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感動。
但現在又多了些無力。
溫澤對我很好,好到事無巨細,事事體貼。
很多恐怕熱戀中情侶都不能做到的事,他卻做到了。
是因為他把對別人的深情付諸到我身上嗎?
我知道疑心易生暗鬼。
可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像雨後苔蘚,肆意滋生,連綿不絕。
我僵持了一會兒,回信息說今晚有事不回家吃,讓他不用麻煩做飯。
我努力摒棄雜念,又工作了會兒,直到外面天黑了。
我才慢慢悠悠回家。
到家,推開門,屋裡一片漆黑。
我正疑惑溫澤沒回家嗎?
8
按亮客廳的燈,卻發現一個人直挺挺地坐在對面沙發上——「溫澤?!」
嚇得我拍拍胸口:「你在家怎麼不開燈?!」
他直直盯著我,臉色陰沉。
好一會兒才移開眼神,站起身:「忙這麼晚,餓了沒有?」
似乎又一切如常。
我不想麻煩他,自己累一天,還要給我做飯。
就隨口說吃過了。
然而話音剛落——「咕」我肚子餓得一陣長鳴。
嗚嗚嗚!如果現在有面鏡子,我臉紅得一定能滴血!
溫澤勾了勾唇角,不置一詞,走到廚房去給我煮麵。
他好像隨口說:「幹什麼去了?連飯都不給你吃。」
我想說,我在律所工作,又不是在食堂,怎麼可能還管飯嘛。
不一會兒,溫澤端著麵條上桌。
手工面,配上熬了好幾個小時的山參雞湯,和嫩嫩的菜心。
吃著很香,很暖。
但我卻莫名心虛,總感覺這一切本不該是我的。
溫澤今天似乎也不想說話,默默陪我吃飯,就收碗去洗。
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以後你工作完,別忙著回來給我做飯了,我隨便吃一口就行,反正以前都是那麼過來的。」
溫澤沒說話,但明顯感覺到他脊背一僵。
我就是覺得我們當對普通夫妻搭夥過日子就行了。
我又不是他白月光,他對我這麼好,實在有點辛苦,且大冤種。
而我也恰恰承受不起這份好。
餘下,我沒什麼好說的了。
便要轉身上樓去書房。
溫澤卻突然在背後叫住我。
我站在幾階樓梯上俯視他。
他胸口起伏,臉色有些白,似乎很糾結痛苦:「你今天去醫院,是專門給我送手機,還是……」
「嗯?」還是什麼?
他低下頭,沉了口氣:「阮寧,我們辦婚禮吧。」
啊?跨度忒大了點吧!
「不行,我……」最近正忙著競爭合伙人呢,忙得焦頭爛額。
不過,等忙完這一陣,我可以休婚假和年假,就能安下心來好好操辦婚禮。
然而還不等我解釋。
溫澤本來陰沉著臉,突然勾唇一笑,笑不及眼底:
「你是不是從沒想過和我長久,索性連婚禮也不辦,好一拍兩散?」語氣異常冰冷。
「?!」
「你在胡說什麼?」
我以為不辦婚禮就算不是雙方共識,也不該賴到我身上。
商量結婚時我有推脫不開的工作。
本想出差回來再慢慢商量結婚事宜。
結果溫澤非要拉著我在出差當天就領證。
我一開始也很蒙。
但仔細想想又不難理解——我倆是相親認識的,沒什麼感情基礎。
只是父母催得緊,雙方條件又差不多,就湊合結婚了。
他可能並不期待婚禮,甚至嫌麻煩,所以想抓緊時間解決。
我有點失落,但也表示理解。
結果他現在反過來指責我?
怎麼?白月光要回來了,就迫不及待要挑我錯了?
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徑直走進書房,關上門。
我看著書房裡臨時休息的小床,更加憋悶——這套房子是我的,溫澤也有房子。
但他體諒我家離我律所近,所以結婚後就搬了過來。
自從他過來後,每天監督我早睡不熬夜,已經很久沒在這張床上睡過了。
現在為避免出去見他那張氣人的臉,我今晚索性就睡這兒了!
