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學校的感覺其實不大好。
大四下學期已經沒有安排課程,室友們都回家了,寢室里只有我一個人。
沒有社交,每天頹廢地寫論文,心裡總是覺得煩躁,在打開手機發現沒有新消息後,我甚至開始覺得有點難受。
雖然我從不主動去找齊泊舟,但是他每天都會給我發消息。
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多,按照以往的經驗,他早就在提醒我該去吃晚飯了。可此時的聊天介面上,最新的消息記錄仍舊停留在中午十二點,他說今天會下暴雨,氣溫驟降,叮囑我多加一件厚衣服。
看了看電腦,論文寫了一半,文獻綜述還需要修改。
一定要留在宿舍寫論文嗎?我捏著冷僵的手指,認真地思考著,然後發現,自己並沒有一定要留下的理由。
寢室里沒有人和我說話,食堂里的飯菜也並不好吃。我們這棟寢室樓,晚上十點就開始斷電,經常停水,洗衣房總是很擠,不方便極了。
住在學校里,這到底是在折騰齊泊舟?還是在折騰我自己?
「啪——」
正想得出神,門外走廊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響,與此同時,頭頂上的燈光突然熄滅。
停電了。
寢室里昏暗下來,我熟練地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思索三秒後,把電腦裝進了書包,拿起一把傘往外面走去。
我告訴自己,並不是因為擔心齊泊舟才會選擇回家看看,完全是因為寢室里停電了——
沒有電,我還怎麼寫論文?
打車的時候,我想到了齊泊舟說的今天會下暴雨,但我完全沒有想到,暴雨會在我下車的那一秒來臨。
運動鞋和褲腳已經濕透了,狂風挾裹著暴雨,來勢洶洶。我費力地舉著雨傘,往小區里走,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在傘面上,風吹得樹木搖搖欲墜,還沒吃晚飯的我又冷又餓。
想吃齊泊舟做的海鮮粥。
看了看淋成落湯雞的自己,我嘆了口氣,或許這就是做人太囂張的報應。
十分鐘後,我終於乘上了電梯。
按下按鈕後數字不斷攀升,最後停留在七樓,我背著書包走出電梯,壞掉的雨傘早已被我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用指紋開了門,客廳里沒開燈,一片昏暗。我順手按了一下開關,四周霎時明亮起來,換好鞋後,看了一圈我才意識到,齊泊舟好像不在家。
難道他還沒有下班?
我皺了皺眉,莫名覺得不快。
褲子濕答答地貼在小腿上,讓人難以忍受,我扯了扯褲腿,迫不及待地走進房間,開始打理自己一身的狼藉。
洗完澡換上厚睡衣,身體終於暖和起來。
吹風機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在房間裡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只好用毛巾裹著濕頭髮出去找,然而打開門卻發現,穿著居家服的齊泊舟正坐在沙發上。
太久沒見面,乍然看到他,我還有些彆扭。
齊泊舟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和他平時的作風大相逕庭,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聽見他痴痴地說道:「昭昭,你又來看我了。」
又?
我可以確定,在此之前自己並沒有回過家。
有些疑惑地走了過去,我伸出手,摸了一下齊泊舟的額頭。
嘶——好燙!
