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錦鯉後續章節

2025-01-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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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還以為是警察來逮她,跑得飛快,不知往哪兒躲起來了。

6.

老民警是來幫忙找孩子的,找的不是我,而是我們這一片有位退休的老幹部家走丟了的一個孫子。

他們走訪了兩天,才打聽到菜市場旁邊的小學有差不多體貌特徵的孩子,尋跡趕過來看看。

小男孩不會說話,去哪兒都抓著我的衣角。

我對大人們,學著電視里俠客的口吻道:「小不點是在小學門口被人欺負,我路見不平,才把他救下來的。」

老民警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頭,誇我是個好孩子。

又拿出口袋裡的相片,和小不點對了對,小臉除了髒了點,長相和相片基本一樣。

他想帶小不點走,可小不點不肯離開我,好像這兩天的相依為命,叫他對我產生了極大的依賴。

老民警無法,只好和我爸媽借用了我。

我和小不點坐上了警車,一路上只覺得自己像是個大人物,威風極了。

小不點見我新奇,他也多了笑容。

警車載我們到了一個家屬大院,和我家廠區的職工家屬樓不同,那真是個空曠大院。

院中蓋了兩層樓的小房子,院子裡還有草坪、鮮花和樹木,和人民公園大差不差。

房子門前站著小不點的爺爺奶奶,還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

小不點見了爺爺奶奶還有些反應,見了那個女人,卻是不想搭理。

爺爺奶奶很是激動,抱著小不點不肯撒手。

老民警和他們解釋了一番,他們才看向警車旁邊的我。

老幹部家姓江,當時我不知道一個江字對於所在的城市意味著什麼。

只知道,江爺爺和江奶奶很喜歡我,送了很多零食和玩具給我,最後老民警送我走的時候,還囑咐我常來陪小不點玩。

7.

天黑後,老民警開車載我回了家。

回家後,他對我爸媽說了好些話,大概是轉述了小不點一家對我的感謝吧。

而奶奶早就不見了,我爸把她的行李打包好,放在了樓道里。

奶奶見警車去而復返,更不敢多留,托鄰居小孩拿了行李就跑回了鄉下。

我媽後來對我說,我那是天生的命好,奶奶幾次三番想害我,最後我都能好好的,反而是她吃不了兜著走。

之後的好幾年,奶奶都不敢到縣裡來。

逢年過節,也只有我爸回去,每每回去都能受一肚子氣,後來乾脆就不回去了。

這樣也好,叫我家安生了好幾年。

江爺爺從前和廠子的老領導有些交情,自從我家和江家有往來之後,我爸年底的績效評了優秀。

8.

後來,我也經常去江家玩耍。

可江家保姆勢利眼,在主人面前對我們親親熱熱。

一到人看不見的時候,叫我是打秋風的叫花子,又說小不點是個啞巴。

江家到了下午,一般家裡會準備下午茶。

小蛋糕或者小餅乾,配上甜甜的果汁或者香香的牛奶。

保姆會把我們招呼到廚房,卻只肯給我們一人一塊餅乾,然後把飲料和其他的下午茶當著我們的面通通吃光。

吃完還一臉得意地笑。

小不點只啃著手裡的餅乾默不作聲,看上去好像習慣了。

可我從小就不是能受氣的主兒。

直接跑到江爺爺江奶奶面前,大聲道:

「我以後再也不來了!保姆阿姨嫌棄我是叫花子,還說小不點就算是啞巴,我也不配和他玩。剛才,她還把好吃的通通吃完了,說我們不配吃!」

江奶奶到廚房一看,兩個裝飲料的兒童杯放在高高的櫥台上,杯邊還沾著口紅印記。

保姆臉都白了。

江家二老或許不怎麼在意我,可他們不能容忍一個保姆欺負他們孫子。

小不點其實會說話,但不常說,只是和我說得比較多。

保姆被辭退了。

她離開江家那日,眼睛惡狠狠地瞪我,咒我叫花子不得好死。

我爸正好來江家接我,見狀,就要扇她大嘴巴子。

保姆腳底抹油跑了。

我爸在了解清楚事情經過後,回家鄭重和我商量。

「小可啊,你媽媽要出去上班了,家裡弟弟陪你玩,我們以後少去小不點家吧。」

我想了想,答應了。

「我也不喜歡去,除了江爺爺江奶奶對我好,保姆和另一位阿姨都冷冷的。就是小不點有些可憐,他在家裡都不想說話,也沒人陪他玩。」

我爸揉了揉我的頭髮,便沒再說什麼。

晚上,我起夜上廁所,看見客廳燈亮著,我爸對我媽說:「江家就這麼幾口人,一眼看過去,這池子也忒深了。」

我媽嘆氣:「廠子裡那幾個領導子弟本來就看你不順眼,要是和江家斷了聯繫,你工作以後怎麼辦?」

我爸硬氣道:「我姜老二看他們哥幾個也不順眼,轉業過來的就得受他們的氣嗎。再說了,我能為了我的工作,把閨女送去江家受氣?」

我媽莫名感動:「那是,閨女和你一樣不能受氣。」

我爸道:「陪玩就算了。受氣?我閨女不能夠!」

9.

