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客完整章節

2025-01-1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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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打了敗仗後,帶著我爹和伯父們跑了,只剩女眷們等死。

看著滿院子餓得奄奄一息的媳婦孫女們,祖母在門上掛了紅燈籠做起了妓門營生。

當晚,許多男人進了院子,阿娘和嬸娘們將他們迎入房中。

第二天,我們終於吃上了飯。

後來,祖父帶著阿爹和伯父們又打回來了。

有人來報信說他們明早就到,讓我們快逃。

祖母問我們:「要逃嗎?」

大家都說不逃了。

祖母點了點頭:「那就化好妝面,迎接舊客吧。」

01

祖父和阿爹他們來的比預料的還要早,晚上就到了。

當時細雪霏霏,祖母正在往門上掛紅燈籠。

我和堂姐則在門前鋪稻草,以免客人滑到。

有幾個恩客提前來了,不懷好意的看著我的堂姐。

堂姐今年十二歲,長我六歲,容貌如月中聚雪之色。

恩客們問祖母堂姐何時開始接客,他們要來拔頭籌。

話音未落,其中一人的頭顱就掉落下來,滾到祖母腳邊。

其他恩客見勢不妙要逃,也被當場割斷喉嚨。

我和堂姐嚇得躲在祖母身後,祖母卻神色平靜的看著前方。

明滅的夜色里,十幾個身穿黑甲的高大男子幽靈一般出現。

最前面幾人收了寒劍,向祖母頷首:「母親。」

我才知道是伯父們和我阿爹來了。

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們,不知道哪一個是我阿爹。

他拋棄我和阿娘的時候,我才三歲,對他並沒有什麼記憶。

直到我和一個年輕冷峻的男子眼神對上。

依稀覺得他有些熟悉。

可他卻移開目光,沒有再看我。

祖母平靜地問他們:「你們父王呢?」

為首的伯父回道:「父王還在行軍,明早會到。」

祖母點了點頭,轉身向院子裡的阿娘和嬸嬸們喊道:「舊客已至,姑娘們出來接客吧。」

伯父們臉色俱是一凜,殺意騰騰。

阿娘和四個嬸娘走了出來,她們都精心裝扮過,膚若凝脂,纖腰裊裊。

寒風吹過,薄紗在風雪中翻飛,猶如要踏月而去的神妃仙子。

她們盈盈一拜:「貴客請裡面坐。」

伯父們沒有動,只緊緊握著劍。

我想起今天一大早來送信的人說,祖母帶著女眷做了這三年不堪的營生,讓祖父名譽盡毀,他一定會找過來殺了我們,讓我們快逃。

我的心撲通撲通的跳,怯怯地躲在阿娘的身後。

大娘這時主動上前,走到為首的伯父面前,聲音溫婉:「世子,這裡風大,隨妾進屋坐吧,妾備了美酒佳肴,讓妾好好伺候您吧。」

伯父手腕翻轉,手中長劍架到大娘的脖子上。

祖母出聲:「少陵,既然來了,進去坐坐又何妨,難道要娘在這冰天雪地與你們說話麼?」

少陵,是我大伯父的名字。

原來他就是堂姐的阿爹,大娘的丈夫。

我扭頭看向堂姐,她眼中都是恨意。

怎能不恨呢?

