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京華後續章節

2025-01-1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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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公爺退婚後,我氣不過,從蜀地趕到京城找他算帳。

剛到國公府門口,就被當成新來的丫鬟拉了進去。

當晚,小公爺問我:「柳兒,你是剛從蜀郡來的吧?你可聽說過謝府二小姐謝靈犀?」

我說:「聽說過,她死啦。」

小公爺大驚:「怎麼死的?」

我道:「她被未婚夫退了婚,一頭扎進河裡,淹死啦。」

小公爺愣住,眼睛裡頓時沒有了光。

夜裡,我在外門當值,頻頻地聽到他在裡頭嘆息:「唉,我真該死啊,真的。」

1

京城有句話,叫裴郎一顧誤京華。

可是,被眾人奉為白月光的裴郎,卻在五歲時,便與遠在蜀地的我定了親。

京城裡好多人瞧不起我。

說我是鄉野丫頭,攀上裴寂,簡直就是野山豬拱了小白菜。

野山豬又怎麼了?

能拱到白菜就是厲害。

我不同人爭辯,只想等及笄以後,與裴寂完婚,揚眉吐氣。

沒想到,及笄那日,我卻收到了裴寂的退婚信。

他在信中沒有多做解釋,只說與我並無情分,幼時定親太過草率,如今退婚,為時未晚,不至於耽誤了我。

看信時,家中眾人瞧著我,凝神屏氣,不敢多言,生怕我想不開。

我捏著信紙,有些恍惚。

去年得知裴寂要去塞北歷練,我熬夜幾個月,親手給他做寒袍,差點兒熬壞了眼睛。

他回信說寒袍合身,請我多添衣時,我還很高興,想著,等他一回來,我們就該完婚了。

如今,他卻一點兒徵兆也沒有,就說要退婚。

還挑在我及笄之日。

「靈犀,你別傷心,天下的好男兒多得是呢。」祖母心疼地拉了拉我的手。

我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平靜地回房。

當夜,卻留下書信,收拾了行李,獨自赴京。

我與裴寂的親事世人皆知,如今他公然退婚,讓我變成了天大的笑話。

這口氣,我咽不下。

謝家人是出了名地脾氣好。

但我謝靈犀卻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絕不會白白地讓人欺負了。

2

披星戴月地趕了十幾天路,我終於到了京城。

彼時正值春分,京城天氣回暖,花香撲鼻,遊人如織。

我混在人群里,灰頭土臉的,險些被當成流民叉出去。

找了半個時辰,我才摸到國公府門口。

大門緊閉,守衛森嚴,我張望片刻,一時不知該如何進去。

這時側門出來個嬤嬤,瞧見我,竟急急地奔了過來。

「是柳兒不是?」

我:.…

「柳兒,你怎來得這樣慢?再晚些,這差事可就輪不著你啦,也就是我和王媽交好,記著她臨終所拖,要不然,你可要白跑一趟了!」

「柳兒呀柳兒,你也是命好,如今小公爺回京,屋裡正缺人,你好生伺候,留在國公府里,後半輩子便吃穿不愁了,走,跟姨進去洗把臉,換身乾淨衣裳。」

嬤嬤拉起我的手就把我往裡拽。

我原想解釋的,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

將錯就錯,何嘗不是個報仇的好機會。

3

拉我進府的這位嬤嬤姓花,大家都叫她花姨。

而她在等的柳兒,從蜀郡來,愛穿綠衣裳。我這身打扮,竟正好與她撞上了。

洗乾淨臉,花姨拿了身舊衣給我穿上,帶我去管家那邊登記入冊。

「小公爺呢?」

她道:「小公爺出門辦事去了,很快便回來。」

說完,她瞧了我好幾眼,忍不住笑出了聲。

「柳兒,王媽只說過你長得端正,卻沒說過你如此俊俏水靈,你表現好些,或許小公爺會納了你做妾呢,到時候你做了主子,可別忘了姨,嗯?」

給裴寂做妾?

我晦氣地擺擺手:「誰要給他做妾?可別平白地埋汰人,讓他給我做男妾我都看不上。」

花姨驚奇道:「呦,你還瞧不上小公爺了,你可知京城多少女子為小公爺爭風吃醋?」

「別人我管不著,總之我不稀罕。」

話剛說完,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我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卻看見個一身黑色錦衣的男人。

這人身量高挑,長眉入鬢,眼若寒星,負手立於庭中,周身透著一股尊貴矜傲。

這就是裴寂?