如我爸所料,江家的池子確實忒深了。

不久後的一天,我在家屬院的空地上玩耍,聽見好幾輛救護車遠遠地開了過去,那是去江家的方向。

到了晚上,老民警又來找到了我爸,大人們神色都很難看,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過了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江家發生的事情。

江奶奶因為心臟病猝然離世,手裡握著救心丹,可裡面卻是江爺爺降血壓的藥。

老兩口都是生活極有規律的人,不可能自己換錯藥物。

江爺爺是軍人出身,從蛛絲馬跡里覺察到了家裡的不對勁,於是報警處理。

直到一周之後,警察才抓住了潛逃的保姆。

那個保姆懷恨在心,先在我家附近蹲了好幾天的點,發現我住在廠區家屬院,鄰里鄰居混進了一個生面孔,極易被察覺。

於是,她用沒交接的鑰匙重回到了江家,不但偷了許多錢,還把江爺爺和江奶奶的藥給調換了。

她的本意是不想讓江家二老好過,最好大病一場,卻沒想到弄出了人命。

案子結了,保姆被判了終身監禁,可江奶奶沒了。

我記得江奶奶和藹慈愛的模樣,比我親生奶奶好上千萬倍。

我躲進被窩裡偷偷哭了好幾天。

我不知道小不點沒了奶奶,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躲在角落裡難過。

10.

我最後一次見到小不點,是在江奶奶的葬禮上。

小不點穿著合身的黑色小西裝,稚嫩的臉上染著悲傷。

葬禮結束了,誰來牽他,他都不肯走。

直到江爺爺帶著我走到他的面前,問:「望笙,小可來看你了,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不點才有了一絲反應,他撲在我的懷裡,埋在我的肩上哭,淚水鼻涕打濕了我肩膀的衣服。

我想嫌棄他,可更多的是可憐。

他的奶奶那麼好,卻沒了,我的奶奶還不如沒了。

等我們坐上小轎車回到江家。

小不點才對我說,他要出國了。

我那時候根本不懂出國是什麼概念,只以為他是要出遠門了。

雖然不捨得,可最近發生了許多事情,也叫我明白過來,小不點家裡的複雜,讓他不合適繼續留在這座小縣城。

小不點難過地說:「我很想你和我一起走,我只有你一個朋友。」

我搖頭拒絕了他:「可我有爸爸媽媽,還有弟弟。」

小不點更難過了:「我也有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弟弟,可是他們都不喜歡我。因為我阿姨不是我媽媽。」

阿姨應該是那個漂亮阿姨,只是今天她沒有出現。

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也聽不太明白。

我仍很仗義地說:「我喜歡你不就可以了嗎。」

小不點望向我的眼神過於炙熱,好似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

當初,我抄起板磚從小學生手裡救下小不點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眼神。

「姜小可,那你會永遠喜歡我嗎?」

我答應了。

對我而言,喜歡便是喜歡,喜歡爸媽和喜歡弟弟,都是一樣的喜歡。

可江望笙對這句喜歡的定義,明顯是不一樣的。

11.