我是姊妹中最小的,對三年前的事都記不大清楚,懵懵懂懂的過日子。

可堂姐,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是刻骨銘心。

大伯父的劍緩緩放下,隨著大娘向院中走去。

其他嬸娘也走到其他伯父身邊請他們進去。

阿娘走到剛才與我對視的男子身邊,她纖細的手指撫掉他肩上的落雪,聲如春鶯:「將軍,請吧。」

男子一把推開我娘,阿娘跌在地上。

「娘。」我立刻衝過去將她扶起。

祖母看著他:「少閔,你怎麼還是這麼衝動。」

我有些茫然。

原來,他是我阿爹。

02

屋外風雪交加,屋內春意融融,甜膩的薰香讓人沉醉。

祖母坐在上位,伯父們坐下方,嬸娘們為他們斟著酒。

阿娘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裙,依舊笑著坐在阿爹身邊。

我和堂姐則像往常一樣在珠簾後溫酒。

我的手在顫抖。

堂姐一把握住我的手,低聲道:「別緊張,有阿姊在。」

原本我們是有六個姊妹的,但在我們被流放到寒川城的第一個冬天,餓死了三個。

剩下的一個姊妹去年在街邊玩耍時,被城主兒子的馬踩傷,最後在她阿娘的懷裡咽了氣。

祖母沒有去討要說法。

甚至她還在城主面前笑著:「一個卑賤的小丫頭,能被您的大公子送走是她的福氣。」

那晚她還留下伺候城主。

祖母是個極美的女子,雖年近五十卻依舊貌美無雙。

她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少女時被太子喜歡,差點就做了太子妃。

可她卻對祖父一見鍾情,十七歲那年不顧一切的嫁給了祖父,還隨著祖父去了貧瘠的封地。

在那裡她和祖父生了五個兒子。

後來天下大亂,她娘家覆滅讓她沒了依靠。

她說她不怕,她還有丈夫和兒子們。

未料到最後丈夫和兒子都拋棄了她。

伺候完城主的第二天,城主對家臣說:「本君問她,這床笫之上是本君厲害還是晉王厲害,你猜她怎麼說?」

「怎麼說?」

「她說若是能三人同榻而歡最厲害。」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從此,祖母至淫傳遍九州,祖父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也有人擔心:「她就不怕晉王一朝翻身,將她剝皮抽筋麼?」