可聽人說,裴寂是溫潤公子,眼前這人,美則美矣,就是太凌厲了些。

發愣間,這人卻扭過頭,對身後說道:「我早聽聞你們國公府素有風骨,卻不知,連你家的婢女都如此矜傲。」

月門走進來個白衣青年,不緊不慢道:「端王殿下見笑了。」

言罷,眼風掃向我,眸光一動。

我愣了愣。

終於反應過來,這才是裴寂。

長得不錯,清清冷冷,風度翩翩的。

怪不得他們說裴郎一顧誤京華呢。

裴寂打量我片刻,問道:「這是新來的婢女?」

花姨剛才說的那些話被聽見,這會子正懊惱著呢。

聽見他問話,忙訕笑道:「回小公爺,這是王媽的孩子柳兒,王媽去之前,老夫人答應把柳兒接來府里的。」

「哦,柳兒。」

他瞧著我,有點兒捉摸不定:「怎麼瞧著,似乎有些眼熟呢?」

心顫了一下。

他不會認出我了吧?

不對,他都沒見過我,應該不知道我是誰。

我笑笑,頷首回他:「許是因為我長得有幾分像阿娘吧?我阿娘身份低微,能讓小公爺有些印象,實在是她的福氣。」

裴寂思索著點點頭,他大約也想不起來王媽長什麼樣了,便不再多問,跟花姨交代道:「既然是王媽的女兒,便好生照看,別讓她做重活。」

「誒誒,那奴婢就帶柳兒去領差事了。」

說著,她向庭中二人福了福身就要走。

我亦學著她的動作,福了福身。

起身時,卻發現端王正瞧著我,眼神意味深長。

我沒來由地慌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好像狐狸尾巴被人踩了一腳似的。

他又不認得我,這樣看我做什麼?

我有些納悶,轉過身,急忙跟著花姨走了。

4

在管家處登記入冊後,花姨便帶著我熟悉府中事務。

我自小跟著祖母學管家,這些小事,倒難不著我。

出門買布料做新衣的工夫,我花了五個銅板,叫路邊的小乞丐給我阿兄送去一封信,讓他速速地攔截從蜀郡來的叫柳兒的姑娘。

我父兄都在京城做官,在京城還是有些勢力的,何況我阿兄如今已是禁軍統領,攔個人不在話下。

只是這樣,阿兄便也知道我偷跑來京城了。

我倒也不怕,我與阿兄感情極好,他就算知道,也只會暗中保護,不會揭穿我。

忙完這一切回府,用過飯,花姨便讓我去裴寂屋裡伺候。

這時天剛擦黑,端王早已回了,屋裡只剩裴寂和那個叫文遠的小廝。

我才要進門,裡頭便傳來文遠的聲音。

「這事不怪夫人罵您,謝小姐好歹也是老太師的嫡孫女,這婚哪能說退便退呀!」

我的耳朵「唰」地一下就支起來了。

只聽見裴寂嘆息一聲,道:「我對謝靈犀並無情意,她對我也應如是,這婚約於她於我,都不過是道枷鎖罷了。」

我翻了翻白眼。

既然對這親事不滿,為何不早點說,偏要誤我這麼多年,在我及笄之日才說?

我又不是非他不可,難道還會纏著他不肯退婚嗎?

我捏著茶壺,氣不打一處來。

很快地又聽見文遠說道:「可您都沒見過她呢,我聽聞那謝小姐人才出眾,已是難得一見的佳人……」

裴寂打斷了他:「我不在乎她才情如何、貌美與否,我所求的,是個一眼定終身的人。」

「..小公爺,我不明白。」

「意思就是,只需驚鴻一瞥,便知此生非她不可的人,算了,你不懂,很難說清楚的。」

有什麼說不清楚的,不就是一見鍾情嗎?