這張小床曾經代表著溫澤對我的體貼、包容和關心,沒想到現在卻成了我逃避他的工具。
9
感情、愛人,也許會背棄你。
但工作永遠不會。
我氣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門工作了。
沒別的,就不是不想和溫澤撞見。
我關門瞬間,聽到了臥室門打開的聲音。
我沒作停留。
還順手開啟了手機免打擾模式。
一整天將自己埋頭於工作。
我知道一切只是表面平靜,我情緒還是很不對,我不想跟溫澤爭執。
所以晚上就跑去閨蜜家睡。
閨蜜說她要被我們夫妻倆逼得演「無間道」了。
一邊要安撫我,一邊還要和溫澤打太極。
「你這老公,看著是不言不語的高嶺之花,沒想到是個社牛,竟然能跑到我媽那兒要我的電話號碼,就為了確認你在不在我這兒。」
「也真是夠費心了。」
他確實挺費心,但是不是為了我就不知道了。
我強迫自己把一切重心都放在工作上。
哪怕到時候溫澤白月光回來了,他要跟我離婚。
我也不怕,我至少還有工作。我關了幾天手機,今天總算沒再收到溫澤的信息。
心裡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釋然。
人啊,真是賤。
我感嘆著走進茶水間,卻聽到幾個律師在聊:
「現在的醫療糾紛,就是燙手山芋,誰敢接?」
「這次的案子,病患醫好了病,卻反咬醫生一口;打傷了醫生,還讓醫生賠錢呢……」
「打傷醫生?」我聽他們說好久了,實在忍不住。
「對,仁雅醫院今天剛鬧出來的案子。」
聽到是溫澤的醫院,我心裡沉了一分。
連忙翻開委託書,直奔委託人一欄——仁雅醫院、溫澤。
我心頭一跳。
「請問哪位老師負責這個案子?」
大家相視一笑,不說話。
我們律所在滬上算是傳得出名聲的。
如果連我們都不接,估計更沒人敢接了。
「那我來。」
大家都很震驚:「阮律師,你可要想好了!雖然我們都知道這個案子裡,醫院和醫生占理,但患者擺明了要鬧!」
「你敢跟他提法律,敢跟他提起訴,他就敢滾地上撒潑耍無賴!」
「收集證據和證詞很難的。」
「而且哪怕你打贏了官司,到時候,患者家屬再一裝可憐,大眾輿論又該說,法理之內無外乎人情。」
「你就裡外不是人啊。」
周衍也來勸我:「現在是你晉升合伙人的關鍵時期。」
「不該把自己捲入一場無定數的紛爭。」
我知道大家都是為了我好。
但……
「謝謝大家,我都會努力的。」競爭合伙人和打贏這場官司,我都會努力的。
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一個好醫生。我趕到溫澤辦公室,氣氛壓抑,裡面聚集著好多醫生,大家都情緒低落。
是小邱護士先認出我:「阮小姐?」
溫澤站在最裡面,聞聲,立馬側頭看過來,似乎很意外:「你怎麼來了?」他說著,往背後藏了藏胳膊。
我拿出委託書:「請問大家想好,確定要起訴了嗎?」
溫澤眸光一閃:「你……」
醫生們激動望向我:「原來你是律師?」
「我還以為真沒人願意接我們的案子了,還好還有好心人!」
一時間大家都有點喜極而泣。
「起訴,當然起訴!」
「我們對患者問心無愧,卻換來這樣的結果,我們都委屈死了,尤其是溫醫生,被打傷了手。」
「對一個外科醫生來說,手是最重要的!」
我抬眼看去,溫澤手掌上纏了紗布,透出隱隱血紅,一直延續到襯衣袖子裡。
10
和大家聊完,得知現在的情況對醫生們很不利——
有個三十多歲的女性突發休克,被送到醫院。
病人丈夫簽下手術確認書。
經過搶救,病人終於脫離危險。
但病人婆婆公公趕到醫院,卻堅稱兒媳沒事,只是一般貧血。
說他們兒子被騙了簽下費用高昂的手術單。
在醫院大鬧一通,讓醫生賠錢。
隨後被保安帶出醫院。
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結果一對老年人,又帶了一大幫親戚,不讓進醫院。
他們就守在醫院門口,等溫澤他們下班。
溫澤他們防不勝防,一出來就被圍攻。
溫澤為保護其他同事,被打傷了手。
好在保安及時趕到制止。
醫生們本是正當防衛,卻被人拍下,惡意造謠說醫生在醫院門口毆打病患。
視頻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迅速攀上網絡熱搜榜。
網上全是討伐仁雅醫院,和一眾醫生的聲音。
涉及這件事的所有醫生,被迫停職。
輿論愈演愈烈,我知道Ṭû⁺案子不能拖,於是立馬代表醫院聯繫病人丈夫和一對老人。
等待對方期間,溫澤一直跟在我身邊,只是幾天不見,他卻好像瘦了很多。
「我聽說案子很難辦,很多律師都不想蹚渾水。」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對不起」把我卷進麻煩;「謝謝」我出現在他最需要的時刻。
「律師拿錢辦事,天經地義。」
「你手?」
「一點小傷,放心吧,不影響做手術,更不影響做飯。」他神色輕鬆。
真是,這個時候還有閒情開玩笑!