不用想,他肯定是感冒了。
我皺緊眉頭,窗外暴風雨激烈,手機剛剛收到暴雨橙色預警,現在去醫院實在是不現實,只能在家裡找一找,看看有沒有醫藥箱。
憑我對齊泊舟的了解,一定是有的。
果然,東翻西找,終於叫我在儲物櫃里找到了醫藥箱,以及……吹風機。顧不了濕漉漉的頭髮,我迅速找出退燒藥,沖了一包感冒沖劑,然後端到齊泊舟面前,言簡意賅:「喝。」
齊泊舟乖乖拿起杯子,很配合地吃了藥。
我拿著吹風機剛想吹個頭髮,卻突然被抓住了手腕,吹風機也被搶走。轉頭看去,齊泊舟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期待:「昭昭的頭髮濕了,我給昭昭吹頭髮,好不好?」
我確實不是個勤快的人,但也還沒喪心病狂到讓一個病人照顧我的程度,所以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他。
「昭昭,為什麼不讓我照顧你?」
齊泊舟難過得眼眶都紅了,聲音里滿滿的委屈難過:「我每天都有認真地清洗自己,你看,我的手很乾凈,不會把昭昭弄髒的。」
或許是發燒的緣故,他還處於不設防的狀態,平時只敢在心裡說的那些話,此刻全部吐露了出來。
最終我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但這完全是因為我不想生病,絕不是因為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剛剛在外面吹風又淋雨,再不吹乾頭髮,下一個發燒說胡話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在齊泊舟身前坐下,他看起來很開心,插插頭的時候,他還很認真地叮囑我,絕對不可以用濕手去碰插頭,這樣很危險。
我聽得有點煩,故意挑釁地伸手去碰插頭,卻被齊泊舟眼疾手快捉住了手腕,他嚴肅又溫柔地對我說——
「昭昭要聽話喔,不可以這樣做。」
我輕哼一聲,心想我又不是個傻子,可到底是規矩了下來。
齊泊舟揉揉我的頭,調好溫度和風力,開始幫我吹頭髮,一貫的溫柔細心,我甚至從他的動作里,感受到了疼惜。
「燙的話,昭昭要告訴我,好嗎?」
我一聲不吭,少有的聽話。
六
其實世界上第一個幫我吹頭髮的人,是宋思明。
誰能想到,我也曾是他的掌上明珠。
在八歲之前,我一直堅信,宋思明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我的生日是媽媽的忌日。
宋思明說,正是因為我一出生就沒了媽媽,他才更要加倍地愛我。
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大到考試升學,小到穿衣吃飯,只要是與我有關的事情,他全部一手包攬。相依為命的那八年里,我是他絕對的生活重心。
向別人介紹我時,他總會說「這是我的千金」,那個時候的宋思明,是從心底里認為,我是他的珍寶。
真的,我一直都記得他的好。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學校舉辦聯歡晚會,我被老師選去跳舞。宋思明知道了開心又驕傲,頂著三十幾度的烈陽來看我排練,我卻因為莫名的羞恥心停下了動作,他只好假裝離開,然後躲在窗戶後面偷偷看我。
表演的時候,他用力地鼓掌,把手都拍紅了。後來演出結束,舞蹈得了第三名,學校給每個小朋友都發了一張獎狀。
宋思明高興得不得了,抱著我炫耀了一路。可惜快要到家的時候,獎狀被我不小心撕成了兩半。
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張獎狀,意義可想而知。
我哭得很厲害,宋思明心疼極了。為了哄我,他一到家就開始四處找膠帶,補好獎狀後,還十分鄭重地將這張破獎狀貼在了家裡最顯眼的位置,然後得意地看著我:「我閨女真棒!」
他的這些好,讓我一度覺得,媽媽不在也沒關係,我不比別的孩子差些什麼。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或許是他和劉盛瑜結婚的時候,也或許是宋昭陽出生的時候。
總之,他的目光不再聚集到我一個人的身上,隨著時間流逝,他的愛意愈發淺薄,最後甚至演變為失望與厭惡。
可從前的他,是那麼地疼愛我。
你看,我也曾被人小心翼翼地呵護,我也曾被父親舉上肩頭。
正是因為曾經體驗過被全心全意疼愛著的感覺,所以在驚覺自己已經失去它之後,我才會那麼痛苦,那麼不甘。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嫉妒與憤恨將我變成了一個怪物。
敏感不安,自私任性。
我用尖銳的刺包裹住全身,傷害別人的同時也在傷害著自己,看似頑固堅強,其實脆弱不堪。
齊泊舟對我很好,可是這份好又能持續多久呢?
宋思明曾經也對我很好,可是到最後,除了十萬塊錢,我什麼也沒能剩下。
頭髮已經吹乾了,齊泊舟的指尖撫過我髮根,輕輕按壓著。
我抬起頭,第一次認真地去觀察他。他的睫毛很長,眼神專注包容,眼睛裡倒映出一個小小的我。
這個人真奇怪,我這樣壞,他還對我這樣好。
「齊泊舟。」
我困惑極了,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藥效開始發作,齊泊舟眼神變得有些渙散,但他仍舊極力保持著清醒,回答我的問題時,我看見了他眼裡的真誠,他說——
「因為我愛昭昭。」
「照顧昭昭,會讓我覺得很快樂,於我而言,這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呢?
齊泊舟為什麼會愛我呢?
我沒再追問齊泊舟這個問題,轉頭看見他極力抗拒睡意的模樣,竟然會覺得有點可愛。
不管怎麼說,無緣無故地去傷害一個關愛自己的人,這種行為是不對的,我要克制自己,不能再那樣做了,這對齊泊舟很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