那是話本子裡才有的事,他想得倒美。

我勻了勻氣兒,推開門,朝裴寂招呼了一聲:「小公爺。」

他點點頭,看也不看我。

我便自己走向茶案換茶去了。

文遠聲音放低了些,道:「也不知她如今怎樣了,也沒個信傳來。」

裴寂搖搖頭:「我與她連面也沒見過,並無情分,想來她也不會放在心上。

說完,他愣了一下,忽地扭頭看著我:「咦?柳兒,你是剛從蜀郡來的吧?」

我嚇了一跳。

忙回頭,笑道:「是呢。」

「那你可聽說過謝家二小姐?」

「……哪個謝家二小姐?」

他解釋道:「便是當朝太師謝成的孫女,謝靈犀,你可知她的近況?」

我一愣。

他打聽我的近況,大概,是心裡有愧,想知道我被退婚後過得好不好。

倘若我真如他說的那樣,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那他便能心安理得,把這事拋卻腦後,歡歡喜喜去找他那一見鍾情之人了。

我不會讓他得逞。

「哦,聽說過。」我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隨即十分傷感地嘆了口氣:「唉,她死啦。」

裴寂手一僵。

眼神逐漸地變得不敢相信:「什麼?死了?」

我對他這反應很是滿意,繼續編道:「是啊,她被未婚夫退了婚,一頭扎進河裡,淹死啦。」

剎那間,裴寂臉都白了。

愣神片刻,他顫聲地追問我:「你,你當真?你沒有弄錯?」

「怎麼會錯呢?就是我出發那天的事啊,她被撈上來時,河邊好多人都看見了呢!唉,謝小姐賢良剛烈,滿城皆知她對那未婚夫情深義重,豈知那不長眼的東西,竟挑著人家及笄的日子退婚,使她淪為笑柄,謝小姐受不了這個委屈,便跳河了,慘哪,慘哪。」

我邊嘆邊搖頭。

聽完我的話,裴寂眼裡頓時沒有了光,好半天都緩不過來。

文遠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急忙搖他:「爺,許是柳兒聽錯了呢?若真死了,太師府怎會不發喪呢?」

「我可沒聽錯!我清清楚楚地聽見有人哭喊著叫她靈犀,小公爺您信不過我,又何必問我呢….」

我辯駁完,又壞心眼地彎腰盯著裴寂:「咦?小公爺,您沒事吧?您臉色怎麼這麼差?哎喲,她那個未婚夫,該不會就是您吧?」

文遠瞪了瞪我,小聲道:「倒你的茶去!」

我閉上嘴,訕訕地走了。

一出門,便舒坦地吐了口氣。

只覺得外面的風景,怎麼看怎麼順眼。

5

裴寂這天晚上連飯都吃不下了。

他曉得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心裡煎熬。

便將所有人趕出來,獨自地待在屋裡。

文遠也出去了,大概是去打聽我是不是真的死了,於是裴寂的院裡就只剩下我一人當值。

夜裡,我站在門口,頻頻地聽見裡頭傳來裴寂的嘆息。

「謝靈犀,沒想到,你對我竟有如此情意……」

「唉,我真該死啊,真的。」

我在外面聽著,高興地點頭,確實,確實。

他嘆息了許久。

我正樂著,裡頭突然沒聲了。

我納悶地回頭看。

門「唰」地開了,我與裴寂撞個正著。

他眼眶微紅,瞧著我,語塞片刻,道:「你笑得好大聲啊,柳兒。」

糟糕,太高興,不小心笑出聲了。

院裡安靜得只能聽見蟲鳴。

愣了半天,我急忙搖頭。

「不不,小公爺,我是在哭!」

我皺著臉,憋出一汪淚水,矯揉造作地擦擦眼睛:「柳兒哭起來就是這樣的,小公爺莫取笑。」

裴寂將信將疑:「你哭什麼?」

「柳兒見小公爺傷心,不由自主地也傷心起來了,嗚嗚嗚……」

「.你我才相識不過半日。」

「但在柳兒心中,小公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裴寂又是一番語塞,才道:「難為你有心,近日天涼,你去睡吧,不必在此守著。」