如今祖父已經東山再起,寒川城是流放之地不是軍事要塞,祖父特意來這裡,只會是因為祖母。

03

我擔心的看向祖母,她和平常一樣,並不見擔憂之色。

她見阿爹和伯父們都不喝酒,笑道:「怎麼,怕酒里有毒?」

阿爹和伯父們都沒說話。

祖母讓阿娘和嬸娘們先喝,然後她自己也喝了一杯:「沒有毒的。」

伯父們依舊沒有動作,阿爹則將酒倒在地上。

祖母沒有再勸,讓我和堂姐將籠里的炭火加滿一些。

聽阿娘說,我們還有八個兄弟,有嬸娘們生的,也有伯父們姬妾們生的。

三年前城破之時,因車馬不夠,祖父便偷偷丟了下了我們,帶走了他的寵姬和所有男丁。

等祖母察覺的時候,只剩下一屋子的女眷面對叛軍。

我和堂姐拿來木炭熟練的往火籠里加。

祖母繼續道:「家裡六個女孩,如今就剩她們兩個了,雖是女孩兒,但比男孩子還能幹。」

「少陵,嫣兒十二歲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放在天都城也是一等一的。」

「少閔,緹兒雖才六歲,但也乖巧聰慧,假以時日也會是個不錯的孩子。」

大伯父冷冷看著堂姐和我:「養的再好又如何,母親讓她們在這般低賤處長大,還不如讓她們死了。」

祖母苦嘆:「都是為娘的錯。」

大伯父站了起來:「母親,您不用再拖延時間了,此次我們先行來到此處的緣由想必您已經知道。」

祖母點了點頭:「我自然是知道,畢竟是我毀了你們名聲,以死謝罪是應該的。」

「只是我與你們父親終究夫妻一場,我想再見他最後一面。」

大伯父卻道:「母親多慮了,我們再恨母親也不會讓您去死,我們此次前來是處理她們。」

他掃視一番我們這些女子,拿出一個白瓷瓶:「這藥服下後不會有任何痛苦,我會給你們找個風水寶地,也會給你們做法事讓你們早日輪迴。」

平日最潑辣的三嬸娘輕笑一聲:「你怎麼知道吃下後不會有任何痛苦,你吃過嗎?」

大伯父:「我沒吃過,但見別人吃過。」

三嬸娘:「你都沒吃過,怎麼肯定會沒有痛苦?」

大伯父眉目不耐:「你們不想吃藥也可以,我可以讓外面的軍士進來,但那會死得很痛苦。」

我的手抖了一下,木炭掉在地上。

我想起叛軍入城那天,他們燒殺搶掠,我親眼看見過他們怎麼殺人。

祖母讓堂姐跪在大伯面前:「少陵,明天是嫣兒十二歲生辰,你們父女一場,讓她過完生辰再走吧。」

堂姐也以頭觸地哭泣道:「爹,女兒願死,但女兒已三年未見爹,想為爹盡孝一回再走。」

大伯父思索一番,點頭同意了。

但二叔三叔不同意,他們恨不得我們這些毀了晉王府聲譽的人立刻去死。

他們問四叔和我阿爹的意見。

四叔考慮後站在了大伯父一邊,最後的關鍵在我阿爹身上。

阿爹回道:「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處理,那就留她們到明日。」

說完他一把將阿娘拽起來向房間走去。

大伯父見狀出聲阻止:「少閔,別在這個時候犯渾,外面漂亮的女人多的是。」

阿爹拋下一句:「我自有主張。」

04

阿娘房間的門被重重關上。

伯父們說阿爹本事大了,不聽他們話了。

嬸娘們笑著說這叫小別勝新婚,她們或彈琴或跳舞,把伯父們像平日的恩客那樣招待。

我不知為何有些昏昏沉沉,想睡。

往堂姐身上靠的時候,卻發現堂姐離開了。

我追著她的身影過去,見她悄悄進了暗道。

這裡的每間房子都有暗道相連,是祖母在門上掛紅燈籠後帶著我們一起修的。

偷偷的,從沒讓外面的人發現過。

有時候過往之人會住在這裡,不讓嬸娘們進去,祖母就會在密室里聽他們談話。

堂姐從暗道爬進了阿娘房間的密室,我跟過去:「姐姐,祖母不是說我們小孩子不能在密室偷看嗎?」

堂姐捂住我的嘴:「是祖母讓我來的,你小聲點。」

阿娘的聲音這時候也傳來:「魏將軍,天寒地冷,請先來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我從小孔看出去,只見阿娘正在倒酒。

