢。
廢棄的破舊工廠里。
「舒白哥哥,快救我啊。」
宋漣漪蓬頭垢面,不停地掉眼淚。
而舒恩宇面目猙獰,冰冷的槍口抵著她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