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猛然頓了下,我得逞地笑開,「讓你悶聲不理人。」
易夢從後視鏡橫了我一眼,還是不理我。
車開出許久,她才開腔,「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
我撲哧笑出聲,「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她不接我的話,靜了靜,說:「安安,要不你就答應他吧。」
話說得委婉,我卻知道她在想什麼。
希望我有愛人,不留遺憾。
希望這份愛,能讓我的生命欣欣向榮。
是啊,愛是良藥,能緩解世上一半的苦難。
可愛,也不能逆天改命不是?
「他早就做到了。」
在喜歡他的十年,我安靜也蓬勃。
暗夜裡的人,在追逐月亮的路上,也有了長途跋涉的勇氣。
堅定地走向光明。
我懂易夢,她亦懂我。
什麼也沒再說。
從診室出來,有人在身後叫我的名字。
「喻晚安。」
我回頭,是宋梔。
她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不緩不慢走過來。
身體虛弱得要命,我想此時我的臉色肯定很蒼白,很醜。
想起她和江凜,我怪異的心理作祟,強撐起精神,擠出笑容讓自己看起來不用太狼狽。
「宋醫生,您還記得我啊?」
「怎麼,擠兌我?」宋梔也笑。
「沒,我是真沒想到。」我連忙解釋。
那時的宋梔太耀眼了,我和她也不在一個班,她記得平平無奇的我,是挺稀奇的。
她微微頷首,「是啊,當時我也覺得,你是所有給江凜寫情書的女生里,最不起眼的。」
「那一次,是別人托我幫忙的。」
「我知道。」
奇怪的人,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羞辱我一番?
「抱歉。」
宋梔的道歉聽來真誠,「就是因為你明明什麼都沒做,但江凜卻偏偏就喜歡你,我才……」
她看向窗外,有些憂鬱,有些釋懷,「那時年輕氣盛,希望沒對你造成傷害。」
她那一句「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確實讓我難受了好一陣。
「都過去了。」我是真的釋然了,「而且,你也沒說錯。」
宋梔看向我,搖頭,「不是的。」
「你很漂亮,也很優秀,只是,太不自信了。」
這話很多人都和我說過,或許,她是對的。
我猶豫了下,問:「我的病,是你和江凜說的?」
「嗯。」宋梔沒否認,「前陣子他休假回來,我隨意提了一嘴。」
我默然點頭,並不想去猜宋梔是出於什麼心思。
「他當時沒什麼反應。」宋梔話猶未盡。
哦,她是在借我試探江凜。
我失笑,「宋醫生,你也不自信。」
至少在喜歡江凜這件事上,她也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追逐。
宋梔聳聳肩,無奈,「不甘心。」
稍微停頓,她又補充道:「現在釋懷了。」
「為什麼?」
「後來我聽陳珂說,江凜回去和他們喝酒,喝著喝著,不知道怎麼的,眼睛紅了一遍又一遍。」
21
宋梔還說了什麼,我沒聽真切。
只覺得心口悶悶地發疼。
臨別,她善意說:「喻晚安,保重。」
她是醫生,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撐不過這個冬天。
醫院門口,除了等我易夢,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江凜。
易夢很有眼色地沖江凜挑眉,「人我交給你了,安全送回。」
江凜輕頷首,她直接走人。
兩個人愉快地作了決定。
我:「???」
你們都不問問我的意見嗎?
顯然,無效抗議。
我嘆了聲,看向江凜,「你怎麼來了?」
他很自然抬手,使壞揉亂我的頭髮。
「當然是來拿答案。」
我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晚我落荒而逃的事。
「江凜……」
江凜垂著眸子將人看著,語氣隨意帶笑,「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是聰明好學的大好青年,總要執著地找到自己的最優解才罷休。」
我沉默下來。
這人聽著像夸自己,其實暗戳戳告訴我: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我已經找到了最優解。
霸道,還不准人拒絕了。
該欣喜,也該傷感。
怔忪間,手落入一個溫暖的掌心。
江凜:「走吧。」
我傻傻問:「去哪?」
他偏過頭,朝我微微勾起唇角,瞧著痞壞。
「民政局?你家我家?」
明明每個字都很正常,我的臉卻登時紅了個透。
「快走啦。」我掩飾地拽他往前走。
「去哪?」很明顯故意的調調。
我羞得不行,「隨便走走。」
手被他牽著,我心生貪念,想讓他陪我走一段長長的路。
醫院幾百米開外,就是江大。
我蠢蠢欲動問他:「你當時為什麼選擇江大?」
「被一個小騙子哄來的。」
「???」
江凜沒好氣地哼笑,「是誰說要考江大的?」
見鬼的,我有種耽誤了他的愧疚感。
悶聲解釋,「我外婆去世了。」
想考江大,是為了能留在外婆身邊。
她走了,這座城市反而成了傷心地,寒冷淒淒。
「嗯,聽說了。」
長街風寒,江凜握著我的手揣進他的大衣口袋,無聲緊握,溫暖。
我問他:「生過我的氣?」