她是背對著阿爹的,雖然聲音嬌柔嫵媚,可神色卻悲涼。

阿爹則在案上鋪開筆墨。

「將軍這是要寫字作畫?」阿娘端著酒走到案邊。

阿爹再次推開酒:「我要你給裴竟寫一封信,就說你已經逃到了珈藍渡,讓他來接你。」

阿娘臉上的笑慢慢凝固。

裴竟,是阿娘的恩客,也是阿爹的宿敵。

阿爹八歲時被送去天都城,那時各地的藩王都要送一個孩子到天都,裴竟是長安王的幼子。

從前我祖父與長安王就關係不睦,以致我阿爹和裴竟也常常爭鬥,兩人不分高下。

後來,阿爹敗給叛軍,阿娘做了妓生。

裴竟為了羞辱阿爹,便來了寒川城,成了阿娘榻上客。

三年里他來過很多次。

最初只留宿幾天,後來便是月余。

他最後一次來,在寒川城住了三個月,幾乎每天都讓阿娘伺候。

一個月前他回封地前來了小院,要阿娘拋下一切同他走。

那天我躲在角落裡吃糖粿子,裴竟站在廊下對阿娘說:「本王可以讓你做個貼身婢女,保你一輩子生死無憂。」

窗前的阿娘正在梳妝,她回裴竟:「妾寧為妓不為婢,多謝小王爺好意。」

裴竟一向不容人反抗,就連城主見了他都要恭敬相迎,否則他的那些隨侍的甲衛就要殺人。

可那天,他卻沒有生阿娘的氣,只靜靜地看著阿娘。

風吹著院子裡最後的合歡花,他在風中問阿娘:「你是不是還放不下他?」

阿娘雙目含情:「妾放不下的人太多了,小王爺說的是誰?」

裴竟沒有回答。

等風停的時候,他不見了。

那天阿娘在窗前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蹲的腳發麻摔了出來。

她忍俊不禁,為我擦掉嘴角的碎屑,笑著說:「真是只小饞貓。」

我學著小貓在阿娘懷裡鬧,阿娘在笑。

後來,我在阿娘懷裡睡去。

阿娘輕柔地拍著我的背,我聽見她說:「我的阿緹,要平平安安長大啊。」

05

阿娘問阿爹:「將軍是想讓妾將裴小王爺騙到珈藍渡,然後在那裡伏擊他?」

阿爹並未否認:「是。」

阿娘笑道:「將軍你找錯人了,妾沒那個能耐。」

阿爹卻一把捏住阿娘的下巴:「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對你動了心。」

「你寫信,他一定會來。」

「只要你按我說的做了,將來我就放過你的父母,許他們晚年安度。」

阿娘被迫仰著頭,她的目光在阿爹的臉上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

然後她又笑了。

她並不是一個愛笑的人。

今天卻在阿爹面前一直笑。

她雙手勾住阿爹的脖子:「只要將軍與妾再做一夜夫妻,妾就寫這封信。」

阿爹眼神警惕:「你別想耍什麼花樣。」

阿娘楚楚可憐:「妾一個弱女子能耍什麼花樣,妾只是太思念將軍了。」

「與將軍成婚的那四年,是妾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

「今夜之後,妾會寫下這封信,也會服下那顆藥丸,妾便死而無憾了。」

我覺得不對。

這不像我的阿娘。

我的阿娘是恨阿爹的。

雖然她從不在我面前提起阿爹。

可我就是知道。

阿爹反問:「若是我不願呢?」

阿娘斂了神色:「那妾也不能滿足將軍的願望了。」

阿爹冷笑一聲,答應了。

他去沐浴的時候,阿娘重新裝扮自己。

她在唇上抹上鮮紅的口脂。

那樣鮮亮的顏色下,她卻有種無悲無喜的平靜。

然後她打開一個瓷瓶,將裡面的藥丸全部倒出吞了下去。

我聞到房間有種淡淡的香甜瀰漫開,讓我心跳加快。

堂姐立刻捂住我的鼻子,拉著我回到廳中。

廳中嬸娘們還在歌舞,伯父們也開始喝酒。

燃燒的炭火味,胭脂味,酒味像一團厚重的棉花向我壓下來。

我心中煩悶,便走到外面吹風。

十幾個黑甲士站在院子裡,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聽說當年祖父逃到北地後,和那邊的人結了同盟,自立為帝。

北地的人身強力壯,隨著祖父一路南下,所過之處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這些黑甲士讓我有些害怕,我忙又回到廳里。