「是,柳兒告退。」

我抹抹淚,要走時回頭補了一句:「人死不能復生,小公爺想開些吧。」

裴寂一愣,更難受了,滿目哀慟地關了門。

翌日清早,文遠鼻青臉腫地回來了。

據說是因為他到處打聽我死了沒,被我家裡人聽見,狠狠地揍了一頓。

「柳兒!你出來!」

我吃著飯,就被文遠叫出去了。

他站在裴寂前面,眼歪鼻斜,氣勢洶洶地問我:「你為何要騙我們說謝二小姐死了?你安的什麼心?」

我手裡捏著饅頭,不安地看著裴寂,唯唯諾諾地解釋:「那,那跳河的女子就叫謝靈犀呀,怎麼會錯呢?莫非,蜀郡還有別家姑娘叫謝靈犀?」

「你到底聽沒聽清到底是哪個?人家謝太師府上說了,謝二小姐好得很,根本沒跳河!」

我往後退退,淚汪汪道:「那,許是我聽錯了,我老早就聽說謝二小姐被退婚了,傷心欲絕,走時,又恰好聽說有個謝姓女子跳河,就理所當然地以為是謝二小姐了,如今想起來,河邊的人叫的到底是靈犀,還是蓮溪,我的確是沒太聽清……」

「嘿?你小子!」文遠擼擼袖子,一副要跟我干架的樣子,被裴寂攔住了。

「好了,文遠,不是柳兒的錯。」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道:「說到底,是我自己慌了,才會把假消息當真,如今知道謝靈犀沒死,我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我走上前,唯唯諾諾地看著他:「小公爺,對不住。」

「無妨。」

他搖頭,頗有點劫後餘生的樣子。

後邊的院門卻突然被人一腳踹開了。

「裴寂!」

一聲怒吼,將滿院人嚇了一跳。

我探頭看去,喜從心來。

阿兄!

兩年不見,阿兄似乎又長高了些,如今已經是個寬肩窄腰的俊俏郎君了。

他看見我,一愣,什麼也沒說,但那眼神已經罵了我千萬句。

很快地,他強迫自己轉移目光,怒視裴寂:「我聽說你小子四處造謠我妹妹死了?你安的什麼心?」

裴寂連忙上前解釋:「謝統領,誤會了,是我府上有個蜀地來的小丫鬟聽錯了名字,誤以為靈犀跳了河,絕非我故意造謠。」

「哪個丫鬟?」

裴寂一怔,擋在我面前:「她也是無心之失,還請謝統領不要責難。」

我阿兄理也不理他,錯開他走到我面前:「就是你?你叫什麼名字?」

「柳兒。」

我乖乖地回話,用眼神祈求他不要揭穿我。

我阿兄最受不了我裝可憐,看了我幾眼,氣消了一半。

他眼睛一轉,忽道:「小丫頭倒是貌美。」

……無端端地誇我做什麼?

我正納悶,便又聽他對裴寂道:「這丫頭讓我帶走,我便不與你計較了,如何?」

裴寂:「啊?」

我:「啊?」

我才明白過來,阿兄找裴寂算帳不過是個幌子,他是衝著我來的!

我連忙拒絕:「謝統領!我生是國公府的人,死是國公府的鬼,此生不事二主,若強逼我,我便一頭撞死!」

裴寂訝異地看向我:想不到她如此忠心。

阿兄咬咬牙:「國公府都不是什麼好人,你留在此處,小心被人欺負了。」

「我不許你這樣說我家小公爺!」

我大吼一聲,揪住阿兄衣領,悄聲道:「你要把我帶回去,我就把你喜歡小寡婦的事捅出去!」

「你你你!」

阿兄憋紅了臉,怕我真把他的事抖出去,只好妥協。

咬咬牙道:「你既這般忠心,本將軍就不強人所難了。」

他鬆開我,罵了文遠幾句,要走時,又不放心地回頭看著我道:「若國公府的人欺負你,隨時來找我。」

說著,又瞪著裴寂:「我告訴你,我妹好得很,吃得飽、睡得香,你算什麼東西,也值得她傷心?你再造她的謠,小心我一把火燒了你們國公府!」

我在一旁瞧著,愣了愣,明白過來,阿兄這是在寬慰我,不要為了退婚這種事傷心呢。

放心吧阿兄,我沒有傷心。

但裴寂負我辱我,我不能原諒。

6

阿兄走後,文遠拍拍胸脯,鬆了口氣:「這謝斐的脾氣也太暴躁了,幸好謝小姐平安無事,不然,我怕他真會燒了咱們國公府...小公爺,這婚還退嗎?」

「信已經送出去了,這婚自然是要退的,你沒聽他說嗎?謝靈犀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既如此,我也就不必有所顧忌了。」