江家全家一起搬去了北京,獨獨把小不點送出了國外。

我媽聽聞後,感慨萬千:「才剛要上小學的年紀就送出國了,這孩子夠可憐的。」

我爸見怪不怪:「江老你知道是什麼級別的幹部嗎,要不是老了思鄉,咱們一輩子都不可能見著人家。這樣的人家,送孩子出國,除了培養,還為了避禍的。」

我媽詫異道:「避什麼禍?」

我爸就此打住,只說:「這輩子反正不會再見了,咱們知道再多也沒用。」

我媽隱隱猜測多半是什麼豪門秘密,不是幾個小老婆,就是幾個私生子的,問了也無趣。

日子還要過下去,江家也慢慢變成了逢年過節才會提起的存在於故事裡的人家。

江爺爺前幾年還會寄些學生文具和報刊來家裡,每回我爸都會寫信感謝。

廠里的人得知,我家和江家還有往來,面上對我爸尚算客氣。

可到了我上小學後,我家和江家的交情也就淡了。

我爸的國營廠效益越來越差,工資偶爾還要拖上個把月。

我媽的食堂也解散了,要自己買菜做飯。

幾個廠里的領導子弟,為謀廠里僅剩的利益,設了個倒賣設備的局,想讓我爸也參與。

我爸自然不答應,轉頭還跟廠里揭發了。

廠里裝模作樣給那幾個主犯發了警告處分,而我爸卻莫名其妙給停職了。

老民警到廠里協查案子,勸我爸說,發配到個閒職,莫要和別人硬剛。

我爸看了一眼我和我弟,答應了下來。

從此,我每年被評為先進技術骨幹的爸爸,被調去守大門。

12.

保安科這幾年因為廠里效益不好,辭退了好幾個年輕小伙,現在一個科也沒幾個人。

科長和我爸一樣是轉業的退役軍人,和我爸一塊喝點大酒罵大娘。

私下罵罵也不違法,可那幾個人偏偏不讓我爸好過。

選了個周末,臨時檢查,一下子抓住了我爸當班喝酒的錯處。

這一年,我爸工作沒了,廠里的宿舍也被勒令搬出。

在縣裡打工的大伯幫忙安排了一間建築工地旁的農民房,讓我們一家臨時居住。

我爸剛在工地和我大伯扛了幾天水泥,回來就腰酸背痛。

我媽幫他擦紅花油,感嘆道:「都退伍好多年了,哪裡還能像年輕小伙子一樣去拚命。」

我爸悶哼:「不拚命,難不成真要給生活憋死。」

大伯看我爸確實幹不了體力活,提議乾脆回村種地,那也是一條生計。

我爸不答應。

那是個什麼鬼地方?

閨女一出生就差點被溺死。

不提我小學成績不錯,回農村讀書,怕不是十幾歲就給狠心奶奶騙去嫁人。

大伯尋了個折中的辦法,村裡有個魚塘荒廢許多年了,拿下來都不算廢本。

我爸回鄉搞養殖,我媽在縣裡照顧我和弟弟上學生活。

我爸這下子答應了,回鄉那天打扮得西裝革履,像電視里的企業家般,梳著油光水滑的背頭,整個人顯得氣派又闊綽。

為了在鄉里今後行事方便,在祠堂擺了酒席,請了各位叔伯。

奶奶板著張臉,受了別人的賀喜與恭維,也笑不出來。

王二海還是老樣子,見了我爸,鼓掌吆喝:「姜老二富貴了!」

我爸還特意登門去見了老村支書。

老村支書古道熱腸,幫我爸和鄉里打了招呼,還介紹了好幾個基層幹部給我爸認識。

開春之際,魚苗嘩嘩一下池塘,本以為萬無一失。

可當我爸辛苦忙碌了大半年,到秋天剛要收魚,村裡的二叔公眼紅,在池塘里下了藥。

一池子都是白花花的魚肚翻天。

我見了,瞬間好似天塌了。

這件事兒本不容易叫人追查。

二叔公卻喝大酒撒酒瘋,滿村晃悠,嘿嘿笑著對村裡人說出了大實話。

我爸找到二叔公對質,二叔公酒醒後直接耍無賴。

「我就是看不慣你有錢!」

「喝醉酒說的話算什麼證據!」

「你有本事就抓我到牢里!」

我爸抱頭蹲在池塘旁,整個人的背影顯得辛酸又淒涼。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13.

老村支書拄著拐杖上二叔公家,發了好大一通火。

「這些年,村子裡的年輕人都走光了。好不容易姜老二回來經營,你為老不尊居然做這種缺德事兒,真不怕遭報應!」

二叔公躲在家裡,死活不敢露臉。

斷人財路等同於殺人父母。

老村支書在村裡威望極高,多少年都沒這樣動怒了。

之後,村裡老人也不願意讓二叔公靠近自家的地,誰知他會放什麼東西。

全村真正出面安慰我爸的人里,還有一個王二海,他儘管瘋癲,卻分外真誠。

「姜老二是錦鯉,否極泰來,否極泰來……」

可大人們誰也沒在意一個瘋人嘴裡的話,只有我記住了他說的,我爸是錦鯉命。

14.