「氣慘了。」江凜半眯眼,似在回想,「後來打聽到你外婆去世的事,我就原諒你了。」
我樂了,「還用上原諒了?」
江凜瞥向我,哼聲,「不原諒,誰還惦記你這麼多年啊。」
22
我心頭一熱,說不出話。
藏在口袋裡的兩隻手,指尖交纏,一點點磨著人心。
我有些心猿意馬,旁側跑過來一個女孩,手裡端著單反。
「姐姐,你好。」
她指了指旁邊的江大校區,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是江大的學生,剛才在拍照,看見你們走過來,真的太應景了,我沒忍住拍了你們。」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江凜饒有興趣表示,「哦,看看。」
女孩把相機遞給江凜,我湊過去看。
不得不感嘆一聲,拍得很好。
茫茫白白的天地間,雪花簌簌,道路兩邊高大的老樹,光禿禿的枝丫上掛滿銀裝。
英俊挺拔的男人身旁,姑娘眉目恬淡,他揣著她的手攏入長大衣兜里,緩緩走在這寂靜冬日長街。
風吹起姑娘的發,撩撥在他的肩,他偶有側頭望向她,眸光深深蘊著笑。
看著相機里滾動的照片,我恍恍惚惚想到了歲月靜好。
心底的慾望無限瘋長,我沉默得難受。
聽見江凜誇了女孩,還給了她郵箱,讓她把照片傳他一份。
女孩走後,我回過神來,「想起來,好像在這之前,我們確實沒有一張合照。」
江凜要笑不笑,「誰說的?」
「有嗎?」我確信,真沒有。
除了高中畢業集體照,我和江凜沒單獨合照過。
江凜深深睨著我,不說話,拿出錢包,從夾層里抽出一張照片。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照片里的少年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抱著手臂懶洋洋倚在籃球架上,身後兩米外校園小道樹蔭下長椅,穿著校服的女生正認真看著攤開在腿上的書本。
陽光在她身後,盛大燦爛。
我訝然問他:「什麼時候拍的?」
關於這張照片,我一無所知。
江凜抽回照片,挺寶貝地放回錢包。
「拍畢業照那天。」
我回憶起來,只記得拍完集體照,同學們都在興高采烈合照,我自是融不進去的,索性就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看書。
「其實那天。」心上滾燙,我說,「我躊躇過很久,想問你要不要拍一張照片。」
「但看見你被人群環繞,也就放棄了。」
江凜無奈,「得虧哥機靈。」
我笑到不行,連疼痛都沒了知覺。
「回去吧,雪大了。」江凜拉開大衣,裹住我的身體。
走了一路,回到車裡,江凜把暖風開足。
暖意上來,狹窄的空間裡,我的心又有點翩翩然了。
不能免俗地問他:「我一直想知道,你喜歡我什麼?」
少女喻晚安,實在太平庸了。
江凜的目光落在遠處,噙著笑,「難說。」
我不覺失望,要問我為什麼喜歡他,也很難三言兩語說清。
命運啊,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安靜了會,江凜自嘲地笑,「這些年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麼,就是每回想起你紅紅的眼眶,看誰都差了點意思。」
我故意逗他,「我現在哭一哭,你看看我是不是夠意思了。」
不是真的想哭,但看著他,就是莫名紅了眼。
江凜見我許久沒動靜,回過頭來。
我忙別開眼。
聽見車門打開關起的聲音,再打開關上,身邊多了個人。
我轉頭,還未將人看清,吻落上唇。
這是一個短暫的吻,卻落入扎紮實實的懷抱。
我看不到江凜的臉,無法分辨他的情緒。
只聽得耳邊他的氣息失控得顫抖錯亂。
我又想起宋梔的話,閉上眼不敢看他。
生怕看見他紅了的眼睛。
心疼啊。
雪落下來,車窗凝了冰,世界灰濛濛的。
江凜長久無聲。
再開腔,啞了音,「喻晚安,不如你就當可憐我,圓了我這個夢。」
23
這場雪下了很久,沒有停歇的趨勢。
我日日趴在窗台看雪,想江凜。
要不要和他結婚?
答案我很堅定。
江凜也知道我的答案,但他不要。
這幾日,我一直被一個問題困擾。
是從未在一起過,還是失去,哪一個更遺憾?
我想不明白,最後只剩下嘆息。
或許愛本來就會遺憾,無論哪種結果。
我問江凜:雪什麼時候停?
他很快回了消息:春天快來了。
春天啊。
想像著春風吹拂在身上,緩緩笑開,一字一字鄭重同他講:那就等春天的時候,我再告訴你答案。
春天他會收到我的答案。
給二哈找的新主人到了,它被帶走時,扒著籠子不斷朝我叫。
我不忍看,轉了身。
回到家,我拿出筆記本,劃掉遺願清單:給江同學找個好人家。
最後一頁了,翻無可翻。
我想了想,在划去的字樣後寫了行字:江同學,再見。
又來了興致,提筆給江凜寫了封信。
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在心裡打過草稿,寫起來也沒費多少心思。
沒了少女喻晚安的自卑青澀,多了現在的喻晚安的釋懷平和。
我想,江凜會喜歡這封信的。
雖然遲到了很多年。
把他的大衣細細疊好,同戒指銀行卡戶口本一起整齊放好。
然後把信放進去。
做完這些,我已經沒有多少力氣。
抬頭看窗外,雪還在下。
我想起來很多事。
回到那個房間,看到了小小的我,她還安靜地守在那裡,等她不會醒來的母親。
也想到我多年不見的父親,他是不是還在等著我去世後留下的房子?