...我哥一席話,倒是把裴寂給開解了。

他僅存的一點愧疚也沒了。

文遠小聲地嘀咕:「可是,國公爺和夫人不同意呀……」

裴寂淡淡道:「說一次不同意,我便說兩次,三次,總會磨得他們同意,怕什麼,他們再生氣,也不過是打我一頓。」

文遠更小聲了:「可是每次都是我替您挨打呀……」

裴寂盯了他一眼:「他們早些同意,你便不用挨打了,所以,你也得給我想想辦法。」

「哦。」

文遠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

看了看我,又納悶道:「謝斐平日裡也不是個見色起意的人哪?怎麼看見柳兒,就突然說要納回去呢?」

我肝兒一顫。

尷尬笑道:「有什麼奇怪的,畢竟柳兒我,咳咳,還是有幾分姿色的……」

文遠翻了翻白眼。

裴寂看向我,道:「柳兒,那謝統領看來對你是有幾分心思,你真甘心留在我這做個丫鬟?」

我堅毅地點頭:「小公爺,一仆不事二主,柳兒不是那種貪圖富貴的人。」

他點點頭,很是欣慰:「好,很好,柳兒,你是個忠心的,我不會虧待你。」

我笑看著他。

想像著他得知我的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該是什麼表情。

7

入國公府第二日,裴寂對我已很是信任。

待遇上和文遠相差無幾。

他甚至還親自同管家打招呼,讓他多照顧我一些,別讓府里旁人欺負了我。

花姨高興得合不攏嘴,同我嘀嘀咕咕,說小公爺待我真好,說不定,真能納我做個妾,從此過上富貴日子。

我無暇與她辯解。

裴寂讓我去找一份請束。

長公主府觀花宴的請束。

前些日送來的,不知放到哪裡去了,裴寂好像是要去,便讓我找一找。

這觀花宴,說是觀花,實則是借著這個名頭,把人聚到一處來。

在蜀郡,觀花宴都成了默認的相親局了,京城大概也差不多。

裴寂去做什麼?

找他那一見鍾情之人?

我翻開一摞書,下面露出張雕刻精美紋飾的紅色木牌來,瞧了瞧,果然就是那請束了。

裴寂跟文遠這時候也回來了。

裴寂走在前面,臉色難看得像吃了臭雞蛋。

文遠冷汗涔涔,急道:「爺,您要去萬鶴樓這事,真不是我告訴榮昌郡主的,您也知道,她打小就喜歡您,千方百計地打聽您的行蹤,我也不知道誰跟她說的……」

裴寂冷冷道:「行了,我也沒說是你。」

「這不是怕您懷疑我嗎?」

文遠委委屈屈地撇了撇嘴,偷瞧他一眼,問道:「躲過了今日,還有過幾日的觀花宴呢,那時候又怎麼辦?她每回見您,都跟狗見了肉包子似的……」

裴寂一頓,蹙眉:「到時候長公主也在,她不至於做出什麼出格的事,等觀花宴結束,我避開她早點走就是了。」

說著,人已進了屋。

瞧見我,順便問道:「柳兒,請柬找到了嗎?」

我忙點頭,給他遞過去:「找到了。」

他瞧了瞧,表情越發難看。

「竟是明日?罷了.…你下去吧。」

「好。」

我退出了房間。

回頭看時,裴寂正揉著太陽穴,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

剛剛聽他話里的意思,似乎很是厭惡那位榮昌郡主?

我走了兩步,心中一喜。

既然榮昌郡主這麼喜歡裴寂,那我何不施以援手,撮合撮合呢?

聽他們剛才話里的意思,榮昌郡主性子很是生猛。

裴寂討厭她,又拿她沒辦法。

那我就偏要把他推到她身邊。

讓他一輩子,也別想找到那所謂命定之人。

8

翌日,我在門口目送裴寂上馬車。

去觀花宴的客人,是可以帶隨從的。

不過,裴寂一個公子哥,只能帶男僕,不會帶我去。

那又怎麼樣呢?