就在我爸媽以為這一年註定虧大本的時候,鄉里幹部來了一伙人,對著村裡的河道,還有我爸的池塘四處拍照,還有戴白手套的人拿著管子在池塘裝水,來來去去忙活了好幾天。

村裡的人都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

直到第二個月,鄉里來電話,通知我爸去一趟市委。

我爸才弄明白,村子上游的工廠污染水源,叫央視秘密採訪曝光了,省里市裡都下了死命令要徹查。

我爸的魚塘抽檢出了污染物資,那池子的魚死得恰逢其時。

二叔公說了,喝醉酒說的話算什麼證據呀。

那池子的魚必然是受污染死的。

我爸得了整整二十萬的賠償金,抵得上養魚好幾年的收益了。

二叔公聽說了,也不知咋想的,自己跑到鄉派出所,說要告發我爸造假,結果喜提擾亂治安拘留十五日。

15.

我爸得到賠償後,就沒再回過村。

以後是不會再養魚了,辦廠還可以考慮。

原來的國營廠辭退了不少老同事。

我爸出資,其他人出技術或出人脈。

一群叔叔阿姨在我家的客廳商量了兩個月,雖然個個已人到中年,卻依舊鬥志昂揚,湊手湊腳地把廠辦起來了。

工廠選址是在縣裡一處荒地,鐵皮套著架子一蓋,占地幾千平米。

那時候辦廠地皮很便宜,我爸用前國企員工身份了解到一些政策,成本算是降到了最低。

國營廠幾個幹部子弟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爸辦廠的消息,走了一些關係,今天查消防,明天查衛生,一點不達標就不讓干。

好不容易塞了點安心費,消停幾天了,出來的樣品才送到貨商手裡。

對方滿意是滿意了,可就是沒鬆口合作。

負責銷售的叔叔在酒桌上都快喝麻了,才從貨商嘴裡套出話來。

是有人放消息,要整我爸的廠子,讓我們辦不下去。

叔叔阿姨本指望我爸的廠能運作起來,謀碗飯吃,結果卻有人打算把我爸的灶台給掀了。

我爸手裡的資金撐不住了,和叔叔阿姨們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席散的時候,沒有一個不是哭喪著臉。

喝醉了的我爸難過地和我媽說:「我姜老二脾氣倔,從不肯低頭,可廠子到了這一步了,我是不是該低頭了呀,媳婦。」

我媽冷哼了聲:「那群雜碎就不想見到你好,你低頭了,廠子就能活嗎?」

我爸抹了一下眼淚:「對,咱們不能低頭,可接下來……日子要怎麼過啊。」

我媽掏出家裡的存摺,說:「我在市場租了三個月的檔口,賣菜賣水果,什麼賺錢幹什麼。」

我爸看了一下存摺里的數字,都不知我媽幾時攢下來的錢,一時迷茫又感動地看向我媽。

我媽故作輕鬆道:「誰說賺錢就只能靠辦廠啊。」

16.

就這樣,我爸和我媽到菜市場擺攤賣了六年的菜。

六年里,我也從小學考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而我弟弟一直都是學校里免收學費的特招生。

在我爸都以為餘生就要和瓜果蔬菜打交道的時候。

一天,我爸忽然接到了建設局的通知。

當初,我爸買下的廠子的那塊地被劃入舊城區改造。

剛開始,我們全家都對賠償無甚感覺,直到我爸看到賠償的單價,再後知後覺回憶起廢廠是有多少平米來著……

最後在一陣激動高呼中,我爸含淚怒收好幾十萬。

六年的碌碌無為,靠著地皮的賠償,我家高興得像是農奴翻身把歌唱。

可在短暫興奮之後,我爸很快冷靜了下來。

他的錦鯉效應雖來了,可到底是等了六年。

六年,足夠讓我那個傲氣不肯低頭的老父親明白許多道理。

這次暴富,我們全家繼續低調生活。

我和弟弟年紀小,只知道家裡有錢了,卻不明白有錢是什麼概念。

因為,十塊錢也叫有錢,十萬塊也叫有錢,不拿出來花,誰知道怎樣才叫有錢。

17.