祖母這時候說她乏了,要回房休息。

她把我和堂姐也叫到她房間,讓我們今晚和她睡。

我困的睜不開眼。

迷迷糊糊聽見堂姐將剛才看到我爹娘的事都說了出來。

祖母回道:「他比他的哥哥們能成大事,也比他們更危險,咱們要小心。」

我想問她們究竟在說什麼,可我太睏了,終於沒撐住的睡了過去。

06

醒來的時候天蒙蒙亮,堂姐和祖母都不在。

我揉著眼睛去找阿娘,經過前廳時,叔伯們伏在桌上沉睡著,嬸娘們也睡著。

從大伯父身邊繞過的時候,他突然睜開眼睛,像貓看著老鼠般看著我。

我以為他們睡著了,沒曾想他們這般警醒。

難怪祖母昨天叮囑嬸娘們要謹慎小心,不可妄動。

我快步走到院子裡,阿爹在雪中練劍。

他赤著的上身遍布新舊交錯的傷痕,那是戰場的痕跡。

我不由停下腳步,他也停下劍。

我們在雪中相望。

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清晰的看見他。

他很年輕,也很好看,和裴竟不分上下。

但他比裴竟更讓我害怕。

他向我走了過來,我侷促的撒腿就跑,一口氣跑進阿娘的房間裡。

房間很凌亂,昨晚讓我心跳加快的香味還殘留了一些。

帳中的阿娘蜷縮著身體還在睡。

我輕輕爬上床,看見她唇上鮮紅的口脂已經沒了,唇也破了。

她蹙著眉眼角有淚,像是在夢魘中。

我忙將她搖醒。

她迷迷糊糊看著我,眼神漸漸清明:「那個男人呢?」

我想她說的是阿爹:「在院子裡練劍。」

她喃喃一句:「他竟然還能練劍。」

說完她就咳嗽起來,臉色也有些蒼白。

阿爹這時也走了進來。

阿娘讓我走,可阿爹卻讓我留下。

他催促阿娘寫信。

阿娘挽著散亂的發走到桌邊,按照阿爹的要求寫起來。

寫完後阿爹仔細檢查,還用長劍割下阿娘的一縷頭髮放進去。

阿娘又笑了。

阿爹問她笑什麼。

阿娘回他:「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將軍竟斷我發送給別的男子。」

阿爹看著她:「你我早已不是夫妻。

「若你當時自盡在叛軍前,待我奪得這天下,必定追封你為皇后,一生不再立後,死後與你同穴長眠,來生再做夫妻

「可你卻偏偏做了娼妓。

「是你,斷了你我的姻緣。」

可我想說,我常常會想念死去的四個姊妹,但我再怎麼想念,也見不到她們。

人死了,活人做再多,也是沒有用的。

還沒等我說話呢,阿爹就拿著信出去了。

阿娘還在笑。

雖在笑,眼中卻又有淚水。

祖母走進來幫阿娘擦掉淚水:「娘做了你最愛的栗子粥,來吃吧。」

阿娘點了點頭:「待女兒梳洗後就來。」

07

祖父是我們還沒吃完早飯的時候來的。

城外傳來喊殺的聲音,但沒持續多久就偃了下去。

大伯父說寒川城主不自量力,祖父來了竟不立刻開門迎接,自討苦吃。

然後是滿城的哭喊聲。

祖父屠城了。

空氣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膽子最小的四嬸娘扶著柱子嘔吐著。

四伯父笑她沒用。

還說這寒川城裡都是有罪之人,死了便死了,沒什麼可惜的。

四嬸娘擦了擦嘴角:「是啊,這裡都是有罪之人,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她起身去了偏房,在裡面給她夭折的女兒上了一炷香。

風從院子裡卷過,吹起簌簌的雪。

祖母讓我們都進廚房幫忙。

我年紀小,在廚房幫不上什麼忙,便在廳里擦桌子。

聽見四伯父在問阿爹:「小五,看你眼下發青,昨晚沒少折騰啊。」

我看向阿爹,見他眼下果然有青色。

昨夜我在密室瞧他時,他都還沒有。

阿爹擦拭著劍沒有回他。

四伯父繼續問:「比起她從前做良家婦,滋味如何,是不是更銷魂?」

阿爹冷冷看了他一眼。

四伯父撇了撇嘴:「你不會對她舊情復燃吧,可別怪四哥沒提醒你,要是被北地公主知道你和姜玉娘還有糾纏,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出意外,公主此刻也應該進城了。」