我總是有辦法的。

我看著站在那車邊,表情越來越扭曲的文遠,暗暗地數著數。

很快地,文遠捂著肚子,忍不住了:「爺,我,我肚子疼,忍不住了!」

「啊?」

裴寂一愣:「來不及了,你忍忍!」

「真不行了!小公爺您先走,我一會兒來追您!」

文遠臉通紅,悶頭往府里竄,完全顧不上身後的裴寂。

「喂!你快點!」

裴寂嘆氣,看了看日頭,無可奈何地進了馬車,命車夫先走一步。

我折身回去,走向茅房。

昨日我阿兄離去後不放心,派了個人來監視我,被我發現了。

正好,許多事就能讓他去幫我辦。

比如買瀉藥。

一炷香後,我拿著文遠屋裡的鑰匙回來了。

他拉得片刻也離不開茅房,但裴寂身邊又不能沒人伺候,無奈之下,只能把鑰匙扔給我,讓我穿他衣裳,去找裴寂。

我去了文遠的房間,換上他的衣裳,將頭髮如男兒一般簡單地束起。

我本就比一般女子高半頭,眉眼像我爹,很英氣,穿男裝並不違和。

我理了理衣裳,往銅鏡里一照,還挺俊。

抿唇一笑,心情頗好地追裴寂去了。

因為耽擱了太久,等我趕到長公主府,裴寂早進去了。

好在國公府的牙牌好使,守衛一看,便放我進了門。

長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嫡親姐姐,權力很大,府邸也建得很大。

今日觀花宴,來的人很多,許多青年男女聚在一起,有行酒令的、有投壺的,說說笑笑,熱鬧非凡。

從前我朝也講究男女有別,聚會不同席。

後來長公主參政,民風開放了許多,慢慢地就不講究那些了。

我穿過一團一團的人,就是找不到裴寂。

找到一處閣樓時,瞧見那邊圍了許多人,便鑽進去看。

最前面的人,正挽弓往樓上射箭。

那箭沒有箭羽,箭頭也是鈍的,其實就是一節木棍。

我抬頭看,才發現原來那閣樓上擺了一排的白牡丹,最左邊站著一位戴面紗的青衣女子。

我問旁邊的人:「這是在做什麼?」

那人沒空看我,只道:「這是長公主設的遊戲,只要射中指定的花,這府里的奇花異草,想搬哪盆就能搬哪盆。」

值錢嗎?

我偷偷地想。

「上面的人是長公主?」

「不是,長公主不在這兒……你誰啊?走開走開,別問我了。」

我閉了嘴。

前面的男人已搭好弓。

閣樓上的青衣女子淡淡地問道:「這次是哪一朵?」

男人額上滲著汗,道:「還是左二。」

言罷,眯著眼瞄準。

我本瞧得專心致志,卻忽然聽見有人說起我的名字。

「你們知道那蜀郡的謝靈犀嗎?聽說,她被小公爺退婚了呢!」

「我正想說呢!」

一個女人拍手道:「我就知道這婚事成不了!那謝靈犀生長在鄉野,粗鄙不堪,小公爺如何瞧得上她?」

我心一梗。

回頭看,那議論我的人站得並不遠,個個一臉不屑。

最開始說話的女子翻了翻白眼,又道:「聽說她在蜀郡很是張揚,如今被退了婚,想必是再沒臉見人了。」

一堆人贊同不已。

立在她旁邊的一個年輕男子也附和道:

「活該,我聽說,那謝靈犀在蜀郡被寵壞了,毫無教養,一個女兒家,還跟著男人騎馬射箭、摸魚打鳥,整日地瘋玩,這怎麼得了?誰敢娶她呀?」

「我也聽說了,原本我還不信,如今我信了,若非謝靈犀德行有虧,小公爺好端端的地怎會退婚,是不是?」

我握緊了拳頭。

自幼時記事以來,祖父教我讀書,祖母教我女紅,大伯堂姐教我騎馬射箭,嬸嬸教我規矩禮儀。

我樣樣都學得很好,無論是自家人還是外來客,都說我沒有給我阿父丟臉。

而京中這些人,卻因著幾句聽說來的話,便對我百般汙衊。

如今裴寂退婚,他們便更篤信這些謠言了。

可惜我此刻不便暴露身份,否則,一定要出去罵他們個狗血噴頭。

出神間,前面的男人已經射出一箭。

人群中響起一片嘆息。

不用看便知是射歪了。

距離太遠,又是仰射,一般人的確很難射中。

男人嘆了口氣,不甘心地丟下弓,走了。

樓上的青衣女子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地看向下面,道:

「這麼多人,竟一個中用的都沒有。」

總感覺自己也被罵了。

我看向方才議論的我的那群人。

他們蠢蠢欲動,卻又不敢上前。

好勝心被勾起,我抿了抿唇,仰頭道:「誰說一個中用的都沒有?」

眾人紛紛地看向我。

我上前一步,彎腰撿起了弓箭。

青衣女子看了看我,心想我大抵也是個花架子,只敷衍道:「你要射哪朵?」

餘光里,剛剛那說我毫無教養、嫁不出去的男人正抱著臂看熱鬧。

我穩住呼吸,目視前方。

搭箭上弦,淡淡道:「我要你鬢邊那一朵。」

青衣女子微微地瞪眼,想說什麼。

我沒有等,「嗖」的一聲,箭矢破空而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幾息後,才哄地一下亂起來。

青衣女子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慌忙摸了摸髮髻。

一根頭髮絲都沒亂,但花已不在了。

她回頭,看了看地上插著花的箭。

愣了一下,扭頭看向我,驚愕眼睛裡漸漸地浮起笑意。

「你中了,這園子裡的花,你隨便搬吧。」

「多謝。」

我抿唇笑笑。

圍觀的人群拍手稱讚起來,側後方,剛才的長舌夫張著嘴,驚得說不出話。

我心中冷哼一聲,放下弓,轉身欲走。

忽地撞上不遠處的一雙眼。

訝異地瞧著我,好似丟了魂。

裴寂?

我頓了頓,斂下眼中的寒意,忙朝他跑過去。

「小公爺!」

聽見我叫,許多人都回過頭去看向他,同他打招呼。

他好像看不見他們一般,怔怔地看著我跑近。

我停在他面前,問道:「您什麼時候到這來的?剛才我找了您許久都找不見。」

「哦……」

他回過神,道:「我方才遠遠地瞧見有個人像你,便跟過來了,沒想到真是你。」

說完,瞧著我發愣,問我:「柳兒,你這箭法好准,什麼時候學的?」

「就……閒著沒事,隨便學學..…」

我有些心虛,忙轉移話題:「小公爺,今兒文遠來不了了,我陪著您。」

他點點頭,看看閣樓,像是還沒回過味兒來似的。

回頭看著我,眼底帶笑,好似一池春水。

他還想說什麼,樓上的青衣女似乎和他相熟,叫了一聲:「裴寂!」

裴寂一滯,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們走吧。」

「怎麼了?」

他表情平靜,步子卻飛快:「要用午膳了,餓了。」

……搶飯去啊?

我被他拽著快步地離開,直到走出後花園,進入前院。

幾個人瞧見他,上前來招呼。

「小公爺,長公主已經去前廳了,咱們同去吧?」

裴寂這才鬆開我的手腕,道:「好。」

走了一步,又回頭叮囑我:「柳兒,你跟緊些,別走丟了。」

9

我跟著他們到了前廳。

這便是午宴所在的地方了,裡面擺著許多長桌,上置奇花異草,美酒珍饈若干。

長公主早已落座,一襲華服高貴端莊,此時正和一群老頭說著什麼。

我不能進去,只和其他隨從一起,在連廊邊候著。

裴寂進去後,同長公主請過安,落了座,心不在焉,時不時地朝我看兩眼。

過了一會兒,陸陸續續地有人進入大殿。

先是端王。

他走路時無意地朝我瞥了一眼,明顯地有些錯愕。

很快地,行至我跟前,明知故問道:「誰家的小廝,怎麼這麼眼熟?」

我驚異於他還記得我,又不敢跟他解釋,悶著頭不敢看他:「王爺快進去吧。」

他笑笑,不再多問,進屋了。

緊接著又進去了一些人,一群一群地,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想從裡面找出榮昌郡主。

可惜這些人一路上都不大說話,我判斷不出他們的身份。

最後,剛才在閣樓上的那青衣女子也來了。

她已摘下了面紗,面容姣好,一雙鳳眼清澈明艷,被一群人簇擁著往前廳走。

瞧見我時,眼睛微微一亮。

「你在這裡!」

她瞧了瞧屋內,道:「你等等。」

說完,不等我回話,便跑了進去,引起了屋裡一陣騷動。

不一會兒,幾個人擁著長公主從廳內走了出來。

青衣女子走在長公主身旁,指著我道:「姑姑,就是他了!」

我驚了一驚。

她這是做什麼?