我爸又回了一次老家,這次穿著簡樸,用麻袋裝著禮物。

村裡人見到我爸這個模樣,流露出由衷的笑意,尤其是二叔公笑得格外開心。

奶奶嫌惡地說:「老二,你都混成這個樣子了,還回來幹嘛。」

話雖這樣說,禮物卻悉數收下了。

我爸別有深意地笑了笑:「我得回來看看啊,不然怎麼記得住教訓。」

奶奶繼續教訓我爸:「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分家的時候,我說過只分給大房的三個孫子,你的兒子出生太晚了,早就沒份了。」

我爸都快忘記分家這一茬了,聞言,把頭一點:「分得好啊,今後各家歸各家。」

我那三個堂哥,沒有一個讀書好的,都早早輟學,不是進廠打工,就是在工地搬磚。

總歸算是有些收入,過年還給奶奶的老宅翻新了一圈。

奶奶眉眼都是得意:「這話說對了,今後各家歸各家,老二你吃不上飯,可別怪我幾個大孫子,當初是你自己要分出去的。」

大伯臉都黑了,奶奶這是要把他和我爸的手足情給斷乾淨了呀。

我爸則拍了拍大伯的肩膀,說:「哥,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怪我幾個侄子的。」

大伯皺眉,有心勸慰,卻無力攔住老娘作妖。

我爸離開的時候,唯有大伯送他出村。

還往他的口袋不由分說塞了個紅包:「給小可小艾的,不是給你的,別擋哈!」

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ṭṻ⁶,生怕我爸不肯接受。

王二海在村口的大樹上玩耍,他遠遠看見我爸要離開,興沖沖地喊:「姜老二是錦鯉,要入海嘍!」

我爸轉過身看他,王二海掛著兩行鼻涕,對著我爸痴笑。

我爸只能拿出兩百塊錢遞給他,交代他自己買點吃的和穿的。

18.

那次回來之後,我爸常說一句話,有錢的都是王八蛋,沒錢的連王八蛋都不是。

那時,我已上了初中,對此名言的理解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我爸媽商量舊廠地皮獲賠的事情,遲早會被國營廠那班人知曉。

我家即便有錢了,也不能直接拿當初那群雜碎怎麼樣。

他們的人脈關係錯綜複雜,那年月里一個小縣城內,想要整一個人那太簡單了。

我家等款項一到帳,就退了菜市場的攤子,租的房子也退了。

滿屋舊的家私家電,我們一件都沒搬。

各人拿著最重要的證件和常穿的衣服裝行李箱。

全家連夜離開了縣城,誰也沒和旁人提過一句。

這一次搬家,好似我們一家是在慌張逃難。

蒼茫的夜色,我從遠行的旅遊巴士望出去,身後是生活了十餘年的縣城的輪廓,心中的忐忑多過不舍。

19.

我爸在市中心的小區全款買下了一戶大平層,距離我的初中很近,弟弟也被安排進了新的小學。

我媽去家附近的幾個菜市場逛了好幾天,覺得市裡的菜攤比縣裡要正規,再想擺攤賣菜,肯定還會和以前認識的人遇上。

我爸想了想,說:「這些年,你多辛苦,我們先過幾個月,想想看能做什麼生意。」

我的父母都是勞碌慣的性格,哪裡能真的坐吃山空。

他們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初來大城市,哪裡看著都很新鮮。

商場裡琳琅滿目,街道上乾淨規整,連一處漂亮的花壇園藝都恨不能拍下來作紀念。

城裡人司空見慣的事物,在我們一家人眼裡都是閃閃發光的存在。

我爸從業主群里認識了好多人,個個都說自己身家不菲、生意豪賺,實則外強中乾,不是貸款,便是負債。

我爸和我媽說:「城裡人動不動就說什麼槓桿,投資,金融,我怎麼聽都是風險高。」

我媽搖頭說:「那不如賣菜呢。咱家就這點錢,隨隨便便開店,每個月流水就是萬萬升。錢要是打了水漂,孩子怎麼辦?」

城裡的機會是大,成功與失敗的機會看上去像是硬幣的兩面,事實上,失敗比成功要多得多。

經歷過養魚與辦廠失敗的我爸,不敢隨意投資。

他和我媽開始去上課,一點點學理財與經商。

他們什麼課都蹭,可一聽要交錢,跑得比誰都快。

聽完一堂餐飲加盟店的營銷課後,兩人心血來潮,回來網上一查,發現全是坑。

我爸抱臂,沉悶道:「還不如多買幾套房出租呢,咱們小區也有人是這樣辦的。」

我媽已經被所謂的賺錢商機課給弄煩,附和道:「那就買房,以前村裡誰家賺錢不是買樓又買地,買!」

於是,不善做生意的爸媽作了這輩子最明智的決定。

在房產還沒有限購的時候,我爸在城裡好幾個區轉悠,買了好幾處主要地段旁價格適中的房子,稍稍裝修一下,便掛在網上出租。

我家的經濟勉強算有了穩定的進項。

20.