最後等不到,他的兒子會打他嗎?
想到那一個被表妹丟掉的泰迪熊,不知道它知不知道我找了它很久。
想到我舅舅一家,他們還在罵「晦氣的小野種」。
想到我外婆,安心了些。
我很快就能再見到她了。
她一定會張開懷抱,我要撲進她的懷裡,同她講,「安安一直很聽你的話,努力向陽,好好生活。」
我不能告訴她,其實這一路,一個人真的很辛苦。
聽了,她會難過的。
然後,我又想到江凜。
我不能再想,太難過的話,見到我外婆她會心疼的。
就到這裡了吧。
暗戀終場,我們沒能在一起。
我錯過了十七歲就喜歡的少年。
江凜也沒能圓夢。
我們去往不同的旅程,再不重逢。
24
番外之江凜:喻晚安,晚安。
我沒能等來春天,先等來了她的答案。
到底是狠心啊,最後一面都不讓人見。
幾天前還那麼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只剩下一個方方的盒子。
我站在礁石上,沉默地看著易夢揚起手。
她離開她的手,飄向海的遠方。
易夢說:「安安說,不要把她埋進小小的墳墓,一點也不自由。」
在來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想了什麼。
或許,我什麼都沒想。
這時倒是意識清明了起來。
哦,她並不想和我埋在一起。
我又想起十八歲那年。
她不僅沒回復我的告白,也沒有上江大。
我氣急攻心,憤憤暗自發誓,「再喜歡她我就是狗。」
看吧,都說人不能隨便發誓。
會遭天譴。
我現在真的成了一隻被她遺棄的狗。
風吹來又散,她也追逐著風,去了無影無蹤。
易夢站了很久,擦了擦眼淚準備走了。
「她的遺物不多,這是你的。」
易夢留給我一個禮盒,上面扎了一個無用卻悅目的蝴蝶結。
我從今天開始,討厭蝴蝶結了。
冬天的海,風如刀,沉靜刮著人。
我看著手中的信,白色的信封,別著一枚小花兒。
嗯,我也討厭花了。
拿著信我又失神了,也不知道為什麼。
很久之後猛然驚醒, 煩躁地拆開信封。
哼,哥倒是要看看她寫了什麼。
要是字數沒有哥當年寫的小作文多,我是會生氣的。
這一回,我就不原諒她了。
且先看看, 再邀晚風與我一同。
江凜同學, 見字如面。
我十七歲時, 就想給你寫一封告白信。
每回寫下江凜同學四個字,便頹然地收筆。
請不要笑話,那時的喻晚安,真的很自卑。
她投向你的目光千千萬萬次,都未能找到可以站到你身邊的勇氣。
但十七歲的喻晚安,最幸運的事, 就是遇上你。
江凜同學,你是她的天使。
謝謝你默默維護她的自尊,謝謝你來到她的世界。
後來的喻晚安,懷著你給的善意,把你藏在心上,一個人也很平和地走了很長的路。
江凜同學,不要為我難過。
這世上千般,自有它的命數。
各有渡口,各有歸舟。
切勿感傷。
最後悄悄許個願。
願江凜同學,未來所求,皆能如願以償。
那我走啦。
前方路遙, 長夜難數, 都要睡個好覺啊。
江凜同學,晚安。
風吹過傍晚的海,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頗孩子氣地去數每一個字。
很顯然, 信沒有我寫的長。
我蹙眉想了想, 要不要生氣?
算了。
念在她喜歡我這麼多年的份上, 哥原諒她了。
我最後再陪陪她, 直到夜幕淹沒這個世界。
驅車往回走時,沿海公路漫長曲折, 海平面如有灑落的星點。
我荒唐浪漫地想,也算深海驅車陪她看過海了。
習慣地打開深夜電台,已經換了新的女主播。
她也會說晚安, 但沒她好聽。
我也不會再對著電台說晚安。
就這樣吧。
她已經離開很久,我也不是經常想她。
落座那一瞬,男人肌線堅硬的赤臂若有似無地划過我的手背。
「□-」在黑暗裡看她,悄悄地, 全世界都不知道。
時間越來越久, 也沒人再提起她。
我想我應該也會慢慢忘了她, 然後娶一個好姑娘,也會有孩子。
但我一想到會有人進入我家,撤走她的照片。
哥不樂意了。
照片拍得多好啊。
我的姑娘, 永遠年輕,永遠鮮活。
她必須在這裡。
我還有太多的話要同她講。
喻晚安。
你離開後,我討厭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固執地在等春天,等一個個沒有結果的答案。
也沒能如你所願, 每晚都睡個好覺。
我常常失眠,對著空氣說無數遍晚安。
但我想睡了。
你會在我的每一個夢裡。
晚晚,安安。
- 完 -