疑惑間,長公主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她笑眯眯地瞧著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定定神,才要說話,裴寂卻慌忙地站了出來。

「回長公主,這是我的貼身小廝,叫小柳,小柳年紀小,今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還請長公主和榮昌郡主見諒。」

榮昌郡主!

那青衣女是榮昌郡主!

我心中驚訝,心跳得飛快,面前卻強自鎮定,不敢抬頭。

長公主嗤笑一聲,道:「緊張什麼?本就是鬧著玩的,被你一說倒像是什麼大不敬的事了,放心吧,本宮不會責怪。」

裴寂垂首,鬆了口氣。

我亦壓下心中的慌亂,配合著向長公主拜了拜:「多謝長公主。」

抬起頭,榮昌挽著長公主的手,笑看著我,臉頰微微地有點紅,問道:「小柳,你多大了?」

我有點愣神。

昨日聽裴寂說起榮昌郡主,我還以為是什麼生猛的女妖精,沒想到,只是個嬌俏小美人而已。

我沉聲道:「十五。」

「我也十五!」

她上前一步,問我:「小柳,你長得這麼好看,又這麼厲害,為什麼要做裴寂的小廝呀?你不如跟我走吧?我讓皇伯伯封你做官……!

「榮昌!越說越不像話了。」

長公主瞪了榮昌郡主一眼,看了看我,道:「小柳,今日午宴,你便跟著一起進來吧。」

我受寵若驚:「這,恐怕不妥。」

「沒什麼不妥的,人多還熱鬧呢。」

長公主笑笑,牽著榮昌進去了。

我垂首,忙跟著一起進去。

殿內坐著許多人,我這樣的無名之輩,位子自然被安排在了最後面。

只是埋頭用飯時,總覺得有人在看我。

而且還不止一個兩個。

弄得我心裡毛毛的。

午宴到了最後,大家互相走動,席位也就亂了。

裴寂穿過許多人,走到我面前,問我:

「柳兒,這些菜合你的胃口嗎?」

我不明所以地點點頭:「還行。」

他在我面前坐下,道:「若不喜歡,就不吃了,回去以後我讓小廚房給你重新做幾樣你愛吃的。」

「不用不用。」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平時對文遠也這麼好嗎?

我和他相對而坐,一時無話。

這時候,榮昌郡主突然跑了過來:「你們在聊什麼?」

裴寂一怔,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沒什麼,郡主,我去陪陪長公主。」他站了起來,不熱絡,也沒有失禮。

榮昌愣了愣,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道:「你去吧。」

裴寂鬆了口氣,對我伸手:「走吧,小柳。」

我尚未做反應,榮昌卻急道:「你要走就走,怎麼還要帶著小柳?」

裴寂一愣。

我也一愣。

榮昌提起裙擺,坐在我對面,道:「我和小柳說幾句話,你自己去吧。」

我略一思忖,恍然大悟。

榮昌這是想從我這兒套話,打聽裴寂的事,順便再來個欲擒故縱呢。

她還是有些心眼子在身上的。

裴寂似乎也想到了。

幾息後,他收回手,冷聲道:「好,我先走了,小柳生長在鄉野,沒見過什麼世面,郡主多擔待些,不要為難他。」

榮昌擺了擺手:「走吧走吧!」

裴寂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面色沉鬱地走了。

我看向榮昌,做好了幫她搞定裴寂的準備。

不料,她竟提也沒提裴寂。

「小柳,你是哪裡人呀?為什麼會去國公府做小廝呀?」

「小柳,你的家人呢?你就姓柳嗎?」

「小柳,你想不想做些別的事呀?當個小廝多屈才呀。」

「小柳,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子呀,沒有呀?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我一邊回,一邊心裡著急,你快問我裴寂喜歡什麼呀,我這兩天都給你打聽好了—

然而榮昌嘰里咕嚕地問了一大堆,就是不問裴寂。

很快地,有幾個女孩發現榮昌在後面,便都圍了過來。

為首的那個,正是閣樓旁和別人一起取笑我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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