我上了初中之後,成績下滑得厲害。

課堂認真做筆記,課後也拚命學,可是怎麼樣都跟不上城裡同學的進度。

我爸得知後,幫我請了一名家教到家,一對一輔導。

我的家教名叫冬恩,她是 S 大的高才生。

她一見我,也不問我功課與成績,反而是問我覺得在縣裡讀書和在城裡讀書有什麼不一樣。

我實話實說,城裡是從小就培養,時時刻刻都在做規劃,縣裡有老師,也有補習班,可還是像在放羊。

冬恩眼睛一亮:「我教過好多學生,難得你看得出來區別。」

我並不是沒問過同學如何學習,他們言行舉止透露出來的無不是自幼養成的學習習慣。

可我只知刻苦,卻不知方法。

冬恩和藹道:「不要緊,今後我來教你。」

她說這句話時,我好像是一個迷路的人終於抓住了一個能夠前進的指路標。

在冬恩的輔導下,我的成績突飛猛進,一年之後,我終於考上了重點高中。

我上高中後,冬恩也大學畢業了,她參加工作,便不能繼續再當我的家教了。

我爸媽對她相當感謝。

她卻問我:「小可,你的家庭氛圍很好,對於你來說,究竟是小富則安,還是突破階層好呢?」

我一時間,找不到答案。

冬恩微微一笑:「這個問題,你可以到上大學的時候再來找我,到時我相信你應該有答案了。」

我去問我爸。

我爸坐在搖椅上深吸一口煙,掛著人字拖的二郎腿不停地抖動,眼睛在香煙的濃霧中露出慵懶又得意的光。

「我們家第九家早餐店快開張了,你這樣問,是不是想讓老爸開茶樓?」

我一噎:「那也不是……」

我爸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道:「收租都走不過來,還要忙早餐店,再開茶樓,你想累死你老爸啊!」

21.

我高中的三年,爸媽的餐飲生意越做越大,最後乾脆開了家餐飲公司,開始用公司運營的方式管理下面的店鋪。

而我家富裕的消息也不脛而走,村裡人多多少少打聽到了一些。

我爸不常回村裡,回去了也只是穿著最差的衣服,在眾人的追問之下表演哭窮。

伎倆無他,別人問他生意如何,他就問別人借錢。

連我大伯都被糊弄住了,叫來我三個堂哥,讓他們每人掏出些錢接濟我爸。

奶奶依舊偏心,堅決不讓三個堂哥掏錢,像是討了一分都會要她老命一樣又哭又鬧。

我爸的演技師從奶奶,一個中年男子的挫敗頹廢之態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

他對奶奶說:「媽,你忍心要我一家露宿街頭。」

奶奶瞪圓了蒼老又鋒利的眼睛:「你要死,死遠點,當初為了個外人和丫頭片子頂撞我,就該吃不了兜著走。」

這些年,我爸早就不傷心了,繼續裝慘說。

「我以後不想拖累老家人。媽,不如立下字據,今後我不會回來繼承,您這邊我也沒能力贍養了。」

奶奶說:「不是分過家了嗎!」

大堂哥也怕我爸的麻煩上身,說:「奶奶,二叔這麼說也有道理,我們私下立的畢竟沒過過明面。」

那要立!必須要立!

奶奶喊大伯叫來了老村支書,開了祠堂,當著各位叔伯的面,立下了字據。

字據大概意思是我爸不用贍養她老人家,自然今後村裡的遺產,我爸也沒資格繼承。

我爸又弱弱地添了一句:「萬一我還有什麼債務呢?」

奶奶忙叫大堂哥在字據上加多了一句,我爸名下什麼財產債務都和她還有大伯一家沒有關係。

村裡稍微有點常識的人不由發問:「姜老太婆是在立遺囑?」

奶奶才不管什麼遺囑,頭一件事就是催促我爸趕緊簽字畫押。

絲毫沒在意村支書帶來的幾個人里,穿制服錄像拍照的是公證人員。

22.

回到家之後,我爸鄭重地把奶奶遺囑的複印件擺在我和弟弟面前。

我弟不太記得奶奶作妖的事情,卻記得小時候幾個堂哥捉弄他,把他騙到村裡破屋裡關了半天的事情。

在他的記憶里,村裡所謂的親戚,都不是什麼好人。

我只問:「二海叔呢?」

我爸不明白我為什麼記掛村子裡的一個瘋子,還是說:「他家人都沒了,村支書安排他守祠堂,這次回去他好像沒那麼瘋了,可還是神神道道的,說什麼住海里就別回污溪里了。」

應該是錦鯉入海,莫回污溪。

23.