「姜玉娘,慘囉!」

姜玉娘就是我阿娘。

我立刻放下手裡的抹布去了廚房。

阿娘正在和祖母和面,我把聽到的事告訴了她們。

祖母誇了我,同阿娘說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對的。

她讓阿娘若是真見到了那北地公主,要把衣領拉低一點:「你要讓公主知道你和少閔發生了什麼,要讓他們亂起來,越亂越好。」

阿娘點了點頭。

我急了:「不行不行,阿娘不能去見那什麼公主,四伯父說若是見了,阿娘會很慘的。」

阿娘讓我別擔心,說最慘的日子她已經經歷過了。

午膳時,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的菜,比我們過年時還豐盛。

祖母帶著我們站在院門口等祖父前來。

可祖父並沒來,來的是傳令官,讓我們所有人去城主的宅邸。

祖母沒有很意外,好像這一切她都早已知曉。

她讓堂姐在這裡給大伯父敬酒磕頭,也讓我給我阿爹敬酒磕頭。

我疑惑:「可今天不是孫兒生辰啊。」

祖母回道:「不為生辰,只為你爹與你這世父女一場。」

我聽話的過去給阿爹敬酒。

祖母對他們二人說:「喝了這杯酒,你們父女的緣分便盡了,你們要想清楚。」

大伯父毫不猶豫的喝下酒。

阿爹思索一番後,看了我一眼,也將酒一飲而盡。

祖母神色悽然,卻也僅僅只是一瞬便隱了下去。

我們回房間換了乾淨的衣衫,然後迎著風雪走出院門。

祖母親自將門上的紅燈籠摘了下來,她久久撫摸著她嫁衣做成的燈罩,然後點燃。

褪色的燈籠,在風雪中燃成灰燼。

走了很遠之後,我又回頭去看。

卻見院子也燃起熊熊大火,就連那棵遮天蔽日的合歡樹,也被火舌吞噬。

「阿娘,家裡著火了。」我忙告訴她。

可阿娘沒有回頭。

她掰過的臉,讓我看向前方,一字一句:「阿緹你要記住,永遠不要回頭。」

08

一路上屍橫遍野,殘肢滿地。

寒川城有一兩萬人,僅僅半天的功夫,原本熱鬧的街道就死寂一片。

死的死,躲的躲。

傳言說的沒錯,祖父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剛到城主的府邸,一個嬌俏的女子便飛奔而出,身邊還跟著一隻牛犢般大的狗。

女子投進我阿爹的懷裡:「阿閔,你終於來了。」

阿爹客氣的叫她公主,伯父們也對她十分恭敬。

她和阿爹說完話後又看向我們,最後目光落在阿娘和我身上。

她問阿爹:「她們便是你以前的妻女?」

阿爹點了點頭。

她上上下下將阿娘打量一番:「她真好看,可以把她送給我嗎,我要用她的皮做燈籠,一定很漂亮。」

阿爹回道:「她非良家女子,改日我送給公主更漂亮乾淨的。」

公主嬌嗔:「我們北地不在乎女子貞潔,我就要她。怎麼?你捨不得?」

阿爹說不是。

祖母上前解圍,公主卻白了祖母一眼:「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能不能活著出這城主府。」

祖母淡淡一笑,帶著我們繼續向府中走去。

城主府修在高地,很大很氣派,能俯瞰整個寒川城。

祖父就站在高高的台階前,身邊有一位比我阿娘還年輕的女子,穿著白色的狐裘,懷裡抱著個三歲左右的女童。

那女童也穿著狐裘,長的珠圓玉潤,很有福氣的樣子。

我知道那個女人是祖父的寵姬,懷裡的女童是她為祖父生的孩子。

雖然我們都出生在晉王府,但命運截然不同。

在祖父身後,還有好幾個少年,是三年前被祖父帶走的堂兄們。

他們怨恨地看著嬸娘們。

曾經他們也在嬸娘們的懷裡鬧騰歡笑。

可現在,他們覺得他們的母親丟盡了他們的臉面,恨不得生死不再見。

祖母帶著我們給祖父請安。

祖父居高臨下的看著祖母:「你來了。」

祖母抬著頭,神色肅穆:「臣妾來了。」

祖父說:「你生的兒子們還是向著你,竟然讓你活到了今日。」

祖母輕笑:「是啊,都是臣妾生的好兒子。」

祖父嘆了一聲:「明月,你還有何未了的心事,朕今日可以成全你。」

祖母沒有為我們活下去求情。

她提了三個請求:一是讓她手刃城主和他的長子。

二是她想和祖父再吃一次飯。

三是我們這些女子需同一時間死,這樣黃泉路上有個伴。

祖父沒有同意第一個。

他說城主已經投降,且願意奉出所有金銀糧草,從前的事就一筆勾銷。

而且他已經屠城,那些曾經進過我們院子的恩客都已經死了,也算是給祖母和女眷們一個交代。

寵姬也在一旁勸道:「姐姐,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總抓著不放只會讓自己難受。」

祖母沒有再爭辯:「也對,抓住不放只會為難自己,那就改成再看一次煙火吧。」

「臣妾記得和陛下第一次相見,就是在天都城的煙火下。」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如果能再見一次那樣的盛景,臣妾死也無憾了。」