對方來了。他們一來就開始破口大罵,好在選的是個包廂。
病人老公看著老實,但更多是唯唯諾諾,一直被老兩口推著走。
「情況我已經了解,是誰罔顧事實,帶頭挑事,你們自己心裡清楚。」
老人當即指著我鼻子大罵:「你是他們請的狗律師,合起伙來欺負我們平頭百姓!」
「不是誰嗓門大,誰就有理。」
「你們覺得不服,也可以找律師來辯護,我奉陪到底!」
「哼!我們的錢都被黑心醫生騙走了,怎麼請律師?」
「無憑無據破口大罵沒意思。」我看向病人老公,「你愛人是在工作中突發休克。」
「你怎麼不去找公司要工傷補償?」
男人為難:「哪有那麼容易?」
「喔!是覺得資本家不好惹,相比之下醫生卻好欺負,所以就來碰瓷……」
男人瞬間急紅了臉。
老人憤怒打斷我:「開公司的,和你們,都不是好人,我兒子早就不給你們賣命了!」
「原來你沒有工作,一家老小都靠你老婆養活,那你老婆因為積年累月的勞累造成心肌勞損,你應該知道吧?這也是導致突發性休克的原因。」
老人:「誰說的,我兒媳就是貧血!你們為了騙錢胡編亂造!」
我示意溫澤拿出病歷。
「這裡有完整的檢查記錄,無論拿到哪個醫院,都是這個結果,你們只能騙自己。」
「把生活重擔壓在兒媳身上,卻不讓她治病,你們這是殺人!」
老人慌了,想抓起病歷撕了。
我抄起胳膊,好整以暇:「醫院電腦里有數據,可以再列印無數份。」
老人徹底急了:「你、你們……欺負人!」
他們還帶了個孩子來,應該就是病人的兒子。
我掏出包里的糖遞給他。
他眼睛一直瞟,身體卻往後縮,還不停顫抖,行為很怪異。
溫澤給我發消息,三個字:「自閉症。」
我心下瞭然:「應該不止一個人跟你們說過孩子有問題,要及早治療吧?」
男人眼神閃躲,把孩子往身後護。
「害怕花錢就拖著?自欺欺人的苦果,只能自己咽。」
「今天就聊到這兒吧,我能拿到完整有力的證據,情況對你們只會越來越不利,如果不答應私下和解,只能上法庭了。」
「你們應該知道自己的犯罪性質吧?」
「只要醫院願意告到底,你們賠錢和坐牢,都少不了。」
老人還想站起來罵我,但卻被我最後一句話震懾住,徹底癱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
11
走出茶樓。
醫生們已經開始歡呼了:「阮律師真是太厲害了,我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講道理,打感情牌,結果卻被他們打一頓!」
「可是阮律師幾句話,就把他們懟得啞口無言!」
我笑:「這恰恰說明他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只有最強有力威懾,才能逼他們妥協。」
醫生們面面相覷:「可他們打我們的地方是醫院門口的一處死角,沒有監控,現在只有他們抹黑我們的視頻,我們卻沒有證據。」
「所以啊,還不能高興太早,我剛剛是故意嚇唬他們的,其實自己心裡也沒底,現在還得馬不停蹄去找憑證。」
我說完剛一轉身,突然覺得腳下一軟。
好在溫澤一把摟住我。
「阮寧!」
「我沒事,低血糖。」所以包里才會備著糖。
說著到這兒,我突然想到:「病人恢復怎麼樣了?」
「目前已經脫離危險。」
我點點頭:「等病人情緒穩定的時候,確定不會受到刺激的情況下,告訴她,她兒子的病情,實話實說就好。」
「她這麼賣力工作,不能再讓那些狼心狗肺的所謂『家人』,毀了她孩子。」
說完,我想去路邊攔車回律所整理資料。
溫澤卻拉住我不放:「回家休息,好不好?」語氣親昵。
醫生護士們瞬間瞪大眼睛。
溫澤從容淡定:「我妻子,阮寧,本想等婚禮再跟大家正式介紹。」
小邱瞪大眼睛:「阮小姐,你動作忒快了!」
溫澤:「我們在那次手術之前就結婚了,她現在不舒服,有空再跟大家解釋。」
大家驚訝得張大嘴巴,大得能塞下雞蛋。
在他們的注視下,我們開車離開。
「剛才明明可以搪塞過去,你為什麼跟大家說我們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