之後幾年,我家還真的是錦鯉入海,好運一浪接過一浪。

不僅做生意如魚得水,學業上也突飛猛進,我順利考上了 211 大學,弟弟也去了國外留學。

到了我大四那年,我掩藏身份去家裡的公司實習。

大伯一家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電視里報道的省里優秀企業上台授獎的老總,從名字到長相都和我爸一模一樣。

那時,我爸已經三年沒回過村了。

大伯打我爸的電話是空號,微信留言也沒回。

三個堂哥急了,找不到我家住在哪裡,難道還找不到公司嗎。

他們三個人瞞著大伯,居然把奶奶給架上了高鐵,一路風塵僕僕趕到了我家公司的寫字樓下喊人。

保安不肯讓他們上來,他們站在大太陽底下,嫉妒又茫然地仰頭看著寫字樓。

恨不得從其中一扇玻璃窗後,把我爸給揪出來。

這事兒動靜不小,我爸很快就知道了。

他打電話和我交代道:「小可,你今天不用回家了,有一個飯局需要你替我去。」

「那奶奶他們…Ŧū́ⁱ…」

聽出我的擔憂,我爸打著哈哈道:「怕什麼,我們在城中村的樓還有一間房,還怕他們沒地方去啊。」

「可是他們已經知道你發達了。」

我爸老神在在:「哈,你老爸的演技十年如一日,等我發揮,你放心!」

24.

我替我爸去了所謂的飯局。

其實,都是飲食商圈裡認識多年的叔伯,和我爸是老相識了。

這次,我爸沒陪我,特意讓他的秘書董子新陪我一塊去。

Ŧū⁶董子新是冬恩的堂弟,大學一畢業就到我爸公司上班,從基層做起,今年才成了我爸的秘書。

冬恩還真的實現了她想要的階級跨越,如今已經是跨國化妝品品牌的高層,長年在國外,還嫁給了一個老外,生了一對混血寶寶。

董子新來接我的時候,一邊開車,一邊從前座遞給我一個禮盒。

「我姐叫我轉送給你的。」董子新頭也沒回,「好像是香水,你看看喜不喜歡?」

我漫不經心地打開,這些年冬恩送了許多化妝品給我,這次也是法國小眾品牌的一款香水。

我沒試用,僅僅拿著瓶口聞了一下,淡淡說:「挺好的。」

透過後視鏡,我看見董子新挑眉:「就只是挺好的?」

我道:「其實味道有些重,可能是冬恩姐合作的公司的產品吧,我回去再研究一下。」

董子新眼睛瞟了我一眼,好像有些不高興。

24

到了現場,我與董子新跟許多叔伯寒暄周旋,我有些應付不了的地方,都是董子新幫我圓場。

等到人稍微少了些,我舉著一杯香檳酒,由衷和董子新碰杯:「謝謝。」

董子新聳了聳肩:「能替大小姐保駕護航,是我的榮幸,何必和我言謝。」

生意場上,人人帶著笑,實則都是打量和揣測。

我在公司里可以當小白,可在這種場合可不敢當小白。

正說話間,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打開一看,是我媽發來的信息:小可,你來派出所一趟,贖一下你爸。

我看著信息,不禁瞳孔地震。

董子新看著我的神情,還沒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熟人又帶著客人走過來了,看樣子是要介紹相識。

我忙走到會客廳外面的走廊上,打電話給我媽,問她怎麼回事?

我媽正在國外旅遊呢,那邊現在還好是白天。

接了我電話,我媽語氣不善:「還能怎麼回事,肯定是你爸那邊的親戚唄。我現在也回不來,你去派出所一趟,瞧瞧你爸又被他們扣什麼屎盆子了。」

事情匆忙,我只來得及給董子新發了信息說出了急事,打了車就往派出所趕。

慌慌張張地,出酒店大堂還把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給撞了一下,我的美甲鉤到了他的西裝紐扣,猝不及防掰斷了。

年輕人反而一把按住我,輕聲問:「你沒事吧?」

我抬頭看那人,是個五官甚佳、皮相極好的男人,西裝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高級品,低調又昂貴。

我從包里拿出董子新的名片,對他道歉:「不好意思,我有急事,你的西服需要賠的話,你找一下這張名片的董先生,他是我朋友。」

「小可……」年輕人濃眉緊蹙,墨眸深邃,開口好像在嘆氣,「是我。」

一瞬間,年幼時稚嫩的小不點可憐兮兮的那張臉浮現在眼前,和年輕人依稀有些相似地重疊到了一起。

我遲疑道:「小不點?」

年輕人有些陰鬱的眉梢,散開了些許烏雲。

他笑了:「你果然能認出我。」

我怔了怔,這個年輕人其實剛剛在會客廳好像出現過,但一直隱在諸多走動的人們的背後,眼睛很亮,一直朝我和董子新的方向看。

我還沒自戀到認為這視線是衝著我來的,畢竟,這種場合我還不如董子新臉熟,搞不好那人是在看董子新。

不過,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我尷尬又著急地說:「小不點,不對,望笙,我有事情要先離開。你先拿著名片,我們之後再聯繫好嗎?」

江望笙卻直接說:「我有車,你著急去哪兒,我送你!」

25.