祖父聽著祖母的訴說,也有些恍然。

或許他也想起了他年少時,沒有父皇的寵愛,沒有兄友弟恭。

他孤獨的生長,以為這一生也就如此。

卻沒想有一位明月般皎潔的少女闖進他的生命,牽著他的手闖進洶湧的人潮。

祖父答應了:「好,朕答應你。」

寵姬卻急了:「陛下不可,她一定是在拖延時間,陛下還要南下與臣妾的父兄匯合,耽誤不得。」

祖父說也就一天的時間,不妨事。

09

我們又多活了一日。

我和堂姐站在高台邊看著寒川城。

堂姐向南眺望著。

我問她在看什麼。

她回我:「看來時的路。」

堂姐是晉王府第一個孫輩,生下來就被冊封為郡主,食八百邑。

她是祖母親自教導的,端莊嫻靜,詩書飽讀。

八歲那年她隨祖母去天都城時,天子對她很滿意,意圖將她賜婚給皇長孫。

將來,她會做太子妃,做皇后……

可現在她卻被困在這屍城,等待著明日的死亡。

雖然我們什麼也沒做過。

但跟著為娼的母親生活,我們便也是不幹凈了。

祖父和、伯父們還有我阿爹是要得天下的人,他們不能允許身上有這樣的污點存在。

「堂姐,你怕死嗎?」我問她。

我其實是怕的。

尤其是看到四姐被馬踩死那天,她像一條脫水的魚不斷地抽搐。

我拚命的求路過的人救救她。

可人來人往,沒有人停下。

那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

堂姐點了點頭:「我怕死。」

「但是阿緹,怕,也要走下去。」

身後傳來歡笑聲,是祖父寵姬的女兒在雪中玩鬧,陪在她身邊的除了侍女,還有我的堂兄們。

他們也看到了我和堂姐,卻像避瘟疫一樣避著我們。

甚至她的親弟弟還團了一個雪球砸到她身上。

他恨恨道:「你們當時為什不去死,為什麼要讓我們被天下嘲笑?」

堂姐反問:「被嘲笑的是你,為什麼是我去死?你承受不住,你去死好啦。」

「你你你……」堂兄氣的說不出話來。

其他堂兄們勸他不要生氣,說堂姐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了。

他們得意的走了。

堂姐看著他們的背影:「天下若是落在這群無情無義的人手中,會是何等的淒涼。」

然後她又看向南方,眼中是堅定之色。

雖她說她在看來時的路,可我覺得她像是在等人。

可我們早已沒了可等之人。

她在等誰呢?

10

晚上公主宴請,讓阿娘過去獻舞。

阿娘換上輕薄的衣衫,衣領拉的很低。

我看見她胸口上有青痕,還有牙印。

她在宴會上輕盈的旋轉,公主見到她身上的痕跡很是不快。

而宴會上的北地男子們對阿娘目不轉睛。

他們有人按耐不住,一把將阿娘拉進懷裡。

阿爹騰的一下站起來,冷冷地盯著那男人:「放開她。」

男人並不懼怕阿爹:「魏將軍,她只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娼女,你不必動怒,若是你也想要她,我們可以讓你第一個來。」

阿爹依舊一句:「放開她。」

男人問:「我們若是不放呢?」

阿爹拔出劍。

伯父們也站到他身後。

男人推開阿娘,他的族人也紛紛站了起來。

堂姐嗤笑一聲。

我問她笑什麼。

堂姐告訴我:「祖母說的沒錯,他們就是一盤散沙。」

我聽不懂。

堂姐解釋,北地的人並不是真心幫祖父打仗,他們也想進攻中原。

現在他們大部隊已經進入中州,便想甩開祖父。

否則一旦祖父和中州其他人聯合起來,必定會反殺他們北地人。

而祖父也深知這一點,所以肯定也早就防備他們了。

相互不信任的人,會一點就著。

他們之間缺一根導火索。

阿娘,就是這根導火索。

堂姐咬牙切齒:「打啊,快點打起來啊。」

但北地公主喝止了那些北地人。

她的馬鞭抽到阿娘身上:「你真是個禍害,來人啊,把她給拖出去喂本公主的狗。」

原來她身邊那條大狗,吃人。

阿爹攔住:「公主,不如給她個痛快。」

公主生氣了,連連發問:「你心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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