江望笙根據定位,很快送我到了派出所門口。

一路開得飛快,險些就闖了紅燈。

我忙說:「望笙,別開那麼快,小心。」

江望笙沒看我一眼,車速漸漸放慢了,我鬆了口氣。

江望笙卻說:「我當然聽小可的。」

聞言,我不知為何有些不知所措。

等到了派出所,辦事的民警對著我和江望笙上下打量,問道:「你們是正拍完婚紗照,接到消息就趕過來的?」

我低頭一看,我身上是煙灰色的紗制禮裙,江望笙穿得也很隆重,可不是像剛拍完婚紗照嗎。

江望笙聞言,嘴角彎了彎,對著民警微微頷首:「對,我和女朋友接到消息就過來了。」

我回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

這時候,我爸穿著條紋 Polo 工裝褲,趿著雙人字拖,頂著烏青熊貓眼,哭喪著臉走出來了:「阿女啊。」

我上前想握住我老爸,我老爸卻在見到江望笙後眼睛頓時發光,反拉我對著牆竊竊私語:「不錯哦,剛去飯局就撿到這件靚貨。」

我頓感無語:「爸,你不是說你帶堂哥和奶奶去了城中村舊樓嗎,怎麼打架進了派出所?」

我爸一副奸計得逞的奸笑樣兒,說:「你以為你老爸是窩囊廢,他們幾個廢柴比我還慘。」

這話,我當然不信。

可到警察局的另一個房間,看見第一個人臉腫成豬頭,眼睛都睜不開。

第二個人門牙都崩了,見到我一齜牙,牙掉了。

第三個人捂住胳膊鬼哭狼嚎。

咦……

就是不見那個老太太的身影,我問我爸:「怎麼回事?」

我爸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幾個堂哥了不起,三個人都敢單挑人家麻將檔口!」

一位威嚴的老民警走到我爸面前,皺著眉頭說:「姜老二,你給我來一趟。」

這不是當年那位老熟人嗎?

這是升官了。

我爸立刻慫了,乖乖和老民警進了辦公室。

從其他民警的口中,我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今天本來是我爸帶著奶奶和堂兄們去城中村的出租屋落腳。

然而,城中村隔音不好,樓下有家麻將館營業實在太吵。

他們剛進了屋內,說話還沒說到正題,樓下搓麻將聲絲絲入耳,奶奶審問我爸被打斷好幾回。

大堂哥先是到樓下交涉,不如意後,就叫著二堂哥三堂哥抄傢伙下樓。

可想而知,他們與樓下發生了爭執,結果就是三個堂哥被打得親奶奶都認不出來,親奶奶也被氣得直接喘不上氣來,讓醫院拉走了。

聽完,我都不敢抬頭看江望笙,簡直太丟人了。

我爸從老民警的辦公室出來,賠笑討好的樣子十足的卑微,哪裡還有半點成功企業家的模樣。

老民警又對著幾個負傷的堂哥狠狠訓了一通,聚眾鬥毆,十五日拘留逃不了。

大堂哥眼淚從眼縫裡嘩嘩流,二堂哥捂著嘴哭號,三堂哥胳膊綁上繃帶,也抱著兩個哥哥哭。

我爸語重心長地說:「你們三個好好待著,我讓大哥上城裡來接你們。」

三堂哥都快跪下了:「二叔,別啊!我們是瞞著我爸進城的,要是被他知道奶奶被我們害得進醫院,我們三個還蹲了號子,我爸還不得活埋了我們啊!」

二堂哥說不出話,只會嗷嗚。

大堂哥緊緊握住我爸的手,含糊不清,也在搖頭。

現場當真一派江湖氣十足的叔侄情深!

江望笙該不會誤會,我打扮得精緻得體是去宴會上撈人,我爸是個不會謀生還不爭氣的中年 loser,而我全家都是打架鬧事的惹事精?

電視劇里演的久別重逢,哪個是這個鬼樣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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